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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叫小虫 ...

  •   岂料招牌挂得气派,客栈陈设却不张扬……坐着寥寥数人安静吃喝,看上去倒也干净。只是那中年掌柜,见到有客上门竟不起身相迎,耷拉着脑袋只顾翻那帐本。

      寻了个座位坐下,我道:“小二,打尖。”

      一个猴儿似脑袋从偏屋中冒出瞧了两眼,见到我坐在那里,忙嬉笑赶来,利索的抹着桌子道:“这位玉人要吃点儿什么,小店应有尽有。”

      桌子本已十分干净,他却不停手的抹着,仿佛难得见客。

      我看着那墙上木板一一写着招牌菜式,又瞧了下其他客人的饭菜,道:“有什么好菜还是尽管端来罢。”

      “哟,您可是初来乍到?听口音倒像北京人士。”店小二道:“那您可不得不尝一尝我们兰州城的百岁鸡,酱香肉,臊子面!”

      我点头笑道:“那很好,速去吩咐。”

      “好嘞,百岁鸡,酱香肉,臊子面各一份~”声音余绕,人却早已闪进厨房。

      我细细打量,此栈分三层,房间颇多,本该是个门庭若市之地,如今却冷冷清清半天难进一人。而那仅有的一桌人彼此只顾埋头吃饭,互相不聊一语,这种安静和门外喧嚣还真是不搭。

      少时店小二便由厨房风风火火冲出,左手提了个精致的茶壶,右手在衣襟蹭了几下方才伸手替我取了个杯子,恭敬的斟茶。

      “小的看玉人气度不凡,便沏了壶好茶给您,今年刚刚采摘的安徽毛尖儿!这普通客人可是万万喝不到的。”店小身形虽瘦,声音倒是洪亮,将这冷清的客栈充斥股暖意。

      我笑道:“你嘴倒是甜的很,我问你,你这客栈本不小,为什么客人却这样少?”

      店小二迟疑道:“这……,这您是外来客,不知道此事也是应当,小店本是兰州城最有名气的客栈,房间干净舒适,饭菜正宗地道,物美价廉,途经的旅客即使再赶急!那也都是要在这里住上一夜方才赶路的。”店小二越说神情越是得意,夸赞起来那迟疑的态度早不知抛到哪里。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指了指四周道:“难道是物极必反,现在我可是半成名气也瞧不出来。”

      店小二忽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蔫蔫道:“前段日子,兰州城赫赫有名的郑氏世家幺子——郑九郎自关外玩乐归来,又开始在兰州城内大肆寻欢作乐,鱼肉乡邻。后来不满只糟蹋本地人,把主意打到外来人身上,我这客栈当真是名气大的很……他三番五次带人来吃饭,见着哪位姑娘有些姿色就借故调戏,最后竟然光天化日将人强行掳走。中间有不满他行为的客人出头阻止,最后也郑九公子的打手给断了筋骨,久而久之就无客敢来了……”、

      我沉吟道:“居然有这样目无王法之人,这里的官府不管的么?”

      店小二刚要开口,在一边漫不经心翻帐本的掌柜突然斜眼望来,怪声道:“官府?这官府和有钱人勾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哪里有老百姓伸冤的份。大姑娘,我劝你还是莫管闲事,吃饱了就快快离开这里罢,否则叫那郑九郎瞧见你,必是要抢你去做小老婆的。”

      店小二讷讷点头,我掏出一粒金锭,置于桌上,微微笑道:“我非但不会快走,今天还要住在这里,掌柜,还麻烦您来间上房。”

      常言道:有钱可使鬼推磨。

      自金锭落下时,那掌柜不再多说一句,脸色也和悦许多,用过饭菜后便亲自带路,替我寻了间干净宽敞的卧房。

      落日沉西,那街市热闹不减,仅被镀了层洋红。地方虽然变了,但这夕阳是不可不看的,于是我携了枚绣墩倚墙而坐,安静的俯在窗棂上。

      天际尚明,和谐有秩的喧嚣却突然变成了惊慌失措。

      朝那惊慌失措的源头遥遥望去,一名手持摇扇身着华服的男子缓缓的走在街中央,而他身后那数名随仆倒是个个大摇大摆,不可一世,不是起脚踹翻了果篮,便是扬手推了布摊,总归四肢是闲不下来的。

      走的近了,便看得清那男子油头粉面,神色张扬,一双尖目正四处搜索,难掩猥亵之光。

      他走到客栈窗下,似乎感觉到注视的目光自头顶降落,仰起脸斜眼瞧来。

      我好笑的看着他,真是世间瞬息,无巧不书。

      而他这一瞧仿佛已经移不开眼,那目光逐渐怔了,痴了……表情十分可笑。

      我却不能再看,因为门响了,急促的响。

      掌柜在门外道:“大姑娘,你可歇了?”

      我出声道:“还没,您有事么?”

      “哎哟喂!”他焦急道:“小姑奶奶,你可千万不要弄出任何动静来,那游手好闲的郑九郎又来了,他若知道有你在这房间里……”声音辄然而止,甚是突兀。

      而后“砰”的一声,门被生生撞开,郑九郎在奴仆簇拥下自恃潇洒的走了进来。撑开扇子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我,他那手中之扇,骨乃薄金打造,一面成书,一面成画,笔墨铿锵有力字里行间行云流水,看样子是出自名家之手,价格不菲。

      可惜这样好的扇子,到了他的手中,却如猴子持箸,如此不伦不类。

      掌柜和店小二统统站在门口,一脸无奈,瞧我的眼神中尽是同情。

      郑九郎迈前几步,收扇拱手道:“在下郑九郎,见过姑娘。”

      我冷笑道:“郑公子破门而入不请自来,现在倒多礼的很。”

      郑九郎嬉皮笑脸道:“对待姑娘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自当要谦和有礼,对门……可就不必了罢。”他又向前迈了几步,继续道:“方才窗下邂逅姑娘,令郑某徒生相见恨晚之意,所以特来接待美人到府中小住,以亲芳泽。”轻浮的口气当真让人厌恶至极。

      青丝绕指,我含笑道:“公子真是好胆量,尚不知我身份来历,却敢如此轻薄。”

      郑九郎闻言仰面大笑,道:“莫说你此刻身在兰州城——我郑家的地盘——就算你行遍天涯,拜天子脚下,我郑九郎若想要你,也必是手到擒来!所以请美人……还是乖乖随我走的好。”

      店小二在一旁已是腿脚发软,抖抖嗦嗦道:“郑……郑公子,这,这,这位姑娘只是初来乍道的远客,呆上一夜便要启程赶路,您,您您大人大量……就,就放过她吧。”

      天下间无论甚么样的男人,见到女子有难,总是忍不住要帮上一帮的……不过这店小二似乎徒有男人的心,却没男人的胆。

      真的没有胆么,明明如此骇怕。

      郑九郎见被一个杂役打搅,怒道:“混帐,少爷的事也由得到你来管。”扬手便要给店小二一记耳光。

      可这手扬的再高,却怎样也落不下来,郑九郎的面孔瞬间充血,红如猪肝,惊愕的表情甚是滑稽,身子亦是半分动弹不得。

      我微笑道:“当真管不上么?”

      郑九郎想说话,他很想说些脏话,但是他只觉得舌大如斗,塞在口里已经是发不出半个清晰的字,他只能含糊道:“臭娘们……你……你……”

      他定是想问我使了什么样的法术,居然顷刻间制了他的行动。

      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实在很无辜,只不过瞧他这番模样,我已经知道有谁来了。

      郑九郎的手下瞧见主子如此窘态,面面相觑,不知是谁给的眼神,他们面目狰狞一并冲我而来。

      可是他们已无机会,因为门那里站着一个人……自那人出现的刹那间,郑九郎的面色就青了,那颜色,简直比死去多时的尸体更骇人。

      来人怒道:“放肆,都给我退下。”

      打手们没有退下,他们统统吓的跌倒在地,我扫了一眼,抬头笑道:“郑老爷子,别来无恙。”

      郑老满面愧疚,拱手道:“白姑娘,老朽来迟了,逆子多有得罪,还望姑娘大量海涵。”

      我掩嘴笑道:“迟了?的确是迟了……你见到儿子吃了苦,心里怕是疼的要死罢。”

      这髯须老者当下羞红了脸道:“姑娘莫要拿老朽开玩笑,老朽年事已高,少问家事,才放任了这逆子出来胡作非为。”

      我稍作思量道:“那好,念在你我交情份上,这事自当化小,你只需将你这孩儿关上十年八载,清清心性,今天的事就一并勾销,权当没发生。”

      郑老爷子闻言面露喜色,随即愁眉道;“可小儿这……这……”他指着俨然成了猪头的郑九郎。

      我咯咯笑道:“去吧去吧,不打紧的,这淤毒疼上三天三夜后会自动消除。”

      郑老爷子谢礼后,招呼手下来抬那生不如死的郑公子离开,这群仗势欺人的奴才此刻个个面如死灰,再无半点血色。

      郑老虽是商人世家,但在黑白两道却颇有势力,行为作风果断狠辣,傲气十足。

      至于他如何与我相识,并这样客气待我,那又是要追述很久的故事了。

      我柔声唤那早已看呆的店小二,微笑道:“傻了么?快去吩咐厨子备些酒菜。”

      店小二惊讶道:“姑娘怎么又饿了?”

      我叹气道:“我刚刚吃过饭,当然不会饿,可惜这里却来了个胃口极大的主儿,是怎么喂也喂不饱的!”瞧着那落了余晖的窗口,心里却喜欢的紧。

      店小二自是摸不着头绪,只得去了厨房。

      我盯着那屋顶,微微笑道:“做了虫子,又要做贼,你这小子真叫人头疼。”

      半晌居然无人应声,猜错了么?我微微沉思:不会,那样的身手,连我都没有察觉到的身手,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忍不住扶住窗子冲外面瞧一瞧,街市恢复了喧嚣,行人悠悠,没有半点不寻常。我收回目光自嘲道:莫非真是猜错了?

      突然视线猛的一暗,自窗顶翻下半个身子,尚未看清眉目,唇角微扬,已风势般袭来。

      我跄踉后退,方才躲过。

      且看倒挂着的那人,双臂交叠,骨骼颀长,背着光线虽瞧不清长相,一双隼目却神采飞扬,笑意正浓。

      我咬住微微发烫的下唇,嗔道:“你这小色鬼,倒会吓人。”

      那人道:“怪哉,你刚刚不是在找我么,却又说我在吓你……咦,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轻哼道:“一年不见,嘴到利害不少。”

      那人道:“分明没有碰到,你怎会知它变得利害。”

      我面上一热,剁脚道:“你这只臭虫,讲的那是什么话,还不快些下来,挂在窗上要生茧么。”

      话音刚落,那人凌空一闪,已经站在屋中。

      他双目笑意不减,柔声道:“好久不见。”

      掌灯,和润的光充斥整个房间。细看面前这衣裳褴褛之人,竟是个摸约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材修长挺拔,污渍覆面却难以遮掩他英俊不凡的相貌。

      我微笑道:“比起去年,你的脸廓更分明了些,个子也高出我许多,果真是长大了。”

      他闻言目光闪动,苦涩一笑道:“终于长大了,难得,难得……”

      我抿嘴笑道:“难得么,人总归是要长大的。我来问你,你怎知道我来了兰州,还找那郑老爷子赶来救急。”

      褴褛少年东倒西歪的杵在桌上,懒散道:“你不准我踏入兴龙山,还不许我长驻兰州城么。”

      方才的温柔与苦楚一并消散,仿佛这两种情绪从未出现在他身上。

      我好气又好笑,轻声唤道:“小虫……”

      少年拨弄那烛火,惹得屋中一明一暗,笑嘻嘻道:“那你不妨先告诉我,此番下山是想去哪里。”

      我叹道:“我要去趟金山,见一个重要的人,确认一件重要的事。”

      少年身形一顿,沉声道:“可是要见你说的那个人。”

      我摇头道:“当然不是。”

      少年又笑嘻嘻道:“原来我们白大小姐心中重要的人是会变的。”

      我嫣然笑道:“若是变了,此刻我还会安安静静住在这客栈中么。”

      少年讥嘲道:“原来这重要的程度也是有差别的。”话中已带着浓浓酸意。

      房门响了三声,店小二在门外道:“姑娘,您要的饭菜已来。”

      我应声道:“门未锁,端进来罢。”

      店小二低头敛目恭敬入房,看来刚才郑老爷子对我的敬重态度已然影响到他。

      菜肴很是丰盛,酒也很是醇厚,琳琅满目一整桌。

      屋中骤然多了一个人,那店小二竟也不问,捧着托盘退步关门。

      只听门外喃喃道:“这世道还真是希奇,漂亮的大姑娘不晒富家公子哥,却招待起小叫花子来了。”

      店小二纵然将这话说的极小极轻,却不能料到房中人的耳朵更是灵上百倍。

      我“扑哧”笑道:“来,小叫花子,胃中酸了这么久,怕是早已饿了吧。”端起酒壶斟了两杯。

      被我唤作小虫的褴褛少年浅酌半口,乐滋滋道:“若是天天能吃到这佳肴,喝到这美酒,说这样的酸话,做叫花子倒也舒坦。”

      我不禁伸手点了他的鼻尖,轻斥道:“吃过饭菜后,快快去洗个澡罢,你这副模样倒真像只臭虫了。”

      小虫将埋在饭菜里的脸抬起,嘻嘻笑道:“姑娘可真讲究,您几时见过叫花子洗澡的。”

      我轻叹道:“那真可惜……比起叫花子,姑娘我更想带着翩翩少年郎出行。”

      小虫大笑道:“好!”

      千里马日行千里,价值连城,千金难得。难得却不是难求,这世间金钱买不来的东西固然有,但金钱能买来的东西却多不胜数。

      日夜奔赶,自兰州至开封,正是车马疲惫时。

      但见小虫一身白衣胜雪,长髻冠玉,风神俊秀的眉眼始终带着温暖微笑,不留一丝倦意。

      大梁门外落马,已然察觉不寻常的风景。

      摊贩神色鬼祟,行人步履戒备,偶有三五成群,亦是交头接耳,无不神秘。

      小虫嘻嘻笑道:“想不到这里竟发生了些有趣的事。”

      我瞄他一眼道:“莫要淘气,时间紧的很。”

      行约盏茶时分,便见到街边酒馆旁搭着一简陋马厩,两名衣着朴素的马夫正为数十马匹洗身喂食。

      小虫走近道:“伙计,牵马。”

      年纪稍长的那位,扯下肩头汗巾反复搓手,方才接过缰绳掂量道:“大官人可是远道而来,这马缰有些松了。”

      小虫掷出几两碎银,笑道:“劳烦小哥打打新,好好照料,明日一早我还要赶路。”

      马夫忙不迭接过,讪笑道:“这样的良驹好马,莫说大官人吩咐了,就算叫小人倒帖,小人也是会仔细照看,半分差不得。”话说至此,银子却早早塞入怀中,再也不舍拿出。

      瞧他身后那数十匹马,每匹都精壮有神,悠闲的吃着草料,仿佛歇了很久。

      酒馆不大不小,敞门迎客,店内极其热闹。我与小虫双双踏入,脚还未落地,那鼎沸人声却刹时收紧,如同百只鸭子被突然扼住脖子。

      而被一屋鸭子的警惕目光同时打量,这滋味倒有些难以消受。

      脚落地,店伙计谄笑迎道:“二位可要吃酒?”

      小虫笑道:“若不吃酒,还来这里做什么,客栈总比酒馆要舒服的多。”

      店伙计道:“呵呵,那是自然,快快请进,快快请进。”话毕,忙在角落里寻了个桌子擦了,招呼我们坐下。

      人已坐稳,众多视线才陆续退散,只余了几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始终没有在我身上移开。

      斟了茶,店伙计道:“公子可要尝尝小店招牌女儿红,二十年陈酿,足月足天。”

      小虫大喜道:“是么,那倒非尝不可,快去端来两坛。”随手摸出两锭银子,接着道:“你速派人去东城香笑楼,叫来些招牌菜式,余下的银子权当车马打赏,快去快回。”

      店伙道:“公子真是大方,不知怎么称呼,叫小人往后好方便伺候。”

      小虫道:“在下姓高……”

      怎知这话一讲出,店伙计的脸色突然变的十分难看,仿佛这姓氏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求杀之而后快。

      不仅是他如此,那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也倏地凝重起来,店内众人只是缓缓喝酒,再无一人交谈。

      而那警惕的目光,也充满杀意。

      店伙计嗫嚅着嘴,断断续续道:“公子姓高……高什么。”

      无论是任何人,在这种杀意之下,总不免要胆战心寒,惟恐周围所有人突然拔剑刺来。

      纵使他武功超群,默数这店内三四十人,却也绝讨不了什么便宜。

      小虫仿佛感觉不到这杀意愈发浓重,看不见店伙计的脸色愈发铁青,依旧笑嘻嘻道:“小虫,在下姓高,名小虫。”

      我取过那茶,细细抿着,心中暗暗称快。

      “哦……小虫么,高小虫……公子的名字还真是特别。”店伙计勉强一笑,继续道:“那小人先去叫酒菜,请公子夫人稍等片刻。”

      说完,风儿似的溜走不见。

      小虫悠然笑道:“夫人?夫人么……夫人,为夫的表现可教你满意。”

      我剜他一眼,伸出脚来狠狠踢他,低低嗔道:“讨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他叫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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