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日出东方 ...

  •   天君将塔图来来回回翻看了几遍,丢在案上,拿起白玉牡丹如意把玩了一会儿,对皇穆道:“你觉得这塔图,还有分发给五殿的必要吗?”
      皇穆断然道:“要。这图与实际有些出入,可引蠢蠢欲动者入瓮。况且,这也算件得意事,使为主帅者较旁人多些特权。”
      天君笑起来:“既如此,那便依旧循例,每旬每层分为五张,交由你们保管。”
      皇穆起身,拱手称是。
      天君对她摆摆手:“你坐,此次镇魔塔事,处置得十分好,不然……”他顿了顿,眉头轻蹙:“营魄灯若是落在了清兖手中……日后或恐棘手。”
      皇穆困惑道:“陛下,那灯,不是坏的吗?”
      “可则宴那些信众不知道也不愿相信。这灯一日在,他们便有一日的念想,凤晔便可以此哄骗众人。”
      “既如此,他何不自己做一盏,再设一具则宴相貌的傀儡,声称将之复活不就好了?那傀儡也不需做什么,终日沉睡,偶尔醒来说上些不知所谓的话,难道不是更简单?”
      “清兖如今还有不少当日则宴旧部,那些人见过营魄灯,也见过则宴驱动营魄灯使元神受损的亡灵复活。随便设一具傀儡,恐怕难以取信那些旧部。清兖这些年,屡进屡败,战将士气萎靡,凤晔亟需借助些什么鼓舞士气。”天君说着微笑看向皇穆:“却未曾想,灯未取到,还赔上了谢卫。”天君从案上取过谢卫的履册,闲闲翻看了几页:“此人在天界这些年,在此位如此久将镇魔塔摸索的十分明白,尺寸之功未建却就这样轻易的折损了。凤晔想必十分惋惜。此人法力不错?”
      皇穆颔首:“能与臣来往上几个回合。”
      天君笑道:“那委实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她见天君面上十分和悦,趁机道:“此次能够翦除奸细,皆赖太子殿下调度有方。臣不过依命行事,不敢贪求事功……”她正娴熟地说下去,却见天君笑得揶揄,心中大窘,不由词穷,声音渐弱。
      天君预备好她源源不断地唠叨下去,长篇累牍啰嗦元羡何其尽心竭力,麒麟殿众人如何鼎力配合,君臣一心,这样那样。见她堪堪停住,含笑蔼声道:“怎么了?”
      皇穆尴尬地结尾道:“这些……皆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天君许久未见她这般局促,面上笑意更盛,极愉悦道:“朕知道了,元羡在麒麟殿这些时日,大有进益。你转告他,就说镇魔塔等事他处置得当,朕十分满意。”想想又补充道:“在你和麒麟殿众将的协助下。”
      皇穆正欲分辩,但见天君笑得几乎促狭,便只拱手称是。她欲起身告退,却见天君摆手道:“不急,有件事,要与你商量。”说着施法将她的茶杯挪至面前,倒掉残茶,又泡了一壶茶。
      “上次的银杏蜜酥你觉得好吃吗?尚食局新近又做了些荷花酥,相较以前精巧不少,口感绵密湿润,没过去的那么干。你回去的时候带一些。让元羡、陆深他们也都尝尝。”
      皇穆正欲谢恩,又听天君道:“还有你那条小龙,听说十分嗜甜。”她笑起来,轻声道:“所以一口牙都坏了。”
      天君笑起来,复又从案上拾起如意把玩,略一沉吟,开口道:“还记得廖征吗?”
      皇穆怔了怔,缓缓道:“姑姑的……”
      天君点点头:“正是他。三日前,廖征的弟弟廖衔一家遭人灭门,尸身只不见了廖衔的。”
      “可是逃脱了?”
      “四海寻音,此人元神已毁。”
      皇穆蹙眉:“莫非姑姑在竟宁或者北绥?”
      “她在征和。”
      皇穆倒不十分意外,思忖一番:“陛下,镇魔塔中,谢卫曾说,征和也在寻灯。廖衔被杀,有无可能是为复活廖征?”
      “征和……征和国中,你可有相熟者?”
      “时珣。时珣在京中时,臣与他有些往来。他回征和前,臣曾送了他一把虎耽石铸就的灵枢弓。”
      说话间一只小小的金鸽穿过竹帘,飞入阁内。天君展开手掌,容它落在手中。取下鸽腿上的小小信筒,拿过一个杯子倒了些水。小鸽子从天君掌心跃下,蹦蹦跳跳至案上饮水。天君抬手捋了捋金鸽颈间羽毛:“征和世子前段时间殁了。”
      皇穆不屑地笑笑:“臣以为,此事时珣干系极大。他并非甘做人臣者。”
      天君轻笑笑,微微摇首道:“不甘人臣。上古至今,不甘人臣者何其多,不甘人臣,不甘天命。这份不甘,倒也能驱使着成些事,但很难与之融洽,或早或迟,总有一日会被折磨得声嘶力竭。时岑也确实过分,先时一直以世子之位相诱,之后却又命其入淳熙为质。略有志气者,便不会忍气吞声,何况时珣。”
      “传说时岑如今几乎不理朝政,诸事皆由王后与时岚决断。他是主动放权,还是被架空了?”
      “他恐怕是觉得没意思了。他早年间,十分励精图治。他父亲初时属意时岚……”他笑着看向皇穆:“这故事你小时候就听过,乏味极了。总之就是他凭借着看起来的沉稳,在他父亲弥留之际,被立为世子。这里面也有他王后的功劳,他王后的母族当年在征和手握重兵。那王后也有意思,本来与时岚情投意合,最后却嫁给了时岑,个中原因不得而知。时岑在你小时候还不是如今的荒唐样子,他早先十分英俊,个子也高,尤擅弓马。他是用戟的,我朝用戟的军将,陆深、蒋策,这都是何等风流人物。”他惋惜地摇摇头:“这些年倒也看见许多人物折戟沉沙,但都不如时岑让我觉得可惜,去年入朝,胖到痴肥,双目浑浊,面上灰败,旧日神采无迹可寻。但神志还清晰,依旧狡猾。如今国中事虽不管不问,却不至于被人架空,他只是没兴趣了。”
      “那世子一事,或者与时珣无关?否则石岑为何不惩处时珣?”
      “宫闱中事,有些时候是深谋远虑,积年功成,有些时候往往就是碰巧,这其中究竟如何,外人无从得知。但时珣,在我看来,就如你所说,并非甘做人臣者。你既与他有往来,再好不过。你修书一封,就说有北绥奸细潜入镇魔塔中盗取营魄灯,被你抓住,审问的时候,那人说征和也在寻灯。看他如何回复。”
      皇穆轻点点头,想想道:“陛下,石岑有可能知道营魄灯之所在吗?”
      “秘密是藏不住的。他若有心,这些年,应当早就知道了。”
      “他会用吗?”
      “营魄灯记载于上古典籍之内,书并不是禁书。便是禁书,他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有人为之上下求索。知晓灯在何处,如何使用,与他而言,不是难事。如今只是不知,他是否为了这灯,与清兖合作。”
      “石岑会为姑姑做到这般地步?”
      “他一直爱慕她,年少时候就为之倾倒。”
      皇穆不可置信道:“爱慕到愿意为之复活她的夫君?”
      “情爱一事,会使人癫狂入迷到什么地步,外人难以想象。身在其中者,无法亦不能克制。他或者也不需要往来凤晔。当年叶清予也在京中,与则宴交好,则宴修复营魄灯时,得他襄助许多。”
      “浮图……”皇穆这才发现她一直管住在浮图讲的那个女孩叫浮图夫人,叫得忘记了姓名。她正思索,天君笑道:“钟照音。”
      “钟照音或者知道石岑有没有向叶清予打探过营魄灯。”
      “不妨问问。”

      皇穆步入书房,闻悦正指挥人将前几日拿出去晒的书放回架上。
      “晴殊走后,人还够吗?要不要增些人手?”
      闻悦回首笑道:“宫中事少,并不觉人少。公主可是觉得近来有什么事办得不好?”
      皇穆笑:“没有的,诸事都很好。不过之前一直都是你、宴宴和晴殊轮流随我来殿中,如今只剩下你与宴宴,恐怕辛苦。且尚仪局,如今也要你们费心,事繁且杂。你去和宴宴商议一下,”她想了想,“还是和晴殊吧,让她从本局中提拔一个女史……或者不是她尚仪局的,随便哪里,她觉得满意就好,提拔一个做尚仪。我的衣服太多,军服、常服还有那些佩剑、饰品……”她笑着摇摇头,“想想就觉得啰嗦。”
      “好。公主在宫中用过午膳了吗?”
      “没有。”皇穆看看时辰:“我回宫里吃吧。”
      “太子来过两次,问公主可从宫中回来了。”
      “我知道了。”她敲了敲桌上的玉罄,对入内的江添道:“你告诉赫詹,申时,与我去一趟玄云宫。”言毕又指了指案上的几个提梁盒子,“这里有几份荷花酥,你分作三份,一份放在这边,一份送到宫内鹿鸣堂。另外一份,让人送到春阳宫,告诉是陛下赏赐的。就说陛下说……”她顿了顿,摇首道:“算了,你先去吧。”

      皇穆随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纸人步入云中厅,楚绪正坐在榻上专心致志地组装一只大船模型。厅中摆了十几盆枯败花草。
      小纸人向皇穆躬身施礼,便又蹦蹦跳跳而去。
      “等一等,”楚绪并未抬头,举着镊子小心翼翼将船帆竖起:“将厅中的花草撤下去吧。”
      小纸人颔首领命,施起法术,花盆缓缓浮至空中,飘飘摇摇地随纸人游出房外。
      “殿下请稍坐,小神马上就好。”
      皇穆看着面前现出的软垫,端坐其上:“不急。”
      楚绪将船帆粘好,托着大船左右看看,心满意足地放下,抬首向皇穆一笑:“殿下最近气色不错。”
      “司命未备下茶水,是没有算到本宫今日会前来拜访?”
      楚绪看着她笑:“并非小神怠慢,只是殿下今日并无饮茶之心,是以……”她话未说完又微笑道:“殿下有半年未曾踏足此地,小神忘了,殿下最不喜欢小神这样故作玄虚,亦不喜欢小神卖弄法力,窥探殿下心内神识。”
      皇穆淡淡道:“司命想来,已然知晓本宫此来所为何事。”
      “公主想要开天窥镜。”
      “司命可愿相助?”
      楚绪挥手将面前船模收起,端正坐好:“小神这就为公主布设。”说着阖上双眼。
      厅内渐渐黯淡,一片龟甲及一把匕首浮现在皇穆眼前。皇穆拿起匕首向右手掌心划去,却见掌内隐隐一道白色疤痕,她看着那道疤痕,向下移了几寸,划破手腕,将伤处覆在龟甲之上。血沿着龟甲上的纹路蔓延,缓缓氤氲出金色光芒,龟甲四周现出一个结界,一方古镜从中升起。
      皇穆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古镜,良久才缓缓闭上眼睛。元神出离身体,她心中默念元羡,蹈足古镜之中。
      四周一片漆黑,双眼还不能辨物,却有凛冽杀气扑面而来,她向后跃了一步,那杀气却并非袭向自己。渐渐看得清周遭,乃是置身一处洞穴之内,近前有两个人正持剑厮杀。
      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元羡。
      他手持明庭,神色冷峻地举剑刺向那个自己。
      皇穆猛然睁眼,环顾四周,此地是云中厅。她沉稳心神,复又将伤处按回龟甲之上,再次阖眼,默念元羡。所见依然是手持明庭的元羡,剑锋所向,也的确正是自己。
      那个自己,面上尽是讥讽的散漫笑意,没有一丝错愕。
      元羡眼中,除了狠戾,寻不到半分不舍、不忍。
      她缓缓收回手,垂眸不语,半晌颓然笑笑,重新将手覆上龟甲,心中默念烨殊。眼前的景象是看惯了的。
      自己经过长廊,步入紫宸殿,天君负手临窗远眺,笑着回首,蔼声道:“你来了。”
      她举剑,却不是麒麟阙,刺向天君。剑刺入天君胸口,鲜血洇出,将衣襟染红。他面上却依旧微笑着,既不愕然,亦不悲哀。
      皇穆收回手,睁开双眼,施法使腕上创口愈合。
      楚绪面色惨白,颤着声音道:“殿下今日可还满意?”
      皇穆定定看她,缓缓道:“有劳司命。”
      “公主,昨夜小神依例探看星河,起心动念之际,看到了崇荣太子。殿下不久将再次见到崇荣太子,三年之内,殿下会与崇荣太子……”她话未说完,便面色惨淡地呕出一口鲜血,她轻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手绢,笑着将案几上的血迹擦了,展开手绢看看,摇头道:“看来还不是时候。”
      皇穆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会见到他,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公主殿下不久,会再见到崇荣太子。”
      “梦中?”
      “殿下,天窥镜中,皆是未来,无梦无幻,一切为真。”
      “恕我老生常谈,镜中所见之未来,可有更改之法?”
      楚绪笑:“殿下,若是有,小神还会在此裹足不前吗?”
      皇穆点点头,站起身:“叨扰了。请如常报于陛下,说我来过,胁迫司命为我施展天窥镜,探究未来事。”
      “陛下每次只说知道了。这次,亦不会例外。”她说着幻化出一个茶杯,抖着手喝了口茶,“殿下,小神前几日,梦到了殿下的婚书,殿下的夫君,名字中有一个字,是草字头。”
      皇穆下意识在心中将元羡的名字写了一遍:“名字中第几个字?”
      “看不分明,似乎是第一个,也可能是第二个,小神法力低微,未看分明。”
      皇穆点点头,转身欲走,却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楚绪:“司命可知道,本宫在天窥镜中见到了什么?”
      楚绪笑着摇首:“司命者,只能驱动法术将天窥镜展开,不知亦无法见。”
      皇穆再不说话,转身向外行去,却听楚绪道:“殿下,此间,这屋内的花草快则半日,慢也不过一两天便会枯萎,小神想和殿下讨些花朝监的花草,不知是否可以。”
      “我会让赫詹从花朝监选些送了来。”
      楚绪笑道:“小神谢过殿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