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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幽冥宫主 ...

  •   千盏灯火不及一缕阳光,六年来我习惯每天倚在这栏杆上看落日,透过指缝望天边,光线殷红如血。

      一阵嬉闹声打破这沉静,我度步看个究竟。

      十几个同样身着雪白衣衫的垂髻女娃,正围在一起不知谈论这什么,她们的眉目映着落日的光彩,明眸慧黠,宛如一群灵动的鸽子~教人看了不住的喜欢。

      “……依我看呀,香巧你就是贪着古嬷嬷的翡翠汤包,晚上我小解路过,还听到你梦话吞口水哩!”

      “胡说,你胡说,看我不打你的屁股,叫你明早起不来床!”两个明艳动人的女孩子扑闹在一起,其余那些一齐笑的前仰后合,彼此完全融洽到一起。

      被笑说梦话的丫头,转过头来,指着笑的最甜美的孩子,怪嗔道:“你这死丫头,现在到笑的快乐起来,瞧我不把你夜里偷偷哭鼻子钻我被卧的事说出来!”

      那长了一对美目的女孩急道:“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你快饶了我,莫要说出来呀!”

      孩子们又是哄笑一起,让我不免微笑起来。

      看来这些孩子住了半月,已经非常适应这里了。

      每日的识字,习礼,锦衣玉食的生活,果然能让她们逐渐淡忘骨肉分离之痛。

      “宫主,您快瞧,这些个不长进的臭丫头,可真是懒惰的很,趁你小憩都跑出胡闹了。”可人的声音由远至近,脆生生的嗓子听起来很是舒服。

      “可人呀可人,你可莫要恶人先告状,方才我小起时可看到你偷偷打了瞌睡呢。”飞飞纤纤玉指在脸上刮了几道,调皮的笑道。

      “哎呀,宫主!”可人想狡赖,却又想不出好的藉口,羞的直跺脚。

      十几名女娃忙齐齐站好,恭敬作揖:“拜见宫主。”

      “不打紧,你们都坐好,方才再讲什么那样高兴,笑声响的宫里都听得见啦!”飞飞完全不忌讳主仆差异,愉快的蹲坐在她们中间。

      “呀,我的宫主,你这样子呆会白姑姑见了,又得罚我抄书了!”可人急着去扶她,却被飞飞顺手拖了过去,倒在地上叫痛。

      女孩子们见状忍不住又捂嘴笑起,快乐的气氛打消了她们的尊卑之心,一名有对儿深深酒窝,面颊白里透红的女娃咯咯笑道:“宫主可不知道,刚刚香巧在树下拿出个翡翠汤包吃,被咱们给撞个正巧。咱们笑她午时吃了那么多,却还偷偷留下当点心,当真是个谗嘴猫!”

      “还是古嬷嬷做的好吃!我也是吃不够的,可却没香巧胆子那样大,敢偷偷藏下。”另一个抢着话茬。

      飞飞笑痛了肚子,道:“你可真是笨丫头,厨房里点心糕饼多的很,饿了就去讨些来呀,藏到现在的包子可是凉透了油腻了,吃到肚里怕是要生虫子的!”

      “啊……”香巧瞧了自己的肚子,眉头都拧的快成一团,惨兮兮道:“宫主快救命,我不想肚里生虫子。”

      飞飞大点其头,煞有介事的在她周围转了一转,却还是忍不住捂起肚子笑道:“哈哈哈,笑死我啦。真是笨丫头,只是凉了又不是发了霉,怎么可能生虫子。”

      可人在一边苦笑叹气,这下子,又多了一群人被宫主折腾了。

      人群中徒生一股叹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娇小的的身影孤零零的坐在一边,头低的很,幽幽道:“翡翠汤包是好吃的很,却比不了我娘亲手包的菜窝头。那天娘破天荒的做了一笼窝头,热乎喷香……她和爹却告诉我,为了家中的生计,明日要送我去户大人家当丫头。那窝头真是很香……我,我却难过的半个也吃不下。”

      她盯住自己那双长满茧子的手,心中怎么也不明白这些茧子为什么换不回来留在父母身边的机会。

      女娃们脸上再无笑意,不多久就各自抽泣起来。

      “我好想我娘,想她烧的竹子饭,每年到我生辰娘才肯烧的竹子饭,我吃不到了……再也吃不到了!”

      “我……我也想爹娘。”

      “快别说了,别说了,我好不容易叫自己忘了,这下……这下……”

      大家互相埋怨着,最后抱在一起哭成了团。

      飞飞咬着红润下唇几乎出了血,她大声道:“别哭了,都别哭了,你们哭什么……你们尚且还知道自己爹娘是何模样,尚且还感受过亲情温暖,而飞飞,而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甚至都不知他们姓甚名谁。”、

      她的一双通透美眸此刻通红,续满晶莹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宫主!”可人慌忙牵住飞飞的手,转身怒道:“你们这些疯丫头都不准再哭,往后谁若再敢提半个家字,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这声呵斥当真有效,大家被吓的噤声不敢再哭,惟有偷偷擦掉眼角尚在下落的泪珠,站在那里都不知如何是好。

      “宫,宫主,我们有错,您打我们吧。”香巧怯生生道。

      飞飞摇了摇头,推开可人返回树洞,每走一步都无比沉重。

      “宫主,我觉得,我觉得白姑姑一定就是你的娘亲!”背后不知是谁壮起胆喊道。

      飞飞顿住身子,猛然回头,道:“你怎知道,你凭什么会这样说!”

      先前调笑香巧的那个女孩子咬了咬嘴唇,左右看了看大家的目光,才道:“她,她看你的眼神就像是我娘在看我,我娘,我娘是疼我的,她也是疼你的。”此话已不像她刚刚那样肯定,却让飞飞小小的身子颤抖起来

      “你那嘴胡说些什么,还不自己撕了!”可人恶狠狠道。

      飞飞仿佛没有知觉,转过身继续走,可人连忙跟上脚步,还不忘回头瞪了那丫头一眼。

      我看了方才这一幕,嘴角苦涩,看来真是到了时间了。

      飞飞站在门后,已经很久。我却不动声色,等她下好决心。

      最终她剁了剁脚,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我好笑的看着她的表情。

      既然已经是个让人不喜欢的角色,我怎么可能浪费这最后一点称赞。

      “深夜不睡,有心事么。”放下手中的笔,我首先发问。

      飞飞一脸凝重,到是少见的很,在我的印象中,她难得如此认真。

      “姑姑,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万不能瞒我了。”这孩子此刻胸口起伏不平,显然内心是万分紧张的。

      “哦?嗯……”

      见我应的这样轻松,她反到语无伦次起来,面红耳赤道:“我……我,我想知道,我娘亲究竟是谁。”

      我微笑道:“你觉得是谁。”

      飞飞一怔,眼波流转,咬牙道:“是你!”

      我摇头道:“猜错了。”

      三个字接的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飞飞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这聪明伶俐的女孩子,自然知道我所言不假,瞬间红了眼眶,黯然道:“那……”

      “你可想见她。”我冷然道,话中多了丝残忍的味道。

      此话出口,效果自然更胜一筹,她的泪水全无抵挡的决堤,扑到我面前,哽咽道:“想,想,飞飞好想见她,飞飞想这一天想的太多太苦了。”

      我轻轻抚摩她的发,微笑道:“随我来吧。”

      飞飞似毫无防备的鸟儿,经历着狂风暴雨的摧残,不了解自己已经陷入深渊等待不来天晴,对未来的凶险更是一无所知。

      所以她紧紧的跟着我的脚步,穿梭于陌生的通道之间。

      不是什么迷宫,也不是什么禁地,仅仅是很少有人会来到这里。

      这个静谧地不似人间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这条路会通往哪处,它看起来永远无尽头,飞飞应该很想问,但她始终一言不发。

      我则不紧不慢的走,像平常那样安然。

      许久,我带路到一转弯处,一方呈暗青色的石门赫于眼前。石门附近有道一尺长宽的方格,格上的石板显然可以移动。

      一切都还是那么静寂,仿佛呆久了便会埋葬在这个时空中,飞飞不由抿了抿嘴,仿佛很焦渴。

      时间在空气中缓缓流动,我伸出手去拨弄石门一角,更知道这门后将会有怎样可怕的景象。

      光线,实属日月精华,伴随着石门上升,涌射而出。

      而伴随着光线涌射的却是一声惨叫,是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搀杂着无限的痛苦,冰冷的憎恨,还有那生不如死却强烈求生的意志,如此另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习惯如我,耳中依是轰鸣,身子微微发寒。

      飞飞早已跌倒在地,簌簌发抖,她望了我一眼。

      这一眼,竟充满了愤怒。

      我避开她的目光,镇定的迈进门内。

      “进来,你娘就在里面。”

      厅中豁然开朗,到处弥漫着药草的气味,无数道月光自厅顶射落,透过琉璃窗,依稀可见天空中的星斗。

      惊心动魄的惨叫声再次传来,离的近了,更是慑人心魂。眼角瞥见飞飞用她纤细的手指捂住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却是大滴大滴,自苍白的面颊滑过颤抖的指缝。

      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这本该是可怕的一幕。

      我却淡淡微笑道:“孟婆,好久不见。”

      孟婆,传说中身在地狱奈何桥,为鬼魂指引投生之路,以忘川水煮茶的老妪。

      那茶又称孟婆汤,凡是投胎的鬼魂,喝了这汤,就可将前世的恩怨情仇忘记的一干二净,多么难以割舍的渊源,都会放下。

      此孟婆自不是彼孟婆,却有异曲同工之用。

      孟婆站在那里,似笑非笑,仿佛在说:“的确好久不见。”然后她的目光移向满脸泪痕的飞飞,眼中多了些怜悯,使得她那原本不扬的相貌变的慈祥起来。

      飞飞不动声色的深呼吸,问道:“我娘在里面吧。”

      孟婆默不做声的转身,飞飞睨视我一眼,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我愕然苦笑:这丫头不是以为我虐待她母亲吧。

      不过,这样也好。

      路途蜿蜒曲折,药味也逐渐浓厚,只不过再重的药草也掩饰不住其中那股令人晕眩作呕的……腐肉之气。

      直至末端方才停步,那是一方三角玄关,壁外矗立着一口铜钟。孟婆击钟三下,沉闷的钟声响彻整个空间。

      关内即刻传来笑声,尖锐,冰冷。然后一个沙哑的声音缓缓道:“你来啦。”

      我正当微笑回应,那声音咬牙道:“柴—玉—关—”仇恨从齿间这样生硬的漫溢,我呆了呆立即道:“他不在。”

      那声音发疯叫喊:“不在!我分明嗅出他的气味,他不在么!”

      我诧异的看着胸口起伏跌荡的飞飞,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骨肉天性?这当真是奇妙的很。

      我安抚道:“他是不在,他永远找不到这个地方,也瞧不见你。”

      那声音蓦地又发出尖利的笑声,像针尖扎在心口,道:“我到真想让他瞧瞧我,瞧瞧我这恶鬼般的样子,叫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叫他看着我从地狱中活生生的爬出来找他!”

      紧接着她以似哭似笑的语调,含糊不清的哼着,癫狂的叫着。这几年,她已经成了疯子,惟有仇恨支撑她过着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叹息,我转头望见飞飞失了魂般的倚靠在墙壁上,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

      我柔声道:“飞飞,你娘这六年来一直住在这里,你不进去见见她么,你……害怕了么?”

      飞飞像是被问住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颤声道:“姑姑,我娘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她突然扑到我面前,急急问:“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柴玉关又是什么人,是我娘的仇人吗?”

      一时间问得我不知如何是好,纵是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一句了,只得叹气笑道:“进去吧。”

      “进……去……”飞飞瞧着那透出月光的石室,攥着我衣衫的双手松了。

      “你不是一直想见娘亲么,见了她,我就把所有的事都说给你。”

      飞飞明眸闪动,咬了咬牙冲了进门,她的确是害怕了。所以孟婆的怜悯之意更重,瞧着她的背影无声的叹息,孟婆把目光移向我,如秋水般明亮的瞳孔倒映出我许些悲伤的面孔。

      还是悲伤了么,低下眼睑,我轻轻叹道:“孟婆,你可以怪我,任何人都可以怪我,但我必须得这样做,她也必须要恨着。我逼你呆在这里,守着这个本该死去的人,我……,你又何必……”千百愧疚一并翻滚,哽在喉间说不出话。

      孟婆摇头,她想说的话,那眼神已经告诉了我。

      突然室内传出飞飞可怕的惊叫,我与孟婆对视一眼,急忙寻声而去。

      “飞飞,你怎么了?”我蹲下询问这惊恐的小人儿,而她的身体如筛糠般颤抖,指甲深深扣在岩石地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也不禁一颤。

      一年多不见,这女子的身体腐烂面积更大,乌黑的身体浸泡在一个木盆之中,盆内灌满浓黄的药汁,隐约可见翻滚的蛇蝎虫蟊,方才在外面闻见的尸臭就是由此而来。

      她的头顶置着一块薄而明亮的琉璃天窗,每日每夜接受着日月光华。

      最令人可惧的是那满面脓疮的脸,双目处赫然是两个黝黑深邃的洞孔,正冷冷的望向来人。

      “是谁。”明明是具死尸,突然开口问话当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我微笑答道:“是飞飞,你可还记得么?她是你的骨肉。”

      “她很怕我。”

      我叹了口气:“她从没见过你。”

      “她不该怕我。”女子冷冷的打断,然后突然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唤道:“是飞飞吗?来……到娘这里来,娘虽然见不着你,也摸不着你,却真想你陪在我身边。”

      这几句话说的相当温婉动人,若不是她面目依然狰狞,此刻到真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

      也许正是因为这几句话的力量,飞飞的恐惧重新转换成浓烈的思念,泪流满面的站起身,哭喊道:“娘……飞飞,真是好想你。”

      飞飞从我手中挣开,不顾手指的疼痛,不怕这女人身上充满剧毒,撞撞跌跌的奔到女子面前,小小的手掌,纤细的指尖惟恐会弄痛她般小心翼翼的抚摩着女子的脸颊,稀疏的白发。

      “娘……女儿不孝,现在才来见您,到底是谁把您害成这样子的……为什么。”

      见到这一幕,我不免动容,天下最真实的,最无法斩断的便是这骨肉亲情了。

      女子惨然一笑,道:“好孩子,让娘亲亲你的手指,让娘,告诉你我的仇人是谁。”

      飞飞哽咽着将手指移到女子唇边,细细的摩挲她紫青的嘴唇,女子却突然张开嘴狠狠的咬了下去。

      我急忙运气上前一掌击开女子,携着飞飞退后数步,女子开始癫狂的尖笑:“哈哈哈,我的仇人是谁,就是你这个孽种!我憎恨你!你终于见到我的模样吗?这就是你那禽兽不如的亲爹所为,我要你今后日日都陪着我,看着我,要你永远牢牢的记着我的相貌,即使我死了也要夜夜在你梦中出现,生生世世都要你因身为他的孽种而赎罪!赎罪!啊……”

      这一番话说的让人心惊肉跳,惊觉怀中人极其安静,我看向飞飞,只见她死死盯住自己血流不住的手指,目光逐渐涣散。

      她喃喃道:“恨我……这样恨我,不,不,不……。”

      这幼小的身体,自然无法承袭这巨大的憎恨,飞飞用力咬住下唇,唇齿间鲜红一片。

      眼看她几乎要把嘴唇咬穿,我不得已只好拍住她的昏睡之穴,转身对孟婆叹道:“给她包扎一下。”

      怀中人唇角鲜血,眼角泪痕,逐渐汇聚混合,滴在我的指缝间。

      可怜的孩子,生来注定要受万般苦,注定要做这幽冥宫主,而这终于品尝到的憎恨,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幽冥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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