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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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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满星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导致接下来的一周都缺乏睡眠。
承接挪威方面的项目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加班在所难免。每日清晨,康满星都要在闹钟、手机、腕表等等所有可发声装置的共鸣声中强撑着爬起来。
高大的北欧客户频频出现在副总章远的办公室,康满星的英文比马德兴好很多,常常被叫去做翻译。挪威负责人Torgny是个三十来岁的高大男子,笑起来孩子一样。他有时看着调试报告十来分钟不说半句话,瞌睡虫爬上康满星的手臂,手中转的笔几次啪啪掉在记事本上。
章远从文件堆中抬头,微微蹙眉。
康满星一哆嗦,暗暗掐自己的小臂,环顾四方,找些有趣的事情阻止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章远继续埋头,看不到酷似冯萧的下巴;Torgny有浅白色的脸和棕黄的头发,为什么他没有雀斑呢?
康满星摸摸自己的脸,女人的青春真是不能和强大的辐射对抗,和电脑亲密接触几年,怕脸上的雀斑就要变成蝴蝶斑、老年斑,甚或是牛皮癣了吧。她为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哑然失笑,那时候会有一个什么新绰号?恐怕是“牵牛花”吧。
她还是喜欢“满天星”。
“我们都叫你满天星。”冯萧笑着说。
康满星鼓起腮帮扬拳抗议,心中却细细密密开出一朵朵甜美柔弱的小白花。
她以为,自己曾经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
五年前,冯萧在一步之外;如今,他在地球的那一边。
项北推迟了纽约之行,接下天达避税的case。
财务总监成雅伦向他简单的介绍了公司的运营情况,又说:“我们公司的财务管理系统是两年前自行开发的,也许有些模式还不能和国际标准接轨。公司会抽调一个研发小组来协助你们,如果需要采集或整理什么新数据,可以请他们调整管理系统。”
“公司内部的人员懂得财务系统的原代码,不担心……”项北的助理杨巍连问。
“监守自盗?”成雅伦笑,“天达公司的IT业务基本都是章总负责搭建,那程序是他带头写的,他可是金融数学出身的哦。”
项北想,或许坊间的传言是真的,天达公司的郑老板分外倚重副总经理章远,还有意将掌上明珠许给他。不过,这些八卦并不是他所关心的。
走过软件开发办工区,一个女子风风火火跑过来,米色衬衣、黑西裤,马尾辫甩来甩去,高叫着:“闪开闪开!”
项北礼貌地侧身,交错间看到白皙脸庞上亚麻色的小小雀斑。
满天星。
他不会认错。
“康满星,软件工程二组的副组长。”成雅伦指着她的背影,“出名的‘拼命三娘’,工作效率没得说。”
项北笑笑不说话。果真是她,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急三火四的焦躁性格。
康满星将路边遇到的甲乙丙丁自动过滤,心头一股无名怒火。
刚才马德兴的表情就诡异的很,他怎么会对憔悴的自己流露出同情哀悯的神色?想起来非奸及盗,还假惺惺地说: “我在老总那里争取了,他们说下周二作完总结报告,就让咱们喘息片刻。”
“喘息是为了更好的压榨。”康满星断言,还保留一丝革命警惕。
马德兴还笑,说:“章总说了,天气这么好,给咱们组一个轻松愉快的任务。”
“什么?陪他们去爬香山!”康满星低头,看看脚上的坡跟皮鞋,为了今天所谓的重要活动,她特意没有穿旅游鞋。上山上到一半时,分外怀念耐克的气垫。
“组长,你去吧,你是我们的代表。”她想过把任务推给马德兴。
“我英语很烂,总不能代表我们组丢脸吧。”马德兴嘿嘿笑,缩回办公桌隔断后。
“乔晓湘,那你去!”
“我?我没有你了解情况啊。”她一幅无辜的样子,“万一Torgny一边爬山,一边问起我们的调试结果呢?”
“你好歹也一直在跟进这个项目啊。”康满星跺脚,“我以副组长的身份命令你去。”
“我们讲究民主,满星你不能以权势压人的。”马德兴探头,说完后飞快地缩回去,才没有被杀人目光击中。
可是,喘息,为什么只有喘,没有息?
康满星抬头,看着不断攀升的索道,大口喘着粗气,宁愿此时坐在办公室里被压榨。
“Hey,Ms. Guide, we need your leadership. ”Torgny仍然健步如飞,还有心情回头说笑。
康满星开始怀疑他祖上是否有北欧海盗血统,野蛮强悍。
这就是章远派给她的轻松任务?
“What a beautiful day!”Torgny感叹着。
康满星只觉得五个脚趾已经愁眉苦脸的皱在一起,“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公费作一个足部按摩。”
Torgny注意到她放慢脚步,回身一笑,伸出手来。“Hi, give me your hand.”
她抬头,逆光的脸如此不真切。Torgny淡黄色的金发在阳光下光芒万丈,康满星只觉得自己中了鬼子的埋伏。
章远不在办公室。秘书小苏招待项北二人在隔壁小会客室坐下,倒了茶。杨巍连说要上洗手间,跟着小苏出门。
项北环视四周,墙上挂着一排郑天达和国内外著名企业家的合影,照片中经常出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英挺的身姿、疏朗的眉目,应该就是章远。
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项北凝神细看,听到隔壁传来女人的斥骂声。“你太过分了!拿我送人情啊?”
办公室与会客室之间有一扇门,贴了大块的毛玻璃。项北走近,附耳在门上。他不是无聊好奇的人,只不过心一下提高,想听得更真切一些。
“噢,公司的业绩就是靠女人换回来的?”女人很愤怒,清脆的嗓音噼啪倒豆子一样,“你以为你长得帅,我们就会为你卖青春卖命外加卖身吗?”
项北为这个暴脾气的女人捏一把冷汗。
隔壁恢复安静。暴风雨的前兆。
过半晌,仍旧无声。
他耳朵贴得更近,不知道毛玻璃那一侧影影绰绰已然看到人影。
“呼”地一声,门被拉开。
项北正对上一张愤怒的脸。眉毛拧在一起,小翘鼻头筋着,还有两只硕大的黑眼圈,仿佛画着本期时尚杂志最流行的Smoky Eyes妆容。
这一夜康满星再度失眠。
糗大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动手动脚的维京海盗,一肚子气跑回公司。章远在开会,正好可以对着空荡荡的办公桌乱发脾气,谁想到隔墙有耳。
冤家,怎么就碰到项北了?这家伙是当年系足球队中唯一一个不欢迎女生观众的,总说“她们懂什么足球,还不是荷尔蒙分泌旺盛,满场看帅哥。”
“女生看球怎么了?且不说我们懂,就算不懂,学工程力学的女生,不是大熊猫,也是金丝猴吧。你应该感到荣幸”康满星顶撞回去。
“我还不想在动物园里踢球。”项北冷冷答对。
二人从此交恶,冯萧和常风多次调节无效,也懂得把他们两个氢气氧气一样分开放置。太容易到达的爆炸极限,有点火星就惊天动地。
“他不会打小报告吧?”康满星迷迷糊糊的想。
做了一个梦。
回到小学两个羊角辫的时代,有同学举手:“老师,康满星说你坏话。”
正在板书的章远老师回头,掷了一截粉笔头,准确无误砸向她的额头。
吓一小跳,翻身再睡。
这次梦到冯萧,他搭了一艘泰坦尼克样的豪华游轮回国,岸边人头攒动,康满星在人潮中浮浮沉沉,,拼命招手,大声呼喊,像溺水的人挣扎着要露出水面。
可是他看不到。
他身边的女子穿着十九世纪末的英式长裙,华丽高贵。她留心到人群中的康满星,回过头来骄傲地笑。
“那是他的妻子吧。”梦中的康满星颓唐地想,仔细凝视,那女子竟然有和自己一样的脸。
梦境瞬间挪移。
下一刻她已然站在冯萧身边。海风吹过,微凉,全体通泰。
他伸出手,抚过她的面颊:“满天星,你这个懂事的傻丫头。”
心是酸酸甜甜的,他结婚了?他身边的人,原来一直是我啊。
想着想着,咯咯地笑出声来。梦醒了一半,发现自己还躺在宿舍窄小的单人床上。所谓宜人海风,原来是被子掉一半在地上,肩头冷飕飕。
真的是梦么?康满星舍不得睁眼,无比怅然,长长叹息。
她闭着眼在床头柜上乱摸,抓起电话来按了一长串号码。
“小潍,你在做什么?”电话接通,她喃喃地问。
“Wei’s coming, hold on please.”对方是字正腔圆的伦敦音,醇厚的声线,更显绅士。
康满星打了个激灵,蹭地坐起来。
“喂~”殷潍慵懒的声音响起,她每句话尾音都比别人长一个八拍,柔柔地向上挑高。
“小潍,你,天啊!”康满星一迭声地叫。
“喂,我都没有大叫呢,你怎么半夜还不睡?”认出康满星的声音,实在容易得很,清脆的倒豆子,还是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受潮的豆子。
“那么你呢?半夜三更,那个英国帅哥是谁?!”
“你也知道是英国帅哥!”殷潍嘻嘻地笑,加重了“英国”二字,“我这里是晚上六点,和朋友一起吃饭,可不可以?需要向尊敬的会长报告一下么?”
“噢……英国……晚上六点……”拍拍脑袋,“呵,是我糊涂了。喂,不过对方确实是个英国帅哥吧。”
“嗯,还好啦。”话筒中的声音飘远,似乎是殷潍回头,问,“Marcus, do you think you are handsome?”
隔着听筒,康满星也能想象出殷潍是如何眉眼弯弯地笑。
“他……”她迟疑着,“是你的男朋友么?”
“我们在一起了。”殷潍大方地说,语音难得的简洁,“同一屋檐下。”
“哦。”康满星想了半天,说,“恭喜啊。”
“有听到别人同居说恭喜的吗?”殷潍再笑。
双方停了半晌。
殷潍说:“谢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满星,我们不能活在过去,对不对?”
“对,对吧……”康满星抱着电话,心里五味陈杂。
“你大半夜打国际长途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殷潍问道。
“没有,刚才做梦,梦到你了。”她扯个慌。
不知道如何说出自己对冯萧的怀念,即使是面对最好的朋友。
殷潍已经从昨天的伤痛中走出来,康满星不想把心中的苦水倒给她,能遗忘过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而她和殷潍,彼此见证着对方的青春和爱,无怨无悔的爱。
放下电话,康满星忽然很忿忿,想到五分钟的国际长途也要十几元钱,居然没有说一句关于冯萧的话。躺下来,辗转反侧,更睡不着。
揿亮台灯,翻出常风的电话号码,在线路接通时大骂了一句:“猪,你这头臭猪!”
此后心满意足的睡去,冯萧不再入梦。
心中空荡荡的遗憾,却是为了殷潍和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