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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浣纱碧水 ...

  •   皇穆掀开被子,头昏脑涨地坐起来。她从玄云宫回后便睡了,越睡越累,拥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不情不愿地起身。揉了揉依在身旁的乐芝,取过床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宁曼听见声响,入内挂起床幔。
      “拿身常服与我来换,命子冲去请陆深,我要去一趟浮图讲。”
      宁曼命人传话,自己亲为她更衣梳妆。看看时辰,问道:“已经酉时三刻了,可要用过晚膳再出门?”
      “天热,没什么胃口,我们一会儿或者回军里或者在外面吃。”

      夏日天长,傍晚时候天光依然大亮,浮图讲熙熙攘攘,沿街不少小贩叫卖凉粉、鲜蔬、瓜果。陆深拿着把画着金竹的墨色折扇,招摇过市。皇穆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远远望见一个冰镇杨梅的小摊,垫起脚指了指:“我要吃那个!”
      陆深点头道:“可以呀。我不是周少卿,不许你夏日如何如何不可贪凉,主帅尽可以大吃特吃。”
      “我没有钱,你买给我!”
      陆深笑着合上扇子:“哪有这样的道理,又不是我要吃。”
      “今日身边随扈只有你,你不去,谁去?且我还没有钱。”
      “你把麒麟阙押给人家,之后让融修来赎便是。或者上前抢了就走,那摊主……”他抬首望望:“那摊主是只狐狸,狐狸最明事理,知道趋吉避凶。见你法力高深、来势汹汹,必然双手奉上,没准连摊子都送给你了。”
      皇穆踢他一脚:“本帅不做这等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之事,快去快去!”
      说话间已到了摊前,陆深将扇子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对摊主道:“请问这冰杨梅怎么卖?”
      那摊主是只红狐狸,一身短身,满面堆笑,弯着眉眼对陆深揖礼:“陆帅来了!”说着手脚利落地盛了一碗,双手呈给陆深:“陆帅尝个新鲜。”
      皇穆在旁皱眉,纠正道:“他不是陆帅,他是陆副帅!”
      红狐狸冲她嘿嘿一笑,又盛了一碗递给皇穆,“小娘子也尝尝,新下来的杨梅,甜极了,冰湃之后最是消暑解渴。”
      陆深伸手接过,端着在皇穆眼前晃了晃,笑着问:“我是陆帅?还是陆副帅?”
      皇穆欲夺,陆深举起手臂,她仰头看看,懒得跳起来与他认真理论:“要是两碗都给我,你就是陆帅。”
      陆深笑着从腰间荷包里翻出几枚金值,丢给红狐狸:“多谢你。”
      那红狐狸笑嘻嘻地将那几枚金值在手中倒来倒去,毫不诚恳地推辞道:“哪里用得了这许多!一枚就够,其实一枚就够!”
      略走远了些,皇穆回首看那狐狸:“他为什么认得你?既认得你,也应该认得我呀!”
      “你的名气不如我。”
      “哼,你那些名气都是章台走马而来!有什么可骄傲的!”皇穆边吃边道:“我的名气也不小,不是都说你是我的面首吗?我如此美貌,气宇轩昂,走在你身边,一看就知道是你的主人,为什么想不到我就是麒麟主帅呢?”
      陆深瞥她一眼:“我是你的面首,你是我的主人。做你面首还要给你买吃的。我这面首图什么?”
      “你这副帅之位就是做我面首的好处呀。”她说着又对一个杂货摊生了兴趣,那摊位上零零碎碎摆满了蕉扇、竹席、竹夫人、藤枕,及方形、圆形、六角或者八角的灯笼。还有十几枚浮在半空的蛋壳,其内隐隐光华浮动,她心中好奇,凑近了打量。
      陆深虽觉得不太可能,倒也不十分意外:“没见过?叫我声陆帅,我给你买个萤火虫灯。”
      “这里面是萤火虫?”
      摊贩是位胖胖的妇人,笑着道:“小娘子是哪位仙君府上的小姐吧,连这没都没见过?这是萤火虫灯,是将鸭蛋鹅蛋掏空了,在壳上雕了图案,用五彩涂了,壳中放入萤火虫。夜里提着最好看不过,老身今天刚刚出摊,还未开张,小娘子要是喜欢,一枚银值给你两个!”
      皇穆喝了一口杨梅甜汤,蹲下来细看:“有龙蛋的吗?”
      胖妇人带着点嗔怪地笑道:“小娘子好大口气,哪里能有龙蛋的,这蛋壳要钻一个小孔,将蛋液倒出,才好放入萤火虫。龙蛋,哪里有人得了龙蛋居然舍得且敢将蛋液倒出呢?”
      “凤凰蛋也没有吗?”
      陆深合上扇子,用扇柄在皇穆脑后用力一戳:“想要就赶紧挑一个,别生事!”皇穆未曾防备,被他戳得向前栽去,陆深连忙揪着领子将她扯住。皇穆捧着杨梅碗仰首看那妇人:“可是这些蛋壳看着比鸡蛋鸭蛋要大上不少呢。”
      胖妇人笑:“就不兴我们用些法术呀!”
      陆深也笑:“我家小姐素日少出门,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那妇人本以为他二人是一对年轻夫妻,却又听他唤她小姐。可看他们的举止言语,实在不像主仆,只说:“小姐既没见过,公子就给小姐子买上一盏,我这萤火虫,气力也大,灯效也久,夜间安静时候,浮在空中比夜明珠还亮呢!”
      皇穆翻翻捡捡:“有画着麒麟的吗?”
      “有的有的!”
      皇穆接过来看看,那麒麟画得小猪一样,胖脸、短脖子、宽鼻孔。她嫌弃地撇撇嘴,没说话,挑剔一会儿,选了一个刻着小鹿的,一个刻着竹子的。陆深付了钱,替她提在手中。
      皇穆走马观花地吃吃看看,没一会便将两碗冰杨梅都吃光了。
      “中午没吃饭?”
      “午间没胃口,睡了一会儿,醒来就和你出门了。”她说着又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雀跃道:“啊!我要吃那个!”
      她兴致勃勃上前,细细端详插在竹板上的各色甜果,审视许久,对坐在一旁的棕熊摊主道:“尊驾,叨扰了,请问哪一种比较甜?”
      棕熊正抱着一罐蜂蜜大朵快颐,见生意来了,忙忙将嘴边的蜂蜜舔净,立起身来。他团着身子坐在那里还不觉什么,此刻站起身来,巍峨如一座小塔,将皇穆罩在一方阴影中,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实在高大,后退一步,半蹲在皇穆面前,温声道:“小娘子喜欢酸甜口还是极甜的?我这里卖得最好的便是山楂豆沙和山楂糯米,小姑娘们最是喜欢。”
      这棕熊身形虽庞大,声音却温柔极了。皇穆看着他毛茸茸的小耳朵,克制着抬手摸一摸的欲望,她看看豆沙馅和糯米馅的糖葫芦:“请教一句,如此盛夏时节,这冰糖葫芦缘何不化呢?”
      棕熊嘿嘿一笑,弯起眼睛,一张漆黑面庞中现出两排雪白牙齿:“小娘子连这都不懂?施了冰雪法术的呀!我这竹板,”他说着“梆梆”拍了两下:“这竹板施了冰咒,常年寒气凛凛!便是午间阳光最盛之时,我这糖葫芦亦不会融化!”
      皇穆十分佩服地“哇”了一声,想了想,对棕熊道:“那我要两根!一根豆沙一根糯米!”
      棕熊喝了一声:“好爽快!”转身拿了两张糯米纸,将冰糖葫芦裹了递给她,又对准糖葫芦施了两道冰咒,“小娘子便是从东街逛到西街,也不怕它融化!”
      陆深付钱给了棕熊,对已经吃掉一颗糯米糖葫芦的皇穆道:“你留些胃口,如今正是吃鳝鸳鸯面的时候,前面扬清斜街尽头有家鳝鸳鸯面做得很好,一会儿我们去吃那个。”
      皇穆“哦”了一声,又吃了一颗糯米糖葫芦,走了几步,却又停住。
      “又看上什么了?”
      皇穆左右看看,笑了笑:“没什么的。”又行了几步,才小声道:“上元那夜,就是在这里被元羡夺了面具。”
      陆深一愣,环顾四周,又回头看看:“你是从浮图夫人那里出来向这边走,他是迎面而来?那日他在清晖楼?”
      “大概吧。”她说着突然露出一个极得意的笑:“前几天春阳宫飘飘荡荡好一场大雪,你看到了吗?”
      “我没看到,但听说了。也没有多大吧。”
      “什么没有多大!好大的!金戈亭的观景台上积了厚厚一层!”
      “为什么要下雪?”
      “我与太子殿下说,想看雪,他便调了风神雪神,命他们在春阳宫浩浩荡荡为我下了一场大雪。”她说着长长喟叹:“想不到老身年迈至此,还能有人为我如此神魂颠倒……”
      陆深见她一脸小儿无赖的洋洋得意,心中也觉愉悦。他向前看看:“前面就是扬清斜街了,那巷子里除了鳝丝面还有一家不错的抄手,你想吃什么?是现在吃,还是从浮图夫人那里出来再吃?”
      “出来吃吧,我这会儿有点饱了。”皇穆十分惋惜地看着手里两个各咬了几口的糖葫芦:“你的乾坤袋呢?帮我装起来!”
      陆深嫌弃地看看,接过来丢入乾坤袋内。
      两人一路走马观花,经过一个玩具摊前,陆深停下来挑了一只粉底金色冰裂梅花纹的风车。
      皇穆在旁看着:“给陆允的?”
      “对,你要吗?”
      “我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给陆允为什么买粉色的?”
      “他就喜欢粉色。”陆深说着又拿起一只红底金龟背纹的,递给皇穆:“这风车转起来自带凉风,聊以解暑,你拿着玩吧。”
      皇穆接过来,闻了闻,诧异道:“还有香气呢!”
      陆深笑着喟叹道:“我素日也知道你无知,却未曾想你如此无知。”
      皇穆不屑地轻哼一声:“你的云旗仙娥也未必知道这些下界的小玩意。”她说着看看陆深神色,笑嘻嘻道:“你知道她已经回到庆云宫了吗?”
      “嗯,已有很多人与我说过了。”
      “那你有没有去看她呀?”
      “没有。”
      “那你预备什么时候去看她呀?”
      陆深看着皇穆笑,想想道:“她与白虎殿副帅吴庚定亲了。”
      皇穆瞠目结舌,站在当街怔怔看着陆深。
      “早就想和你说,总是忘记。”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好像是初八。我还送了礼呢。”
      “我为什么没有听说过?云旗那么有名,吴庚又是白虎副帅,这等事,按理说应该沸沸扬扬才是。”
      “想来是云旗不愿声张,她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吴庚更是喜静,他是□□手出身。”
      皇穆轻点点头,再没说话。
      陆深笑起来:“一直没和你说,就是怕你这副样子。我们很早就分开了,这事就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却总是自作多情。她并非一怒之下如何如何,事情过去这么久,云旗之为人,半点不肯委屈自己,若非挚爱,不会结成婚姻的。吴庚人才出众,风姿洒落,是难得的军将。”他语气十分轻快,想想又补了一句:“虽然明珠暗投于白虎。”
      皇穆点点头,一言不发。
      “你若实在不过意,就将宴宴送给我。”
      “宴宴不行,晴殊倒是可以考虑。”
      “主帅好狠的心肠!”陆深见她面色稍霁,换了话题:“赫詹建议承影参加演武。”
      “可以。可驻训,太子是要同去的,太子去了,东宫那个钟沛想必也会相随。”
      “那个钟沛之前总去司执院,我还以为是太子的授意。万没想到居然是赫詹的故人。”陆深说着一笑:“我小时候很妒忌赫詹,那时候陆泽让他住在自己院中,他叫陆泽‘哥哥’,每日与陆泽一同出入白泽殿。我妒忌极了,只觉得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和我抢陆泽。时时事事针对为难,做了很多幼稚的事,陆泽还专为此教训了我。”
      皇穆撇撇撇嘴:“他才不舍得。”
      “真的,好凶的,吓得我躲了他好久。”
      “我殿四军中,承影积弊实深,我担心便是悉心调剂整顿,收效也是甚微。赫詹既如此建议,便与靖晏司做些沟通,今次五殿演武,就让承影参加吧。”
      “若果然无可救药,你预备如何?”
      “将可用之人分为上下两等,上等分给殿内三军,下等拨给东宫做府兵,余下不可用的,遣散至别处。”
      陆深挑眉:“挑剩下不要的给太子?”
      “挑剩下不要的给靖晏司或者分至其余四殿,可用的下等的留给太子。”她说着一笑:“便是这些,也比靖晏司或者东宫自己筹备的兵将要好上许多。”
      “你这是预备将承影裁了?那以后麒麟就只有三军?”
      “白泽补缺。”
      “你之前将白泽藏得那么深,如今终于舍得公之于众。”
      “之前也并没有藏,不过人数实在太少,无法成军。况且军械装备也无法保障那么多人。”她幽幽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白泽有多么的费钱。”
      “此事你筹谋已久?”
      皇穆摇摇头:“也没有,前些时候才有的想法,预备与你们商议商议。”
      说话间两人行至一间门面素雅的茶楼,店家热络招呼着将他们送入楼中一间小院,两人待店家躬身却步而出后,步向院内正中的一棵大槐树下,皇穆对陆深道:“入内的咒语是什么?”
      陆深古怪地看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递给她,皇穆恍然大悟:“忘记了,忘记了!”说着接过令牌,走向槐树。
      步出之时,驻足之地乃是一方水榭,薰风携着水汽徐徐吹来,清润风中裹挟幽幽荷香。皇穆诧然,环顾四周,廊桥之上盈盈烛火,有小纸人趋步上前,向两人鞠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上次来,这里还没有这一汪湖水。”她看向陆深,笑道:“你对她倒殷勤,怪不得云旗嫁给别人不见你悲痛欲绝,原来如此。”
      陆深合起扇子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原来如此个鬼。这湖水是她自己布置的。院内花草倒是我替她办的,她自己写下要什么,我命人买了送来予她。”
      “和花朝监要就是了,何必去外面买。”
      “花朝监的花是上界的,她这里虽然设了结界,但恐怕香气过盛,引人注意。”
      小纸人领路至一间大屋门前,鞠躬道:“夫人就在屋内,请两位入内即可。”
      皇穆诧然望向陆深:“他怎么会说话?”
      陆深看了眼已渐渐走远的小纸人:“纸人不会说话?”
      “你见过谁家的小纸人会说话?”
      “这一个呀!”陆深指了指,“这一个一直会说话,我之前曾问她可要几个人,她说不必,她自会施法催生花草成精,然后没多久我就见到了这个小纸人,还能和我聊天呢。本身也有点法术,一次下雨,他还施法在空中浮了一把雨伞为我遮雨。”
      皇穆看了他一眼:“你能施法让小纸人说话吗?”
      “我当然可以……”陆深停下来想想:“我只能让小纸人重复我的话,等我想想,有没有什么法术可让他开口说话。”
      皇穆斜他一眼,又看看大屋,感慨道:“天界仙娥中的枭雄人物,何其层出不穷。陆副帅且去研究纸人吧,本帅要去会会浮图夫人了。”说着又叮嘱道:“这边要是没有什么茶点心,你不要吃我的糖葫芦!那是棕熊大师特地为我加持过的!”
      陆深一边向纸人消失的方向慢慢踱步,一边摇摇手:“主帅放心好了,此间茶点种类繁多,十分可口,主帅沾着口水的糖葫芦,卑职不敢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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