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故人》时姈

9、王亲贵人

　　如此一来，艾莎只能前往拜见王后，我亦逃脱不掉。

　　因为有旁人在，艾莎没有机会和我多做解释，只是轻声安抚了我一句。

　　“别怕，王后是我堂姐。”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艾莎是新后的堂弟，怪不得初见就觉得他气质不凡，原来是王亲贵人啊。

　　其实说起来，现在的王后也不算新了，我都出宫近八年了，她也当了快八年的王后了，按资质，怎么算都不算新了。

　　只是我不愿喊她王后，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背叛了自己的母后。

　　有意思的是，显然有这个想法的不只我一人，民间仍称她为新后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他们的理由和我的不同。世人都以为母后的红颜薄命，和小公主的年幼离世，都是因为国王冷漠无情的缘由，而公主才走就迎娶来的新后自然也被偷偷挂上了祸水的骂名。

　　不明真相的人啊，出于本能地怜悯未有善终的美人和急于辞世的孩童，可能是心里柔软的一面通常会偏向较弱的一方吧，非常本能。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对于童话故事不能完美结局的惋惜。

　　倒是因着这个理由，让我也对新后同情了几分，就像世人同情母后和我一样。毕竟她，才是那个无辜的可怜人啊。得了宠爱倒也算了，偏偏什么都没有，还要无端受指责。

　　终于到了新后的寝宫，我立马看出了端倪：新后明显是和父王分开就寝的，因为这屋里没有任何属于父王的东西，而且，她现在住的也不是从前母后住过的地方......

　　父王，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艾莎拜见王后！” 一道参见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在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请安，要的话该如何称呼的时候，新后抢先出了声。

　　“别来这套了，找个地方自己坐下吧，”这话是对着艾莎说的，同时眼睛瞟了我一眼，又继续对艾莎说，“那是你朋友吧，你招呼着，我这不方便，你们自己玩。”

　　我看了一眼，确实不方便，新后的肚子已经大如钟鼓，整个人半躺在后面一堆靠枕上，仍是显得不舒服极了。

　　艾莎细心地帮我摆好了精致的点心，又拿来了一些彩纸笔墨给我打发时间，还不忘交待一句，“难得过来，我去陪陪堂姐，同她聊一会，委屈你自己在这待一下，迟一些，我请示一下堂姐再带你到处走走看看，行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摆手示意他赶快去陪新后，心里想的却是，当真是主客换了身份啊。

　　我怀念的不是公主的身份，而是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这些年来只报喜不报忧的父王。

　　他是否还守着从前和母后的寝宫，夜夜孤枕独眠？是否和我一样忘不了母后，忘不了从前一家齐聚的时光？

　　新后的寝宫很大，可是再大也就是个密闭的空间，此刻我坐的隔他们再远，也还是会听见他们交谈的对话内容。

　　越听，就对新后的事情更清楚一些，也对她更同情了一些。

　　我才知道艾莎这次会来，是因为新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信件发往她的母国了，她的父王母后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派了她的堂弟过来看看她。艾莎特意选的巡城那天，就是想给新后一个惊喜，顺便看看她母仪天下的样子。

　　谁知道，他的惊喜没给成新后，倒是我的出现给了他惊喜。

　　“我是真的爱他，那一年的宫中宴会，我一眼就看上了他，我明明知道他看上的不是我，他甚至可能都没有看到我，但我还是忍不住爱他。现在回头看，我想我真是疯了，我看着他娶妻，看着他生女，我却还是在看不到前程的暗道上等他。”

　　“十年啊，前前后后整整十年啊，我一直在等他。人的一生到底会有多少个十年啊，我用足我最好的年华全身心扑在他身上。可能老天都垂怜我，十年之后终于让我等来了机会，他的妻女都死了，我知道我是乘人之危，但还是求父王让我嫁给他，我想着时间长了，他总会看到我的好。”

　　“可是十年啊，哪怕我去沙漠移沙，十年时间是不是也能将沙漠移平了？”

　　“可他呢，他的心里还是没有半分丝毫属于我啊......”

　　我突然明白了艾莎的直白，新后是个女的对于感情都尚且如此，换做是个男儿只怕更有甚之。一方风土养一方人，可能他们那的风土养不出含蓄的后代。

　　从新后的絮絮叨叨里，故事慢慢被补全。

　　开端就是那一次宴会，那一次新后便想方设法引起父王的注意，可终究不是对的人，父王一上来就没有注意她，直至我母后出现，更加看不到她。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十年时间，日复一日，看着自己爱的人和别人恩爱，却仍然为其守候，用以怎样的心态，报以怎样的决心。

　　终于一路黑里走到一口井前，不知里面是祸是福，仍然纵情一跳，从此离别娇贵公主身，道别万般宠爱自己的双亲，远嫁奔赴以为的良人。

　　又是将近十年，距离看似近了，又好像没有，日日伴君，夜夜独眠，直到有一日父王对她说。

　　“不如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她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才几个月，怀有身孕的喜讯一传出，父王便又搬去了原来的寝宫休息。

　　父王还说了，这是为她好，有了身孕，怕晚上惊扰她休息。

　　连世人都信了，以为新后这次不出来一同巡城是因为受父王庇佑。

　　但其实不是的。事实是那天父王难得去看了看她，说起了马上要巡城的事。她心里实在有怨念，故意赌气说，这次不想去了。

　　其实她只想父王哄一哄她，随便对她说几句什么就好了，可是父王说的是，

　　“也是，你怀了身孕，不方便，那就不去了。”

　　说罢，起身，离去，留下一句，“好好护着身子。”

　　我忍不住偷偷看了看新后，其实是个美人，不如我母后惊艳，但也是美的。

　　只是这二十年的光阴让她凋零了太多，一晃眼，青春不在，只有余伤。

　　这一刻，我真是打从心里心疼她。

　　可她呢？有没有后悔过？

　　“这些日子，日复一日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倒让我反而想明白了。”

　　“我最开心的样子竟是在世人的幻想里，那你说我这一场奋不顾身的逐梦是不是该结束了？”

　　人最怕的便是想不明白，我母后当初就是总也活不通透，知道要认命却仍不甘心，导致最后早郁而亡。

　　我是真的不希望，楼兰每一个王后都要落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