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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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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六点。
天色半明,大量汽车排放的废气凝成晦暗的灰雾,和玫瑰红的天光胶着在一起,凝滞在东三环上。
项北已经很久没遭遇北京的堵车,有些不习惯。
车如流水马如龙?死水吧。他想。
刚结束了一项大case,好不容易可以准时下班,幻想着回去扒开床上积攒一周的脏衣服,舒舒服服睡个懒觉。偏偏,有人走漏他即将赴美培训半年的风声。于是酒肉朋友们叫嚣着要宰他一顿,令他幸运的温习了京城蔚为壮观的堵车胜景。
“来晚了,罚酒,罚酒!”项北进入包间,立时围上一群人,手持糊涂仙解百衲燕京纯生。
又要牺牲休息时间、又要买单、又要被灌酒。
自己还真是皮痒啊。他自嘲。
项北先说自己开车来的,又嚷着要吃两口菜垫底。没人管他,三两下灌得他迷迷糊糊,第一个念头就是:地下停车场存一个晚上,是二十五吧?
作为四大的会计师,即使意识模糊了,关于数字的敏感却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无时不在。
“你什么时候飞?”常风问,“会去波士顿么?帮我捎点东西吧。”他是项北的师弟,也是足球队的搭档。
“怎么,你女朋友在那儿么?”项北奇道,“不是在英国?”
“不是,一铁哥们儿,在哈佛。”常风笑得尴尬,“殷潍是在英国,不过我们分手好久了。”
“哦……”项北努力回忆,上次在常风身边见到那个眉眼弯弯的女孩子,也是两三年前了。时光原来如此匆匆,居然都没意识到。
有人没同情心,揪住这个话题。“真是可惜了,当初常风也算为咱们学院争气了,女朋友是管理学院一枝花啊。”
“呵呵,没办法,咱们学院每届一百来号光光,女生是个位数。”项北笑,“不仅数量不够多,而且质量也不好。常风当然要向外发展了。”
“老项,你还那么挑剔,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不会是和尚吧!”众人七嘴八舌,评论起当年的女同学们。
“四朵金花呢?什么,三个嫁人了。啊?孩子都有了?天,不值钱了。”
“那个特忧郁的,和一个诗人谈恋爱的呢?”
“忧郁什么啊,现在卖保险呢,拉着你就从盘古开天地说起。”
忽然有人提到熟悉的名字,“其实,常风他们年级那个康满星挺可爱么,当初不是还追过冯萧。”
“那女生心术不正。”项北笃定地说。
“我觉得,你们误会康满星了。”常风抱不平,“说她张扬自大是真的,但还不是功利心很重的人。”
项北蹙眉,时光抹平了记忆中很多人的脸,模糊的只剩一个影子。但是康满星飞扬的眉眼一直很真切,她歪了嘴角轻蔑一哼,白皙的脸上有细密雀斑,亚麻色,小小的。三年中针锋相对的小师妹,爽朗泼辣,但急功近利,飞扬跋扈,项北颇有不屑。
常风继续说:“你们都说她想利用冯萧出国,可是,她不久前刚和男友分手了。”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项北问。
“当然,她后来的男朋友家境优厚,全家要移民加拿大,康满星不想去。她说,不想去了找不到工作,当少奶奶。由此可见,她根本不是削尖脑袋要出国的人。”
“她现在真有骨气。”项北失笑,“可这丫头当年不是信誓旦旦要出国,托福Gre都考了?”
“还不是因为冯萧要去美国?”常风叹气,“后来他刚毕业就结婚,康满星的出国动力自然没了。我听班上女生说,听到冯萧结婚的消息,她废寝忘食地哭了两天两夜,瘦了七八斤。”
项北默然。实在想不出,当初高傲地笑着,说,“是啊,我就是看上冯萧家有门路,又怎样?”,这样的满天星,也会伤神,也会流泪。过了好久,问出一句:“那,现在胖回去了么?”
“老样子啊。现在在天达作技术支持。”常风笑,“她不是一次打击就能死的,满天星,我看她是‘死不了’。上次大学同学聚会,还是风风火火的。她说自从冯萧结婚之后,她就变成百毒不侵了。”
“天达,是作出租车公司起家,后来投资公交系统、生物制药还有软件的天达?”项北问。
“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我手头下一个单子,就是天达。不过……因为要去纽约,可能做不成了。”
“哦……少了一台好戏,”常风哈地大笑,“否则你和康满星针尖对麦芒,我们一定去捧场。”
“要收门票,九十元一人次,可以考虑买三赠一。”项北摸摸下巴,飞速的计算出,算上赠票,即使在场的人都去,自己还可以不上税,“还有一件事,冯萧只不过是订婚了。出国时他差七天二十二岁,领不到结婚证。可以把这个好消息转告给康满星。”
“转告?你不是最反对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常风哑然。
“我?有么?”项北冥思,也许吧。平日嚣张的康满星,见到冯萧的时候就换一套扭扭捏捏的小女生姿态,看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女人,虚伪的很。
康满星正在专心制作ppt演示文档,忽然感到一阵凉意,鼻子痒痒,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组长马德兴从隔板后探出头,幸灾乐祸:“说你,这么卖命,感冒了不是。”
“哪里哦,一定是有人想我们副组长了。”乔晓湘捧着马克杯,咯咯地笑,咕咚咕咚又喝了完一杯咖啡。
“谁都可以想我,千万别是那群挪威海盗!”康满星哼一声,端起茶杯,“晓湘,没水了。”
“我的也没有了。”乔晓湘伸长胳膊,将手中杯翻个底朝天,“一滴都没有了。”“嗒”,一滴咖啡溅在地上,她赶忙从桌子上扯一张纸,用力的蹭,忽然又叫道,“啊,出血了出血了,下次不要买这么好的打印纸好不好,纸边和刀子一样。”
她举着手指,飞跑向卫生间。
康满星苦笑,这丫头,总是毛毛躁躁的。
她摇摇头,拿起自己和乔晓湘的空杯子。
“喏,这还有一个。”马德兴又探出头来,递过自己的。
“没手啦!”康满星瞪一眼,“你以为我是你,三只手!”
马德兴咧咧嘴,“我这个组长好没尊严。”又慢慢缩回去。
说归说,康满星还是右手拇指食指各勾了一个杯子,左手捧一个。站在茶水间里,发愁怎么拿回去。
“满星,还在加班?”醇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噢,章总,您也没走呢啊。”康满星回身笑笑,“我们组还都在。”
“给挪威方面的presentation准备好了?”章远打了水,帮她那一只杯子,“作仔细一些,这次要当着挪威方面,还有咱们公司各位老总的面讲的,好好表现,我们对你印象都不错。”
“是么?”她端起杯子喝一口,挡住嘴角的笑意,偷眼看过去。呵,还是最喜欢看他的侧面。
大四,在天达的校园宣讲会上,康满星远远地望见章远。那时他也是个学生,讲话时温和地笑,用自身的经历证明这家新公司如何扶持年轻人。当时康满星的心脏就漏跳一拍,自此认准了天达。每次去面试都恨不得穿个里外一新。
隔壁寝室的殷潍笑她:“你可真是下了血本啊,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去相亲呢。”
“也差不多了。”康满星哼着歌。
她不断地打开一个个word文档,想着章远的话,“我们对你印象都很不错呢”,偶尔天马行空发发花痴,什么时候,可以把那个“们”字去掉?
“满星,你是不是喜欢章总啊?”乔晓湘凑过来问。
他们上通勤车时,前排座位被占了个七七八八,只能并肩坐在最后。
康满星在颠簸中都快要睡着了,听到这句话,倏然惊醒。她捣了乔晓湘一肘,四下望望,压低声音说:“找死啊!周围可都是同事。”
“嘻,被我说中了吧!”乔晓湘轻快地笑,“你看,章总陪你从茶水间回来后,你再也没抱怨过挪威海盗。”
“那是因为章总同意给咱们组双倍加班费!”康满星耸肩,“副组长我给你们争取的福利!”
“不会使了一招美人计吧?”乔晓湘笑。
“砰。”肋骨又中了一肘。
“其实,章总很不错啊,年纪轻轻,前些天就破格提拔为主管技术的副总了,人也随和的很。”乔晓湘不死心,“最关键的,不像其他技术人员,那么邋遢。”
“那那,”康满星捏她的脸,“分明是你自己春心动了。我可警告你,办公室恋情是工作大忌讳!万一闹别扭了,你是不要工作,还是不要他。”
“这么说,”乔晓湘叹气,“和马德兴一组真是安全。”
腰围二尺七的组长马德兴,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小Polo被震得跳了一跳。
“不会被康满星传染了吧。”他嘟囔着。
喜欢章远?开什么玩笑?康满星站在洗手间梳头,心情恍惚,“哎唷”一声,梳子刮断几根头发。她心疼得看看,低下头对着镜子左望右望,怎么看,都觉得比大学时少了不少头发。
做IT真是摧残女性青春,掉头发长痘痘,康满星懊恼。
“你的头发看起来真好,又黑又密。”深藏心底的声音又响起来。
康满星叹气。她是很没骨气啊,总想看到章远赞许的笑容,尤其是从侧面,仰望,线条坚毅的下巴,有些方,但又不会太宽。
简直和冯萧一模一样。
冯萧,你还记得我吗?记得你说我的头发很好么?康满星将梳子上的头发清下来,团一小团,扬手扔在垃圾桶里。
呵,不该想了,你都是有老婆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