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青春》北冥有鱼那个鲲

3、草莓青春

　　“阿惜！”听到方迟的声音时，汤惜揉了揉眼睛，醒转过来。
　　“贺晨怎样了？”她急切地问。
　　“已经醒来了，刚刚医生来过……叶阿姨他们已经来了。”方迟说。汤惜抬眼看了一下彭磊的位置，他已经不在。
　　“我要去看贺晨！”她急切地说。
　　“一次不能太多人……彭磊进去了！”方迟停顿了一下，说：“叶阿姨他们会给贺晨转到我们医院，放心，她会很快康复的。”
　　汤惜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腿脚发麻，使劲捶打了几下。不一会儿，彭磊和贺晨的父母也从病房里出来了。
　　“叶阿姨！”她迎上去。
　　叶婉清虚弱地笑了一下：“她已经醒来了，现在就是觉得疼……会好起来的。”
　　“一定很疼吧！”汤惜轻声地说，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会坚持的！”叶婉清安慰地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守了她一夜。她刚睡着了，阿迟，你带阿惜回家。”
　　“让她好好休息下！”方迟对汤惜说。她想了想，点点头。今天是不能上课了，她也不想去学校，在紧张的精神放松下来后突然间觉得很疲惫。
　　她一到家就和衣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她一直梦到贺晨，梦到方迟，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他们追逐，他们玩游戏，他们荡秋千，他们在房间里写作业，看书或者聊天。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回忆对她意味着什么，这些时刻都是那么自然地发生，是在现在想来才觉得是那么地珍贵，那么地美好。他们已经不仅仅是朋友，而是家人，是比血脉还亲的家人。
　　她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房间里空空的，她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腕上那条石榴石的手链，是贺晨在她生日那天送她的礼物，她说这是她的幸运石。她想，如果石头能够给她带来幸运的话，她希望把这份幸运给贺晨，给方迟。
　　贺晨在出了观察室后转到了洪山医院。每天汤惜和方迟放学都赶着去医院见她，开始的几天一直都很疼，他们只能说着其他的话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咳嗽，那会牵扯到更多的疼。她的嘴唇干涸的时候，方迟会用棉签蘸了些水小心地擦拭着她的嘴唇，看着她那么艰难的样子，汤惜总是想要哭。
　　班上的同学都来看了贺晨，陆菁菁也来过了，只有彭磊再也没有来过。汤惜不相信他是出于不关心她才来不，那天他在医院里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就知道，他说他不再喜欢贺晨不过是欲盖弥彰。他说那天她会出事是因为他，那天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贺晨没有说，汤惜也没有问。
　　也许关于彭磊的话题原本就是个禁忌吧，连汤惜自己也害怕去问及，那个名字每出现一次就会让她心难过一下。她早已经知道她是没有希望的，因为从一开始，从一起初，他就是因为贺晨的缘故才认识了她。何况，现在，他还有陆菁菁。
　　贺晨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几日，疼痛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她在慢慢地康复，即使依然虚弱。
　　肇事的司机说，贺晨是从转角的地方突然撞上来的，他来不及刹车就撞了上去。
　　汤惜就想起了那天彭磊的话，他说她是为了躲避他。那天他就在贺晨的后面吗，贺晨的单车技术本来就不好，所以才会慌乱地撞了过去。她的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贺晨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出院后又在家里康复治疗了半个月。当她再好一些的时候，汤惜和方迟就扶着她去外面的公园里散散步。
　　“终于放风了。”贺晨笑着说，微微地咳嗽了几下，因为肺部积血还需要慢慢地愈合，所以她时不时会咳嗽。贺晨有让汤惜看过她的伤口，在胸口的位置很长的一条口子，当时肋骨断裂插进肺里，造成了血气胸，医生不等不做开胸手术。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凶险，看到贺晨的伤口，汤惜更是难过不已。
　　听到贺晨咳嗽，方迟停在她的面前，把刚才让她披上的外套一颗一颗地给她扣上，浅笑着说：“再咳嗽下去就真的瘦了。”
　　汤惜看着贺晨虚弱苍白的脸，也忍不住说：“把你的单车没收了，从此以后都不许骑车了！”
　　“知道了，你这话都说了五百遍了！”贺晨微笑着说：“一定吓坏你们了吧！”
　　“贺晨，”汤惜动容地抬手抱抱她：“连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贺晨想要抬手的时候扯到了伤口，微微地蹙了下眉。
　　“我们回去吧。”方迟说。
　　贺晨望着两个好友，感激地笑了笑。
　　已经到了初冬的时节，天气开始转凉，院子里的梧桐叶开始泛黄，脱落，一片又一片地在风里被卷起来的时候，汤惜抬起手来，会觉得心里缓缓地，漫过去一些无奈的心情。总有些是无法留住了，比如时光，比如岁月，比如年少，还比如这些一定要枯萎的绿色。
　　她跟彭磊之间依然是疏离的态度，就好像在医院里彼此的安慰的那一刻从来没有发生，她没有见过他的脆弱，也没有见过他的眼泪。他还是以前那个倔强的少年。
　　方迟也没有再跟她说过喜欢的话题，那段时间他们都为着贺晨的事担心着，一心想着让贺晨好起来，快一些，早一些地好起来。为了不让她拉下功课，他们会把作业和笔记带回来给贺晨，是那个时候，汤惜发现，原来方迟说他故意考差的事，是真的。
　　他讲起课本来条理清楚，逻辑分明，他对几何物理化学的公式记得牢牢的，那些复杂的应算总是能很快地解出来，甚至能用好几种方法。汤惜听他讲题都愣住了。
　　“是不是很崇拜我？”方迟洋洋得意地挑了挑头发，很耍酷地说。
　　汤惜嗤一声，嘴上强硬地说：“也就是碰巧是你会的题罢了！”
　　“那你随便找，看我会不会做？”他不罢休地说，
　　“行行行，承认你厉害了，但你干嘛要故意考差呀？”
　　“还不是怕你挨打，至少我在后面垫底！”他没好气地说：“我可是牺牲很大呀！”
　　汤惜瞪他一眼：“我还不是怕你跟我们距离拉太大，才没有用心学！”
　　……
　　见到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斗嘴，贺晨无奈地笑了起来。
　　期末考试的时候，贺晨的成绩并没有下降太多排在第七名，方迟却考到了第十名的成绩。汤惜还是属于中流水平，这让许明鑫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好在，没有打她掌心。她松了一口气，大约是觉得她都十六岁了，再打也不太好了。想来，好像长大了唯一好处就是不被打掌心了。
　　只是当汤东年不出车的日子，许明鑫还是会跟他吵。汤惜甚至都觉得她妈是更年期提前了，但看她平日里对谁都好好的，但只要一对着汤东年就火大的样子。
　　苏胥在寒假前问过汤惜家的电话，寒假里有打过几次电话过来。在贺晨住院的那段时间，他也常常来探视，并且会跟汤惜递纸条让她不要太过担心。他是真的很关心她，这让她对苏胥也充满了好感。
　　贺晨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们是在她家替她庆祝的。汤惜跟方迟在房间里挂满了气球，纸鹤和彩带，他们托着生日蛋糕唱着生日歌走到她面前的时候，贺晨的眼里是细碎的泪水。
　　“许愿！”汤惜嘻嘻笑着说。
　　贺晨双手合十，微微地闭上眼睛，默默地许了愿望，然后吹灭了十六根蜡烛。
　　“许的什么愿望？”汤惜问。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方迟插进话来。他把切蛋糕的小刀递给她，让她切第一刀。
　　“那就不要说了。”汤惜赶紧说。
　　贺晨把有“快乐”两个字的蛋糕切给汤惜。汤惜想了一下，把“快乐”两个字分成三块，拿起一块塞进贺晨的嘴里：“我们三个人都要快乐！”她又拿起另一块要递到方迟的嘴里，他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却很听话地含住了蛋糕。
　　汤惜吃了剩下的一块。快乐应该是要分享的，他们分享着彼此的成长的快乐，这才是真正的快乐。
　　寒假的一天，汤惜接到了苏胥的电话。
　　“约了同学去溜冰，你也来吗？”苏胥在电话那边说。
　　“哪些人？”她迟疑地问。今天贺晨去姥姥家了，父母也上班不在，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苏胥在电话那边提到了一些人的名字，在说到“彭磊”的时候，她的心里微微的一动。他竟然也会去。
　　“在哪里？”
　　“在小东湖”苏胥一听她的口气是要来，声音变得喜悦起来：“室内溜冰场太小了，好多人都在小东湖那里溜冰……湖面全部结成冰了，很过瘾！”
　　“那……好。”她并没有做太多的挣扎。其实在听到彭磊也去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我来接你！”苏胥开心地说。
　　“不用，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她迅速地回答。
　　“其实我就在你家附近的公话亭，我们一起过去，好吗？”他温言地问。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汤惜合上电话开始换衣服。她找了一件嫩黄色的羽绒服，戴上帽子和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再把溜冰鞋装到书包里去。
　　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她又把帽子取了下来，重新认真地梳了遍头发，再把帽子戴上。想了想，又觉得可笑极了，难道把头发梳好看了彭磊就会注意她吗？心里，有些沮丧地叹口气，讪讪地出了门。
　　这城市已经下过第三场大雪了，冰天雪地把一切都裹成了白色。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上面堆着一些还没有化掉的积雪，天空是黛青色的，有一些流动的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汤惜学会了这样静静地看风景，看她生活的城市，生长的大院，看她周围的这些人。也许在贺晨生死未卜的时候，她知道了她应该去珍惜她生活中的一切。总爱争吵的父母，并不富裕的家庭，还有身边的这些朋友，陪伴着她走过童年，走到青葱岁月的朋友。
　　是在走出巷子的时候，看到方迟的。穿着一件卡其色羽绒服，手斜插在荷包里。羽绒服并不让他显得臃肿，修长的身形从巷口走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去哪里？”他问。
　　她迟疑了一下：“去超市买点东西。”
　　“那我陪你去！”他兴致勃勃地说。
　　“我自己去就好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他撒谎了，大约是觉得他会生气吧，她能感觉出来他不喜欢苏胥，也不太愿意他们在一起。
　　正说着，突然听到一声“汤惜”，汤惜懊恼地看着方迟沉下来的脸。
　　苏胥毫无察觉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只是笑着走上来：“方迟你也是住这里的吧！”
　　方迟没回答他。
　　“我们，还有很多人去溜冰……”她只得老实坦白地说。
　　“不是去超市？”他带着隐隐的怒气。
　　“方迟！”她也没来由地生气了，觉得自己干嘛要心虚呀：“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们……吵架了？”苏胥才搞清楚状况，迟疑地说：“为什么吵架呀，都是好朋友，何必……”
　　“闭嘴！”两个人同时冲着苏胥说一声，他尴尬地噤声。
　　停顿一下，见他们还是没有讲话，苏胥不得不问汤惜：“可以走了吗？”
　　“嗯！”汤惜头也不抬地回答，跟方迟擦肩而过的时候，心里涌起了愧疚。明明是她不对的，为什么还要强词夺理呢？
　　“我也去！”方迟硬生生地说。
　　苏胥明显地不情愿：“还有其他人，会等我们……你还要回去拿溜冰鞋！”
　　“不用！我不拿溜冰鞋！”方迟说着，就自然地接过汤惜的书包，而她也自觉自愿地交给他。刚才还气咻咻的两个人，突然间又好像和好了。这让苏胥感觉莫名其妙。
　　三个人坐公交车到小东湖，已经有很多人在了。汤惜一抬眼就看到了彭磊，他正牵着陆菁菁的手慢慢地朝前滑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她的心里微酸了一下。
　　已经先到的人跟他们打着招呼。
　　汤惜换上溜冰鞋，抬眼看了一下方迟，小声地说：“你呢？”
　　“看你们滑……不过这湖面到底安全吗？”他没好气地说。
　　“安全安全的！”苏胥抢先回答：“都结冰好一阵了，天天都有人在这里溜冰，放心！”说完，他就要去牵汤惜的手，她迟疑了一下，摇头：“我会。”
　　她很娴熟地滑到湖面上去，陆菁菁抬头跟她打招呼：“汤惜，你也来了！”她笑了笑，点点头，看了彭磊一眼，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她。她有些黯然地自顾自地滑着，苏胥跟了过来：由衷地说：“很不错呢！”
　　汤惜浅笑了一下，然后左膝深屈，抬起手臂向上摆动，同时左腿迅速伸直，右腿向后方向滑行，再起跳，身体在空中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落下的时候膝部再一次屈曲，滑出一个漂亮的旋转。
　　“哇！”苏胥看得目瞪口呆，而周围也发出欢呼声。
　　汤惜在艳羡的目光里有了小小的满足，抬眼看了一下彭磊，他也在欢呼声里看向这边。她的心里荡漾了一下，又一连起跳，转了三个直体原地旋转，起跳，旋转，一气呵成的动作，连贯而优美。这是小时候跟电视里花样滑冰学来的动作，其实也就只单单会这几个。
　　“真好看！”苏胥啧啧地拍掌，滑行到她身边：“你刚才看上去，光芒四射，很自信。”
　　“自信？”汤惜不明白他为什么用了这样一个词：“你觉得我不自信吗？”
　　“也不完全是，大约平时的你看上去太普通……”他停顿了一下，脸微微涨红地说：“不过在我心里你是最特别的。”
　　汤惜有些接不下去，这样被直接的表白，她也有些手足无措，停顿下说：“肉麻！”
　　有同班的女生过来，要跟汤惜学刚才的跳跃动作。
　　“这样，先要平稳的滑行，然后再屈膝……”她耐心地教着她们。
　　正滑着的时候，听到了陆菁菁的惊呼：“呀！”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看到陆菁菁一个人微颤着站在那里，满脸的惊恐。
　　“别动！”这时听到彭磊大呵一声。周围也想起了很多的惊呼声。
　　是冰面，陆菁菁站在的冰面太薄了，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向外裂开，那些细微的声音听来令人心惊肉跳。而她几乎要哭出来，却又不敢哭，怕稍微的动作都会引起冰面的破裂。
　　刚才彭磊走开了一下，陆菁菁想找个人少的地方不被撞倒结果一个人踉跄地到了湖的中央。
　　汤惜的呼吸都屏了起来。
　　在一片的尖叫声里，陆菁菁周围的冰裂开来，她在同时摔进了湖水里。在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已经有人冲过去，跳进湖水里，有“咚”一声，很清脆，很响。他们两个都同时消失在冰面上，噪杂混乱惊慌失措，汤惜想也没想地迅速滑过去，她听到了自己凄厉的声音：“彭磊！”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也会摔进湖水里：“彭磊，彭磊！”她只是混乱地喊着，蹲在冰面上乱七八糟地脱着溜冰鞋，想要跳下去。
　　在她纵身想跳的时候，已经又有人跳了下去，是方迟！
　　几秒，或者十几秒，但那个时间很长很长，所有人的心都快要跃出胸口来。然后，他们看到陆菁菁露出了水面，彭磊和方迟托着她的身体，把她举起来，汤惜赶紧伸出手去拽她，这个时候不敢过来太多的人，怕冰面再一次裂开，陆菁菁在合力之下被拉了上来，汤惜伸出手给彭磊，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眼泪涌了上来。
　　他们三个人湿漉漉地走过来时，已经有人脱下外套帽子围巾给他们，汤惜也把羽绒服脱下来要给方迟穿上。
　　他冻得浑身哆嗦，嘴唇乌紫，结结巴巴地说：“不，要。你，穿。”她只是流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要给他穿上，倔强而强势。他终于不再拒绝，穿上了她的羽绒服。她破涕而笑，他的样子实在是滑稽，她的羽绒服穿在他的身上根本就拉不上拉链，他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地跳。
　　“找个地方先暖和一下！”苏胥急切地说。
　　幸好，在小东湖的旁边有一家酒店，也不管是多贵的酒店了，先进去了再说。陆菁菁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刚才又喝过冰水拽上来的时候，吐了好多水缓了一些过来，裹着一件别人的羽绒服，但身上湿漉漉的怎么也是冷。彭磊也冻得直哆嗦，许晞微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他围上。
　　“麻烦，麻烦给房间！两间！我马上付钱！”苏胥急切地说。
　　前台小姐一看他们的样子就已经明白了，马上让人给他们开房间。汤惜和另外几个女生扶着陆菁菁进到一个房间，方迟和彭磊去了另一间房。
　　把空调开到最大，又让陆菁菁先把湿衣服换下来，盖上几床被褥。一阵的手忙脚乱，陆菁菁终于暖和了下来。
　　“太险了！”同班的文莉说：“菁菁，你真是吓死我们了！”
　　“以后再也不来这里溜冰了，真不安全。”另一个女生王岚说：“我妈本来都不让我来的。”
　　陆菁菁心有余悸，还在惊恐之中，就好像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
　　汤惜吸了吸鼻子，给陆菁菁捻了捻被褥。她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汤惜浅浅地笑了一下。她的内心有些惭愧，刚才她整颗心都在关心彭磊去了。
　　“你好勇敢呀！”王岚把话题转到了汤惜的身上，啧啧地说：“刚才你也想跳下去救陆菁菁！”
　　汤惜有些哑然，刚才，刚才她只是看到彭磊跳下去，才会那样。
　　文莉说：“方迟也是陆菁菁的救命恩人！他奋不顾身的样子，真感人!”
　　“陆菁菁，你好幸福呀，他们两个人都这样拼命地救你！”
　　汤惜简直要丢个白眼给说话的女生，这叫“幸福”，刚才吓得要死，冻得要死，狼狈得要死，结果现在却被说成是“幸福”。
　　那天是陆菁菁的妈妈过来接的她。
　　汤惜回家去给方迟拿衣服。之前方迟已经给他妈打过电话，所以汤惜到他家的时候，他妈都已经把衣服给他准备好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闵筱凡不无担心地说：“为什么会掉进湖里？”
　　“是我们同学不小心掉进湖里，他去救她。”汤惜尽量简单地说，但刚才惊心动魄的情景还是让她非常地后怕。
　　“那你们同学……”
　　“也已经没事了。”汤惜回答。
　　“那就好！”闵筱凡把袋子递给她：“他说不让我去，阿惜，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她说着已经哽咽了起来。
　　闵筱凡抬起手来抱抱她：“刚才一定吓坏了吧，这小子总是不让人省心！”
　　汤惜点点头，眼泪越来越多，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刚才她一直勉强忍耐着，但一想到方迟跳进湖里的情景她就觉得难过。她多么害怕他会出事呀，而前些日子，她才在贺晨的车祸里感觉到会失去的恐慌，而方迟又让她有了这样的感觉。他们对她的重要，超出了她的想象。
　　哭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闵筱凡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她拿着方迟的衣服回到酒店的时候，彭磊已经不在了。
　　她的围巾，被放在方迟那里。
　　他递给她的时候，注意到她的眼里有一些失望。他的心上就好像有个地方塌陷了下去，疼疼的。
　　后来方迟听他妈说起汤惜哭得稀里哗啦的事，却是傻傻地笑了。那些眼泪是为他流的吧。只是为他。
　　方迟那天回来后就生病了，咳嗽和低烧。
　　一同感冒的人，还有汤惜。
　　那天她跟苏胥站在大厅等方迟换衣服出来的时候，有过一段对话。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彭磊？”他有些迟疑地问她。
　　她的心惊跳起来，这个秘密，她自以为藏得严严实实的秘密，竟然这样轻飘飘地被苏胥抛了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谁知道，甚至是彭磊。但这份心情却还是那么不经意地流露了出来。那么，她该怎样去解释呢！
　　“是吗？”他在她如雷击的表情中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追问着。
　　她只是沉默，觉得脑海中都是混乱不堪。她真的被吓倒了，竟然是苏胥，竟然是苏胥来问她这个问题，也竟然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她心里的秘密。藏了又藏，躲了又躲，却还是被发现了。“你冲过去的时候，喊着彭磊的名字……”他艰涩地说：“如果方迟不跳下去，那么你会跳下去的吧！”原来他也是聪慧的少年，一眼就洞穿了其中的玄机。
　　不是为了救陆菁菁，那一刻，她只想着彭磊。
　　“能帮我保守秘密吗？”半晌后，她终于抬起头来望着他。
　　他的脸上有些动容：“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不！”她打断他：“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告诉他了也是种负担。”
　　“阿惜，”他暖暖地喊着她的名字：“你不知道你是多可爱的女孩，被你喜欢上，不会是任何人的负担。”
　　她感激地望着他，这一刻，她觉得她和他之间更加熟悉了，这是一种了然，是一种理解，是很多很多的信任。她知道，他也是值得她信任的朋友了。
　　“谢谢你！”她认真地说。
　　汤惜在家里熬了可乐姜汤给莫仓廪送过去。
　　“快喝快喝，还是热的！”她心急火燎地递到他的嘴边。他乖乖地喝了下去，又一连咳嗽几声。
　　汤惜也咳了起来：“咳，咳，我家还有，咳，一会儿再给你送来！”
　　贺晨在一旁笑：“你们两个还真是有难同当呢，连感冒都一起得。”
　　“我是被他传染的！”汤惜说，又咳嗽起来，擤了下鼻子，完全是塞住的，很难受。方迟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咳嗽。两个人都忍不住对视一眼，笑了。
　　汤惜是在家的时候接到了陆菁菁的电话。
　　“方迟……没有事了吧！”她在电话那边问。
　　“感冒了！你呢？”
　　“也有点感冒，我爸妈想去他家看看他，谢谢他，你能给我他家的电话号码吗？”她终于说了打电话来的目的。
　　“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上次陆菁菁打来电话的时候，汤惜已经想问了。
　　“我在彭磊的通讯录上看到的，他存了你的号码。”她说完，汤惜哦了一声。他还留着她的电话号码，上次贺晨出车祸的时候他也有打过电话来。
　　汤惜报了方迟家的电话号码给他，快要挂上的时候，陆菁菁急急说了声：“谢谢！”
　　“不用……彭磊，彭磊没有感冒吧？”汤惜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他很好。”
　　汤惜轻轻地哦了一声，扣上了电话。
　　她在方迟家里见到陆菁菁的时候，很意外。她说过是她的父母想来看看他，但他家里，只有她在。茶几上堆满了很多的零食，一看就知道是陆菁菁带来的。
　　方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在沙发上手里换来换去的看着电视，故意忽略了陆菁菁的存在给汤惜带来的惊愕。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汤惜选了旁边的转角沙发，三个人都有些沉默，然后陆菁菁从塑料袋里拿出一袋零食招呼汤惜：“这个很好吃，是我爸从香港带回来的芝士椰蓉酥。”
　　汤惜心里有些不爽，她这个样子好像是女主人招呼客人的姿态。
　　“不喜欢吃！”她摇了摇头，很熟练地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盒臻果巧克力，递了一颗给陆菁菁：“你要吃吗？”
　　她笑了一下，接过去说：“你们两家的关系真好！”
　　“不是两家，是三家，还有贺晨！我们几乎是从出生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对吧！”最后两个字是冲着方迟说的。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来。
　　“我们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初中……对吧!”她再转向方迟问。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
　　汤惜跑过去给贺晨家打电话，让她也过来放烟花。因为要过年了，方迟已经准备了一些烟花的。
　　“我们先放一些烟花吧！”汤惜对方迟说。
　　“晚上再放好了，白天放什么？”他说。
　　“我现在就想放烟花！再说，贺晨也过来了！”汤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理取闹。也许她从来没有见到方迟的身边还有女生，突然出现的女生让她很不习惯，自然地有了抵触的情绪。
　　贺晨很快就过来了，她见到陆菁菁也很惊讶。
　　“我父母让我来谢谢他救了我。”陆菁菁解释地说，又笑：“真羡慕你们，住这样近。”
　　“方迟，去院子里放烟花！”汤惜催促地说。
　　“都跟你说了晚上再放！”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算了，阿惜，他还在感冒呢。一会儿出去又着凉发烧了。”贺晨和着圆场，又对方迟说：“烧退了吗？”
　　“还是有点烧，但好多了。”他轻声地回答。
　　“你走不走？”汤惜固执地说，已经站在门口怒气冲冲了。
　　“不——”方迟也生了气，明明他已经说了他还在发烧，但她却一点也不顾他的身体，总是想要干嘛就干嘛。
　　“哼！”汤惜烦躁地冲出门去，“砰”一声大力地把门关掉。她觉得很丢面子，在陆菁菁面前丢了脸。她只希望方迟和她在一起，和贺晨在一起，就他们三个人，只是他们三个人。突然出现的陆菁菁让她倍感压力，她害怕会失去他，明明她也在喜欢着别人，但为什么她会害怕他去喜欢其他女生呢？
　　她甚至希望他喜欢的人是贺晨，就是贺晨，而不是其他，其他的任何人。想想，这真是女生可怕的占有欲。
　　她赌气着一个人跑去外面买了一些烟花回来，然后就站在院里，一个一个的点燃。
　　“生什么气呢？”贺晨笑着走到她面前。
　　“重色轻友!”她愤懑地说。
　　“他真的不舒服呀……我陪你放好了！”贺晨说。
　　汤惜跟方迟真的呕了气，她不理他，却又每天给他熬可乐姜汤过去。只是放在门口，然后摁门铃，等他来开门之前迅速地跑开。
　　是在音响店里遇到彭磊的。他穿着一件中长的银灰色羽绒服，戴着耳机站在试听机前，他的手在碟片上轻轻地叩着节拍，薄薄的嘴唇微微地抿着，侧影是那么地帅气挺拔。
　　她迟疑了一下，走到他的面前，大约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回头正好碰上她的目光，微微地有些讶异，而她迎着他的目光笑了一下：“在听什么歌？”说完以后，看到彭磊把耳塞取了下来，狐疑地问：“刚才你在说什么？”
　　“你在听什么歌？”她重新说了一遍。
　　他把另一只耳机递过去给她，她接过去戴上，就传来了徐佳莹的声音，是一首《到此为止》：自甘堕落再一次/把推理发挥极致/我们经得起几次诚实/与其被牵绊挟持/反目成仇都胜过/若无其事/背叛自己的意志/苦笑着替你解释/她无辜介入这个事实……
　　她静静地听着，明明是天寒地冻的深冬，她却觉得好像站在一派明媚的春光里，繁花似锦，鸟语花香，是柔软的，也是静好的，在那个夏天的雨天后，她再也没有靠近过他。他的疏离是那么直接那么坦陈，他就是要用这样的态度来把她摒弃出他的世界。而她的心事，就像是深海里的水藻，只能那么轻柔那么隐忍地摆动着。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这么近，又是那么地远。或者，她从一开始就应该拒绝这样的感觉，但喜欢这样的事，又是怎样按捺地住呢？喜欢的感觉，从懵懂到深刻，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或者，在遇到他的那刻起，她就已经把自己的心遗落了。
　　片刻后，他把耳塞取下来，她也连忙取了下来。
　　“听说你感冒了？”他轻声地问。
　　“已经快好了。”她擤了擤鼻子，不用猜也知道是陆菁菁告诉他的。
　　“方迟呢？”
　　“也好很多了。”汤惜轻声地回答，其实她这几天也都没有见到他，贺晨来找过她几次，她都拒绝去方迟家。想想心里也在生气，她都已经每天给他送可乐姜汤了，他却不知道说声谢谢。
　　“那个……”他迟疑了一下，又欲言又止，说：“我走了。”
　　“开学见。”她急忙说。
　　“恩，开学见。”他点点头。
　　他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汤惜停顿了一下，又急忙地追了出去。
　　“彭磊！”她大声地说。
　　他停下来，转过身看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你那样说只是不希望我失望，我只是太小气了！”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不，一点也不。”她笑了起来。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冲他挥挥手。其实，她最想要问他的是，还喜欢贺晨吗？但却还是没有问出来。其实早就知道，如果对方是贺晨的话，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赢。
　　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就够了。
　　是下雪了吧！小小的雪花落在掌心的时候，那么美的棱角就迅速地融化成了一滩水。她的棱角呢？也是在遇到彭磊以后，就化掉了吧。他让她变得那么地不像自己，会哭，会安静，会忧伤，会发呆，会烦恼，会不知所措，还有很多很多的情绪，但只是在心里那么纠葛和矛盾着。面上，却装得一点事也没有。是的，她在强装，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强装着。
　　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白茫茫的雪景，漫天翩跹的雪花，成长真的是一件让人措手不及的事。
　　当汤惜再一次把可乐姜汤放在方迟家门口，还没有摁门铃，门就已经先打开了。
　　是方迟，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她有些赌气地别过面孔。
　　“不用送了，感冒已经好了。”他笑嘻嘻地说。
　　她就蹲下去，把刚才放在地上的可乐姜汤端起来就要走。
　　“喂！”他有些急地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我们放烟花去！”
　　“不需要!”她绷着一张脸，冷冷地说。
　　“别生气了！再生气都有皱纹了！”他轻声地说。
　　其实她早已经不生气了，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来，见他已经说了好话，她也就不打算继续和他冷战下去了。好像每次跟他闹矛盾也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其实她明明就不是一个很计较的女生，怎么对方迟就要这样苛刻呢？
　　“那，这次……”她的声音也放软了。她的话被一声“阿惜”给生生地打断了，陆菁菁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笑着望着她。
　　“有道题目我不会，所以过来问问他。”陆菁菁解释地说。
　　“问题目？他的成绩也不怎样吧？问他不是白问了！”汤惜的火气又蹭蹭蹭地上来了，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生气，她明明就是彭磊的女朋友，又来跟方迟搅合着干嘛？
　　陆菁菁的脸就腾然间地红了：“他为了救我生病，我过来……”
　　“哼！”汤惜冷哼一声，转身走人，也不顾方迟在背后喊他。
　　她气冲冲地跑去敲贺晨家的门，幸好她在家，正在练琴。
　　汤惜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嘟囔着说：“她怎么又跑来了？”
　　“陆菁菁？”贺晨把琴收好，放进琴盒里去。
　　“除了她，还有谁？”她皱着眉头说。
　　“我们不也天天找方迟吗？”贺晨不以为然地说。
　　“那不一样，我们是好朋友，她呢？别有居心！”
　　说着她就气呼呼地端起面前的水杯，仰头要喝。
　　“他们，他们好像在交往……”贺晨的话还没有说完，汤惜的一口水已经“噗”一声全喷了出去。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在回想贺晨的话。然后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水，困顿地问：“你是说方迟和陆菁菁。”
　　“嗯。”贺晨拿过纸巾坐到她旁边，给她擦了擦。她机械地由着她，很茫然地问：“陆菁菁不是彭磊的女朋友吗？”
　　“好像是。”贺晨回答：“陆菁菁……她喜欢的人是方迟。”
　　“你怎么知道？！”汤惜吃惊地问。不是早已经听来彭磊和陆菁菁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要好，在陆菁菁的生日那天她对他表白，他们就在一起了。
　　陆菁菁有些沉默。
　　“说呀！”汤惜扬高了声线。
　　“她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
　　“你生日那天。”贺晨说：“那天我们在烧烤店遇到，你回去找阿迟了。”汤惜哦了一声，她想起来了，那天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察觉到贺晨有心事，原来她来找她谈过。
　　“她问我跟他是什么关系。”贺晨接着说下去。这个“他”就是指的方迟。
　　“那时候她不是已经是彭磊的女朋友了吗？”汤惜气咻咻地骂了句：“水性杨花！”又说：“她之前已经问过我了，结果又跑去问你！”
　　“我告诉她，我跟阿迟是很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贺晨说：“她说他已经跟阿迟表白过了，但他拒绝了，他说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猜这个人就是我。”
　　汤惜的心暖了一下，她知道他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其实是她。不管怎样，方迟这样维护着她也是让她感动的。
　　“他都已经拒绝她了，她还找他干嘛？”汤惜轻声地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阿迟到底是怎样想的，他为什么还要跟陆菁菁来往。”贺晨停顿一下，说：“阿惜，虽然阿迟没有告诉过我，但我猜，他喜欢的人应该是你。”
　　汤惜沉默了下来。他已经告诉她了，但她能做什么呢？她突然间察觉到了自己的自私，她为什么要一边喜欢着彭磊，又一边要求着方迟继续喜欢她呢？她得不到彭磊的喜欢，就想要让方迟来弥补吗？
　　她见到陆菁菁跟他这样要好，会生气，会恼怒，不过是害怕他也不喜欢她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方迟呢？
　　“你呢？你对他……喜欢吗？”贺晨轻声地问。
　　汤惜的心里矛盾极了，她喜欢彭磊，因为喜欢才会看到他和别人一起这么不舒服，但这样的喜欢却只是朋友之间的，她只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她一直一直地都是从他那里得到，关心，照顾，呵护，忍让……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这一个男生会这样包容她所有的缺点，忍受她所有的坏习惯，也会为了她不挨打故意考差，为了她而收起自己的个性。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呢？
　　难道他就不能去喜欢别人，不能去对别的女生好吗？
　　她总是希望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永远这样的要好，永远都不要分离，但他们真的会要分开的吧，迟早有一天会各自天涯，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和生活。那是方迟自己的生活，也是贺晨自己的生活，他们真的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每天腻在一起，玩乐，嬉笑，吵吵闹闹。
　　汤惜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阿惜！”贺晨把她从自顾自的想法里拉了回来。
　　她看着她，突然涌上眼泪来。
　　她很害怕跟他们分离，真的，真的，很怕。跟他们在一起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就像每天要做的事情一样，吃饭，睡觉，那样的自然。
　　“喜欢吗？”贺晨望着她的眼睛，问。
　　“我喜欢他，跟喜欢你是一样的。”汤惜回答，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满了难过，她在想她为什么不能像他喜欢她那样的喜欢呢？她为什么不能回报给他同样的感情，那么，她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给他自由，不让他自由呢？
　　即使，那个人是陆菁菁，或者是其他的谁，又有什么不同？
　　汤惜趴在窗口的时候，看到方迟，还有陆菁菁。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呢大衣，过膝的棕色小皮靴，戴着很可爱的粗毛线帽子，头发扎成松松的马尾搭在胸前，在清冷的寒风里是一抹很亮丽的色彩。她不得不承认，陆菁菁真的是个漂亮的女孩，而同时，她的性格是那样的好，开朗、大气、笑容很甜。
　　方迟下意识里抬头朝这边望了望，汤惜闪身躲到了窗帘后面。心里酸楚了一下。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院子里常常会有小孩放着鞭炮和烟花的声响，左一声，右一声，开在汤惜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贺晨去外婆家过年了，方迟也没有来找过她。连许明鑫都察觉出了异样，叨唠着：“你们又吵架了？肯定是你不对，阿惜你得把你的坏脾气收敛一下！”
　　“还不是跟你学的！”汤惜心情不好，顶撞了过去。
　　“有这样跟大人说话的吗？”许明鑫扬高声音。
　　“就是跟你学，跟你学的！”她气鼓鼓地冲到房间里去，“咚”一声把门关上。
　　大年三十的那晚，汤惜打了很多电话，给同学，给朋友，就是祝他们新年快乐。
　　“不跟阿迟去放烟花吗？”许明鑫在房间里问。
　　“我自己不会放呀？”她愤然地顶了回去。
　　这一次，许明鑫倒是没有骂她，收了声。其实是因为有天回家的时候许明鑫在巷口看到了方迟和陆菁菁，她也觉得很意外，再想一下最近汤惜闷闷不乐的表现，突然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汤惜的不开心是跟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女生有关。
　　许明鑫心里叹了口气，其实自私里想她真的想要方迟做自己的女婿，虽然这样想太遥远了，但是她看着方迟长大，她对他是真心的喜欢。小时候他们三个玩过家家的游戏，总是贺晨扮演“妈妈”的角色，方迟扮演“爸爸”，汤惜当“女儿”，大人们开玩笑地问汤惜：“你难道不想做‘妈妈’吗？”汤惜偏着头回答：“我觉得‘爸爸’对‘女儿’比较好些。”
　　在许明鑫听来，有些酸涩的感觉。好像她跟汤东年的关系在汤惜看来并不亲近，所以在汤惜看来，做女儿比做妈妈要幸福。
　　汤惜渐渐地长大，她越来越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对着她的时候，其实她这个妈妈也有些茫然无措的感觉。
　　见到她顶嘴，妈妈却一反常态没骂她，汤惜怔了一下。
　　“爸哪天回来呀？”她缓和地问了句。
　　“初二能回来。”许明鑫无奈地说：“没事，我们自己过。”
　　汤惜帮着她妈准备晚餐，每次铃响都跑着过去接电话。她也在想要不要主动给方迟打个电话。
　　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就跟方迟打个电话，他们最近的关系一直很别扭，总是为些微小的事情冷战起来，其实那天他已经在主动求和了，结果却是她怒气冲冲地走掉。这几天里她又想起了贺晨的话，贺晨早就察觉出了汤惜对她的喜欢，而她却迟钝地看不明白。
　　电话接通的时候，汤惜有些稍稍的紧张。
　　“闵阿姨，新年快乐！”听到是汤惜妈妈的声音，方迟不知为啥松了口气。
　　“阿惜你也新年快乐哦！”
　　“方迟呢？”汤惜迟疑地问。
　　“我在！”有声音响起来。
　　她怔了一下，确定声音不是从话筒里穿出来。下意识地抬起头，就看见方迟一脸坏笑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吓得“哇”大叫一声，摔了电话。
　　方迟过去把电话拿起来，忍俊不禁地说：“妈，挂了哦！”
　　汤惜抬起脚朝他踢过去：“干嘛突然出现？”
　　方迟没有躲，吃疼地揉揉了脚，一脸委屈地说：“我妈让我过来给你们拜年，说你好几天没去家里玩了，肯定是我惹你生气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这时许明鑫也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说：“阿迟来了呀，快带阿惜出去放烟花吧，她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
　　“我带着呢！”汤惜这才注意到，方迟在旁边放了一兜的烟花。
　　汤惜也就不跟他闹别扭了，跟他打打闹闹地去院子里。
　　方迟挑了些“危险系数”不大的烟花递给汤惜，自己拿起另外一个放在地上，点火的时候冲汤惜说：“喏，站远点。”
　　她退了一步。
　　璀璨的烟花，那么绚烂地开在墨黑色的天际上，清冷的月色下，有些落寞和孤独。看着方迟望着天空时静谧的笑容，汤惜的心洇洇地涌出了感动。
　　这个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朋友，她真的希望他能够幸福，也许这样的幸福不能是她给，但也会有另外的人来给他幸福。
　　她退了一步。
　　璀璨的烟花，那么绚烂地开在墨黑色的天际上，清冷的月色下，有些落寞和孤独。看着方迟望着天空时静谧的笑容，汤惜的心洇洇地涌出了感动。
　　这个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朋友，她真的希望他能够幸福，也许这样的幸福不能是她给，但也会有另外的人来给他幸福。
　　“陆菁菁……”她突然说。他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目光中很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我会对她好一些！”她笑起来。
　　他的胸口悄无声息地被撕裂了一个口子，这就是伤痕吧。他有些慌乱地蹲下去想要点燃另一盒烟花，只是打火机打了好几次都没有点燃，有风过，然后许晞微也蹲了下来，用手圈住打火机挡风。她的手碰到了他的，火光点燃的时候，是很透明的粉红色的皮肤。他们的手靠得那么近，而他的心，是那么地冷。
　　是在听到她在湖边那么惊慌地喊着“彭磊”的名字时，他知道了她的感情。其实他应该有些察觉的。好多次他在人群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看到的人都是彭磊，他的心黯然地厉害，却始终不愿意去承认这样的现实。
　　还有，他看到她喜欢撑着头，朝窗外看，后来他就知道了玻璃上映出的，是彭磊。
　　甚至是贺晨出车祸在医院里的那次，他几乎能够肯定了。汤惜从来没有用那样温柔怜惜的眼神望着他，她蹲在彭磊的面前，任凭他伏在她的掌心里，他被震住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汤惜的，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到有一天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是喜欢了。是特别的，是很牵挂的，是总是想要待在一起的。
　　她跟贺晨不一样。她的个性像个男孩，跟他一起树翻墙捣乱和恶作剧，她总是留着短发穿着很男孩气的衣服和牛仔裤，要挨打的时候就大声地嚎哭，每次听到她哭他都会赶紧跑到她家去。他知道她妈很重视成绩，为了让她有个对比的，所以每次都要故意考得比她差。而她在挨打的时候哭很“惨”的样子，但扭过头把眼泪一抹，又嘻嘻哈哈的样子了。
　　她是最不像女生的女生了。跟男生打起架来也是狠狠地，就算是受了怎样的伤也是一脸倔强，她就像是一颗核桃，有很硬很硬的外壳。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让着她，会记得她说过的所有的话，她喜欢的书本，喜欢听的歌，喜欢看的电影，喜欢吃的零食，喜欢的颜色，或者穿多大码的鞋。他不是故意要去记得这些，但就是记得了，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种感觉他起先也是怀疑的，但一再又一再地求证，得出的结论是，他喜欢她，比朋友更多一些的喜欢。他总是想要保护她，想让她快乐，想让她笑。看到她笑的时候，这便是最大的满足。
　　他有想过要告诉她，他的感受。但又担心一说出来会连朋友也做不成，原来他也是个胆怯的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生时，茫然而无措起来。有别人喜欢上她，给她写情书送她生日礼物，他很介意，非常地介意。他害怕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她就会喜欢上别人了。在她生日的那天，他也被自己吓到了。他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很粉的嘴唇笑盈盈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她竟然反过来安慰他，让他不要多想，只是朋友式的。他对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只能苦笑。
　　他还是多想了，想了很多，却仿佛怎么也理不清头绪。他只是决定把他的感情告诉她，这真的很重要。非常。
　　她还是忽略了他的话，把这些都当作是玩笑。他沮丧不已，因为她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她宁愿这就是个玩笑而已。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了他，这就是结果。
　　他的心里，很灰。
　　而他终于发现了，她心里喜欢的人谁。
　　彭磊。
　　是彭磊。
　　这个从一入校就跟他对立的男生，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看他就是那么地不顺眼。就是不顺眼。他对他也带着敌意。他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后来想，是因为陆菁菁吧。陆菁菁有天在走廊的地方拦住他，对他说想请他听一场音乐会。他拒绝了。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忧伤地问方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
　　他真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对她很冷漠了，他只是不像其他男生那样的和她说笑，其实也有女生给他写情书送礼物或者表白，他都没有任何感觉。对陆菁菁也是。他亦没有感觉。
　　后来听同学们传，陆菁菁和彭磊在谈恋爱。
　　那么彭磊对他的敌意，就是因为陆菁菁了。
　　第一次在他家见到陆菁菁的汤惜，是非常不高兴的。他知道这样的不高兴是因为她觉得她是彭磊的女朋友，那一刻看着她发飙的样子他的心里有多难过呀！他想她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落呢？
　　当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跳进刺骨的湖水里想要救彭磊的时候，他的心都碎了。他为了不让她跳下去，他先跳了。
　　其实是因为她。
　　他看到她伸向彭磊的手，还有她的眼泪。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这样哭，这样急灼和忧伤。
　　陆菁菁开始频繁地来他家，他不再拒绝。
　　他在想，也许这样他就能帮到她了。
　　抢走了彭磊的女朋友，那么彭磊会注意到汤惜，会看到她的吧。
　　他真的是个傻瓜，但也许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这样又蠢又笨，做这又蠢又笨的事，说着又蠢又笨的话。
　　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快乐，他在所不惜。在心里，也是鄙夷着自己，嘲笑着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伟大，这么情深呢？原来，他对她的喜欢，早已经深不可测。
　　“新年快乐！”他轻声地对她说。她就在他的身边，但她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是怎样的疼痛和悲伤。
　　“新年快乐！”她雀跃地对着她说。她在一簇有一簇蓬勃的烟花里笑容灿烂，而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们又在一起过了一年，这已经，很好了。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年的冬天也彻底地过去了，积雪开始融化，冬日里的阳光也越来越暖，到院子里玩耍的小孩也多了起来，窗台上种的那些花卉也开始绽放着春意。
　　汤惜又看过秦臻胸口上的伤，已经结成疤痕，却不显得难看，很像一只可爱的毛毛虫。汤惜拿出水彩笔在上面点缀地画了几笔，就更加地可爱了。
　　“这条疤痕真难看！”贺晨沮丧地说。
　　“一点也不会！我觉得很可爱！”汤惜笑着说。自从车祸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让贺晨骑过单车，每次都是方迟载着她。这样贺晨的父母也会放心许多。
　　“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汤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我有见到彭磊!”
　　“那天他说想跟我谈谈。”贺晨幽幽地回答。
　　“他说什么？”
　　“他说为什么不可以是他，为什么喜欢的人不可以是他。”
　　汤惜沉默了下来，她的心好像被一记拳头狠狠地击中，胸腔里都是酸楚。
　　“你喜欢的人，是方迟？”半晌后，汤惜终于微颤地问出了这句。
　　“当然不！”贺晨讶异地回答：“在我的心里，阿迟只是哥哥，是很亲的亲人，和你一样……”
　　汤惜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那，彭磊……”
　　“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不可能的。”贺晨避重就轻地回答。她的回答，汤惜那个时候不懂，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就像黑与白，那样分明。她不知道贺晨心里藏着一道伤口，她的心里隐藏着一个秘密，那么明亮那么温暖的贺晨，因为这个秘密而备受煎熬，所以她一直一直地拒绝着彭磊。那个时候的她，其实心里是喜欢着彭磊的。
　　是在车祸后送她去医院的路上吗？
　　她一直听到他喊着她的名字，疼痛的感觉，很迷糊又很清晰。但她知道，就是知道是他。
　　那天她一个人回家，骑着单车的时候有些紧张，车水马龙，没有汤惜和方迟在她的身边总是觉得有些微微颤颤的。
　　彭磊从转角的地方横陈过来拦在她的面前，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决绝的痞气。她心里想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其实她真的没有什么概念，他有些沉默，但跟同学或者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又会相处融洽，他有些冷漠，但对着别人微笑的时候又是认真而开朗的；他成绩优秀，但她见过他跟他的朋友在一起与别人混战很桀骜不逊的样子。她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阳光的，隐晦的，柔软的，刚硬的，有时候穿白衬衣在讲台上开班会的时候像个乖乖学生，有时候又觉得他痞里痞气很浪荡的样子……她真的很不了解他。但她也好像从未想过要走近他，了解他。她承认收到他写了第一封信时，她真的是不屑的。在她眼里，那就是个很自大狂妄的男生，以为他约，她就会去吗？只是一句话，在电影院的门口等。他当他自己是谁？有过很多的男生喜欢她，他们的追求来势汹汹，而他，连表达的语气都是轻描淡写的，带着一种霸道蛮横，她怎么会去？
　　直到去学校看分班情况的那天，她不小心撞到了他，他的冷漠让她的心里生出古怪的感觉。汤惜说他就是彭磊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哦，原来他就是彭磊，这个帅气分明的男生其实是很骄傲的，而他的骄傲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她能想到，他也是被女生们追捧到天的那种男生，从一开校，他就锋芒必露，他就成为了一个焦点。
　　那么被她拒绝，是让他的骄傲受伤了。
　　他一直很冷漠地对他，连带着对汤惜和方迟。他觉得她喜欢的人是方迟，所以他处处针对方迟，针锋相对。
　　她不会主动示好。
　　他也没有。
　　他们是两个本质上如此接近的人，都希望把对方的气势压下去，都希望对方能服软。但他们都不是服软的人。
　　何况她根本不想要去谈一场恋爱。
　　他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他们走得更远，却是相反的距离。
　　有时候想，这样其实是好的。她是一个内心不健全的女生，面上的安好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种种。
　　而他，开始跟陆菁菁交往。
　　同学们传着他们之间的种种，那些暧昧的，艳羡的，或者嫉妒的字眼。她听来，内心也是漫漶的，只是表现出来的，是更加的不在意。更加地无所谓。他跟谁交往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在汤惜生日的那天，她竟然在同一家餐厅遇到了他们。
　　他跟他的朋友在一起，那些人跟他完全不搭，他们戴着金属耳钉，穿着有亮片的衣服，讲话的声音很响。
　　陆菁菁坐到她的面前来。
　　她有些迟疑地问她跟方迟的关系。然后说她喜欢方迟。
　　她不知所谓地看着陆菁菁，她都忘记她是彭磊的女朋友了？
　　“彭磊跟我只是朋友，完全是同学之间传的，我们也懒得解释。”陆菁菁直截了当地说：“或者，他希望激起某个人的嫉妒心，但好像这并没有用。”她笑的时候，从书包里拿出了一盒烟来，贺晨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她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抽烟。
　　她自顾自地点燃一支，夹在手指里猛吸一口，然后对着空气中吐出一个漂亮的眼圈。那个时候贺晨觉得她很风情，不是那种属于女孩的感觉，而是女人。
　　“很出人意料吧，我并不是一个好学生……”她回头看了一眼陈北方说：“他也不是。也许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吧，你太纯洁了，而我跟彭磊，都只能依靠自己。”
　　她自嘲地笑起来。
　　贺晨也笑了起来，她说“纯洁”，她纯洁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每个人都有秘密吧，陆菁菁的秘密，彭磊的秘密，还有她的秘密，但，算了。她不想要去揣测了，只想要平静地念完高中，然后离开这里。
　　她有时候会跟彭磊遇到，在学校的走廊，或者阶梯，她拾阶而上，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或者是在操场，在老师的办公室……但他们都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句话，甚至互相对望一眼。总是抵触、讽刺，很奇怪，她能跟所有的人好好地相处，他跟别人也能相处地很好，但他们就是没有办法好好地说话，像一般的同学那样。
　　她其实是欣赏陆菁菁的，她是那种性子直来直往的女生，她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她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表达她想要表达的。流言蜚语她从不介怀，她的个性率真地让人惊讶。
　　那天彭磊拦住了她。
　　他说：“你是不是喜欢方迟！”
　　她着急地想走，并不愿意回答，是或者不是。
　　他在后面使劲地追问“是不是？”“是不是？”
　　那些声音炸来炸去，她整个人都混乱不堪起来。想要赶紧逃走的时候，却没有躲闪住一辆迎面过来的小轿车。
　　那一刻她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
　　在落地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就像以前，曾经的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她觉得她快要死了。痛苦大到了无法承担的地方，只想要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在心里，她终于听到了自己对彭磊的回答。
　　但她也知道，她永远不会说出来。
　　因为，她不想要跟彭磊在一起，喜欢，但不想在一起，这应该不是矛盾的吧。
　　那么答案就是，她喜欢的人，是他，就是他，彭磊。在他们的抵触中，在他们骄傲而自尊地保护着自己的时候，她对他已经有了喜欢。
　　不说。
　　不语。
　　这都是秘密。
　　当汤惜问的时候，她也躲过了重点。
　　因为她很怕汤惜察觉出她心底深处的那一块，那是她一直不想让她的好友知道的部分，她希望，在他们的眼里，她是安好的。
　　安好，这真是一个最美最美的词。它是一个名词。静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