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歌》不速之客

2、阴晴无常

　　计无施将那张地图折好，放进怀里，紧接着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并拢，扣进嘴里，猛地一吹哨子，后方的丛林顿时沙沙作响，片刻后，一条狐狸忽然从林子边缘奔了出来，灵动的几个跳跃，赶到了计无施的身边。
　　这只狐狸很美，雪白柔顺的毛发，纤丽修长的体型，一双荧蓝的眼睛直直盯着计无施，看起来似乎是条母白狐，她的嘴里，还叼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一个猴子的头颅！
　　计无施一见到这条白狐，眼睛里的冰冷顿时消失不见，他轻轻抚摸了几下白狐的额头，笑道：“是不是它欺负你了？”
　　那白狐脖子一甩，将那头颅扔到远处，仰天一声长啸，啸声直达万里，而后走到计无施脚跟前，不停用额头抚弄着他的裤腿。
　　计无施衣衫一展，伸手指向远方，道：“出发！”
　　一人一狐就这样渐渐远去。
　　走了没多久，计无施脑海中突然又蹦出几个问题。
　　那张地图到底是何人所绘？
　　如果是那幕后凶手所绘，那那个终点很有可能就跟他们有些联系，而那些中了奇毒的柳叶镖局手下，或许也能在那个地方寻得解药。
　　这样看来，我岂不是反倒成了罪人，断绝了那些人的生路？
　　想到这，计无施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但片刻后，他忽又打消了那个念头，如果他是凶手，那就绝对不可能再给柳叶镖局任何生路，抢劫就一定要抢到底，杀人就一定要杀干净！
　　但万一柳叶镖局的那些人根本不清楚那些人的来历呢？
　　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无从下手，那放虎归山也无多大隐患。
　　“如果柳叶镖局的人知晓那些人的底细，并且再聪明一点，那么他们刚才就会告诉我，而不是选择跟我拼命！”
　　“如此看来......”
　　计无施经过一番推测，渐渐确定了心中的一些猜测，但那张地图，他还是无法确定到底是何人所画。
　　并且，其中还有一个疑点，那人为何要将这断魂谷画的那么清楚？难道其中也有什么猫腻？
　　想到这，计无施不禁转头看了一眼，森白交融，绝壁直插云霄，如果这少死点人，少沾点阴气，倒还真的不失为一处登高望远，赏景喝酒，抒情壮志的好地方。
　　但遗憾就遗憾在怨气太重，不管那条断魂道死多少人，流多少血，它的样子，始终是万年不变的。
　　而那些阴怨之气，或许也是由此产生的——老子命都丢了，你还好好的矗立在这欣赏风景，老子不祸害你祸害谁？
　　气温越来越凉，光线越来越暗淡，断魂谷的湿气也在一丝丝加重，那种身旁满是森森白骨，又被幽暗所笼罩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但计无施丝毫不怕，他从不信鬼神，他只信他自己。
　　况且，他身旁的那条白狐，完全就是妖魔鬼祟的克星，也是他的护身符。
　　计无施打破脑子也没想通，这么好看的一条狐狸，为何在古代会被人称作“邪祟之物”。
　　“要邪就邪到底，要美丽就美丽到底，你就是天下最邪美的狐狸！”
　　计无施说完，那条白狐也跟着叫了一声，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
　　一人一狐又行了半个时辰，道路忽然变得宽阔起来，原来他们已经出了断魂谷。
　　但谷前谷后山岭纵横，路旁森木如麻，也是丝毫见不着人烟。
　　清寒月光洒下，幽风如鬼哭狼嚎，从北边不断吹来，计无施忽然停下脚步，凑着鼻子吸了吸，他发现，空气中似乎有股烟火味！
　　而这时，白狐突然奔到路旁，伸出爪子不停刨弄着那些泥土，计无施心神一动，立马走了过去，只见路旁散落着许多纸符，在月光下隐隐泛黄，似乎像是为死人送葬所用的“丧葬符”！
　　这荒山野岭，百里不见烟火，怎会突然出现这些东西？
　　计无施心中大感奇怪，他逆着风向，轻功展开，如一只在黑暗中疾速飞掠的雨燕，径直往北边奔去。
　　此刻若是有武林高手在旁，一定会惊叹，他的轻身功夫，实在是出神入化！
　　奔不多时，计无施转过一个折角，前方突然幽火闪闪，一股阴沉的死气顿时扑面而来，但见前方有一条长龙送葬队，棺材一共十三口，但奇怪的是，那些棺材竟都没有盖子！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身穿长袍的道士先生，右手握一柄木剑，左手捏着数张黄符，口中正不停喃喃念叨着什么。
　　计无施忽然打个手势，白狐立马蹿进了旁边的密林中，而后，他慢慢向那十三口棺材走去，他的步子很轻，轻得几乎没有声息。
　　他走到最末尾的一口棺材旁，抬眼望去，顿时就吃了一惊！
　　那里面装着的尸体，竟没穿衣服，全身落露，而那尸体的皮肤，居然全都变成了焦黑色！和刚才那些柳叶镖局的人一模一样！
　　但这棺材里的人决计不是刚才那一批人，因为他的脸上没有刀疤痕迹！
　　计无施张开嘴巴，似想询问些什么，但突然又闭上了嘴。
　　因为他发现那抬棺之人，紧闭着双眼，面黄枯瘦，整张脸就仿佛一张干涩的老树皮，隐隐散发着腐气。
　　他收敛了一下心神，慢慢往前方走去，抬棺的二十六个人，无一例外全闭着眼睛，面色也几乎一样。
　　这些人，仿佛比死人还阴沉。
　　但他还有希望，因为最前方的那个道士先生，手舞足蹈，一看就是个正常人。
　　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奔到了那道士先生的身旁。
　　就在他转头准备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忽然又怔住了！
　　那道士也闭着眼。
　　他的脸，坑坑洼洼，腐烂不堪，其中似乎还有小虫子在爬来爬去。
　　计无施差点就崩溃了，这都是些什么人？
　　缓了许久，他突然又振奋起来，因为他想起来了一个东西——江湖中好像有一个专门帮别人送丧的团体，名叫......躺尸会！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敢问躺尸会的这位仁兄，那棺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道士先生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计无施——其实也不能说是“看”，因为他根本没睁开眼睛。
　　那道士先生“打量”计无施片刻，忽然答道：“死人。”
　　计无施一听，不禁面露苦笑，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
　　紧接着，他又问道：“那你们是从何而来？又往哪去？”
　　那道士道：“从天堂而来，往地狱而去。”
　　计无施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觉得眼前这人，真的有些奇怪。
　　和那道士并排走了一会，计无施似乎忍不住了，对那道士说道：“我打赌，你绝对不敢睁开眼来看我。”
　　那道士一听，突然面露微笑，道：“咱躺尸会纵横江湖十几年，不是与阎王作伴，就是和鬼差为伍，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计无施也是微微一笑，道：“那你就不妨睁开眼来看一看。”
　　那道士沉吟片刻，道：“好，那我就瞧瞧你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妖魔鬼怪！”
　　说话间，那道士已睁开了双眼，但印入他眼帘的，却不是计无施，而是那条白狐！
　　那道士猛的打了一个哆嗦，好似这白狐比恶鬼还可怕似的，颤声道：“这......这......”
　　这时，计无施忽然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笑道：“怎么样？你敢不敢看？”
　　那道士早已经闭上了双眼，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我眼已瞎了，什么都看不着。”
　　计无施道：“那就还请仁兄将那些东西告知一二。”
　　那道士沉默良久，忽然叹了口气，道：“不知兄弟可曾听说过‘大别十三虎’这个称呼？”
　　计无施点了点头，道：“知道，大别山一带，除了柳叶镖局，就是那十三虎最为出名！”
　　那道士道：“鄙人贱名张阴晴，勉强算个躺尸会的头头，我和那十三虎，交情算是不浅，但就在前天，我突然收到十三虎发来的求救信，我心知不妙，当即就动身出发，但当我赶到东边的猛虎山时，却只剩下了这十三具烧焦的尸体，唉......”
　　计无施脸上毫无表情，道：“这不是烧焦的，而是中了一种特别奇怪的毒！”
　　张阴晴面色一变，道：“从何说起？”
　　计无施缓缓将刚才柳叶镖局那些人的遭遇说了出来，张阴晴听完后，皱起眉头，道：“据我所知，在这个江湖中，若要论用‘毒’的大家，非两广的‘缥缈堂’莫属，但缥缈堂地处最南边的沿海地区，又怎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大别山深处来杀人呢？而且，根据我对十三虎的了解，他们十三个兄弟，绝不是胡乱招惹是非的混子！”
　　计无施道：“且缥缈堂虽是以毒药和暗器著称江湖，但他们那成名的七种毒药，没有一种中毒后的症状会如这般焦黑！”
　　张阴晴重重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江湖又要变天了啊......”
　　计无施眼珠一转，又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为何这些棺材没有盖子呢？”
　　张阴晴道：“他们十三个兄弟都是冤死的，所以不能盖盖子，要将那些怨气全部散发出去，否则到了阎王爷那会被打成厉鬼，投不了胎啦！”
　　计无施恍然大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事在人为，张兄，我就先走了，保重！”
　　说完飞身而起，直往更北边而去，而那只白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由于张阴晴长相太过乏味，江湖中很少有人愿意与他为伍。
　　没有活人，那就只有死人，所以他才建了这个躺尸会。
　　而如今，棺材里装的竟是江湖中唯一几个愿意将他当作朋友的人，叫他如何不伤心？
　　越想心头越堵，张阴晴索性丢掉剑符，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怀中的大烟杆，一口一口吧唧了起来。
　　这时，离他最近的那个抬棺人忽然睁开双眼，道：“老大，刚才那人，难道就是......”
　　张阴晴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知道我为啥叫你们练这‘闭眼神功’吗？少说话，多活命，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见的也不要见，懂否？”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后方丛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张阴晴面色微变，立马站起身来，叫道：“做好准备！”
　　“嘭嘭嘭嘭”，后方众人立马将棺材放到了地上，拉开架势，严阵以待。
　　只见林中忽然飞出数道黑影，就像黑夜中的蝙蝠一般，一个接一个，张阴晴握紧烟杆，定睛瞧去，发现对面一共站着九个男子，每个人皆黑衣蒙面，看不出来路。
　　但不可置否的是，凭那一跃之力，便可断定这些人功夫都不弱！
　　张阴晴冷哼一声，道：“各位所为何事？是来买棺材的吗？我这的棺材怕是不够！”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黑衣男子忽然大笑一声，笑声无比尖锐，接着讽刺道：“张兄帮别人送了一辈子的终，何时帮自己送终？”
　　张阴晴狠狠啐了一口，怒道：“我给你老娘送终！别张口兄闭口弟的，老子不是你兄弟，老子的兄弟，只有那十三个，但现在，他们却全被你们杀死了，这笔帐，你们用什么还？”
　　那人又是一声大笑，道：“哎哟，看来张兄脑子还挺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我们的来路，那好，今晚就送你去跟那‘十三猫’团聚！”
　　张阴晴见对方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又联想到十三虎兄弟惨死的模样，心中不免升起几丝绝望。
　　但他表面上还是强装淡定，戏虐道：“你也就只敢找找我这种无名小辈的麻烦，刚才那人，你敢杀吗？老子就问你敢杀吗？你不杀他，他却要杀你！他现在已经盯上你们了，等着遭报应吧！”
　　那人笑道：“哦？是吗？你说的那人是谁？我们才赶来，并没有见到另外的人，莫非比你张大仙人还厉害？”
　　张阴晴刚准备说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那条白狐的美丽身影，他身子情不自禁的一抖，再看眼前这些黑面刺客，突然发现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只见他大烟杆往前一指，怒发冲冠，叫道：“别他妈的废话了，要取老子性命就来！”
　　那人道：“好，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送命人！”
　　话音未落，身形忽然暴起，双手成爪，那纤长的指甲，在月光下森森发亮，划出一道弧线，直取张阴晴头顶！
　　张阴晴浪迹江湖十几年，功夫虽没多大进展，但经验却挺丰富，只见他使出一招“挑烟入梁”，弓起身子，从下往上，手臂忽然斜着一送，烟杆直戳那人心窝要害！
　　那人左边肩膀立马往下一沉，手臂横立，格开烟杆，同一时刻，右爪已至张阴晴眼前，张阴晴来不及躲闪，只能偏头规避，只听“呲”的一声，那人利爪从他肩上划拉而下，硬生生抓出了五条血痕！
　　“你这功夫，是在给人挠痒吗？”
　　张阴晴吃痛间，暴喝一声，举着烟杆，身形倒转，上下飞舞，招式层出不跌，竟将那人打得直往后退！
　　张阴晴的每一招，都是他十来年心血的沉淀，只见月光下杆影闪现，完全摸不清去路，且每一击的力道也十分大！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拼死一搏的张阴晴能使出威力如此大的招式，险象环生间，他额头已渗出了冷汗。
　　此时此刻的张阴晴，实力早已晋升到了江湖的中上之流，其余黑衣蒙面客见势不对，立马一拥而上，准备围攻张阴晴，像他们这般人，可不跟你讲什么江湖规矩！
　　身后躺尸会的众人见状，也嘶喊着杀了上来，两边人马顿时冲撞在一起！
　　只听得一阵凌乱的杀喊惨呼，倒地的竟都是躺尸会的人！
　　原来那九个蒙面客，每个人的实力都一样！
　　每个人的实力都几乎可和张阴晴一拼！
　　张阴晴的手下，人数虽然多了几个，但又怎能挡得住？
　　棺材旁满是躺尸会的尸体，月光似也变得血红。
　　帮别人送了一辈子的终，终于要帮自己送终了吗？
　　世事无常，阴晴不定，也正如他的名字一样。
　　但张阴晴不甘心，不服气，不想死！
　　“给老子滚！”
　　杀红了眼的他，祭出一招“大烟罗式”，扫开身旁众人，而后身子径直前冲，猛的将烟杆插进了前方那人的胸膛！
　　但与此同时，四周的蒙面客也拥了上来，招式如洪，一齐打在张阴晴身上！
　　他“噗”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抬头仰望着那轮明月，嘴角竟露出一抹微笑，身子就此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