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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七月三十 ...

  •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半山的讲堂中渐渐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
      红日既生,云雾消弭,随后便是炊烟冉冉,人声嚣嚣。
      书院里的生活其实很乏味,没有人规定你什么时候做什么,全凭自觉。但是一代代弟子传承下来,各种时间事宜已成无需言说的定规。
      比如天刚亮陆续就有人抱着书去讲堂诵读,直到厨房里准备好后去用些粥菜,或者继续待在讲堂或者后面藏书楼里看书,或者回去再小睡一会儿,没有谁干涉旁人行动。
      大多时候都会有一位夫子留在讲堂里看书,顺便为诸多学子解惑,偶尔不在时会开个小宴,这也是雅事。只在每月初九、初十,十九、二十,廿九、三十这六天,这是一定有夫子讲课的时候。
      也是每月旬考难得所有学子齐聚一堂的时候。
      这个时候,刚刚经历过一次考教,还住在清鸣院的应琅应玥的感觉就格外明显。
      整个讲堂上首夫子讲学之外,左右各三列共计四十二张桌案规整排列 ,座次并无明确规定,弟子们或者临窗处,或者后排角落里,来的时间也不早不晚,不过随意捡个位子坐下了。
      今日的阳光甚好,日光所过,暖意融融泄泄,此时临窗坐下,入眼的就是和风熙阳,伴着低沉的钟声,青年人朝气蓬勃的诵书声仿佛传到遥远的天边。
      声声钟鸣低沉悠远,随着钟声渐落,讲堂中的气氛也渐渐沉了下来,今日讲课的是杜夫子。
      书院里的课分开来是六科——国学,赋论,射御,史策,筹算,杂学。以国学、赋论和史策为主,筹算其次进行教导;射御乃君子道,杂学囊括琴棋书画之属,学习这二者是为了修身养性,陶冶性情。
      杜夫子今日要讲的就是赋论,他手边有一叠卷子,是上一次旬考时大家的文章,经过一旬的时间沉淀,优劣是堂下弟子公选评出的。
      “你们中有几个的卷子都再改过,不足之处也清楚。”杜夫子分发下去各人的卷子道,“其他人的也不能说尽善尽美,大部分好文章都是不断修改进步才出来的,今日你们就看看自己的文章还有什么可进步的地方。”
      应琅应玥也有,他们就一样的题目也做了篇,也是进入书院时考核的题目。虽然不计入排名,但是杨山长当时说过相当不错。
      “同而不和,这一句出自君子同而不和,小人和而不同。”杜夫子是儒家弟子,性格是最温和不过的,缓缓道来引人入胜,“我出题是单只有四个字,可以释义展开作文,也可以用出处这句话破题……”
      一堂课也只有两个时辰,讲了会儿作文重点之处,就是半个时辰过去。
      回到上首,杜夫子喝口茶润润嗓子,也让大家看着歇一回,思考思考文章。
      “玉郎,借我看看你写的。”靠前一个弟子转身询问。
      应玥看过去,是少有的来的早又坐在前排的青云轩学子,记得是叫——
      “景明,也把玉郎的给我看看?”另有一个笑着借卷子。
      玉郎懒懒倚在窗台,闲闲伸手出去把玩窗下几朵半开的木芙蓉。听人来问,随手就拿开压卷子的砚台:“景明你看完再给常典,别传丢了就行。”
      公示出来的排名,玉郎总是第一,第二就是杨景明和常典在争。
      说来倒是很有意思,这三人是除去弟子院那些少年,最小的也是唯三还没有及冠的,常典来年开春才及冠,杨景明十八九岁,玉郎更小,只十七岁上下!
      “玉郎的文章词藻华美却不显得堆砌卖弄,景明的字句与之相反,尤为朴实,常典介于二者之间,沉稳坚实,你们三人互相借鉴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杜夫子停在应琅应玥边上,看了会儿应琅的修改,又看到应玥看向玉郎,于是指点。
      “景明的文字虽然不华丽,字数也不算多,但夫子给出评价极高,就是胜在他的语言平实,逻辑通顺,意思深透。”玉郎倒是听到,笑着转脸过来说:“而且往往总有自己的见解,行文中也很明显有他自己的风格,我想这是夫子最想看到的东西,也是最欣赏的地方。”
      对于堂中诸位学子而言,才思翻涌灵感乍现,一篇好文章或许就出来了。但是有自己的风格,却要用数年的功夫去磨练。词藻华丽用不好就容易显得堆砌,言辞简单便不易吸引目光,也常使阅卷者以为疏于用典,底蕴浅薄,如此评价自然落等。难得二人在两个极端各有所成,以他们的年纪可谓天赋。
      秋高气爽,熙和的阳光一直持续到天边出现绚烂的云霞。
      “看起来这几天天气都会很好。”眯眯眼,杜夫子今天的课结束了。浅浅抿茶,水尚且还温热着,心情也就更轻松愉悦,“这个时候也不算早,就以秋为题,那些写秋不见秋的不拘诗词曲赋,只要是前人写过的,背一句才能走。”
      “谁先来?”杜夫子半倚在桌案上,一手端茶,一手摇扇,笑眯眯问。
      写秋的诗很多,但是写秋不见秋,纵然在座都是学富五车年少有名的才子,个个满腹经纶过目不忘,也要些时间回忆分别。
      “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残萤栖玉露,早雁拂金河。”应玥不仅是过目不忘,脑子转的也好似比别人快一些,很快就想起一句来。
      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他却是再难想起还有什么这样的诗词。
      应玥看过,应琅同样看过,只是他对诗词这些实在不擅长,竟然就卡壳了。
      其他的弟子也有些是和他一样,但并不妨碍另外一些弟子虽然有些慢,片刻就有人陆续背出几句来——
      “山近觉寒早,草堂霜气晴。树凋窗有日,池满水无声。”
      “ 叶落径庭树,人归曲沃烟。”
      “银杏叶凋零鸭脚黄,玉树花冷淡鸡冠紫,红豆冠啄残鹦鹉粒,碧梧桐栖老凤凰枝。”
      一句句前人经典诵出,逐渐就多起来。
      背出来的也不急着走,有人挤眉弄眼做提醒,也有的嘻嘻哈哈捣乱!夫子只管笑眯眯说这一句好,那一句错了,旁的都也不禁止,讲堂里一时倒是热闹。
      只是应玥四顾,玉郎并没有参与的意思,曲肘撑脸,也是在看热闹的样子。玉郎旁边是偷溜过去的苏泽之,两个人头碰头,又似乎在聊着什么。
      实在是帮不上应琅,再说也不算迟去看看夜昭,应玥也凑过去,问:“你们不急吗?在聊什么呢?”
      应玥虽然和应琅一样的模样,性子却有些不同。应琅要更儒雅谦和,稳重些,应玥却更跳脱活泼,有些孩子气。
      通常而言,孩子气对一个已经及冠的人并不是一个多么友好,好在应玥作出这种样子并不惹人厌,而且——
      “我记得前几日你来讲堂时还带着一个小孩子,那么小一个还挺可爱,乖乖软软的,比我家那个混小子好多了。”
      苏泽之那天有些醉了,倒是还记得那孩子腼腆可爱,又想到自己家里那个不省心的,竟然有些莫名的羡慕。
      “我记得小苏今年也九岁了。”玉郎勾唇笑着说,“上次看到时,还是个小胖团子呢,嘴儿也甜的很,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混小子了?”
      “呵,那小子小小年纪,不知道和谁学的,看见长得漂亮的,那哥哥姐姐喊的别提多勤快!”对于弟弟万事看脸的本质,苏泽之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虽然话里嫌弃弟弟,应玥也看得到苏泽之眼里的宠溺,就知道他到底是喜欢着自家弟弟的。
      再说了,小孩子而已,喜欢好颜色也不算什么,且瞧着活泼开朗就好。
      “活泼过头了,那小子淘气得很,父亲让他念书,那是一刻也坐不住。”苏泽之笑着摇摇头,“也不是硬逼着他背书,就是想他安静些,沉稳些。”
      应玥接着话,笑着说:“小孩子多是坐不住的,我倒是想我家弟弟淘气,多和人说话也好。”
      都是有弟弟的,玉郎听着拿手按按额角,淡淡笑着说:“小孩子多会模仿大人的行止,你们做哥哥多带带,他学着你也就变了。”
      应玥点头:“是这个道理,等我们熟悉了这里就有更多时间去带着他了,现在让陆仪带他,弟子院里的年纪也和他近些,大家多带着想来会变得开朗些。”
      “诶?那孩子才六七岁吧!”苏泽之有些惊讶,他还以为那天只是跟着来看看的,“那么小年纪就来书院了?”
      “家里长辈回乡,宅里虽然也有仆妇可以照看,只是不在我们身边总是不太放心,再说他很聪明,也不讨厌念书。”应琅终于是想起一句可以走了,一过来就听到几人在聊着弟弟的话题。
      “你们这么急着走吗?”苏泽之看他们没有继续看大家热闹的想法,就问了出来。
      “我们打算去弟子院里看看昭儿。”应琅解释说,“也托人照顾他了,但自己多看着些总是好的。”
      苏泽之眨眨眼,不知道想了什么一把拉着玉郎要一起去看看。他们自是不会想不出来,苏泽之早想起一句,幸而没有被人抢先。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玉郎随便就想起五代时一首词。随后也没有惊动看热闹的,几人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溜去弟子院。
      ∽【弟子院】∽
      弟子院里的授课要严格一些,这时候还没有到夫子下课的时候,课堂中只听得见夫子讲课的声音。
      也没有做什么动作,四人悄声挨在后窗边上往里看。夜昭个子小,陆仪带着他坐在前排靠边处,既可以听清夫子的话,又不会让夫子多注意到而觉得不安。
      虽然只看得到一点儿,但远远也能瞧见纸上稚嫩却工整的笔记,挺得笔直的脊背。夜昭确实是很认真的在听课。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夜昭似有所感看了出去,正对上应琅应玥含笑的眼睛。
      “看什么呢?”夫子忽然就也看了过来,也是看到外面几个人,不由得就挑眉。他本来是要训斥外面几个的,又看到新来的小弟子,摆摆手道:“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再讲两句就让你们下课,都认真听着!”
      再讲了几句,夫子就合书让一群心早飞了少年们下课了。
      “哥哥!”夜昭很快放好书跑了出来。没好意思在这么多同学面前亲昵,夜昭只是攒着手站在应琅几人面前,“你们怎么来了?”
      “去我那儿说话吧,这儿放不开。”玉郎忽然就开口说,“陆仪也一起来,你先前不是想我教你下棋么。”
      “好啊!”陆仪本来只是在一边看着,人家兄弟家人聊天,他过去有些不好。虽然开心看到玉郎,很想和他说话,但是陆仪有分寸没有打扰。
      没想到会被注意到!没想到玉郎记得自己!还被邀请一起去!还可以和玉郎学棋!
      没有推辞,应琅应玥只是看看四周,或隐晦或光明正大看他们兄弟的少年们,又看看脸上飞红的昭儿,当然是另找个安静地方再聊感情。
      这种情况下,只有玉郎一个人住的鹿鸣居当然是个很好的选择。
      一行人辞过夫子,聊着天就跟着玉郎往鹿鸣居的方向走去。
      陆仪作为弟子院里首席,不只是成绩好,人缘也好,虽然年纪不是最大的,但是大家都认可他的安排。他并不介意照顾人,尤其夜昭虽然怕生,但看着乖巧听话啊!
      “昭儿性子好又不惹事,又体贴人,我倒是真想也有个这样的弟弟!”相处了几天,陆仪已经是亲切地喊“昭儿”了。
      弟子院里的孩子因为夜昭这个小弟弟在,有意表现得更像大人,更加成熟稳重,也很照顾这个小弟弟。不是他们家里没有比他们更小的弟弟妹妹,但在家里他们自己也是孩子,不说仆妇丫头,就是亲娘姨娘父亲也不太敢让他们靠近。
      几人有说有笑,苏泽之渐渐落在后面,一边挥手不让胆子大的小弟子跟踪,一边,若有所思看向最前面的玉郎……
      目光落在小小的夜昭身上,不由就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摘自《孟子·滕文公章句上·第四节》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出自《礼记·中庸》
    以下是文中的诗词作者,来源于百度,有错误请见谅。
    也欢迎评论找出其他写秋不见秋的诗词。
    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残萤栖玉露,早雁拂金河。
    ——早秋三首-其一 唐(许浑)
    山近觉寒早,草堂霜气晴。树凋窗有日,池满水无声。
    ——早秋山居 唐(温庭筠)
    叶落径庭树,人归曲沃烟。
    ——酬冯绛州早秋绛台感怀见寄 唐(权德舆)
    银杏叶凋零鸭脚黄,玉树花冷淡鸡冠紫,红豆冠啄残鹦鹉粒,碧梧桐栖老凤凰枝。
    ——【南吕】一枝花·丽情 元(贯云石)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长相思·一重山 五代(李煜)
    文中诗词有引用化用均会标注,如有遗漏可以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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