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故人》时姈

7、中原汉字

　　这一次比马出奇的畅快。

　　所有人都往城里涌，反而让城外空旷了起来。

　　我和阿卡先是牵着马走了一段，离开人群后，两人相视一笑，继而翻身上马，奔腾而去。

　　我们留下了太多的脚印，但那些脚印并不是我们的，而是马儿代留的。可回头看过去，印子并不清晰，被风吹散了一些，又被沙子掩盖了一些，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像极了我的人生，遮遮掩掩，似梦似真，有时候我自己好像都搞不清楚情况，也理不清楚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桩桩件件都是怎么发生的，好像每天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当下这一天。至于今后要怎么样，会有什么事发生，就长远来说，我是不知道的。

　　阿卡突然发力去了我前头，绕了一个小圈，然后回过头和我面对面。

　　哦，原来在我分心的时候，我们已经穿过了那些寻常的跑道，来到了我和阿卡的秘密之地。

　　阿卡土生土长，从小就玩的野，知道的歪门左道极多。

　　我记得我曾问过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地方的？又是怎么会那么多玩意的？”

　　结果阿卡反问我，“不如你先告诉我，谁教的你骑马？一个女孩子，怎么会骑马骑得这样好？”

　　这真的个好问题，也真是难回答。

　　在楼兰，马匹并不是寻常人家都会拥有的。很多人家都做生意为生，可是他们只负责买卖，并不负责批量运输，东西到了他们那，他们挑一些想要的买下，再转手卖给别人，根本用不着马匹。再者，养马需要场地，还挺花钱花心思，所以哪怕是有钱人家，也不一定会饲马，他们可以有别的爱好。

　　更何况，我们这，几乎没有会骑马的姑娘。

　　女孩要学的东西可以有很多，调香、沏茶、刺绣、跳舞......越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学的便越多，但是，她们通通不会骑马。

　　可我呢，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啊。

　　那时候，我有着全楼兰最好的马。不能出宫，父王便在宫里后院圈了一块地，改建成马场，供我玩耍。

　　教我骑马的，有时是父王自己，有时是阿大，他们都是身手不凡的骑手，一同教出来的我自然不会差劲。

　　可是这些要如何告诉阿卡呢？

　　我仍记得他得知我会骑马时惊奇又惊艳的目光。

　　那次他骑着马来找我玩，带着带我领略新事物的心态，他托着我上马，又一个大跨步自己上马，然后把我圈进怀里，一声“驾！”后，马儿带着我们跑了起来。

　　就是那次，我才知道，原来楼兰比我以为的大，而且大很多。除了城里，还有城外，城外的人行道路结束，还有沙漠，看起来无边无际，仿佛看不到尽头。

　　从前在宫里，我也会站在高处往外眺望，只是距离有点远，有时还有风沙遮眼，看不太真切。

　　身处其中，才发现别有洞天。

　　或许是我一副没有见过世面、不知世间如此大而美妙的表情让阿卡觉得好笑，他不禁逗弄起我来。

　　“你看，这里这么大，你可得好好跟着我，不然我要是把你丢下，你岂不是回不去了？”

　　阿卡只是想我说几句恭维他的话，可是他不知道，我可是公主啊，公主只有被恭维的份，哪有主动去恭维人的。

　　于是我朝他笑了笑，而后转身，上马，离去，一气呵成，动作快，且漂亮。

　　我在阿卡惊呆了的目光中渐行渐远，又在他以为我不会回头之前回马奔赴他的面前。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正常，只是看着我的表情仍充满了不思议。

　　“你竟会骑马？”

　　我从他尚未痊愈的表情里，读出了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竟还骑得这样好！”

　　后来阿卡慢慢接受了现实，甚至再去骑马的时候，会给我也牵来一匹马，于是就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比马。

　　此刻的阿卡早已习以为常，神色自然，他一会看远处，一会又看我，一会儿笑，一会儿沉默。

　　这样的阿卡倒叫我有点不习惯。在我印象里的阿卡，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哪一句都说不出口。

　　我不喜欢这样的静默，也不习惯，于是这次换我先开口。

　　“你那么久没来找我了，都干嘛去了呀？”

　　阿卡看了看我，笑了笑，开始诉说这一次的旅程。

　　他这次去的是一个往西的小国，避开政治任务不能谈，他事无巨细的告诉我那里的风土人貌、交往礼仪、还有互相交换的礼物。

　　我笑着揶揄他，“那里的姑娘好不好看？有没有比我们楼兰姑娘更好看？”

　　他立马摇头，嘴上说着，“没有比楼兰姑娘更美的了”，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被他看的突然有些害羞，伸出腿随意在地上来回的划。

　　他却看着我的鬼画符笑了，“其实我们这些邻近的国家，很多东西都是差不多的，就连文字也是一样的，哝，”他指了指我划出的痕迹，“就跟这些一样，全都是扭来扭去的。”

　　“可还有很多地方，他们的文字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我感觉到阿卡想把话题往“文字”上面引。难得的，感念于阿卡今日的潜在悲伤，我随了他的意。

　　“比如呢，你说给我听听看。”

　　“比如中原，那里的文字一笔一划，方方正正，好像每一个字都得写在一个方块里。”

　　我当然知道，我见过他说的那种字。

　　我家好歹是做生意的，见过那么多好东西，怎么会少了中原汉朝的呢？

　　只是这一刻，我特别想顺着他，于是我收起了以往的傲娇，追着他继续询问。

　　他却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地上刻下了一个字，是中原的汉字。

　　我问他写的是什么？

　　他又不回答，只是看着我笑了笑，笑了好一会，才又开口说话。

　　“如果有机会，我下次告诉你好不好？”

　　“好，”我从不勉强人，“希望你的下次快点来。”

　　说完这一句，风吹着沙朝我们飘过来，那被刻在沙里的汉字变得不再完整。

　　像一个无解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