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公子总在咳血》碎月醉

22、七月二十五

　　“天地初开，分化九天。有郁单天、上善天、梵须天、寂然天、洞元天、不乐天、灵梵天、清明天、无念天……”
　　幽幽青竹林里传来抑扬顿挫的念书声，却不是常听的经史子集之语。
　　“岑夫子又在讲故事了。”前面领路的青年一身青衫，称不上俊秀，却也是眉目清正，自有气度。
　　这一行五人顺着山中蹊路而行，才经过一处游廊林榭，又遇一座小亭。
　　八角小亭六方合围，飞檐画壁精致清雅，檐下挂了竹铃，清风拂过便是一串串轻响。
　　此时亭中坐了人，当中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旁的都是些十一二的少年，着一色青底白纹的衣衫，除了衣袖领口参差的深绿色竹绣，别无余饰。
　　“是赵师兄来了！”最边上的一个少年朗声道。原本还有些低迷的一众少年一下子来了精神，齐刷刷看了过来。
　　“诶？赵师兄，他是新来的弟子吗?”还是刚才那个少年，他看到躲在人后的夜昭，眼里满是好奇。
　　这少年自己就是这群孩子里最小的，眼看着这个新来的才六七岁的样子，比他还小几岁呢！嗯，见人往后面躲，看来还是个怕生的。
　　“岑夫子安好。”赵师兄赵墨言先对夫子行礼，才指着少年介绍道，“方才说话的是这一群里最淘气的一个，叫陆仪，这些都是弟子院的学生。”
　　“陆仪，这是夜昭，过两天会去跟你们一起念书学习。”赵墨言摸摸陆仪的头，笑眯眯道，“别太淘气了，多照顾着些人家。”
　　不满地把头上作乱的手拨开，陆仪顺顺头发衣摆，说:“谁淘气了！”哼哼两声看向夜昭，又看看应琅几个，说:“我当然会好好看着弟子院里的人，你们是带着他一起继续走，还是留他和我们一起听夫子讲课？”
　　“昭儿？”应琅应玥看看夜昭，试探着询问躲在自己后面夜昭，夜昭抿嘴又往后靠了几步，不肯出来。
　　应琅见状，只是笑笑，说:“昭儿初来乍到，先和我们一起，熟悉熟悉环境再说其他。”
　　陆仪眨眨眼，但是又想到什么，眼珠一转对身边小伙伴耳语几句后出来，站在赵墨言身边说:“那我和你们一起，也多了解一下未来的小师弟。”又看赵墨言，神采奕奕，“赵师兄，接着就是去明伦堂了吧！今天好像是胡夫子在讲屈子的诗赋，我也想去听听！”
　　“是吗？”赵墨言不太记得，疑惑的样子也没有避着应琅几人，但是还是解释了几句，“书院的先生讲课并不拘定什么时候，如我这般即将下场的弟子也不需要常去讲堂听课，若有疑问每旬考教时请教便是。”
　　书院所在占地极广，里面亭台楼阁依山势而建，虽然繁多，但要紧的也只有五六处。
　　从山下集市沿着山道向上有百来石阶到了山腰才是书院山门。这里并未设置许多楼阁轩馆，只有宽敞明亮的几个馆阁作为弟子院、夫子住处，讲堂书阁。
　　自上往下，山顶平缓向阳处是礼圣殿，帝王赐字供奉圣贤，后面稍偏处就是山长及其家人的住处。
　　礼圣殿稍往下就是讲堂明伦堂，最是宽敞阔亮。前堂供夫子讲学，可容百余人设座；后堂有复道三层，樟柏木为主材，是书院藏书楼，其名侍书楼。四周依照地势修有长廊雨亭让弟子可在里面看书。
　　书院里的夫子常在的有六位，还有几位琴棋书画的大家偶尔也会讲课。不同的夫子脾性和讲学的侧重也不同。
　　明伦堂东南向设青云轩，西南向设丹桂阁，这两处合着向南方向的鹿鸣居，俱是正式弟子居住，每一处都景色各异。
　　赵墨言一边说一边和正路过的清鸣院里的弟子打招呼:“清鸣院里弟子最多，但书院里加上青云轩和丹桂阁里的弟子，计入书院名册里的每年一共也就十二个人。”
　　书院里的弟子求学，至少也是三年才会下场。每年考进书院一些，下场入仕一些，书院里的正式弟子最多也不过百人。
　　在书院求学的读书人自然是不止这么点儿，但是只有名入弟子册的才能以应天学子的名义在外行走，其余不过是求学者罢了。
　　“赵师兄所住的青云轩松柏亭亭，有九人，合九重天，丹桂阁遍植丹桂，又有八月桂花，住八人。只有十七个名额。”陆仪附和说道，语气里满是羡慕向往，“只有每月考核最优秀的弟子才可以住进去，可以随时请教山长和夫子。”
　　弟子院里的弟子因为年纪尚小，是不计入书院的。但是也有少年天才，天赋横溢，经过夫子的考校也可以先入清鸣院。
　　“这也是有的，最近的就鹿鸣居那一位了。”赵墨言提到时竟然是和其他弟子看他时一样，眼中有着钦佩。
　　应琅已经大致知道赵墨言的情况了。书院里不看家世，要服人只凭个人的才华。
　　赵墨言如今才二十一，自从十五岁考入清鸣院，第二年入住青云堂，迄今为止求学六年，旬季考校皆名列前茅，今年下场也是奔着前三甲去的。
　　这样一位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实在让人好奇，鹿鸣居那一位到底是怎样的才华横溢。
　　可是只是稍微提了一句，赵墨言和陆仪都没有再继续谈论鹿鸣居的意思。
　　书院大门往里，过了一片竹林后就是弟子院，隔着一条只到成人小腿深，约一丈宽的清溪，往上数十青石铺叠台阶到地势稍高处，就是清鸣院了。
　　清鸣院向南往山上再高处就是讲堂了，一行人走走停停又路过几间林中小亭也就到了。
　　并没有听到夫子讲学或是弟子念书的声音，倒是有极其清脆悦耳的鸟鸣，还有淡淡的酒香。
　　“嗯？”赵墨言挑眉看陆仪，“胡夫子向来严谨，谁敢往讲堂带酒水取乐？”
　　陆仪笑撒娇儿，躲开要落在头上的栗子，跑开笑道：“我这不是借师兄的光，来见慕师兄么！”
　　“见玉郎？他可不在这儿！”讲堂的门并没有关，陆仪的声音也不小，让里面的人听见了探头出来看，一看就看到了小团子一样的夜昭，“哟，赵墨言带着新的小师弟来了，比陆小仪还小呢!”
　　“这么小吗？”有好事的凑过来，倒是和应琅他们招呼一下，“都进来吧，夫子这会儿不在，大家一起闹呢。”
　　“可惜你来晚了，最好的让苏泽之那厮抢了!”也有的笑道，“索性还有几个也还好的，你可要来试试能不能拿走？”
　　“苏泽之回来了？他这才走了几天，有一个月没？”赵墨言带着人进去道，“和我说说苏泽之拿走了什么？”
　　讲堂里的弟子大都是青蓝两色的衣衫，样式看去一般无二，只是有放浪的衣襟敞开，有风雅的腰间别了折扇，有不羁的袖口衣摆沾了墨汁……
　　照诸君想来，书院该是怎么样的氛围？
　　书声琅琅，古木葱郁，处处都是书香，那是百年书院的底蕴。然而现在这个讲堂里语声喧嚣，墨洒纸泼，随处可见骰子酒坛。
　　学子又是怎样的姿态？
　　想来该是青衫鹤立，君子风仪，或坐或立，不是苦读不辍，也是谈诗品赋。总而言之，绝对不是现在这样三两围聚，斗草投壶，浑身酒气熏熏。
　　就算是见面就让应琅暗赞通身气度的赵墨言，那样自持矜傲的人，被拉进那喧嚣中后也是变得有些放浪形骸。
　　“苏泽之联句的本事向来寻常，也就靠着眼力武力，八投八中，都进了中间的口……”才被同伴架着上场准备投壶的见赵墨言问，顺势就把手里去了箭簇的羽箭递了过去。
　　“哦？赵兄今儿是要投壶取胜于我么？”在一群青衫蓝衣的弟子中，一身黑纱缀云鹤的织金窄袖胡服的苏泽之极为显目。
　　苏泽之？
　　应琅不多时就忆起苏泽之的来历——江南剑阁少主，不过二十的年纪却已是惊才绝艳，只可惜此前未曾谋面。
　　向来听说的消息都是剑阁少主和一群江湖朋友四处行走玩乐，行侠仗义，没想到他竟然在云都这边求学，看起来还是书院的正式弟子。
　　思索间，赵墨言已经投进五支没簇羽箭，正在准备投第六支。
　　簌——
　　很遗憾，也不出他的意料，没中。
　　“哈，果然还是不行。”赵墨言倒是没有多失望，他在骑射这些项目上确实不擅长，接过作为惩罚的酒，干脆地一饮而尽。
　　不是什么烈酒，只入口时有些辛辣，回味却很绵长甘甜，带着酸甜的柑橘风味。说到底大家都是学子，这里又是讲堂，不会让自己真的醉死失态，惹得夫子训斥。
　　赵墨言连饮三大杯，丢开手里的剩下几支羽箭，道：“以彼之长攻彼之短，我还是用我擅长的来取胜吧！”
　　他们大多聚在投壶联句两处，其他也有在斗草弈棋，外面还有两个在吹笛鼓筝。
　　讲堂里中间六张长几拼起来，上面散落放着几把或装饰华美，或笔墨清雅的竹骨玉骨的绢扇；有三两块雕琢精致的玉佩；还有两块水头极好羊脂玉料；还有几块墨锭；或是香料熏炉之类小巧的把玩的东西。这些就是公出的彩头了。
　　被苏泽之赢走的彩头是一册工笔写意的花草图，画的是十二月花神。
　　“论题材也不算稀罕，是哪位大家的手笔吗？”应玥好奇问，同时也在想有哪位大家长于花草画，又出过画册这种体裁的作品。
　　出人意料的，并不是哪位大家，而是“玉郎”。
　　玉郎又是何人？
　　大概是平常书院里很少看见新面孔的缘故，大家都很热心地和新人介绍书院里的事。
　　“我们应天书院除了弟子才学出色，一直都有有四大名景，只是时移世易，有些也有变故，这些年的分别是白虹饮溪，青松云塔，丹桂怡人，玉郎醉月。”
　　“原来最后一景可是青衿素衣，传了也有几十年，赞的就是我们这些求学弟子的好颜色，可是自从玉郎来了，谁挪得开眼再看我们！”
　　大凡男子若是以样貌出色成名，再怎么出名也逃不过一句轻浮，但是对玉郎，就算是私底下，所有人都是只有佩服的。
　　苏泽之大大方方分享手中的画册给众人观赏，围观众人也不吝于向初来乍到的应琅应玥一行人介绍:“玉郎初入明伦堂也不过陆仪这样年纪，那时也只是个清俊的小郎君，这些年越发长开了，我等与其在书院朝夕相处，尚且会因其容色心旌动摇忘了正事，外头的人就更别说了，简直称得上是魅惑。”
　　这也就罢了，若是寻常人有他那样的颜色，多半就利用上，无心学业正途。而难得就在于此，虽然众人不知玉郎凭何直入明伦堂，但几年考校相处，那份才华确实叫人心折！
　　文人雅事，不过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玉郎年纪虽然尚小，比起来却是连此道大家都要惊叹，尤其他还样样精通。还有诗赋策论，每月考校作出的文章也总有发人深省之言。
　　“容貌才学，样样都是顶尖的，这种人只在书里画中才找得到吧！”应玥听过，不由得惊叹。虽然说还有些怀疑，但看众人这样子又真的好奇玉郎其人到底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应琅要理智一些，他认为玉郎的容色应该确实出众，才华也是有的。让众多学子一致认可就可见一斑，更别说他的画册就在眼前。
　　四季花卉景色犹如就在眼前展开，笔锋内蕴墨色浅淡，十二月花草景致神韵俱备。
　　“哟∽嗯呦∽∽”
　　外面对坐合奏的乐声乍然休止，替代的是悦耳的鹿鸣声，亲昵而喜悦。
　　“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又忘了，今日是哪个领的事喂笙笙的?”一个须发斑白的长髯男子牵着一头白鹿过来。
　　白鹿笙笙该是饿着了，一直拿不长的鹿角蹭男子，呦呦声也带着急切。
　　“是我，王夫子。”人群后面一个弟子走出来，他脸上有些羞愧，但也有些委屈，“夫子，我早上去寻笙笙时它一直藏着，后来又跳过鹿鸣居作围墙的那片假山，那时天刚亮，我不好打扰人就没扣门，后来就忘了。”
　　况且这里大小也是山林，果树青草是缺不了的，笙笙自己也能找到吃的，怎么就饿着了！
　　这里领事的弟子向夫子解释，后面赵墨言也在和应琅一行人讲白鹿笙笙的来历。
　　笙笙的父母也是一对白鹿，是白鹿书院那位山长的女儿嫁进应天书院时带来的，她也是王夫子的结发妻子，王夫子与妻子膝下只有一子，且常年在外游学行走，笙笙是王夫子亲手接生出来的，数年的感情连亲儿子都要倒退一射之地。
　　如今把笙笙饿得向自己讨食，就算事出有因，那位弟子还是免不了要被夫子训斥。幸好——
　　“夫子，笙笙在我那儿吃了好些果子，还偷了我两块饴糖，这会儿是许久没见到您，同您撒娇呢。”清越舒朗的声音从王夫子后面传来，带着一丝愉悦。
　　那是一个清瘦的青年，不，称不上青年，看身量大约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是个少年人呐！也是一身青衫，墨绿镶边，外面又罩着一件白纱缀流云百鹤的外衫，看着像一杆青竹立在云雾中，挺拔清俊。
　　走近些看清楚面容，应琅几人不用别人说就猜得到是谁了——玉郎。
　　走近了只觉得玉郎二字何其形象，肤色如玉，眉眼唇鼻每一样都似是精雕细琢过一般精致得恰到好处，放其他人还要担忧是否太过耀眼，于他身上，却是莫名收敛。
　　一个男子被人说好看，眉目气质上难免会带着些女气，男生女相不外如是了。但是玉郎，你清楚知道这是一个男子，一个气质温润、风仪如玉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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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书院教学规则纯属杜撰，纯属个人臆测，完全为剧情发展服务，不要对号入座。
实际上的应天书院规则，乃至于古代书院规则都没有这样的，后文如有相似之处，如果作话里没有标注参考，纯属巧合。
这里也分享一下我查资料补全参考时看到应天书院课程设置：
【范仲淹掌管应天府书院时，总结先师戚同文的教学方法，为书院制定出一系列学规，要求"为学次序"和"读书次序"，严格要求院生学习。《上执政书》提出"固国本"、"厚民力"、"重名器"、"备戎狄"、"杜奸雄"、"明国事"6件大事。其中，"重名器"就是慎科举、敦教育，初步形成了宋初河南书院教育的基本宗旨。
学院的基本课程是儒家经典《诗》《书》《礼》《易》《乐》《春秋》，强调"夫善国者，莫先育才，育才之方，莫先劝学，劝学之要，莫尚宗经。"学生会按照不同专长而入读各项分科，课程主张学以致用，提倡实地考察，即所谓"明体达用"。范仲淹说:"天下危困，乏人如此，将何以救?在于教以经济之业，取以经济之才。"在"经济之才"的总要求下，还要培养专业人才。他亦把"德"说成是人性所固有的，他主张选拔人才要德才兼备，且首先注意德。
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向学生讲学，但大多是提纲挈领的，并不作逐字逐句的解释串讲，只给学生提示，再由学生提出疑难，作针对性讨论。应天府要求教师作表率，每当给诸生命题作赋，范仲淹会先作一篇，掌握试题难度和著笔重点，使诸生迅速提高写作水平。由于范仲淹在道德学问上堪为表率，学风甚浓。】
当然我在设置的时候，云京这里的书院本来是叫白鹿洞书院的，但是因为后来的剧情发展，未免剧透先不说吧，就修改了，然后因为应天书院在历史上的地位——应天府书院伴随了北宋168年的政治生涯，对于北宋的政权巩固、人才培养和教育普及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一千年来的中华教育史上，其地位没有能取而代之的。
本文里的应天书院作为建立在一朝国都里，与国子监平分秋色的书院，感觉上应天这个名字就比白鹿要更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