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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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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黑怮,寒风沁骨,交战地淌着海风,在空气里闻着粘腻的咸味。暴雨骤然,哗啦撞在土上,溅起泥浆,雨水滚过长刀,抹掉了上面的血迹,滴答落地尽是稠红。
所谓的交战地,是前淮与高丽国接壤的广阔秘林,此地往南北各五百里便是海洋,高丽在边线上驻扎,搭建望楼,却只有在退潮时,才敢骚扰,那是因为他们怕水。
宋林樾带着一群人隐在草野,像蛰伏着等待猎物的狼群,疾雨没土溅起的泥浆都被压得极低,今夜的雨大得出奇,模糊了视线,藏掉了悄声,红箭出鞘,霎时隐去明光。
相隔半里,宋林樾的目光扫过远处高丽营地的烽火和望楼,又狠又冷,暴雨顺着他的盔甲流下来,他摘了头盔,任雨冲刷掉他脸上的血迹。
风颂从后方饶了上来,喘着粗气:“大帅昨日挑了高丽的王旗,黑将军怒不可遏,先前派去的两个小队都没了。”
高丽国人靠面纱颜色区分等级,士兵统一用的是黑纱,每一个士兵出征前,都需要把黑纱缝进颈间处,以此遮住他们的真颜,那是他们的信仰。
大齐人觉得这个行为冷血又野蛮,便把他们称作黑影暗卫,将他们的统帅称为黑将军。他们相信东方的光明之珠,一定会战胜黑暗。
前日宋林樾策马赶来时,两军已经打到了护城河边上了,宋父奉旨亲率三万骑兵前来,挑着长|枪一马当先地冲进敌营,红缨出鞘,便是挑断了高丽的王旗。
至此,两军气势剑拔弩张,喷溅的血水染红了护城河,尸骸遍野。
经过一个时辰的强攻,才终是将高丽逼出前淮边防线,等宋林樾带着八千骑兵赶到,宋津已经提着前淮守城军的狗头,挂在城墙上了。
尸位蠹柱,耽于爵禄,宋林樾清点军备后,还未入帐,便听到急急赶来的前淮知府魏荐站在帐外,被宋津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前淮险些失守——
初战告败,高丽只能暂退淮海东山脉脚,以此换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但是宋林樾摸过来了。
暴雨里,宋林樾抹了一把脸,冷声问:“辎重来了吗?”
“……还未。”
目光又冷了几分、碎着墨草,让人看不清神色,宋林樾将长刀缠紧,沉声道:“人来了。”
转瞬之间,隐秘的灌草被削开一个豁口,两柄长刀在雨夜里发出刺耳的碰撞,在冲刷里闪着火花,宋林樾的目光穿过黑色面纱直透双眼,对方的气息喷在他的刀锋上,狞笑着眼:“找到你了。”
宋林樾一言不发,当胸一脚隔开距离后再次回防,直面上前,比刀锋更冷的是他的目光,他在骤然进攻里,震掉了对方的从容。
两军交战,拼的是落地。
泥浆践踏间,宋林樾暴起,他看似颀长瘦薄的身躯下,是绝对的力道,每一次出击都像是刀锋破月,又狠又快,逼得暗卫后退。
夜色浓倦,春日藏着的冬末余味全被大雨勾了出来,寒意更甚,从宋林樾的手指漫进他的四躯,但他是热的,一种因为战意而来的兴奋。
相抵的刀刃阻挡,再分开,相撞,再格挡,皮开肉绽的声音换来鲜血淋漓,一剑封喉,血色喷溅在脸上,擦都擦不过来。
双方都有伤亡,但谁都没有停下,在拼杀时刻,若是停顿一秒,失去的很可能便是项上人头。
每个人都想回家。
“虎将军来了!”
不知是谁在纷乱中喊了一声,四周忽然静得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那是黑将军的座下前锋,他在高丽中军衔比起宋林樾只高不低,但宋林樾在等他。
马蹄声在短兵相接中显得突兀而刺耳,宋林樾在砍掉一人的头颅时,便能感觉到身后突来的强风,咫尺间,他飞快倾身后仰,对方的铁锤在他的脸上割断了空气。
宋林樾利落后退,在湿雨中抹了一把散掉的发。
虎将军拎着一对沉重的铁锤,高坐马上,一双鹰眼,笑看他,语气里尽是戏弄:“宋津的奶娃子,你能在我手底下过几招?”
宋林樾没应声,长刀摆开架势,似是无声地在说:试试。
雨势在忽然之间大了起来,视线越来越模糊,眼里夹着的碎冰,在雨还未落地时,宋林樾动了,他踏空而起,借着灌木骤然逼近,在虎将军的锤前,激烈碰撞。
虎将军的马围着他打转,让他只能借着蹲身和后仰躲掉攻击。
几番来回,宋林樾的喘息声似乎乱在了雨里。
这是虎将军第一次和宋林樾正面对战。
但他还没来交战地时,便早已听说宋林樾的名号。
黑将军告诉他,那是宋津的小儿子,他哥哥是个病秧子,打不了仗,宋家想在战场延续神话,就只能靠这个小儿子,他们只要拿掉宋林樾,宋家便后继无人。
虎将军看着宋林樾的眼神里尽是兴奋,他似乎能看到不久之后,高丽的黑旗升在大齐的王朝上。
于是,他戏弄他似的,在铁锤和宋林樾骤然碰面的时刻,忽然调转了方向,震起了地上的泥浆,扬到宋林樾的脸上,调笑着叫了他一声:“小白脸。”
他看着宋林樾骤然后退的模样,记起黑将军说过,宋家的小儿子与宋津完全不同。
宋津靠着红缨枪擅长马上突进,但宋林樾拿的却是长刀,他的刀锋看着跟他的人一样静,却快得无声。
黑将军在出征前提醒他,一定不能让他近身。
可就在刚刚几瞬的兵刃相接中,虎将军却忽然觉得宋林樾不过如此,他高坐马上,一圈一圈地把他绕得团团转,奶娃子只能在他面前狼狈地喘气奔跑。
虎将军喘着粗气笑道:“奶娃子就该回家喝奶去,战场不是你过家家的地方!”
话音一落,虎将军倏然从马背上跌落,马吁声在雨夜里发出悲痛的嘶鸣——
他是什么削断马腿的!
“他奶奶的!”虎将军咒骂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起身,挥着铁锤向宋林樾扑去。
锤风扑着他的面,逼得他节节后退,在临近灌木时,宋林樾错开一步,躲开了进攻,耳边听到树拦腰折断的声音。他迅速旋身,反手便是一刀,割开了虎将军的背脊,鲜血流淌时,夹杂着对方的咆哮。
虎将军目光带着盛怒,翻过锤来,左右挥舞着,脚步沉重踏碎了地上的泥块,气势迫人。
但在宋林樾看来,却是乱了阵脚,他看准时机,摸出腿侧的薄片,骤然出击,听见闷哼一声,便知已是得手。
宋林樾一个跃身骤然逼近,长刀利落地剜过他的颈侧,他听不懂过家家是什么,但好像听衡湫也讲过,他在割断虎将军的颈骨时,血溅湿了他半边脸,他寒声道:“我,喜欢,过家家。”
雨滴坠在灌木丛里,鲜红的血珠从青叶上滚下来,一滴又一滴落到泥里,被浑浊吞噬得一干二净。
不知过了多久,地平线上惊出一抹残红,屠杀在东方吐白时,落下帷幕。
风颂带着人在收拾战场,在交战地找了一圈,终于是找到了他的将军。
宋林樾半跪在地上,扶着树,用长刀支撑着自己,他太累了。
风颂拿着一堆名牌跑过来,脸上的笑容像个小孩:“公子,我们赢了!”
宋林樾坐了下来,半合着眼休息:“报给我爹了吗?”
“报了!将军说等公子从交战地回去,就给将军做青菜盒子。”风颂欣喜道。
宋林樾难得扯了个笑容:“说过几遍了,我不吃青菜。”
日出时刻,远处的海平线上跳出一轮红日,云雾吞吐时,带着拨云见日的壮丽,光亮渐渐漫过了秘林,磕磕绊绊里全是人的痕迹,安静无声。
两人看着昨日的厮杀渐渐变得清晰,难得默契地没有说话。
忽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响。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骑兵背着光来,面色模糊,他找到了宋林樾,翻身从马上滚下来:“小宋将军,琼州暴雨,辎重队在路上遇上了泥石流,今日粮草怕是到不了了。”
宋林樾站了起来,在雨里忽然看不清神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临淮城。
衡湫和江之蔺站在府衙门前,看着粮车一辆接着一辆往城门方向去。
“京城拨给前淮的军粮不出三日便到,我们此行会不会多此一举?”江之蔺不解问道。
“军粮过琼州,这两日暴雨,怕是会误了期限。”
虽然高丽出兵的时间提前了不少,但书中的那场大雨如期而至了。
琼州因为泥石流塌方,辎重队根本过不来,战况焦急,无法,宋林樾只能南下借粮。然而那时的临淮城无人无粮无钱,衡湫躲在官衙里,连见宋林樾一面都不敢。
她知道前线数万军将,也知道前淮是驻守大齐东北境的重要防线,宋林樾穷途末路找到了临淮来,但她什么都给不了,衡湫有愧于国家。
但如今不一样了。
“此次不仅是送粮,小湫儿连卫子寒都派去了。”
“军粮毕竟是紧要物,让别人去,我不放心。”衡湫的目光远远的落在卫子寒身上,他跟在粮车边,高坐马上,身长玉立,“他能有大作为,只是跟在我身边太可惜了。”
雨淅淅沥沥地大了,路边的水洼滴答,惊走了青蛙。
积水顺着瓦檐流下来,燕子藏在屋檐下,偶尔探头听雨声。
卫子寒的马蹄重,踩过泥地时,掀翻了路边青苔。
粮车路过荣和大道,隔着车队,卫子寒忽然看见了熟人,他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不上前打招呼。
待粮车全数出了城门,雨势忽然大了起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挥起马鞭,跑到队伍前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把伞。
巷口里,林知知今日出诊,这会儿正站在檐下避雨,她抬眼看,这雨有愈下愈大的架势,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冒雨跑回去。
巷外忽闻马蹄急。
白衣姑娘抬眼望去。
卫子寒疾驰复返,稳稳地停在她面前,雨水打湿了他的发鬓,他把伞塞到了她手里,抬手遮着眼帘,话声里夹着雨:“傻姑娘,要下大雨了,快回去,直走五百步,到衡大人那里喝杯姜茶。”
春雨寒凉,他手温热。
哇,战场戏好难写,但写得好开心。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