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入武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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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样去开始这段相遇，我盯着那倒地昏迷的女子——或者她已不能称为女子，甚至不再像人——除了她那张脸孔，浑身上下已找不到第二块好肉。溃烂的皮肉和破碎肮脏的布衣粘连在一起，大片干涸的污渍中央依然不断渗出黑紫的血浆，想必此女已经是多日被毒汁所侵染折磨。
再看那可称完好，也唯一可辩性别的脸上，赫然看见两枚深黑的洞孔。显然是被什么人生生剜去双目，是以洞孔的皮肤都向外翻卷，突兀的可怖。
啧啧，好狠毒的手段，我走过去抚摩她的双臂。不出所料，果真是两袖空空，她的双臂已被那人齐齐断去。
不想我这举动惊了那似已经昏厥的女子，她全身紧绷大呵一声：“谁！”
我反到被这死尸一般的身子吓了一着，不觉好笑，忙答：“路人。”
女子似乎松了口气，但警戒未减，断断续续道：“救我，救我离开这里，我可以给你世上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
看来刚刚那一呵，已经用去了她太多力气。
不过奇怪的是，这女子虽然身子双目被毁被摧残，吐字却格外清晰，显然双耳喉咙都没有受过伤害。
她看我久久没有回应，或是怕我骇的已经离开，或是怕我看她落魄样子犹豫不决，急急的追问：“如何？”
我微笑道：“我想要的东西，你恐怕是给不了的。”
“怎会！我这里……咳咳。”她似乎讲的太急，剧烈的咳嗽起来，稍稍平息了一下立即又道：“我……我这里有一本武功秘籍，纵使不可让你成为天下第一，练后却也必会成就一番大事。”
我好笑的问：“你可听出我是女儿身，既是女子，要这秘籍何用？”
女子答：“我虽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样貌，却料想也好不到哪去。而你非但不惧怕我，还肯过来与我攀谈……这样有胆识就必是一女中豪杰。”
听到这里，我更是好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该不该把这女人及她拍的马屁一并笑纳？
我微笑反问：“你就不怕我是你那仇家所派之人？正为秘籍而来！”
女子惨然一笑，答：“我这双臂，正是他亲手砍下，我这身毒，也正是他亲手撒上。如若你是那厮所派之人，必不敢亲近我，也不会先去触摸这袖子。”
我心中一动，好聪明的女人！也是多么有意志的女人。以这样的蛛丝马迹为注，赌我至少不是前来取她性命之人。
我仔细打量着她……虽然身体已经残缺不堪，却还有力量逃出那人掌心，到了这里才倒下。
如此的女子，成为那个人的母亲，实在不为过。
我褪下身上外衣，包裹住她血痕斑斑的身子，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
我道：“我来到这里，就已决定了你不会死在今日。”
生火，这洞中十年如一日，阴森潮湿，蛛网密布，寻了半天也未曾见到那间密室，看来离那事件还尚远。
火光映的四周岩石光影交错，仿佛长了无数张鬼脸，狰狞狂笑。
再看那女子，半天无声息的躺在那里，两只空空的洞孔朝着天，面目却比那数不清的鬼脸更另人胆战。
如果不是这个时间，如果没有她，故事也便不完整了，我对她那脸孔不由出神。
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我的思绪，女子方醒便感受到由身上传来的那千丝万缕的痛苦。
看着她轻哼着，身体左右蠕动着，似难以忍受这如万只蝼蚁啃噬的奇痒和麻痛，我笑问：“可是醒了？”
“痒……痛，为什么我的身子这样痒，这样痛。”
“你身上一共中了八种毒，皆是会活活耗尽你真气的慢性奇毒，非常难解，怕是连下毒的人也没有解药。”
女子苦笑道：“他从来没有想过为我善终，从来就没有。我……我早就看透这一点，是以一直不肯如他所愿！”突然她凌厉的惨笑起来，那笑声刺耳难忍，仿佛是利器刮在陶瓷上那般尖锐可怕。
“柴玉关！你当真以为我真的会委身于你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她剧烈咳嗽，咳的唇角鲜血直流。
看着她如此凄惨模样，我不由叹了口气，这女子断是聪明，却也将一生葬送于此。那么……
“想报仇么？”我一字一顿的问道。
“想。”她立刻答，话音却是从牙间狠狠咬出来的，仿佛那全身的奇痛，都比不上半点她这烈火般的愤恨。“那么，你可愿帮我复仇！”
我摆摆手微笑：“我自然不是可以为你复仇的人。”突然想起摆了她也看不到，索性还是收起了手。
她语气一顿：“那……”
我反问：“莫非你不知道，你已怀有身孕？”
“什么！”她浑身一震！随即喃喃道：“我……我有了身孕？我，我居然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没错，拿他的骨肉为你复仇，让他败在自己的孩儿手中，也让他的孽子彻底偿还欠给你的债。”我淡淡的补充。
“复仇，拿他的骨肉……复仇……”她反复重复几遍，虽然已失去双目，但透过那空然可怖的□□，我居然隐约看出她那发狂的兴奋。
看来这毒药依然让她神智不清，还是说她的憎恨已经超出她所能承受。
我看着她那张既可怕又可怜的脸，轻轻宣布：“你，会生育一个女孩子，并且是一个拥有绝色容貌，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她会用她毕生的力量去憎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不择手段的，去复仇去覆灭。”
这，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夕阳西下，落的满园绯红，我斜倚这祠堂前的象牙白栏杆上，看着这庭院的寂寞。到真是等有点久了，久到突然发现岁月已然到了这时。那么再过三年，这传说中的武林浩劫就要发生了罢。
我轻轻吟道 ：“昨日知离愁，一朝品否无退进。闻人不相识，纵千金难逆光荫。”
“姑姑，我哪都找不见你，想你许是又来这里坐了，咯咯~”清脆的声音自我背后传来，笑声宛如千只水晶铃铛一并作响，甚是好听。
我转身看着这垂髫且慧黠的女娃，眼睛滴溜溜的转，说不出的惹人喜爱。
便微微笑着，伸手招她坐在我身边，理了理她松散衣领，问道：“姑姑交代你的三卷诗经，可读完了么。”
“自然是读完了，就连姑姑吩咐的那卷道德经，我也细细的抄了一遍。咯咯，可人那丫头呀，连磨墨都会睡着呢。”
“乖孩子，姑姑教你礼乐御书，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独挡局面。”我抚摩着她白里透红的稚嫩面颊，透过她的目光仿佛见到成年后的人。
小女孩猛的把头埋在我怀中，撒娇道：“不嘛，不嘛，我长大了只要做像姑姑这样漂亮的人，况且凡事都有姑姑替我撑着，就算天塌了下来，我也不怕！”
“飞飞，莫要像个孩子。”我沉声唤她，抚摩她头发的力道不觉加了几分。实在是我太溺爱你了么，这样的你……今后怎有颠覆他人的力量。
怀中的小人儿察觉到我的不悦，抬起头来做了鬼脸，然后一本正经道：“飞飞身为孤女，只有姑姑一个亲人，姑姑叫我往东，飞飞绝不往西，做一个最听话的孩子。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和你分开！”
我不由一怔，压住胸口翻涌而来的怜惜，微微笑道：“那很好，呆会你要随我去山下的镇上买些东西来。”
镇子虽不大，房屋却坐落的密密麻麻，落日的余辉褪尽，留下惨淡的白光覆盖这片土地。街口零碎路人皆是面无表情，仿佛此时不是春夏时节，更像秋后鸟兽散。一个冷冷清清的世界。
“姑姑，这儿这么贫穷，有什么东西好买。”飞飞攥着我的衣角，四下打量着。
“我们需要买的东西，正是穷人才卖得了。”我柔声道，并拉着她，来到第一户门家。
矮窗支出一道缝，透出昏黄的光，隐约看得见桌上那盏豆大的油灯。
不紧不慢的敲了三下，但听屋内一阵惊动，显然是慌慌张张来迎接。
木门“吱悠”一声被拉开，一名看起来老实忠厚的庄稼汉子站在那里，见到我后眉头非但没有舒展，相反的更加愁苦。
他嗫嚅道：“姑，姑娘您已来了……”
我点头应他，他哆哆嗦嗦把门拉开，恭敬的请我进门。
进门更看得出这户人家的贫穷，简单的陈设，睡床铺了张破旧的草席，已然是潦倒至极。席子上一对母女紧紧相拥，似是生离死别，莫看这夫妻一脸悲苦相，女娃却长的分外灵气，眉清目秀楚楚动人。
我出手招她过来，那女娃却绝不领情，小小的身子反到缩的更紧，满面泪痕惶恐的看着我。仿佛我这手上已涂满天下至奇的巨毒，或是走到我身边，便要发生人生最不幸之事。
而我却知自己手上并无巨毒。
“囡，去吧……”庄稼汉拉住女儿的胳膊，却发现她死死的攀在娘亲身上。而她那娘亲，也不阻拦，只是一味的流泪，没有任何言语。
庄稼汉咬了咬牙，狠狠的将女儿捉起，推到我面前。不想那女娃蓦地争脱出来，转身狠狠的跪在父母面前。
“爹，娘，不要送叮儿走！求求您……爹，叮儿都很乖，我会帮娘做饭帮您种田，什么苦我都吃的下，不要赶女儿走。”她泣不成声，试图去抱父亲的腿，庄稼汉向后退了几步，她便摸不到了。
毕竟是个孩子，在这时刻还渴望投入父母怀抱，或者突然从床上惊醒，这番痛苦仅仅是一场噩梦而已。
却不知此时自己的人生已被敲定，是再也逆转不了的。
突然觉得衣角收紧，飞飞幼小的身躯紧贴着我，指节发白，几乎将我身上这件流苏锦攥成麻团。
我示意女随将那叮儿扶来，女娃的手指在地上胡乱抓了几把，终究敌不过大人之力，被抱来我的脚边。叮儿哭的簌簌发抖，眼见父母难堪的别过头去，不再看她一眼。
女随抛了袋银子给那庄稼汉，道：“这是你那孩儿的五百卖身银，我家姑娘吩咐你们速速离开这里，找个安生地方做点买卖罢。”
“哎！哎！”庄稼汉连连点头，不敢直起身子，然后他又忙道：“您们请慢走，慢走……”
人穷志短，他只是凡人，此刻也别无他话。
出了这破败的屋子，飞飞方能大口喘气，原来她已屏息太久。
“姑姑，不是说来买些东西么，为什么……要买下她呢？”
“每件东西必有其可用之处，她当下正是我要用的东西。”我望着她笑问：“飞飞，你难过么？”
飞飞将目光自我脸上移开，看着那已经停止抽泣却依然泪流满面的叮儿，怔怔的点头。
我遥望这座城镇每一处可见之地，有些门窗禁闭，有些窗户已支起，等待它们的都是不同的选择和命运。
“飞飞你要记得，这世间苦海无边，很多事情早就是命中注定的。不要相信人定胜天这样的无稽之谈，你胜天何不是一种命运，而命运又何不是天赐。”
“你看这女孩，生来注定苦命，我虽使她脱离原本的贫穷命运，谁又能保证，今后的日子她一定幸福的起来呢。”
“所以，不要怨天，若恨，就恨命运，恨自己吧。”
飞飞目光闪动，这聪明的女孩子，缓缓道：“姑姑，我，我不想懂。”
我与这镇子里的人，有个约定。
若哪户人家的女孩子生的漂亮，家境也颇为潦倒，那么就将窗子支起，我便用些银子去换取她们的所有权。
所有权，这三字用的当真是妙。天下父母皆认为这骨肉出自己身，便有支配的权利，无论过程如何凄惨悲切，结局却都是一样。
否则，我面前这十六个面容苍白，显然泪已流干的娇弱女娃又是从何而来。
没有她们父母的支配，我纵是有天大本领，也导演不出这一场场骨肉别离的悲剧。
“飞飞，你可开心？今后这十六人，将伴你长居那幽冥殿。”
“姑姑，我……我有可人陪着就好，您还是送她们回家吧。”
“傻孩子。”我宠溺的拉着小人儿的手：“没有她们从旁协助，今后你也难成大事。”
或许是建在地底的缘故，幽冥宫一如既往的清冷。我素来不喜太过张扬繁华，这偌大的宫殿仅用白色的帐子，碧绿的玉石点缀了番。厅堂之上，也挂满数盏白玉灯头，将这本该似地狱般幽暗的幽冥宫，照耀如白昼一般。
既然是女儿家的住所，自然少不了鲜花似锦。内堂四角各置百合水仙，将西域波斯细细挑选的种子种了，自有一种孤傲尊贵的势头。
这场工程耗费了千万人力，请了当时赫赫有名的工匠，经过一年之久方才建成。
当然，这些人在武林的历史中都不曾存在过，于是，便真的就不存在了。
从此天知地知，谁也不会想到，那小小的祠堂下竟会有这样神奇的建筑，这样宏伟的天地。
那丑陋干枯的树洞，居然是这天地的唯一出入之口。
“绝花，断水，你们过来。”我唤来两位女随，这二女自是明眸颢齿，美艳非凡，却甘心做了我的随仆，忠贞不二。
五年前江南一览，解救了这出身烟花之所，心地清白的女子。
随即大漠一行，收容了这出身贫寒，在被贩卖时脱逃的女子。
恰巧无人替我照应仍是襁褓之中的婴孩，宫中又必然需要打理内务的人手。如果这些都不是理由，那么我必然是动了恻隐之心罢。
那天二女一同跪在我面前不愿离去，声称往事已绝不再回头，请我另赐姓名。
我便以“绝花”“断水”称之，至今，已经过的很久。
那襁褓婴儿，一双迷蒙的眼睛，如今成为硕然明亮的星辰，我也已然伴她六年。
六年来，我视飞飞如己出，极力去使她成为一个慧秀的女子，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任何剧情。
这一直是我的目的，无人可以撼动。
我不由怔在一边，心思飘然，这人老了……总是有些迟钝的。
绝花再次出声道：“姑娘，您叫咱们来，有何吩咐？”
我才惊觉她已多次询问，歉意一笑，道：“那新来的十六个孩子，现在可好？”
断水道：“换了干净衣裳，吃了些饭菜，都已睡下。”
我道：“可曾有哭闹？”
断水笑道：“都是初次离家，自当呆不塌实，即使不出声哭泣，也要默默擦泪……不过，只有一人……”
她语声微顿，接着道：“那娃子非但不哭不闹，还一脸安定，将她那来时所穿的补丁衣裳仔细叠好，放在枕下。”
“哦？那到希奇的很，叫什么名字。”
“排在第七间屋，本名叫叮儿。”
叮儿……我喃喃自语，眼中突然浮现两只长满茧子的小手在地上绝望的，仿佛想抓着什么的画面。
我黯然道：“飞飞呢。”
绝花道：“宫主折腾了许久才睡下，可人正在房中侯她，姑娘……您，脸色不太好。”
我摆手道：“不碍事，你们回房收拾行囊，从库房支百两黄金，立即启程去京替我办两件事。”
二人齐道：“姑娘吩咐便是。”
我道：“这其一，自然是去置办些即将用的衣物用品，这其二……”我心中叹了口气，道：“去找名颇有经验的小鸨来，谨记，不求有名气，只要对训练雏妓很有一手即可。价钱不成问题……去吧。”
纵使我几年来多有各种安排，这次绝花断水却不免有些楞了。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却无一人询问原由，恭敬的作揖，退下。
这心中的叹息，终于从口而出。
“终究是，无人撼动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入武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