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青春》北冥有鱼那个鲲

5、草莓青春

　　汤惜也不知道怎么到了彭磊他们的音乐室。
　　开门的是张骏捷，看到她悲痛欲绝的脸，没有焦点的眼神，吓了一跳。
　　“汤惜？”他让她进来，她就像一个游魂一样，轻得没有任何的重量。所有的动作都是机械的，都是木然的。
　　“你怎么了？”张骏捷诧异地问。而她根本就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样。
　　这时，成浩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汤惜，冲张骏捷说：“交给我。”张骏捷欲言又止，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成浩拉她做到沙发上，然后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塞到她的手里时，发现她手指冰凉，浑身微颤。
　　“发生什么事了？”他揽过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用梦呓一样的声音问着她：“告诉我，你怎么了？”
　　她说不出话来，她想要喊，想要尖叫，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声音好像卡在胸腔里，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出口，只是又汹涌地快要炸开来。她浑身都觉得疼，头疼，脚疼，胸口疼，每一个毛孔都疼着。就好像身体里揉进了无数的碎玻璃，在扎着，压着，横生生地疼着。街道，巷口，红绿灯，迎面过来的风，路边的梧桐树，蛋糕房……所有，这个世界，那么恍惚，那么遥远，像，一面镜子，裂开了缝隙，眼睁睁地要哗啦碎开；像，一座火山，滚烫的岩浆，眼看要覆盖一切；像，一个深渊，五百里深，只能下坠，无声无息，还有什么？毁灭的，绝望的，歇斯里地，悲恸到无法抑制的。
　　她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破损的洞，怎么也愈合不了。
　　是再也拼凑不齐自己了吧。那缺掉的一角永远永远地留在十六岁这一年。命运是不会管你的，管你是否能够承受，只是直奔你而来，然后迎头撞上。
　　感觉到有温润的温度停在她的皮肤上。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冷，冰冷，刺冷，透彻的冷。她需要一点温度，需要一些些的安慰。这个暖，很适度地在她的肌肤上逡巡着。
　　“你在干嘛！”听到一声怒喝，汤惜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成浩仅在咫尺的脸。他看到她睁开眼，意兴阑珊地松开她。而这时来人已经一把拽起成浩，大力地擂过去一拳，成浩踉跄地摔下去的时候，零零落落地带落了很多的东西。
　　“她都没有反对，你急什么！”成浩愤懑地说。
　　“你不要搞她！我早警告过你不要打她的注意！”彭磊冲过去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再挥过去一拳。
　　“别打了！”这时，张骏捷和徐睿赶紧过来想要分开他们。
　　“靠！你是她谁呀。轮得到你管吗？”成浩两手被徐睿架着，脚凭空地踢着，气愤难已。
　　“她跟别人不一样！”彭磊进来的时候，看到成浩和一个女生在接吻，本只是想躲开，但看清那个女生竟然是汤惜，一下就怒了。
　　“好吵！”汤惜捂住耳朵，轻声地说。她的心里已经乱糟糟地了，听到他们的吼声更是觉得耳膜都要破掉。看着刚才成浩给她倒的水放在茶几上，她拿起来直直地倒扣在自己的头上。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她起身，走到角落里蹲下来，喃喃地说：“好吵，好吵！”她不想要听到那些碎裂的声音，那些尖锐的声音，那些四分五裂的声音。怎么会这样难过，怎么会这样难受。
　　“她怎么了？”徐睿狐疑地问。
　　“来的时候已经察觉到奇怪。”张骏捷看了成浩一眼。
　　“汤惜！”彭磊走近她，蹲到她的面前，轻声地问。她缩在那里，瑟瑟地发抖。他抬起手来想要擦掉她一脸的水，可是脸上的液体是有温度，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看到她眼里的泪水不断地滑落下来。
　　“汤惜。”他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她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中，茫然无措，惊慌失措，她紧紧地拽着胸口的一片衣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其他的人都不敢发出声音来，生怕会惊到了她。他们能够猜到，她一定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这让她没有办法承受。
　　彭磊小心地抱起汤惜来，经过成浩的时候瞪了他一眼。他把她抱到徐睿的房间，徐睿跟进来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床铺。他把她轻轻地放上去，用毛巾擦了擦她的湿发，徐睿赶紧去找了吹风过来。彭磊接过来替她吹刚湿过的头发，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着。
　　替她盖上被褥，他握着她的手说：“睡一觉，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先睡一觉再说。”她听话地合上眼睛，当他想要抽出自己手时，她稍稍地用了力气。他怜惜地看着她，蹲在地板上，由着她握住他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彭磊都迷糊着伏在床沿睡着了。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时，他抬起头来，看见了方迟，还有他身后的贺晨和陆菁菁。
　　他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走出房间，合上门。
　　方迟的脸色阴沉，而贺晨也是满脸的泪痕。
　　“她到底怎么了？”彭磊问方迟。
　　“她家出事了。”他颤声回答。
　　“什么？”
　　“她爸……去世了。”方迟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彭磊的心踉跄了一下，有一会儿他没有回转过神来，然后明白她悲恸的原因了。她整个人都是破碎的，这样的她，让他心疼。
　　方迟守在汤惜的身边，他抬起手柔柔地摩挲着她的发。他知道现在的她痛苦得无法面对，如果意外没有发生，那该多好呀。
　　汤东年的那趟火车在经过湖南的时候，暴雨引发了山体滑坡，造成了四节火车的脱轨。她爸为了救乘客而顾不得自己逃生，火车发生了大火……
　　他的泪落在她的脸上，那么快乐那么洒脱的汤惜，还能找到以前的那个她吗？如果能，不管她怎样任性，怎样胡闹，怎样无理取闹，他都会宠着她，让着她，不会跟她发一点的脾气。
　　他捂住自己嘴，泪如雨下。却害怕会惊醒了她。这样沉沉地睡着的汤惜，痛苦会得到暂时的缓解吧。
　　汤惜好像看到了她爸，还有小时候的自己。骑在爸爸背上挥手欢呼的自己，在窗口看到爸爸回家而欢喜下楼迎接的自己，扑向爸爸怀里撒娇的自己……那时的她，笑得一脸灿烂幸福。只是原来你自以为永远会属于你的东西也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的，在你完全没有意识到要珍惜的时候就嘎然而止了。
　　她腾然地坐起来，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一脸关切望着她的方迟。她环顾四周，不明白这究竟是哪里。在停滞的几秒后，痛苦排山倒海地压往心脏，眼泪又涌了上来。
　　“阿惜！”方迟抬手轻轻地揽住她：“会过去的，你一定会撑过去的。”她伏在他的肩膀上，终于失声痛哭。已经好几天了，她始终发不出声音来，整个人都是懵的，但又那么清楚地感觉到痛苦。她的世界碎成了粉齑，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家就再也不完整了。
　　这几天里，方迟和贺晨一直守着她，但她却始终听不清那些声音，一切都是乱的，混乱嘈杂，四分五裂。连同空气，连同呼吸……她想要对抗，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还想问问她妈，为什么要跟爸吵？为什么每次他回家的时候，总要吵架呢？如果知道他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只能这么短，她一定不让他们再争吵了。可她问不出来，她知道她妈也悔了。
　　面临生死，那些琐碎的小事，真的不值一提。
　　但为什么，总是要在失去以后，才明白什么叫“遗恨”呢？
　　家里太过吵了，亲戚，父母的同事，朋友……一拨一拨的人，她需要安静，她想要一个人呆一会儿，她走出家，茫然地穿过街道，她在想，如果有一辆车这样撞上来。会不会就不那么疼了？
　　是怎样悲恸的一段日子，她只是看着她妈迅速地衰老下去。好在还有贺晨，有方迟，他们陪伴着她，他们给她鼓励和安慰。看着他们的时候，她的心会温暖一些。
　　她已经脆弱不堪，需要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让自己重塑起一个内心来。这很困难，很难。好多夜里，她都会从睡梦中哭醒过来，她的枕头边摆着她爸的照片，她醒来的时候会看着照片，喃喃地喊着爸。
　　他永远也听不到了，永远也不能给她一个回答。
　　夏天快要到尾声了。这个夏天这样的冗长，却感觉不到一点夏天的温度。打雷了，起风了，下雨了，乌云堆砌的天沉得像要塌下来。她就坐在窗边，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她听到方迟和贺晨在跟她讲话，但她只是虚弱望着他们，给出一个牵强得不行的微笑。
　　她的力气好像被从脚底抽走了，毫无生机。
　　有几次，她扬声地问她妈：“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忘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像每次离开家那样，总是在火车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回家。
　　有天她终于跟方迟和贺晨一起外面的公园散步，她看到牵着父母蹦跳着走路的孩子，她被这一幕给击中了。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眼泪夺眶而出。
　　“阿惜！”贺晨难过地抱住她：“振作起来！请你振作起来！”
　　这还是她以前喜欢的世界吗，公园的门口有卖棉花糖的小贩，有吹着着泡泡的孩童，有声嘶力竭的知了，有一株又一株的梧桐树，这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那个熟悉的世界，但就是不一样了。就是，就是不同了。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但现在的她，心里的眼泪就像一汪泉。
　　接到彭磊的电话时，外面正下着雨。
　　“汤惜，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有时间来酒吧听我们唱歌吗？”彭磊沉吟地说。
　　她想了一下，说好。
　　到的时候，彭磊正在酒吧门口等着她。见到她，难过地不知道说什么。他想要安慰她，却又害怕去触痛了她，这些日子一直担心着她，所以今天才会找个借口见见她。她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好，脸消瘦得厉害，眼睛深陷毫无光泽，嘴唇干裂，像大病一场的人。
　　“你……”他艰涩地问：“还好吗？”
　　她点点头，给他一个笑容。但这个笑容让他更加难过。
　　这时，成浩走了出来：“该上台……”他没说，就看到了汤惜，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那天他乘人之危了，他见她没有拒绝就以为她并不反感，却原来那时候的她是痛苦不堪的。
　　她好像忘记那天的事，抬起头冲他微笑了一下。
　　“等我一会儿。”彭磊说。
　　是那个晚上，汤惜听来了彭磊的故事。他们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雨过的天空，黑暗中藏匿着那么多悲伤的因子，一触碰，就会掉下泪来。
　　身边的彭磊，用很安静的声音告诉她，他那个看上去很好的家庭。他爸是这个城市位高权重的人，她妈管理着自己的家族企业，在别人的眼里，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成功的父亲，能干的母亲，而他的爷爷一家和外公一家都是很有份量的人。别人都喜欢说他是高干子弟，带着巴结和讨好的语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伪装。
　　父母各自都有情人，却相安无事。愤怒的时候他也问他们为什么不干脆离婚的好，后来就知道了，他们那么地要面子，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只能捆绑在一起。他们其实并不疏于照顾他，而是想让他明白，他们都很爱他。但为什么爱他，不能给他一个健康的正常的家庭呢？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有一对相爱的父母，即使会为了柴米油盐而争吵。他会撞见他妈的车里坐着别的男人，暧昧得让他不耻，他也会看到他爸和秘书亲热调笑的样子，他的心里充满了恶心的感觉，原本最该信任的人，却让他的心里早早地就承受了痛苦。
　　整个童年的动荡不安让他很想要快快地长大起来。他沉在那些纷杂的回忆里，眼里有了破碎的泪水。
　　“有一回我拿到个比赛的大奖，他们说会一起帮我庆祝。我给他们都留过言，说会在餐厅的门口等他们。但他们都忙，又想着对方会去，结果都没有来。一个人坐在餐厅外面的石阶上等待时，就知道了什么是失望。那天一回去我就发烧了，半夜起来敲开父母的房间时，才知道他们都没有回来。”他缓缓地说：“我给爷爷家打电话，他们赶过来才送我去医院。知道吗，那一次我差点烧成脑膜炎。”他苦笑了一下。汤惜能想象出那时的他，心里有怎样的孤独和怨恨。而她也明白为什么在知道她跟贺晨欺骗了他后，他的反应会是那样强烈了，他讨厌欺骗，讨厌等待，因为他的生活里充满了太多的谎言，他不想再去受到伤害了。
　　“所以，我努力地学习，这样才能逃得远远的。”他幽幽地说：“我不想要呆在他们这样貌合神离的生活里，觉得自己就像个负担，是个多余的人。他们不需要我，他们更加重视的是名和利。”
　　汤惜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不同了。有时候明朗温和，有时候阴郁沉默，会是好学生，也是一个反叛的抽烟打架的孩子，不愿意回家和一帮朋友混在一起。那是因为他的心里也有着伤口，他竭力地隐藏，想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至少，他们都还爱你。”汤惜地垂下眼，安慰着他。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些，在旁人的眼里，我的家庭是我的光环，其实，我一直想要逃离这样的光环。”他轻声地说。
　　“彭磊。”汤惜知道他跟她说这些的目的，在每个人的成长里都会有些无法承受的疼痛，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扑头盖脸地迎过来，除了让我们变得更加坚强以外，别无他法。这就是命运，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它的发生。
　　她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有了释然和感动。他们从未曾这样接近过，因为他把内心最深的痛楚袒露在她的面前，他用这样的方式安慰着她。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他，看到她流露出来的感情，他的心，动容了一下。他轻轻地伏下身的时候，她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唇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这跟想象中不一样，她很平静，很平静地感觉到他的唇传递来的温度。
　　他抬起手来，揽她入怀。她的身体落在他的怀抱里时，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们坐在石阶上，那么安静地拥抱。
　　感受着内心，那些情愫和感动。
　　“我们去旅行，好不好？”方迟提议。他和贺晨紧张地看着汤惜。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们去了海边。那是离这城市最近的海。
　　逃离着那些熟悉的街景，短暂地躲避着悲伤。
　　那几日，他们在海边散步，坐在礁石上聊天，看夕阳落下，或者追逐着浪花，用枯枝在沙滩上写字……她的内心对着亲爱的朋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谢谢。这样的他们，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和力量。
　　“阿惜！”听着他们每一次喊她的名字时，她的心里都是暖暖的。
　　海边有一家邮局，某个午后汤惜独自走进了邮局，买了一张明信片。她在明信片上写了一行字：爸，你好吗？我很好！
　　她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收到，但她想要告诉他，她会好起来的，会成长成他希望的那种勇敢的、坚强的、乐观的、积极的女孩。他永远在她的心里，陪伴着她成长，她不愿意让他失望，也不愿意这样悲伤的自己让他难过。
　　那些难过会一点一点地过去的，她终究还是要去面对已发生的这一切。明信片被放进了绿色的邮筒里。那是她对自己的承诺，她仰起头来看着这个夏季最后的天空，擦掉了眼角洇开的泪水。
　　看着贺晨和方迟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找她时，她朝他们飞奔过去。
　　“阿惜！你去哪里了？急死我们了！”贺晨焦急地问。她抬起手来紧紧地拥抱她：“谢谢！”贺晨轻拍着她的背。
　　汤惜看着站在一边的方迟，笑着扬扬手：“过来！”方迟伸开双臂拥住她们俩。他知道，汤惜活了过来，她从这场巨大的灾难里艰难地活了过来。
　　高二的学习紧张了一些。汤惜也开始埋头认真地学习了。许明鑫的脾气变得好了许多，不再随意地发火了。空闲的时候，她就坐在汤惜的房间里，看着她写作业或者看书，汤惜抬头的时候，会看到她呆呆地出神。
　　“妈！”她轻喊她一声。
　　“哎。”她从沉思里醒过来，看着女儿，心里有了些安慰。以前总是吵，总是看着就生气，总是为琐碎的事情找茬，现在却没有这个人了，老天是不给她这个机会去弥补。
　　“你去睡吧，我再看会儿书。”汤惜说。
　　许明鑫站起来，叮嘱着说：“别太晚了。”她走出去，合上的门的时候，眼睛潮湿了。
　　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轨道，上学，放学，作业，考试。她也会去听彭磊唱歌，有一次在酒吧遇到一个客人硬拖着汤惜要喝酒的时候，彭磊就坚决地不要她去酒吧了。
　　“那我想听你唱歌呢？”汤惜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但其他的人都听到了，竖着耳朵想要知道彭磊的回答。
　　“你到音乐室来找我。”然后，他横了成浩一眼：“如果我不在，你就不要进来了！”
　　成浩不满地嚷起来：“我那不是一时糊涂嘛！”他又捧起汤惜的手做深情状：“我这个大帅哥你都不要，可不许后悔呀！”
　　彭磊一把拍掉他的手，把汤惜的手攥在手心里，引得旁边的人哇哇地怪叫。
　　“你们什么时候搞上的？”成浩嬉笑着说：“难怪不许我追呢！”
　　汤惜娇羞地低下头去，她也没有想到彭磊会在他的朋友面前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是手被彭磊握住的时候，心里也溢着感动和甜蜜。
　　“跟你有什么关系！”彭磊白他一眼。
　　“汤惜比那个什么贺晨好多了，你看她那么傲气的样子……”徐睿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住嘴。
　　听到贺晨的名字，汤惜怔了一下。
　　“胡说什么呢！”张骏捷朝徐睿的胸口擂过去一拳：“练歌，练歌了！”
　　彭磊松开汤惜的手：“一会儿送你回家。”
　　她点点头。
　　送她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人都有些沉默，虽然刚才彭磊已经表明了他们的关系，但他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喜欢。他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和她在一起，还是因为看着难过悲伤的她而心生怜悯呢？
　　“小心！”彭磊拉了正走神的汤惜一把，她在惯性下就撞进了他的怀里。一辆车贴着他们擦身而过。他们站在一盏坏掉的路灯下，灯光忽明忽暗，汤惜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彭磊深邃的目光。
　　“我喜欢你！”她轻声地说。喜欢，这样的喜欢，像这夜，那么幽深，没有边际。
　　他的身体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来抱住她。
　　“我还不够好。”他伏在她的耳边说。
　　“喜欢你。”她一字一字地说。
　　她终于把她的感情表白了出来。那些望着他背影的日子，那些偷偷喜欢的时光，那些写在日记里隐忍在心里的感觉，在面前匆匆地过去。现在的她，终于和他在一起了。但她的心里又充满了那么多的不安，患得患失。
　　送她到巷口的时候，她看到在晕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挺拔的人。他抬眼看到他们的时候，注意到他们还牵在一起的手，他的心里突然变成了黑黢黢的一片，眼睛觉得酸疼起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在知道她喜欢的人是彭磊的时候已经有了结论，所以他和陆菁菁在一起，他抢走了彭磊的女朋友，他知道他是有些卑鄙的，他利用了陆菁菁对他的喜欢。
　　汤惜的手轻轻地垂了下去，彭磊看着她说：“明天见。”她点点头。
　　她朝方尺走过去，并不明亮的灯光让她看不太清他的脸，四周有一些细微的声音，还有在初秋里的一些风。走近的时候，看到风扬起了他风衣的一角，有些落寞。
　　“在等我？”她问他。
　　他嬉笑了一下，很自然地拍拍她的头：“交男朋友了哦！”面上在笑，其实心里难过不已。
　　她看到他的笑容，心里安稳了一些：“阿迟，其实我心里很不安？”
　　“为什么？”他停下来问她。
　　“也许太害怕会失去了。”她说。
　　“他要敢伤害你，我不会放过他！”方迟果断地说。
　　“不会，他不会伤害我！”她连忙地辩解，轻声地说：“我相信他。”
　　“阿惜！”他扶住她的肩膀弯腰看她：“我会对他好些的！”她笑了，想起她也曾说过同样的话，说会对陆菁菁好些。
　　“那现在贺晨落单了。”汤惜想了下说：“真希望贺晨也遇到喜欢的人。”
　　“她不会落单，你只管恋爱，我会陪着她，不让她感觉到孤独。”方迟承诺着说。
　　那天夜里，汤惜把方迟送的投影仪开了整夜，漫天的星星在墙壁上闪亮，她的心里涌动着许多许多的感动。
　　对贺晨，对方迟，还有，彭磊。
　　周末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又聚在方迟家里，像以前那样。贺晨和方迟玩着联网游戏，汤惜看着漫画书。
　　“你的生日又要到了哦！”贺晨头也不抬地说。
　　汤惜偏着头算了算日子，果然，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想想去年的生日还跟方尺闹了别扭，也是那天……汤惜突然想起了方迟的表白，想起生日那天的“意外”。但她一直都当作“玩笑”，后来方迟也有了陆菁菁，她也就觉得那只是他一时的冲动了。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看了方迟一眼。他盘腿坐在地板上，身体随着手柄有些紧张地微微挪动，眼神专注。
　　“阿惜？”没有听到她的回应，贺晨又扬声问了句。
　　“我可以邀请其他人吗？”汤惜还没有告诉贺晨，她和他的事。毕竟彭磊以前喜欢过她，虽然贺晨也告诉过她，她对彭磊没有感觉，但这还是一件难以开口的事。
　　“谁？”贺晨看了一眼方迟，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苏胥？”
　　“彭磊。”汤惜迟疑了一下，说了出来。
　　贺晨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同样失神的还有方迟，这一局，他们两个都输了。
　　好半天，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跟贺晨独处的时候，汤惜对她坦白了。
　　“是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了。”汤惜轻声地说。贺晨突然间有些明白过来了，她想起在她第一次见到彭磊时，是汤惜在旁边告诉她的，他就是彭磊。那一次是她开玩笑似的让汤惜去看看那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后来她就忘记这件事了，汤惜大约有提过但她没有在意。她在汤惜家接到过他的电话，汤惜怎么会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一个男生呢？原来，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喜欢上他。
　　“你介意吗？”汤惜看着贺晨有些苍白的脸，迟疑地问。
　　她努力地拼凑一个笑容：“傻瓜，当然不会！”
　　“你对彭磊……”
　　“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贺晨虚弱地说。这样也很好，不是吗？汤惜喜欢彭磊，她应该是最适合他的女孩，她比她开朗，活泼，更加地坚强勇敢。
　　“真的？”汤惜小心地问。
　　“当然！”贺晨握着她的手，又斩钉截铁地说了遍：“当然！”
　　汤惜松了一口气。如果贺晨喜欢彭磊的话，她一定不会跟他在一起的，她会把心里的念头全部地扼杀掉，然后幸福地祝福他们。
　　这个时候，方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饮料递给她们，贺晨看着方迟，心里叹了口气，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的难过吧。她早就看出了方迟的感情，只是躺着却没有察觉。不过看来他也知道阿惜的心事了，他没有表现出异样，也是把自己的心情隐忍下去而成全吧。
　　他们三个人，也许只能以好朋友的方式相处，永远的，只是好朋友。
　　傍晚的时间，汤惜在房间里给彭磊打电话。虽然他们在交往了，但其实也只是偶尔她去他们的音乐室找他，听他们练会儿歌再送她回家。
　　“阿惜。”听到她的声音，彭磊心情愉快地说：“今天要来吗？”
　　“今天不能出去了，家里有客人。”汤惜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着做菜的许明鑫，今天小姨来看她们，许明鑫已经说过让她在家陪小姨了。
　　“那你去陪客人呀！”彭磊说。
　　“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她压低声音，有些娇羞说。这句话是多么的荡气回肠，让彭磊的心里暖了一下。
　　“那我给你唱首歌吧。”他说着，在电话那边哼唱起来：
　　还有些忘不掉的，
　　你说那就记得吧，
　　不放下也许是最好的放下，
　　曾经给过的牵挂，
　　你说还依然牵挂，
　　只不过已不需要回答，
　　来回争吵过多少啊，
　　反复试探了多久啦，
　　你说何必浪费，
　　最宝贵的年华，
　　有些缘分是注定的，
　　怎么努力也没办法，
　　小树发过芽，
　　也未必能开花，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年盛夏，
　　那个傻瓜，
　　说的傻话，
　　陪着你回家，
　　陪着你长大，
　　每天都记得打电话，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道晚霞，
　　最后一次，
　　送你回家，
　　我没有讲话，
　　因为怕眼泪落下……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汤惜还沉浸在他充满磁性和淡淡忧伤的声音里。
　　“阿惜？”他问：“怎么不说话。”
　　“歌名是什么？”
　　“《忽而今夏》”
　　“喜欢里面的歌词，有些缘分是注定的，怎么努力也没办法……”
　　这时许明鑫出来一趟，她马上对着电话说：“这道题我会做了，谢谢！”
　　“在说什么呢！”彭磊不明白地问。
　　许明鑫看了汤惜一眼，又回到厨房。
　　“刚才我妈在呢！”她小声地说。
　　彭磊就在电话那边笑了出来：“还以为你什么也不怕呢！”
　　“我最怕我妈打掌心了，以前一打掌心我就哇哇地哭，贺晨和方迟就会及时赶到。”汤惜笑着说。
　　“来帮你求情？”
　　“是呀！贺晨成绩最好了，性格好又听话，我妈老说为什么贺晨不是她女儿……”提到贺晨，汤惜停了一下。
　　“其实你也很好。”彭磊说。
　　这时，许明鑫又出来了一趟，汤惜不好再讲下去了。
　　“我得挂了。”她有些惆怅地说。
　　“嗯。”
　　“明天见。”
　　“好。”
　　“挂了。”
　　“行。”
　　……
　　没有听到那边传来嘟嘟的挂线声，汤惜暖暖地喊了声：“彭磊。”
　　“在呢。”
　　“好喜欢你，我。”汤惜缱绻地说完，然后默默地扣上了电话。隔了几秒她又轻轻地把电话拿起来，听到那边断线的声音。她喃喃地问了句：“你呢？”
　　可是。没有回答。许明鑫让她去摆碗筷准备吃饭，她心里却一直想着彭磊。
　　其实每天都有在学校里见面，但还是很想他。每天睁开眼来就会想起他来，想到在学校里就会见到他，上学的心情就变得急切了起来。
　　有时候他来收作业本，她会故意把作业本的一页内页折出一个边来，他打开来，会看到她给他写的纸条，还随意地涂鸦了一只小猪的模样。彭磊说那只小猪就是汤惜的肖像，她说其实那只小猪是他的样子。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熟稔起来，也会常常开玩笑了。
　　送小姨出门的时候，她们在院子里碰到了正替着两兜东西的方迟。他跟他们打过招呼。
　　“对了，这是给你的！”方迟从袋子里拿出的是一双漂亮的拖鞋，粉红色的米奇图像。
　　汤惜接过来，啧啧地说：“真漂亮。”
　　“刚去超市买些东西，看到这个觉得漂亮，就给你和贺晨一人买了一双。”他笑着望着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习惯，总是在商店或者无意中看到什么漂亮的东西，就会想着这个也许汤惜会喜欢，那个也许会适合贺晨。看着她们开心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满足。
　　只是一想到现在她的身边有着彭磊，他的心里还是会有蛛丝网一样的惆怅，细细密密，层层叠叠，他还是没有想象中的豁达。
　　那天苏胥来找他，说马上要举行篮球比赛，希望他和彭磊都能参加。自从开校他和彭磊在篮球场上有“过节”后，他们就没有再在一起打过球了，都是有自己的一个球队，各自打各自的篮球。而对于篮球赛。去年也有举行过，他没有参加，陈北方也没有参加，他们都以为对方会参加所以都放弃了。那次比赛他们班输掉了。这一次苏胥就来找他们，说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班雪耻。
　　方迟想了下问：“他呢？”
　　“彭磊已经同意了。”苏胥撒了个谎，同样的话他对彭磊也说过了。
　　“恩，我没问题。”方迟点了点头。他已经答应汤惜要对彭磊好些所以也就不想一直跟他抬杠下去。
　　苏胥在心里大喊万岁，他想他这一招算是出对了。因为彭磊听说方迟答应后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篮球比赛前，他们开始在一起训练。两个人第一次成组打球，还是有些别扭和放不开。汤惜和贺晨还有陆菁菁都来看他们练球。
　　“真是有历史意义的一刻！”陆菁菁笑着说。
　　“你觉得你前男友厉害还是现任男友厉害些？”旁边的苏胥哪壶不提提哪壶。
　　陆菁菁瞪他一眼：“神经!”
　　这时，方迟拿到一个机会球，准备上篮的时候，有人过来防守他一闪身球投出去的时候在篮筐的边沿晃了一下落下来，球没有进。而彭磊抢到了这个篮板球，再次起身投球，球进了。
　　这边队员互相拍手表示鼓励，当彭磊抬起手的时候，方迟并没有迟疑地与他击掌。
　　“都是我的功劳！”苏胥洋洋得意地说。看着彭磊和方迟配合默契，也没有任何芥蒂的样子，他很是欢欣鼓舞，想着这次的篮球比赛肯定会大胜了。
　　“关你什么事！”陆菁菁又白他一眼。
　　“这个……不能说的秘密!”他不会告诉她，他是用了点“小计谋”才让他们能够在一起打球，如果他们知道了，说不定会痛扁他一顿。他这个体育委员当得真是辛苦。
　　中场休息的时候，彭磊和方迟下场来，陆菁菁赶紧递了瓶可乐给方迟，汤惜也递了毛巾给彭磊，而这时贺晨有些黯然地退到了一边。汤惜顺着彭磊的目光看过去，而他目光停留在贺晨那里。
　　汤惜的心微微地有些受伤，但立刻又释然了。他原本是喜欢贺晨的，怎么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呢？而她
　　己，为什么要吃贺晨的醋呢？他们都是真心对她
　　的人，她相信只要她努力了，用心了，全心全意地付出了，彭磊一定会感受到的。那个时候，他的心里会只有她，只剩下她了。
　　“你的手受伤了？”汤惜看着彭磊的手背上的一条细细的刮痕，讶异地问。
　　彭磊低头看了看手背，这才注意到果然有个伤口。但这么细微的伤口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却注意到了。他的心里悸动了一下。她是真的很喜欢他，才会注意到这些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细节。
　　“啊，别碰我！”听到贺晨惊惧的声音，他们都立刻回过去。旁边站着的是一脸尴尬的同学安燃。
　　“你干嘛呢！”方迟抢先一步，冲过去揪住安燃胸口的衣服，愤懑地吼道。汤惜也奔到贺晨的身边扶住她的肩膀，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我……我没怎么呀，我就是想吓吓她，所以拍了下她的肩膀！”安燃嗫喏地说。
　　“你干嘛要吓她！”方迟松开他，气咻咻地问。
　　“开玩笑，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小！”安燃说完又对贺晨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汤惜感觉到贺晨微微颤栗的身体，眼神中都是慌乱不安，她询问地说：“贺晨？”
　　“没，没事了！”贺晨摇摇头：“只是被吓了跳，我，想回家了！”
　　“我们一起走!”汤惜回过头去，正对着彭磊关切的眼神，他始终凝视着贺晨。
　　“彭磊。”她喊了他一声，他若有所思的回过神来。
　　“我们先走了！”汤惜故意去忽略他眼中的关切。他点点头。
　　方迟瞪了安燃一眼，跟着汤惜她们离开了篮球场。
　　“她胆子真小！”安燃还是在身后喋喋不休地补充：“我只是拍了下她的肩膀呀！”
　　傍晚在家写作业遇到一道几何题不会，汤惜决定去问问贺晨。但贺晨妈妈说她出去买东西了，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汤惜就跑上楼去找方迟。
　　“幸好你在！”汤惜抱着书本进去，看到方迟正在接电话。
　　“嗯，是阿惜来了。”他对着电话说：“知道了，我明天会带给你的。挂了。”
　　他扣上电话后，汤惜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凑过去说：“是陆菁菁吧，你们两个可真甜蜜呀！”
　　“少来了！”方迟有些躲闪地别过面孔：“你也别只顾着恋爱，忘了学习！”
　　“遵命！”她抬手向他敬个军礼，让他好笑不已。他去书房里找《白夜行》的书，答应了明天带给陆菁菁。
　　“你们有接吻过吗？”汤惜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身后突兀的问，他的手微微地一抖，撞到了旁边的南京泥陶小人，“啪”一声摔到地上，碎成了几块。
　　“你怎么这么粗心！”汤惜嗔怪着说，赶紧过去把陶人拾捡起来，看了看说：“也许还能粘起来。”
　　“不要了，碎了就碎了！”方迟无所谓地说。
　　“扔掉多可惜，我们先试试，能粘还原最好了。”
　　见她坚持，方迟也就去找万能胶。
　　汤惜把那几块碎片放到书桌上去，看到书桌的旁边的相框里也是他们三个人的合影。她拿过来看着那张照片笑了笑，拍这张照片是贺晨的生日。她们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往他脸上涂奶油，他一脸的嫌弃和无奈，这照片是方迟他爸抓拍的，看着那时候他们的小小的样子，才觉得现在的他们长大了许多。
　　“那时候你正换牙，真是难看！”方迟浅笑着说。
　　“你不记得你换牙的时候了，哭得更杀猪似的！”汤惜白他一眼，想起来似的说：“我还记得我们把换下来的牙齿丢到房顶上许愿的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说是把掉的牙齿扔到房顶上然后许愿，愿望就会实现。所以他们三个人都把换下来的牙齿收了起来。
　　“你的愿望总是很多！”方迟也沉浸在回忆里：“看到七星瓢虫，说是放在手心里吹走许愿会实现，对着萤火虫许愿会实现……你的愿望真是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想要个布娃娃，一会儿是想要一个新的铅笔盒，还有次的愿望给你一个巧克力房子，怎么吃也吃不完。”
　　“哇！”汤惜雀跃地说：“我都忘记了，你竟然还记得。”
　　方迟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顿了下说：“是我的记性好！”只是因为记性好吗？他不想去说破，这样，看着好不容易从悲伤里走出来的她，他不想要再去增添她的烦恼了。他知道现在的她很快乐，这份快乐不是他能带给她的，是彭磊，只是陈北方。他们遇到时，她的笑容就不由地绽放了，她望着他的时候，眼神就会发出光芒来，那样灼灼生辉的光芒，却刺疼了他。
　　“递给我一块！”汤惜拿着碎片小心翼翼地涂抹上万能胶，然后把两块碎片的边缘粘合在一起。莫仓廪看着她专注的脸，她的睫毛扑扇扑扇的，有些绯红的脸，润湿的嘴唇，他的心踉跄了一下，为什么，她喜欢的人，不是他呢？
　　“在想什么呢？”汤惜睨了他一眼，让他帮忙把另一块粘起来。
　　这个时候，汤惜突然笑出声来，原来他们两个人的食指和拇指被万能胶粘在一起，拉扯不开。
　　“你是笨蛋呀！”汤惜忍俊不禁地笑，方迟也笑了，却是真的觉得开心。如果他们的手能够粘在一起，永远，很久，这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汤惜用了些力气想要拉开来，却还是不行。
　　听到电话响的时候，方迟起身去，却只能“拉”着汤惜一起去。她笑得咯咯地：“这万能胶的质量也太好了！”
　　电话是贺晨打来的。
　　“嗯，在我家呢。”方迟对着电话回答。又冲着汤惜说：“是贺晨，说你刚才去找她，问在不在我家。”
　　“那这怎么办？”汤惜举着“他们”的手，笑着问。
　　“用温水可以洗。”其实他很不愿意把方法说出来。
　　他去倒了盆温水。这时门铃响了，他们又不得不去先开门。是贺晨。
　　“阿惜你找我？”贺晨走进来，看他们两平排站着，有些奇怪。
　　汤惜又把手举起来。
　　“你们？”贺晨吓了一跳，忍不住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汤惜赶紧说：“是被万能胶粘住了手。”
　　贺晨哦一声，也笑了。
　　他们把手放到温水里泡着，一只大手，一只小手，紧紧地靠在一起。方迟的心里有些跌跌撞撞的感觉。
　　“行了！”汤惜抬起手试了试，他们的手就分开了。
　　“你找我什么事呢！”贺晨问，汤惜这才想起来还有正事。
　　“问你道题！”她直接把手在衣服上揩干，跑去拿书本，又跑到莫仓廪的房间，想在抽屉里找一张白纸做演算纸。拉开抽屉的时候看到一个文件夹，打开来发现一叠的纸，但全是用过的。她心里唠叨了一句：留着废纸干嘛呀！
　　但是，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诧异地发现这些“废纸”都是她用过！有她做过演算的纸张，有她随手涂鸦的纸张，有她乱七八糟练字的纸张……也许是她在这里随手遗留下来的纸张，却被方迟完好地收了起来。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吧。才会把她的这些废弃的东西当做宝贝一样的收藏起来。正出神的时候，方迟走进来。汤惜赶紧把抽屉合上，然后随手拿过一个本子，她的心扑通地跳得厉害，脸滚烫起来。这个发现让她手足无措，让她，不知所措。她以为他和陆菁菁在一起了，他们就还是好朋友，只是好朋友，但原来他只是把自己的心意藏了起来。
　　偷偷地喜欢一个人是苦的，因为她有过，所以她知道那是多难。
　　经过他的时候，她低垂着眼，几乎是逃了过去。
　　“摁，这道题是这样……”贺晨对着她说：“你有在听吗？”
　　“啊？”她愣了一下，却是真的没有在听贺晨说什么。
　　贺晨在一边，粘着刚才他们还没有粘好的陶人，她望着他的脸，感觉到很多复杂的情绪，感动，愧疚，矛盾，难过……
　　年级篮球赛他们班一路打进决赛。方迟和彭磊越来越有默契，汤惜他们是场场到为他们班助威。
　　打决赛的那场，是和五班比赛。
　　“二班加油！“方迟加油！”“彭磊加油！”每每他们班进一个球，他们就会合着节拍呐喊，场上好不激烈。
　　但五班的势力不可小觑，比分一直是在胶着状态。眼看都快要比赛结束，却还是一分两分之间的差距。
　　而这时，五班的球员打得更加凶狠了，开始使出撞人等犯规的动作，而裁判偏偏有些“选择性的失明”，对于五班的犯规就模糊着过去，对于他们班的犯规就立刻判罚。
　　场外一片对裁判的嘘声，口哨声。而苏胥这个时候又在跳起来盖帽一个球的时候被五班的球员两面夹击，重重地摔倒在地。
　　“靠！这还不算犯规呀！”汤惜忍不住大声地说。而苏胥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脚受伤了，已经没有办法上场了。他不得不下场，换另一个队员上。
　　“你没事吧！”汤惜对苏胥说。他瘸着腿一拐一扭地下场，汗把额上的发浸湿成一缕缕。
　　“没什么！”苏胥说：“只要靠他们了！”
　　还剩下最后三分钟就结束比赛的时候，二班只领先一分，但这时是五班的队长8号控球，如果他们投进一个球，就会反败为胜。场上场下的气氛都达到了白热化，连拉拉队都不再喊了，只是紧张地注视着场上的一举一动。
　　“不要投进！”汤惜的手紧紧地握着贺晨的手，在心里默念着。但五班的8号已经一连晃过这边的两名球员，彭磊和方迟也全力地去拦守，但8号一个虚晃把球从□□传给他们队的2号，一个闪身，2号又把球稳稳地传回到8号的手里，而这时8号已经到了篮筐下。
　　汤惜的心头都要跃出来。
　　8号开始起跳，出手准备上篮。而这时，方迟眼看着他要投篮，出于无奈只好出手拉人犯规。
　　哨声响起。五班得到两次罚球的机会。
　　五班在场外的声音铺盖该地“王嘉楠，加油！
　　“王嘉楠，加油！”
　　连汤惜也得承认，这个王嘉楠篮球打得很出彩。
　　王嘉楠站在罚球点上，很潇洒地朝着他们班的方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边就自动消音了。汤惜忍不住要笑出来，他也太爱耍酷了。
　　王嘉楠接到裁判扔过来的球，先拍了拍球，然后将球放在左手上，凝视下篮筐，在投球的那一秒，汤惜干扰性的喊了声：“不进！”但是篮球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进了球框里。欢呼声和叹息声同时响了起来。
　　现在比分平了。
　　再进这个罚球，他们班就会以一分的优势赢得冠军。但看着王嘉楠的发挥，这个进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失败的阴影笼罩在二班人的心里。
　　裁判再把篮球扔给王嘉楠。
　　也许是这个球的压力太大，他没有再耍酷，而是严肃地举起球对着篮框瞄准了几下，深呼吸，轻轻地起跳，球由左手抛出。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球的落点移动，而这个球稍微高了一些，砸在篮板上的同时，是五班的遗憾声。
　　比分打平了，还有两分钟就结束比赛。二班的人又从刚才的消沉里振作了起来。这时，彭磊抢到了篮板球，他转身的时候，被五班的另名队员撞了一下，球差点被断掉，这时他看准一个空挡把球传给站位很好的方迟，方迟接到球回转时，五班队员全线压上，这个球至关重要，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方迟拿着球根本没有办法挪动，左突右闪，但五班队员防守很严，他只能再一次把球传回给彭磊，彭磊接到球终于要快到篮筐下，但位置不佳，而对方球员也迅速回防，根本没有办法投篮。这时方迟也冲到篮下，彭磊把球传给他，他高高跃起终于稳稳接住球，几乎是同时将球投出，球在落入球框的同时场上发出热烈地欢呼声。
　　汤惜和贺晨也欢呼着跳起来。
　　哨声响了起来。比赛结束。
　　最后这个球太精彩了！汤惜和贺晨狂喜着朝方迟他们奔过去团团围住，场上一片沸腾。
　　方迟和彭磊也撞撞胸膛，很男子气地表达着内心的喜悦。
　　“太棒了！”
　　“赢得漂亮！”
　　“好险呀！”
　　……
　　七嘴八舌的声音，把方迟和彭磊簇拥在中间，他们只是了然地笑了笑。
　　“给你！”这时陆菁菁和贺晨同时递了饮料给方迟，两个人都有些愣。
　　“多了一瓶，不介意给我吧！”是五班的王嘉楠，正嬉笑着要去接过贺晨手里的拿瓶饮料，方迟一把先抢了过来，懒懒地说了句：“介意！”
　　他也接过陆菁菁手里的饮料，有些挑衅地看着王嘉楠。
　　他倒是不介意地笑起来：“确实很精彩，不过下次我们一定会赢回来的！”
　　“那可不一定。”方迟回答。
　　王嘉楠笑着转身，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贺晨。
　　“看什么看！”汤惜冲他嚷。他却又回过头来冲躺着回眸一笑。
　　汤惜忍不住打个寒颤：“神经！”
　　“你没什么吧？”贺晨问一脸兴奋的苏胥，他皱了皱眉，说：“脚崴了。”
　　“勋功章里也有你的功劳！”汤惜豪气地拍怕他的肩膀。
　　汤惜的生日就到了。
　　这一次的生日，不只他们三个人，还有彭磊、陆菁菁。成浩他们也知道汤惜的生日，嚷着也要帮她庆祝，人数一下就多了。彭磊提议要不就在KTV，他来安排。
　　“以前都是我和贺晨、方迟一起过生日！”她对他说。
　　“以后的生日我会帮你庆祝！”方迟笑着说。有感动，从她的心尖漫了过去。
　　“彭磊。”她喃喃地说。
　　“什么？”
　　“我可以把这当做承诺吗？”她小心地问。
　　“嗯。”
　　也许年少的承诺就像沙滩上的字迹，只是一个潮汐的时间就会褪去。只是那个时候的汤惜愿意相信，相信所有美好的诺言，都是会被遵守的。她的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的向往，那些以后的岁月里，都会有彭磊的陪伴，都会有他的呵护，就像他为她唱的那首歌里一样“我陪你找个池塘盖间平房，忘掉哀伤，给自己一个有鱼的地方”。
　　这，很美。不是吗？
　　他们到KTV的时候，彭磊和成浩他们已经先到了。
　　成浩看到汤惜，扑了过来：“寿星来了！”方迟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成浩不满地瞪着他：“你管得着吗？”
　　“别闹了！”彭磊拽着成浩的衣领把他“拖”走。他还在嚷：“不就是抱抱，至于嘛！”
　　这个时候，陆菁菁走了过来，看见汤惜，笑盈盈地走过来：“生日快乐！”前几天她过生日的时候，汤惜和贺晨想了下还是托方迟送了份礼物给陆菁菁。他说不要，她们就说这是因为她是他的女朋友，她们得有所表示。
　　陆菁菁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一件格子外套，包裹得很修长的腿，显得很有朝气。她递给汤惜一个蓝色包装纸的盒子。末了，她走到方迟的身边，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问：“我之前给你家打电话，本来想跟你约好一起……”
　　贺晨拽了拽汤惜，她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这时，灯突然熄灭了，汤惜感觉到贺晨握着她的手紧了些。
　　“祝你生日快乐……”这个时候，彭磊在成浩他们的簇拥下托着一个生日蛋糕从门口唱着生日歌缓缓地进来，成浩他们还弹着吉他，很正式的样子。她惊喜不已。
　　他们走到她的身边，彭磊把蛋糕举到她的面前：“许个愿吧！”
　　她松开了贺晨的手，双手合十，放在胸口静静地许愿。她希望以后的每个生日都会有彭磊陪着她。
　　这个时候，成浩原本想要抹一块蛋糕到汤惜的脸上，但他的吉他撞了一下旁边的贺晨，贺晨下意识地想要扶住汤惜，而成浩回身手紧紧地抓住了贺晨的手：“你……”他刚说出来一个字，贺晨已经惊惧地喊出来，而慌乱中彭磊手里的蛋糕就落到了地上。
　　房间里立刻漆黑一片。只有贺晨惊惧万分的尖叫
　　“走开，不要碰我！”
　　“快开灯！”
　　“贺晨！”汤惜想要靠近贺晨，却看不清，转身的时候被沙发的转角撞了一下膝盖。
　　几秒过去后，灯终于亮了起来。
　　而贺晨惊恐万分地缩在角落里，一脸的泪。
　　在汤惜扑过去抱住贺晨的同时，彭磊怒吼一声朝成浩的脸上挥过去一拳。
　　包间里炸了开来。吉他摔地上的声音，杂物落地的声音，就着地上踩得乱七八糟的蛋糕。
　　“贺晨！”汤惜抱她入怀，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挨了一拳的成浩也跟彭磊打了起来，此时的彭磊红着眼眶只是一拳一拳地朝着成浩挥下去，当成浩摔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揪着他的衣领朝他挥拳。徐睿他们赶紧过去拉开他们。
　　“你他妈为个女人你疯了！”成浩愤怒地吼着，他的嘴角破了，脸上已经淤青起来。
　　彭磊真的气极了，他抓狂的样子那么深地烙在汤惜的心里。
　　“人渣！”彭磊咒骂着。
　　“我们走！”方迟冷冷地说，他护着贺晨，在经过成浩的时候，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方迟！”陆菁菁在身后追着他。
　　方迟没有停下来。
　　贺晨的样子让他们非常地担心。她只是紧紧地拽着汤惜的手，好像一松开就会失去了依靠。“贺晨！贺晨！别怕！”汤惜轻声地安慰着她。
　　送贺晨到家的时候，她终于缓缓地开口说话：“阿惜，你的生日……”
　　“没事！你们不是还陪着我吗？”她安慰着说。
　　“你们在贺晨家先等我会儿！”方迟急匆匆地说，然后转身上楼。其实他也为汤惜订了蛋糕，但他知道她一定更想要彭磊准备的生日蛋糕，在迟疑了许久后还是把蛋糕留在了家里。
　　他拿着蛋糕出现的时候，汤惜惊讶不已。
　　“你也准备了呀，为什么开始不说？”她说。
　　“现在也不晚呀，至少你还有个‘后备’的生日蛋糕。”他把蜡烛点燃，又看了贺晨一眼：“好些了吗？”
　　她努力地点点头，愧疚地笑了一下。原本是汤惜的生日，却因为她而不欢而散。
　　到底还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过了生日。
　　“今天你可以在我家住吗？”贺晨问汤惜。她笑着点点头，又说：“你等我一下，我得回家跟我妈说一声，把睡衣拿过来。”
　　汤惜跑回家的时候，听到她妈正对着电话讲：“你稍等一下，刚回来。”又对她说：“接电话！”
　　汤惜接过电话：“喂。”她隐约地能猜到是谁。
　　果然。
　　彭磊轻声地说：“今天……”
　　“刚才在贺晨家，她已经好很多了，放心。”汤惜打断他说。
　　“对不起！”他缓缓地说。汤惜的胸口紧了一下，不是对不起，不想要听到对不起，这是个多么凉薄的字眼呀，只要在做错在亏欠的时候才说出来。而彭磊，做错了什么？亏欠了什么？他为了贺晨而愤怒的样子刺疼了她吗？她有立场吗？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对贺晨的余情未了吗？她早知道，早就知道的！
　　“彭磊”她缓缓地说：“我会等你。”是的，她愿意等，等到有一天他愿意只注视着她，愿意只放她在心里。也许她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但好歹有个希望，不是吗？
　　“生日快乐！”他说。
　　“谢谢！”
　　合上电话的时候，汤惜出神了一下。
　　“在想什么？”许明鑫突然在她身边说。
　　“没。”她有些慌乱地回答。
　　“阿惜，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许明鑫狐疑地问。
　　“……妈。”
　　“不要耽误学习就好，妈也不管你太严了！”许明鑫开明地摆摆手，看看挂在墙壁上?东年的照片，心里一阵难过，他是看不到汤惜长大了。
　　“妈！”汤惜看着红了眼眶的许明鑫，知道她又在想念爸了，她抱紧她撒娇地说：“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他希望我们都好好地。”
　　许明鑫轻轻地摩挲着女儿的头发，眼泪落了下来：“阿惜，你怪妈吗？怪妈以前总是找你爸吵。”
　　“不。爸也不会怪你的，他爱我们，他舍不得生我们的气。”
　　那天晚上汤惜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凝视窗外的贺晨，月色落在她的身上，布满了忧伤和心事。
　　“贺晨！”她走过去，坐到她的面前，这才发现她的脸上都是泪痕。
　　“阿惜！”她哽咽着，扑到汤惜的怀里，隐忍压抑地哭了出来。
　　“怎么了？”汤惜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地问。贺晨和平时太不一样，平日里，她恬静、美好，而现在的她，忧郁，悲伤。
　　“今天，其实今天，他没有怎样我。”她艰涩地说着。心里的那个秘密隐藏地太久了，她的身体快要炸开了，她想要忘记那一幕，却总是会想起来。那就像一个枚火种，会腾然地烧起来，灼伤了她。
　　“成浩？”汤惜询问地说。
　　“嗯。他只是想要扶住我。”她停顿了一下，眼泪扑簌地落下来。
　　“你怎么了？贺晨，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汤惜急灼地扶住她的肩膀问。
　　“我害怕别人碰我……”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要把心里的秘密说出来。
　　汤惜的手抬起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是异性。”她说。
　　“阿迟？”汤惜问。
　　“除了熟悉的人。”
　　“为什么？”汤惜低呼着问。她想起来在球场边，安燃拍贺晨肩膀想要吓她时，她惊慌的样子，想起上次带贺晨去酒吧，彭磊拽着她的手她失措的样子了……除了方迟，她很少跟男生讲话。好像真的没有男生能够靠近她，她只跟她和方迟呆在一起，有男生写情书或者追求的时候，她都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她说她不喜欢，她从来都说不喜欢。但事实是什么呢？
　　当贺晨流着泪把真相告诉她的时候，她惊呆了。她根本不知道在发生在贺晨的身上会有这样可怕的事，面上的贺晨，是多么健康明朗呀，她总是微笑，但原来她的心里也有着隐疾。不可触碰的伤口。而她竟然从未有察觉，她是多么不称职的朋友呀，她悲伤难过的时候，她总是安慰她开导她。但却没有在一丝一毫察觉贺晨的异样。她只是流着泪紧紧地抱住贺晨，心里充满了愧疚和难过。
　　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呢？她竟然把一切都守口如瓶地封了起来。
　　也许上帝在云端只是眨了一下眼，命运在那一刻就悄然地变化。是我们太过渺小了吧。
　　望着贺晨的时候，汤惜的胸口里有呜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