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温柔》北冥有鱼那个鲲

7、小温柔

　　清闲的日子没过两天，楚怀收到了系主任的消息，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在艺设学院大楼门口碰到了丁砀，他的头发染成了酒红色，半睡不醒地问她：“怎么不回我消息？”

　　楚怀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确实有两条未读消息，她敷衍道：“我用意念回复了，你没收到吗？”

　　丁砀习惯了她的不着调，问：“那老头儿找你？”

　　“嗯，应该是要说去星锐实习的事吧。”

　　“哦？你决定了要去星锐实习？”

　　楚怀反问：“你不去？”

　　丁砀无所谓地耸耸肩：“去不去都行，既然你要去，那我……”

　　楚怀打断他：“那你就别去了。”

　　“当然要去。”丁砀个儿高，一只手撑在楚怀的肩膀上，笑道，“继续去当绿叶衬托你的优秀。”

　　“我的优秀不需要人衬托，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楚怀往后退了一步，丁砀的胳膊肘失去着力点，往前踉跄了一步，回头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楚怀无奈道：“幼稚。”

　　说话间到了系主任的办公室门口，门开着，系主任正戴着老花镜在敲键盘，楚怀敲了敲门。

　　系主任抬头，老花镜从鼻梁上滑下来，招了招手道：“快进来吧。”

　　丁砀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脚点着地面滑到系主任身旁，问：“您这是在干吗呢？”

　　“这不是校考马上就要开始了吗？有好多考生在咱们官网留言提问，我正在给他们答疑解惑呢。”

　　又是一年艺考，楚怀缓缓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来江大参加校考，一晃都四年了。

　　系主任也有些感慨，摘下眼镜，叹道：“怎么这么快你们就要毕业了呢？”

　　“也该毕业了吧，我都给您添了四年堵，再不毕业我都担心您心梗。”丁砀和系主任讲话一向这样没大没小。

　　系主任笑着点了点他：“你啊。”他打开抽屉拿出两份文件，“说正事吧，这是星锐发来的文件，你俩都看看。”

　　文件标题是“新星计划”，先是祝贺他们通过初选，成为星锐的一分子，然后就罗列了一些入职需要准备的材料，最后附上了联系方式。

　　“星锐那边通知你们下周一入职，有需要准备的材料赶紧准备好。”系主任沉吟半晌，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最后落在楚怀身上。

　　“毕业设计也要加快进度了，不然到时候同时兼顾两个作品压力会很大。”

　　两人都点头表示知道了。

　　“哦，对了。”系主任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学校要拍一个宣传片放到官网去，每个学院都要出一个学生代表，刚刚我们院开会决定让你去。”他把文件递给楚怀。

　　“我？”楚怀迟疑地接过。

　　丁砀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拍宣传片主要是看颜值吧？那应该选我啊。”

　　系主任扫了眼他暗红色的头发，道：“你不合适。”

　　楚怀粗略地看了一遍文件，疑惑道：“我都要毕业了，不合适吧？”

　　“合适。”系主任笑眯眯地看着她，“听说音乐学院准备让他们那个大一的学生逢川去。”

　　楚怀把系主任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问：“您是不是也关注了‘江大百事通’？”

　　系主任哈哈笑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都是支持你的。今天校领导开会咱们院长还帮你打听过了，逢川这个孩子不错，踏实勤奋又有天分，必然前途无量。”

　　谁？楚怀试着理解这段话，意思是现在全校从上到下都以为她在追逢川？院长甚至还去隔壁音乐学院给她打探情报了？

　　楚怀捋了捋思路，诚恳道：“这件事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的。”

　　“别担心，我们不是那种老古板。况且你这样子很好，喜欢就去争取，做任何事都应该这样。”系主任一脸“我也年轻过我都懂”的表情。

　　“有些事光靠送水可不行，所以这次拍宣传片的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我……”楚怀连开口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好了，快去准备吧。”

　　一旁的丁砀就差直接把问号刻在脑门上，这两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到了，但他一句也没听懂。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系主任很惊讶：“这事儿你不知道？没听说过？”

　　丁砀云里雾里：“什么事？”

　　“你这冲浪速度不行啊。”系主任的语气听起来甚至还有些得意。

　　丁砀更困惑了，转头问楚怀：“什么事？我错过了什么？”

　　楚怀摆摆手，留下一个心累的背影。

　　隔天楚怀就收到了让她去开会的通知，讨论宣传片拍摄方案。

　　各个学院选出来的学生代表加上负责这次拍摄的学生会干部和学校领导，加起来有三十多号人，都是些生面孔。

　　楚怀靠近后门找了个角落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负责这次宣传片拍摄的老师便开始点名。

　　“经管学院代表尤静。”

　　“到。”

　　……

　　“艺设学院代表楚怀。”

　　“到。”

　　话音刚落，楚怀就接收到一大片好奇打量的目光，她把头往下低了低，左手撑着额头遮住大半张脸。

　　“音乐学院代表逢川。”

　　“到。”

　　楚怀循着声音抬头，发现逢川就站在她身边，穿着一件撞色夹克，里面是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双手抄兜，微弯着腰问她：“可以往里面挪一下吗？”

　　“哦哦，好的。”

　　逢川在她身旁落座，楚怀的感官突然变得格外敏感，能捕捉到他细微的呼吸声，还有从他身上传来的味道，冷冽沉稳中带着一丝温暖的甜，她嗅了嗅，然后打了个喷嚏。

　　本来报告厅坐的各个学院的学生代表就时不时往他们这个方向瞥，此刻听到楚怀的喷嚏声更是明目张胆地往这边看，还有人在小声议论，楚怀如芒在背。

　　逢川倒是挺自在的，或者说他习惯了这种眼光。

　　楚怀伸手去兜里掏纸巾，逢川已经拆了一张纸巾递到她跟前。

　　“谢谢。”

　　“为了迎接五四运动纪念日，展现当代大学生风貌，学校特地把咱们各个学院的学生代表聚在一起，共同拍摄这支宣传片，让社会大众看看咱们江大学子的卓越风姿。”

　　人都到齐了，负责的老师开始切入正题。

　　学校请了专业的拍摄团队，今天开会也主要是通知他们一些相关事宜以及需要做的准备。

　　拍摄团队的领头人姓钟，四十出头的样子，一头齐肩的小鬈毛，蓄着山羊胡，戴一副黑框圆眼镜，艺术气息浓厚。

　　“你们叫我钟师傅就行，”这是他上台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话是，“坐在后面的那两位同学往前挪一挪。”

　　楚怀和逢川顶着大家注视的目光从倒数第二排挪到正数第三排。

　　钟师傅开始介绍这次拍摄的一些预设情景，暂定的取景地点有操场、食堂、图书馆、大礼堂等，每个场景都是一个独立的小故事，最后串成一部完整的宣传片。

　　宣传片的构架大致讲解完，接下来便开始分配角色了，钟师傅只是扫一眼大家便大致定好了角色，逢川和楚怀分到了图书馆场景。

　　“是情侣吗？”钟师傅含笑打量着两人。

　　“不是不是！”楚怀大窘，赶紧摆手否决。

　　“哦？那怎么穿着情侣装？”

　　咦？

　　楚怀看了看逢川又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两人今天穿着同款卫衣。

　　同一个运动品牌的同一款卫衣，还是同一个颜色。这件衣服确实是男装来着，但楚怀一向偏爱宽松的衣服，衣柜里的男装也不止这一件。

　　这个巧合巧到连她自己都觉得离谱，干巴巴地解释：“不是情侣装，碰巧撞衫而已。”

　　“这样啊，图书馆的单元故事主要是讲述一对情侣从相识到相恋，互相鼓励一起进步的故事，你俩可以吗？”

　　这……可以说不可以吗？

　　“嗯，可以。”

　　楚怀还在纠结的时候，逢川已经给出肯定的答案，她看了眼坦荡的逢川觉得自己这样扭捏反而更像是心怀鬼胎，于是点点头道：“没问题。”

　　“行，那大概就是这样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的话，咱们今天下午就开始拍了，趁着天气不错，先把操场的景拍了。”

　　众人纷纷表示没问题，于是除了要拍操场镜头的同学，其他人都散了，回去待命。

　　从报告厅出来，染着寒意的风吹过，楚怀又打了个喷嚏。

　　她大概是感冒了，回去得吃点药才行。

　　“这段时间是流感高发期。”逢川双手抄兜从她身边经过，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楚怀吸了吸鼻子：“哦。”

　　“要注意保暖。”

　　等等，这是在关心她？

　　楚怀的心情忽然有些雀跃，她问：“你关注‘江大百事通’了吗？”

　　逢川突然急促地咳了几声，右手握拳放在唇边，问：“什么？”

　　“没什么。你感冒了？”

　　“嗯，感冒有两天了。”

　　楚怀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对上逢川询问的眼神，诚恳道：“这段时间是流感高发期。”

　　“所以呢？”

　　“要离危险人群远一点。”

　　“是吗？”逢川突然勾唇笑了笑，向前两步逼近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他就这样垂眼看着楚怀，刚咳过的嗓子有些哑，问：“要离我远一点？”

　　这一刻楚怀觉得自己血管里流淌着的仿佛是气泡水，噼里啪啦地冒着泡，炸得她失去理智，撒腿就跑：“是的！”

　　图书馆场景的拍摄安排在最后一天，楚怀前一天晚上收到通知让她隔天早上七点去活动中心的教室做准备。

　　江沅她们都还没回学校，宿舍只有楚怀一个人。保险起见她从早上六点开始，隔十分钟定一个闹钟，一共定了三个闹钟。

　　第三个闹钟响的时候，楚怀终于艰难地掀开被子，思考了三秒人生，她在宿舍群里发：人为什么要早起呢？

　　摇摇乐：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给爷爬：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是沅不是圆：看到大家都起床了，我瞬间就心理平衡了许多。

　　楚怀心里也平衡了许多，因为通知她的人特意交代了不要化妆，所以楚怀很快就收拾好出了门。

　　早春的清晨，空气里还带着雾蒙蒙的凉意，楚怀刚出宿舍大门就打了个喷嚏，于是又折回去换了件厚外套。

　　一来二去，等她到活动中心的时候离七点还差几分，逢川已经坐在那里，看见楚怀推门进来抬了抬眼睛道了声早。

　　“早。”楚怀应了一句，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屋子里就两个人，不说话氛围有些奇怪，她随口问了句：“你早上没课吗？”

　　逢川原本戴着耳机，在楚怀进来后便摘掉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到她脸上：“请假了。”

　　楚怀了然地点头，视线在屋子里环绕了一圈。这间教室临时被腾出来做化妆间，靠墙有个可移动的衣架，上面挂满了衣服。

　　让他俩一大早就来这里集合，估计就是为了做造型，两人猜到了一个大概。

　　只是他们原本以为就是露个脸，然后喊两句口号就行，没想到这么隆重。

　　“不知道这个上午能不能拍完？”

　　“能。”逢川答得斩钉截铁。

　　楚怀讶然：“你怎么知道？”

　　逢川食指挑了挑落在眉心的碎发，表情透出一丝无奈，道：“我们院长说的，最多两个小时就能拍完。”

　　见他这样，楚怀联想到自己听来的八卦，问：“听说你是被威胁了才勉为其难答应来拍宣传片的？”

　　逢川双手环胸，闻言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哦？”

　　“就，隐隐约约有听说啦……”

　　“你是自愿来拍摄的？”逢川不答反问。

　　“赶鸭子上架罢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几天栏目里到处都在讨论这次宣传片的拍摄，“江大百事通”还特地出了一篇推文介绍各个学院的学生代表，毋庸置疑，楚怀和逢川是这次宣传片拍摄最大的看点。

　　在“江大百事通”坚持不懈的宣传下，学校几乎人人都知道艺设学院的大四学姐楚怀在追音乐学院的校草学弟逢川。

　　被议论得多了，楚怀反而很坦然。或者说，其实她私心里是很愿意看到自己的名字和逢川放在一起被讨论的，哪怕她在舆论中是不被看好的那一方。

　　但她很好奇，逢川知不知道这件事。

　　“你关注了‘江大百事通’吗？”斟酌犹豫了许久，连话语都在心里反复排练过，她才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什么？”逢川似乎没听清。

　　“‘江大百事通’，”楚怀重复了一遍，“一个公众号，你没关注吗？”

　　“没关注，但是有印象。怎么了？”逢川确实有印象，他还记得那篇推文。

　　“没什么，就是问问。”楚怀最终还是泄了气，没能坦荡地告诉他“这群人最近又在造谣说我在追你，你千万别当真”。

　　楚怀有时候也拿不准自己和逢川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普通的学姐和学弟，还是说更深一层的朋友？

　　如果说是朋友，但似乎也没有到能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程度，她纠结得五官都快皱成一团。

　　“你这样真的一点也不酷！”楚怀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

　　教室的门被人推开，先进来的是钟师傅，看见两人笑着打趣道：“我们男女主角很积极嘛。”

　　跟在钟师傅身后拎着一个小箱子的看样子是化妆师，他把箱子摆在化妆台上，招呼楚怀：“那就先从我们女主角开始吧。”

　　楚怀坐过去，化妆师盯着楚怀的脸看了一会儿，感叹道：“哎呀呀——宝贝你这脸是水肿了吗？”

　　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目光，钟师傅先看过来，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道：“是比上次见肿了许多，这上镜可是有些吃亏啊。”

　　“可能是因为我昨天睡前喝了一大杯水。”楚怀有些羞赧，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挺肿的，眼睛直接肿成了一单一双。

　　“我出去一趟。”逢川站起身和钟师傅打了个招呼。

　　“快去快回。”钟师傅摆摆手。

　　化妆师开始给楚怀上妆，过了一会儿逢川回来了，手上端着一杯美式咖啡，径直放在楚怀面前。

　　“哟，这个正好消水肿。”化妆师看着逢川调侃道，“挺细心的嘛。”

　　“谢谢啊。”楚怀却莫名红了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涩又苦，心里却是甜的。

　　拍摄一开始确实不太顺利，主要是因为楚怀在镜头前很僵硬，表情和肢体动作都不太自然，再加上围观群众很多，尽管不需要说台词，但光是拍一个她走进图书馆的场景就同手同脚好几次。

　　钟师傅还取笑她：“本来还想引荐你走演员这条路，现在看来你确实吃不了这碗饭。”

　　楚怀也很苦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您一喊‘开始’，我就四肢发麻，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你这样，深呼吸几次，忘掉镜头也忘掉我刚刚给你讲的那些要点，你就当你是来图书馆学习的。”钟师傅给她做心理建设。

　　楚怀指了指逢川：“您先拍他吧，我再缓缓。”

　　每个场景凸显的主题都不同，图书馆的主题是“青春”，钟师傅在给两人讲解时只强调了四个字“怦然心动”。

　　有一个场景是逢川倚在书柜上看书，楚怀看书看累了抬头刚好看到他。

　　“含蓄，但同时也要热切，你懂我的意思吗？”钟师傅问楚怀。

　　楚怀似懂非懂地点头。

　　拍摄角度找好后，钟师傅便坐回了监视器后面，为了不激发楚怀的条件反射，他把‘开始’的口令换成了“冲啊”，场面一度十分诙谐。

　　“哎对，非常好，来准备抬头——”

　　楚怀跟着指示抬头，逢川倚着书架垂眸看书的画面便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眸，仿佛是青春电影里的画面，他微微抬眸与她视线交汇，她整颗心便如坠云雾般失了重力。

　　“卡！”

　　直到钟师傅的声音响起，楚怀才从逢川眼神织成的云雾中回过神来，慌乱地别开视线。

　　“楚怀感觉找得很对，这个可以一条过！”钟师傅赞叹地看着她，“可以，悟性很高。”

　　听到钟师傅这样说，楚怀心情有些微妙，只有她知道刚刚那个镜头她是真情流露，并非悟性高。

　　含蓄且热切，原来她看着逢川时竟是这种眼神吗？

　　后面的拍摄楚怀也渐入佳境，等所有镜头都拍完才用了不到两小时。

　　钟师傅一边收器材，一边对逢川说：“考虑转行做演员吗，你这个外形条件很有优势啊。”

　　“不考虑。”他拒绝得很是干脆。

　　旁边的负责老师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光是拍这次宣传片他都很不情愿呢。”

　　“是吗？”钟师傅很诧异，“他全程都很配合啊，没看出哪里有不情愿。”

　　“估计也是想早点拍完早点解脱吧。”

　　楚怀和逢川先回了活动中心换衣服。

　　逢川上午满课，其实他现在完全能赶回去上后面两节课，但他脸上还带着妆，头发上也抹了发胶，就这样去上课有些引人注目，换完衣服后便直接回了住处。

　　楚怀收拾好便直接去了画室，眼看就要去星锐报到了，但她的参赛作品还完全没有头绪。

　　午饭时，楚怀收到江沅分享给她的链接——“江大爱情故事开拍，男女主演竟然是他们？”

　　配图是今日她和逢川拍摄时的照片。

　　楚怀没有点开，她猜都能猜到这群人会怎么写。

　　但逢川点开了。

　　他是特地搜了“江大百事通”这个公众号，刚好他们发了推文便点进去看了，然后也顺便把之前的推文都翻了一遍。

　　逢川想到楚怀早上欲言又止地问他有没有关注“江大百事通”，这些文章她应该都已经看过了，所以问他有没有关注是要确认他有没有看到这些文章吗？

　　逢川不由得思忖是不是这些胡编乱造的推文给楚怀造成了困扰，但一时也想不到妥善的解决方式。

　　他退回到微信主界面，下滑找到楚怀的聊天框，点进去又退出来。

　　反复好几次，但还是一条消息也没发出去。

　　其实，看完这些推文他心里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是楚怀在追他，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在追楚怀呢？

　　同时这些推文也让他打开了新思路，那些以前没有考虑过的事情突然从这一刻开始在他心里冒了头。

　　正好这时楚怀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早上那杯咖啡多少钱。

　　逢川嘴角噙着笑，手指在屏幕上打字：一百万。

　　心怀坦荡：你干脆去抢银行好了。

　　逢川：抢银行犯法。

　　心怀坦荡：敲诈勒索也犯法。

　　猜到楚怀可能是要给他转钱，他有些不高兴，也有些委屈，她这是把他当成跑腿的了？

　　逢川：不用了。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楚怀却看明白了。

　　他大概是在说“一杯咖啡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她也不想这么客气来着，她只是想找个由头给他发消息。

　　心怀坦荡：那我改天请你喝咖啡。

　　发完这条消息，楚怀也有些忐忑，担心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被林意意知道又要恨铁不成钢地说她不争气，却在纠结时收到了
　　逢川的回复：好。

　　很简单的一个字，却让她的心情瞬间明媚起来。

　　星锐大厦在市中心，从江大过去刚好有地铁直达，路程不算太远。

　　楚怀和丁砀约好了一起去星锐报到，早上七点，丁砀准时等在楚怀的宿舍楼下，还破天荒地给她带了早餐。

　　两人早到了半小时，在会议室等人事办理入职，同时也见到了入围这次“新星计划”的其他人。

　　这次入围“新星计划”的实习生，有在江城本地念大学的，也有在外地念大学的，共二十人，坐满了整间会议室。

　　听人事讲完星锐设计部的规章制度后，便是破冰的自我介绍环节。楚怀抽到了一号，是第一个做自我介绍的人。

　　这些人中有几个是熟面孔，大多是因为参加比赛，或者学校与学校之间的交流会认识的。

　　入职会议过后，众人也对这次实习要求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为期三个月的实习，要求每人提交一件原创设计作品，星锐会成立专门的评选小组，选出五件设计作品，再从这五件作品中选出最优秀的一件直接投入生产。而这件作品的作者便是这次“新星计划”选出来的“新星”，将获得星锐的大力栽培。

　　二十人里选五个，竞争着实激烈。能入围这次“新星计划”的实习生都是各自学校的佼佼者，即便心里发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信心满满。

　　楚怀也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实际上关于这次比赛的设计她还毫无头绪。

　　丁砀的工位就在她右手边，时不时有人过来和丁砀搭话，来的人多了，他脸上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为了避免这种无意义的寒暄，他干脆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楚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不太适合睡觉吧。”

　　丁砀支着脑袋看她：“那适合干什么？”

　　“你看看别人都在做什么。”

　　“那你在干什么？”

　　楚怀谨慎地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在画毕业设计的图。”

　　丁砀“啧”了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考虑到参加这次“新星计划”的实习生都是大四学生，还要兼顾毕业设计，所以星锐设计部只要求他们一周坐班三天，自选时间，算是比较人性化的安排。

　　和传言中不太一样，星锐设计部虽然处处透露出一种精英气息，但同事之间相处还算融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楚怀告诉江沅她们自己每周只需坐班三天的时候，林意意和杨心珧都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第一天实习结束，楚怀和丁砀回学校时已经是黄昏，学校北门的那条街上摆满了流动小吃摊。

　　“你考虑在星锐附近租房吗？”从地铁站回学校的路上，丁砀问逢川。

　　“暂时不考虑，万一我不是那最后的四分之一呢？”

　　“这么没出息？”丁砀讶异地挑眉，他还以为楚怀势在必得。

　　“我的毕业设计到现在还没定稿，参赛作品更是毫无头绪，”楚怀做作地长叹一声，“我大概真的是江郎才尽了。”

　　丁砀屈指弹了弹楚怀的额头，笑骂道：“每次在我面前哭惨的是你，回头考试拿第一名的也是你。”

　　楚怀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捶了丁砀一拳，皱眉瞪他：“我这次是真的陷入瓶颈了。”

　　她没和任何人讲过，从毕业设计选题开始，她经常对着画板一坐就是大半天，但画不出任何东西。

　　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才迟迟没能定下选题，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哪怕是整夜整夜单曲循环沈梦的《凛》，她也没能获得任何灵感，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丁砀并不信楚怀，“嘁”了一声：“那你的毕业设计要是拿了优秀奖可得请我吃饭。”他手掌覆在楚怀头顶，“加油哦，我看好你。”

　　“把你的猪蹄给我拿开。”楚怀挥手拍开他的胳膊。

　　逢川远远地看到这一幕，眼神晦暗不明。

　　像是心有灵犀般，楚怀也朝逢川这个方向看过去，视线交汇楚怀冲他挥了挥手，逢川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路上人来人往，但逢川始终是她视线的焦点所在。

　　擦肩而过时，楚怀正要开口说话，但逢川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只留下一阵微风，轻轻撩拨着她耳边的碎发。

　　楚怀咬着下唇，心情瞬间变得低落。

　　丁砀也从“江大百事通”吃到了楚怀和逢川的瓜，凑到楚怀耳边压低声音问她：“这是不是你的绯闻男主角，怎么你们俩看起来好像不太熟？”

　　楚怀没有理丁砀。

　　“你不会真的喜欢这个弟弟吧？”

　　“你才是弟弟。”

　　“哟，这就开始护短了？”

　　楚怀不再说话。

　　逢川拐弯时偏头看到两人凑在一起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又漠然了几分。

　　实习半个月之后，迎来了第一次进度报告会，楚怀压力骤增。有人的初稿已经接近尾声，但她的参赛作品仍然毫无头绪，二十个人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的进度条还停留在起点。

　　开完会之后，楚怀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总感觉有无数目光在偷偷打量她，这种感觉和当初数学考试不及格还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念分数一样难堪。

　　丁砀把椅子滑到楚怀旁边，问：“你这次又在憋什么大招呢？”

　　“都说了是瓶颈期。”楚怀白他一眼，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不是吧，你认真的吗？”丁砀看她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楚怀还没来得及回答，丁砀就被管理他们这些实习生的组长叫去了办公室。

　　组长办公室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隔音效果不太好，没过多久里面传来争执声。

　　坐在组长办公室附近的人看似在认真工作，其实都竖起耳朵在听里面的动静。楚怀隔得稍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在里面的是丁砀，所以她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办公室的门陡然被拉开，丁砀还是以往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丝戾气。他一手撑着门，回头轻蔑道：“你懂个屁的设计。”

　　一群吃瓜群众惊得下巴都掉了，一沓设计稿纷纷扬扬落在丁砀身后，里面传来组长气急败坏的骂声。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埋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担心被怒火殃及，但心里都在为丁砀喝彩。

　　组长平常就爱颐指气使地使唤他们这些实习生，大家背地里都颇有微词，但没人敢正面和她起冲突。

　　丁砀回到工位上，办公区安静到诡异，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工位。

　　楚怀跟了出去。

　　“你这是要走了吗？”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楚怀，丁砀按下电梯，玩笑道：“你这个时候跟出来，不怕她拿你撒气？”

　　“叮——”

　　电梯到了，楚怀跟在丁砀身后进了电梯，无所谓道：“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俩是同学。”她顿了顿，问，“你想好了吗，就为了逞一时意气放弃在星锐实习的机会？”

　　“在这里实习对我来说并不是机会，”丁砀敛起笑意，神色认真地看着楚怀，“所以放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这对我来说叫及时止损，不用在这里浪费更多的时间。”

　　见丁砀难得的正经，楚怀明白他今天的决定不是意气用事，所以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问他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和组长吵起来。

　　“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都忍过来了，为什么今天突然这么生气？”

　　“忍耐值到极限了呗。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找我吗？”

　　楚怀猜测道：“想潜规则你？”

　　丁砀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脑袋瓜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

　　“所以她今天为什么找你？”

　　“她让我按照她的建议修改设计稿，我拒绝了。”

　　楚怀没太理解，疑惑道：“但这次的参赛作品不是要独立完成吗，她为什么还给你修改建议？”

　　丁砀冷笑：“据我所知，得到她‘指点’的人不止我一个。”

　　一下子接收太多信息，楚怀有些消化无能，不解地问他为什么。

　　“你知道‘内定’这种说法吗？”

　　楚怀忽然茅塞顿开，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电梯下到一楼，丁砀拍了拍她的肩膀：“上去吧。”

　　“我送你出去吧。”楚怀心不在焉。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仿佛能消磨掉一切坏情绪。

　　两人站在星锐大厦门口，楚怀仰头看了眼身后直入云霄的星锐大厦，有些恍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怎么，感受到职场的艰难了？”丁砀笑着问楚怀。

　　“有一点。”

　　“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会决定来星锐实习？”

　　“就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楚怀还没有说完就被丁砀打断：“和我也不能说实话吗？”

　　“不知道，”楚怀垂下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自己也不知道。”

　　丁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见她一脸迷茫又安慰道，“既然已经决定来了，就不用管为什么来的，打起精神好好准备参赛作品，不要丢江大的脸。”

　　“丢江大脸的人是你吧。”楚怀斜丁砀一眼。

　　“是啊。江大在我这里丢的脸就全靠你挣回来了，任重而道远啊。”

　　“你就这样离开不怕系主任骂你？”

　　丁砀挥挥手：“我都习惯了。”

　　楚怀在楼下站了一会儿，一直在思考刚刚丁砀问她的问题。

　　为什么决定来星锐实习呢？

　　她好像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