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故人》时姈

10、不羁自由

　　原来我以为，人的所有苦恼在于心里不明了，有了一些，又想求得另一些，总也过不好。

　　原来我错了，人更遗憾的，是终于想通透了，确没有机会了，只剩下“本来我可以”。

　　新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真的后悔了，后悔离开了我的国家、我的家人，后悔用尽力气去爱一个不爱我也根本捂不热的人。”

　　“只是后悔又怎样，还有机会吗？”

　　新后的手抚上她隆起的肚子，露出了久违的一点笑容。

　　“如今我就指望他了，我要将他生下来，好好养大，不为楼兰的前程，也不为任何人的期望，将来，如有必要，我豁出一切，也要护他安好，他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尽力给他。”

　　她此刻心里应该很明了，父王当初和她说想要个孩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是突然爱上了她。她更清楚，孩子出生之后，怕是也不会得到太多父王的爱，于是为母则刚，想到孩子，她的眼里重新燃起了火花、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我这辈子再不会有的自由，我希望我的孩子会有，从小无忧无虑，长大潇洒不羁。”

　　多么熟悉的话语啊，她竟和母后说出了一样的话，生出了一样的想法。

　　可是母后的遗愿现在达成了，那她的呢？将来能实现吗？

　　气氛一度很沉默，我看向艾莎，他此刻背对着我，连背影都充满了寂寥。

　　这时的他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大义凛然、一生正气，他似乎变得很小，周身写满了失意，像一个想要玩具的小孩，让人很有上前抱一抱他的冲动。

　　我突然想知道，在这个辉煌庞大的王宫里，到底有没有幸福的人？

　　我的父王不幸福，死别爱妻生别爱女；我的母后不幸福，盛年远嫁客死他国。

　　而如今，这位新后也步了母后的后尘，不似母后的被动，她更是主动奔赴未知，最终沉痛收尾，心里估计更是悔不当初，更是无法原谅自己，只能把满身愿望转嫁给未出生的孩子。

　　至于我，我一度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但即是如此，重回王宫故地，又缘何如此难以释怀？罢了，说到底，人心总是贪的，总是什么都想要，又往往失去更多。

　　说起来，新后肚子里的，也是我半个弟弟或者妹妹，出生在宫里，是他们希望的吗？他们日后会长成什么样？会体验到最平凡的喜怒哀乐，还是长在深宫长凄凉？

　　我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说不上感情深，却也做不到当做不存在。我仍希望他日后风调雨顺，喜乐平安。

　　没过一会，新后说乏了，想睡一会，我和艾莎便请辞了。

　　“我带你在宫里转转好不好？”

　　理智告诉我该拒绝的，但是感情胜过理智，嘴上已经诚实地回了“好”。

　　艾莎很高兴，他为自己能为我做些什么而高兴，也为自己能多陪我一会而高兴，更为我看上去.....至少不抗拒而高兴。

　　他带着我走过一座座雕像，一处处水池，一个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耳边是他温言软语，仔仔细细地给我介绍王宫景致，不错过每一个角落。可我眼前浮现的，是一个又一个少女，年纪不大，模样像我。

　　她爬上了高耸直立的巨大神像，指着下面的人大叫，“快说，是我高还是它高？”底下的人左右为难，想劝她莫对神明无理，却犹豫着没敢说出口，最后是楼兰最有权势的那个人，也跑来了底下，张开了双臂，抬头对着少女轻声地唤，“当然是宝贝高，宝贝最高，来，慢慢跳下来，小心点，别怕，我接住你。”

　　她跳进了水满的池子，在一个气温并不很高的日子，几番动作，浑身湿透，周围的人想来拉扯又不敢鲁莽，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后来是那个楼兰最美的女子来了，抱住浑身湿透的她，轻柔地说，“走，我们去浴室用温水继续玩，我们一起，好不好？”

　　她上马冲进了马场，神采飞扬，甚至嚣张，对着后面的人大叫，“追不上我，追不上我，将军的马也追不上我”，而那个曾经风光无比的将军竟也真的就一直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没有离得太远，也一直没有真正追上她。

　　啊，一定是风沙进了我的眼，我本不想流泪的。

　　我突然不想长大，我想继续做回那个少女，肆意妄为、活得畅快。

　　我不该答应艾莎的，我以为我能控制自己，可是到底触景生旧情啊。

　　艾莎看我突然无声泪目，吓坏了，“怎么了？那我们走好吗？我们这就出宫。”

　　我没办法告诉他，什么都没法告诉他。

　　也是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曾经拥有的比想象中还多，父王对我的纵容甚至比我以为的更甚，在他心里，神明亦没有我重要，在他的守护下，我才可以继续做那个权臣口中“不学无术”的公主，我会的全是我喜欢的，公主该会的我全都学的很差劲，但这丝毫不影响父王对我的宠爱。

　　他总是说，我的公主，举世无双。

　　我下意识开口，我对艾莎说，“你知道吗？我的沙画画的很糟。”

　　这是实话，在楼兰，没有女子不会做沙画，这里被沙漠围绕，到处是沙，于是会做沙画便成了通俗技能。只是我，喜动不喜静，从未肯认真学过。

　　艾莎见我肯说话，已然转忧为喜，“那又怎么样？如果你喜欢，如果你想要，以后喜欢什么，我来给你画，好不好？”

　　“我会沙画，还画的不错，你信我。”

　　是的，我信他。我信哪怕此刻我要是天上云月，是底下藏宝，他都会送来我面前。

　　他大概是第三个，哦不，第四个对我这样好的男性，除了父王，阿大还有阿卡之外的第四个。

　　大约是青春期的女生小心思太多，我竟忍不住感动，结果就是，又有两行清泪流下。

　　艾莎又吓坏了，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边上，“看到这个伤疤吗？当时还小，又差一点伤及要害，疼的我不行，心里又害怕，就觉得更疼了。”

　　“后来我长大了，觉得自己是男子汉，不该也不会再疼了。”

　　“可此刻看到你哭，那种疼又回来了，所以，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会不哭？”

　　“曾经我跟着哥哥一起去捕狼，那时我年纪小，所以很害怕，但是哥哥一点都不胆怯，最后也主要是靠他才捕着狼。后来哥哥告诉我，他其实也怕，但是身边有更怕的我，他就没有那么怕了。”

　　“不如我和你说一些我的不如意好不好？说不定你听了我的不高兴，就会开心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