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上》两言三拍

39、第三十九章小分队

　　春日的风是暖的，郑昭的目光落在那层金黄色的麦浪之上，也是暖的。

　　可此时，那层暖色上又渡了一层冷光。

　　身边的亲兵都绷直了神经，荀夫人先被扶上了马，郑昭也上了马，此时马儿已经吃了不少干草，补充了体力，现下又欢快了很多，在逐渐接近的马蹄声中躁动不安起来。

　　郑昭寻思着对方来人太多，她们人少留在此处说不定还会给这老人带来麻烦，于是就在她决定躲避一下的时候，派出去的亲兵回来了。

　　“女郎，来人是央女郎她们。”

　　“郑央她带着人过来的？”郑昭有些欣喜，“她带了多少人？”

　　“大约四十多骑吧。”亲兵也估摸了一个数报了过来，“不过，央女郎对我说她们还要稍等片刻才能过来，现下需要去处理几个人。”

　　既然这么说，郑昭也就在此等着了，过了大约一刻钟后，郑央的面容出现在了郑昭的视野中，对方手持一柄环头刀，身后跟着一众人，郑昭注意几个人被绳子栓着踉跄地跟在最后面。

　　“女公子。”郑央快跑了几步，在郑昭的面前停下了马匹。

　　郑昭看了一眼后面，“你就带了这么一点人过来？”听说那高家堡有壮士数百，她们这四五十个可能不太顶用啊。

　　“还有的姊妹们在后面呢，由李婵带领着，估摸着半个时辰后也该到了。”郑央说，“阿母见到了女公子的人，听说要派人过来相救，怕女公子遭遇不测就先让我骑着马带着她们先过来了，这诸位姊妹皆是上过战场随女君杀过青州叛军的兵士，对于那些贼匪来说，足以以一敌三了，女郎不需要担忧。”

　　“女郎无须担心，吾等都是沙场中走过来的，当年那些凶残的青州兵都面对过，还怕这些流窜的鼠寇不成。”有一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她身上穿着薄甲，这还是之前的，已经染上了许多风霜，对上郑昭的目光，这位妇人说道，“那高家堡也不过是流民贼寇聚在一起，不成势力，我们一众姊妹说不定都可以把那坞堡给攻下来，定能为女郎解除忧虑。”

　　行吧，既然大家都这样说了，郑昭也不好再给自己这一方叠加debuff，灭了自己人的气势。

　　不过——

　　郑昭的目光落在她们的后面，“那几人是？”

　　“哦，她们啊……”郑央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道，“我在赶过来的途中见到一出乡野小路上有几具尸体，怕与女郎有关，我们停下来正在查看时，又来了几人，她们估摸着以为是我们杀了那几人吧，于是就想偷摸着回去报信，但是被我们的人发现了，一并抓了过来。”

　　郑昭说：“这几人应该是高家堡的人。你们途中遇到的那几具尸体是我们的手笔，这说来话长……”

　　她省略了一部分内容讲了一下路上遇到的事情，决定先带着郑央带过来的人找个地方先扎个营，她们过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补给，布袋子中装着的干粮也就不过一周的量，至于油布帐篷什么的，是完全没带的。

　　村子附近有一处空地，郑昭先带着她们这一行人在这里扎营了，顺便还派出了两三位机警的兵士去探路，探查一下高家堡周围的地势，以及坞堡的防御工事如何。

　　现下大约是未时，按照军队行路时再过一两个时辰也就该扎营了，士兵们到了天黑都是一个个瞎子，是看不见路的，郑昭她们这一行人大多数也都是晚上看不见路的人，夜间行路是很少的，郑昭估摸着今日应该是无法把荀先生解救回来的，只好再安抚一下焦急的荀夫人，然后让她们一行人先自行休息一下。

　　兵士们去村子里找到了一些干草和破破烂烂的麻布铺在地上，等晚上火堆一点，地面被烧热了，大家睡在一起也就不会那么冷了，因为这群人行伍出身，大家都顺其自然地砍伐了一些木头架设在营地周围。

　　这只是简单的防御工事，以免晚上有狼之类的野生动物袭击，如果是正规的行军部队，扎营就很麻烦了。

　　郑央跟郑昭说：“我们只不过四五十人，只在此休息一晚，就没有那么麻烦，只需要派人警醒点，免得被野狼给叼走了，如果是正规军扎营的话，那就麻烦多了，在太阳还未落下的时候就得提前一两个时辰提前扎营，通常主君会派出前锋军侦查地形，遇水架桥，占据有利地形来等待后面的军队来安营扎寨。”

　　“所以前锋军是很重要的，一般都是由有经验的干练老兵组成，她们冲在最前方并不只是为了跟敌人拼死，而是开山劈路遇水架桥，为了让后面的主军能够占据有利地形，一只好的前锋军甚至能成为刺向敌人胸口的一只长箭，能把敌人的前锋军给直接干掉。”

　　“如果行军的人马过多的话，行军的队伍也不能拉的过长，这样如果有敌方突袭的话，一只长长如蛇形的长队很容易被截断，片刻后军队就会溃散，这是很可怕的，一般军马如果超过了十几万，那么就要分成好几路兵马分头行动。”

　　“而且行军过程中一方主帅需要操心的远不止如此，兵士越多，所携带的物资也越多，用来运输刀、盾、粮食、帐篷、铠甲、炊具、营寨木栅栏的辎重车子数目就不会少。还有兵士们如何上厕所，营寨如何安排，谁在这边谁在那边，在前面负责挡住敌人的是谁，后方谁来提供后勤，都是有一定讲究的。”

　　郑央说着说着对上郑昭越来越惊奇的目光，她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些都是我之前跟随在阿母身边才知道的，李婵跟随在女君身边待过一段时间，她对这些应该更有体会，到时候女公子可以问她。”

　　郑昭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觉得郑央对她肯定是有一些误解的，她只不过想要占据一个地方称王称霸，可是按照郑央这个说法，怎么就觉得她自己按照另一个路子走去了呢。

　　不过想到她如今派了人去把庄子上的壮勇又全部叫了来，也不怪郑央觉得她这位小主子想要走先女君的老路了，这个时代都讲究母风子承，既然郑苛带兵都那么好，打起仗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按照常理来说，她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总的来说，大家都对女郎的第一次战斗充满着信心和干劲，特别是郑央，她是很期待在郑昭面前表现一下的。

　　傍晚的时候，李婵带着三百多人到了，她们这边加起来也有四百人了，首先从人数上就已经压倒高家堡的人数，她之前已经从老者那里打听到，堡中壮士也不过三百人，其余都是附近被劫掠而去的农户，这些人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附近的灌木丛都被砍平，架设起了火堆，地面上垫了一层干草，后来的三百多人准备的东西就更齐全一些了，有刀、盾，还有运输干粮的几辆车子，以及装载帐篷、炊具、用来装水的牛皮袋的车子也有好几辆，这样大大小小，她们此处也看起来有模有样了。

　　她们在这里搭建起帐篷，因为人并不是很多，帐篷很快地搭建起来，大锅也埋起来准备做饭了，等水沸腾之后把粟米倒进去，搅拌一下，过了两刻钟左右，就可以吃了。

　　十个人用一个釜，她们这里三百多个人，将近四百人，就得走差不多四十个釜，这炊具起码就得好几辆车才能装起来，也怪不得说曹操赤壁之战有大军八十多万人，可实际上作战的也就二十多万人，其余人都是民夫等搞后勤补给的。

　　去侦查的斥候也回来了，直接到了郑昭休息的地方，她们带的帐篷不多，现在天气也不是很冷，大家和衣而睡，地面也被火堆烘烤的热热的，也不至于太冷，郑昭这边却有一个大帐篷，能容下十多人，荀夫人也带着一众女郎在这边。

　　斥候一边啃着饼子，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粟米粥说道：“那高家堡周围都是平地，也没什么壕沟，墙也不是很高，约莫着不足一丈，我过去的时候那边大门还开着，有农户进进出出，也有骑马的人来来往往，直接让骑兵攻上去，步兵在后跟上应该不难拿下。”

　　她以前是在女君身后干过的，说起话来下意识用了军中的言语，说完才想起来，现下她们哪里有骑兵步兵，骑兵倒还称得上，姊妹们都是擅骑之人，冲锋陷阵过的，至于那些步兵就有些滥竽充数了，大多数还都是一些强壮的仆从和流民罢了。

　　郑昭询问：“那高家堡有几道出入的门？”

　　“就一道用于出入的坞门，位于正中。院墙四角设有角楼。”

　　郑昭心想，这只要堵住了一道门，岂不就是瓮中捉鳖了？

　　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于是她让众人今天用完饭后先休息吧，只不过晚上需要警醒些，以防出现营啸，她们这些人有的是老兵，有的是流民，大家都对战争有不小的心理阴影，特别是到了晚上，容易做噩梦，一旦一个人失控，很可能会造成她们这四百多个人都失控。

　　不过在睡觉之前，郑昭让一位仆从给那一对老妇夫送去了一袋子的粟米，还有一些晒干的鱼干、肉干，如果省着点吃的话，这大半年应该是足够了。

　　这个夜晚也就平静的过去了，郑昭她却没睡多久，晚上精神亢奋的很，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床，她躺在干草垫子上也不敢翻身，生怕吵醒了一旁的荀夫人等人，于是就硬挺着身体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过了大半晚，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过去，大约不到三个小时，她就醒了。

　　帐篷外已经很吵闹。

　　外面的兵士们卯时就已经起身开始造饭了，这附近有一口井，大家都去打了水回来煮粥，至于什么洗脸刷牙的，大家都没有那么讲究，用手抹一下脸，人清醒了就算完事了。

　　不过郑昭才刚一出帐篷就看见了李婵正在训斥一位兵士，并且还动用了板子，摁在地上被打了好几棍子，站起身来都直不起身，哎呦哎呦得叫。

　　郑昭问了才知道是因为这人随意大小便，她们昨天才到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在不远处挖了十几个简单的茅坑，用于大家伙解决五谷杂粮的葬身之所。

　　但是她们这营地上有四百人，一到了早上，经过一个晚上的消化，大家的屎尿屁都出来了，于是茅坑就变得格外拥挤了，有人眼见着队伍越来越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自己，见旁边也没人看着于是就耍了小心思随意找了一块地方解决了人生大事。

　　然后就被李婵给发现了。

　　免不了就是一顿板子伺候。

　　此时这位流民出身的壮勇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随地拉了个屎就被喂了一顿板子，只不过疼痛却是让她长了记性，再也不敢随地大小便了，要不然很可能又是一顿板子伺候。

　　鸡飞狗跳的早上过去，大家和平的用完了饭，毕竟是还在外面，吃的都比较简朴，郑昭和其他人也都用的一样，一碗粟米粥，再加一小份菜菹，就这么搅拌搅拌，也十分开胃了。

　　郑昭就着喷薄而出的日光喝了两碗，荀夫人显然就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其他几个女郎也是一脸菜色，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今日的早食不合胃口呢，还是因为昨日一天的奔波。

　　用完饭已经是巳时，收拾了行囊之后，留下运输辎重部队，其实也就是几辆车子再加数十个仆从，她们一行人准备出发了。

　　不过，在出发之前，郑昭几人还是初步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姑且能称之为作战计划吧，她认为此次“攻城之战”应该讲究一个快捷迅速，虽然坞堡中人不多，且防御简单，但她们此次目的是为了营救荀先生，而且所带的粮食也不多，不易在此地久耗，考虑到县城中派来的救兵此时还未赶到，郑昭也就不再寄予希望。

　　于是，她和郑央说：“我们安排十几个壮勇假扮成投靠的流民过去，让这些壮勇先拿下坞门处的守卫，事情成了之后你们在此点燃一个烟堆告知我们，之后你再带着骑兵们赶紧攻上去，我和李婵带着其余人跟在后面。”

　　郑央和李婵听了以后都没有什么异议，而荀夫人就更没有了，不过她不赞同郑昭把她留在驻地这边的决定，势必要与她们一同过去，亲眼看到自家先生安然无恙。

　　郑昭细想了一下，也没再坚持下去，她们等下身居后方，不到前方冒险去，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于是她们这一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不算负责后勤的仆从她们这边有三百多人，去除郑央负责的骑兵，李婵这边有三百多人，五人为一伍，二伍为一什，五什为一队，二队为一屯，五屯为一曲，李婵现在勉强能算一个曲长，她手底下大大小小的伍长、什长、队长也不在少数，还有三个管理一百人的屯将。

　　她选了几个面目显瘦的人出来，又选了几个看起来很健壮的妇人出来，又选了几个健壮的男人出来，就凑成了这么一个稀稀拉拉的流民小分队。

　　她们为了更显得落魄一些，脸上都涂抹了一些黄土，头发上也撒了一些，还向村子钟的两位老妇夫借了针线，把身上又缝制了几个补丁，有人心疼衣服，干脆脱了外面的短褐藏在一处地方，就这么袒胸露乳的去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人本就黑不溜秋，身上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李婵才让他这么干，要不然一个长的膘肥体壮的人过去说自己是个流民，你老人家起不起疑心，相不相信你说的话。

　　坞堡周围还有不少田地，此时这片麦田也已经将熟，只不过还是得再晒一晒，这样收割起来才能保存更久，再加上现在也没什么兵祸，于是高家堡的这群贼匪好像认为这片土地、这田地里已经将要成熟的麦子铁定是她们的了，于是毫不担心，就这么赤裸裸地裸露出这笔财富在外面。

　　郑昭派出的流民小分队出发了。

　　她们从麦田旁走过，似乎是因为遍及全身的饥饿停住了脚步，但因为看见了不远处巡逻的卫士，于是没敢动弹，她们就如同一支真实的流民队伍一样继续缓慢地走到了坞堡大门处。

　　那边还有农户在进进出出，有赶着骡子的，有打猎而归的，还有拉着柴火回去的，谁也看不出这么一座坞堡中藏着吃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