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振兴攻略》溺子戏

46、第 46 章

　　春雨连夜湿芭蕉，娇云弄暖，芳花独秀。

　　几人闲坐亭阁，身侧蒸着清茶，热酒。

　　“衡大人真是好雅兴。”李桑给衡湫亲自斟了茶，客气道，“田园风光景色秀丽，倒是适合猎春出游。”

　　衡湫脸上的笑容清淡：“大司农与铁市长丞从西阖远道而来，本府却在山野乡村接待，多有失礼，不便之处，还望两位大人海涵。”

　　她今日起来，原是想和乌兰、蓝鹊一同到地里体验一把种田插秧的，不想，六顺忽然来报，说两位大人在村口求见。

　　听到时，衡湫心里咯噔一声，险些以为是那些在城中蹲守她的人找上门来了，战战兢兢见上面才知道，真是两位大人。

　　大司农李桑乃是西阖州府司农司掌事，专职督课农桑、籍田之礼。而铁市长丞季疗专司农具铁器买卖，此二人自我介绍一番，衡湫便知来者目的，看茶入座。

　　“未经传报，突来叨扰，是卑职耽误大人踏青妙趣了。”李桑的官职比起衡湫来低了不少，知道衡知府是在跟他客气，愈发谦卑，说，“今卑职二人来，是受张大人之命，想跟衡大人谈一笔农具生意。”

　　衡湫弯了弯眉：“李大人倒不必如此客气，本府督造这批农具，除了用于临淮春耕，便是为了卖的，我既然出来做生意了，便是商人，二位大人也不必拿我当官，只管议价便是。”

　　西阖城不比别处，就衡湫知道的，便是两个字——有钱。

　　所以袁阁老才会把自己的钱库这么老远搁到西阖来。

　　衡湫的态度出乎二人意料，两人对视一眼，李桑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西阖城粮田千顷比上临淮要大上不少，每年春耕亦是大事，然种植水稻，玉米，大豆等，都极耗费人力，因此，我们想和大人购置一批秧马和水力风车。”

　　李桑犹豫着报了一个数量。

　　“……确实是笔大生意。”衡湫伸手端了茶，心里开始估算着城中农具的生产效率，“不知张大人愿意出多少银子？”

　　李桑指尖沾了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数字。

　　衡湫挑眉喝下，茶香浓淡时，夹着几分薄荷微凉：“西阖想要购置如此大批的农具铁器，就是在生产制作上消耗的人力物力就不止这个数了，张大人和本府左邻右舍的，踮起脚扫一眼，便能算清彼此钱库，你们今日是见我只有一人，好骗不成？”

　　一句话下来，李桑手心出了汗，战战兢兢地在桌上又写了个一。

　　衡湫觉得好笑，葱白的指在上面抹了两笔，直接道：“这是本府心底的价位。”

　　场面静了静。

　　忽然，一旁从未说话的季疗开了口：“卑职想见见实物。”

　　衡湫并不意外，毕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对方要先验货，无可厚非：“季大人起身往南去，步行五百米西转，再走半里地，便能看到正在使用的秧马和风车了。”

　　季疗委身独去，徒留李桑一人同衡湫吃茶对谈。

　　“大人莫见怪。”李桑打量着衡湫眼色，缓缓道：“季大人子承父业接替了铁市长丞，自幼便对农器研究颇为上心，一有闲暇，便闷进那匠院子钻研，只不过创发的工具都不能流传使用，也一度心灰意冷过，但耐不住自己就是喜欢，前些日子听闻临淮出了秧马，便日日嚷着想来了。”

　　季父曾经是秧马设计最早的一批工匠，后来留给季疗的图纸也只有一半，季疗靠着自己研究，也弄了个大致模型，但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一听临淮有，哪里还坐得住。

　　李桑含着笑：“张大人不堪其扰，一日当头还没看着文书，入眼便是季大人的帖子，折腾了好久，直到昨日才批了我们来。”

　　衡湫倒是不知道这其间趣事：“季大人也算上有匠心了。”

　　“他就是犟，原本跟着他干的好多人都放弃了，就季疗一直埋头苦学，一年里有大半光景都在周游四方，了解各地农具铁器生产，别的不说，打铁的手艺一绝。”李桑乐呵呵道，“季家弟妹常来我家中抱怨，说是自己的丈夫又趁夜跑了，弟妹是个急脾气的，季疗一回家，饭还没吃上便她先说教一顿，每每那个时候，季疗便往我家跑。我家夫人也是闲着，每日就靠着听这两个口子的牢骚言度日。”

　　“想不到季大人看着寡言少语的模样，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衡湫杏眸一转，想起季疗素衣单薄的模样，鬓边还夹着几缕白，五十岁出头配着不驯的性子，倒是让人觉得有趣得很，“季大人看着身形单薄，不想竟是个打铁好手。”

　　“您可听闻过长缨枪宋津？”李桑忽然道。

　　“开国将军威名猎猎，自是有所耳闻。”除此之外，还因为宋津是宋林樾的父亲。

　　李桑纳罕道：“那红缨枪的倒刺棱陡锋奇利，一枪下去，剜血割肉，听者无不闻风丧胆。可世人只知长缨枪名，却不知其锻造者——季疗的父亲季无生。那年季无生骤然离世，手艺便只传给了小儿子季疗，说起来，季疗如此手艺只得了其父的十分之六七，可想而知季无生的历害。”李桑忽然话锋一转，“前些日子小宋将军到西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了季大人……”

　　“找季大人做什么？”李桑这要说不说的模样勾起了衡湫的兴趣。

　　“卑职也不知道啊！”

　　“……”

　　不知道你还出来聊天，什么人嘛，衡湫愤愤！

　　言不多时，季疗扶着草帽回来了，手边还多了个水葫芦，一边走，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走过来看到李桑时，恍惚回神，然后咧开嘴笑起来：“大人，那风车真是个好东西！”

　　生意算是谈拢了。

　　“若是那秧马和风车推行全国，再结合当地的气候土质加以修改，整个大齐的农业生产便会有质的提高。”季疗自坐下后，一直滔滔不绝，与刚来时判若两人。

　　衡湫安静听了半个时辰后，他才稍显意犹未尽。

　　“抱歉，我这人，一提起冶铁便停不下来。”季疗后知后觉地羞赧。

　　“大人不必介怀，本府听着亦是很新奇，觉得有趣。”衡湫理解道，“方才听季大人说起西阖城是靠冶金发展起来的。”

　　“正是，晋阳织布，西阖冶铁，两城是东州的两大手工业城市。”季疗阅历不凡，这些年足迹遍野，倒是知道得多，“西阖统共有三座矿山，我们产源自备。”

　　衡湫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知西阖的矿山可有出产硝石和硫磺？”

　　季疗就笑：“整个大齐的烟花都是从我们西阖走的货！”

　　衡湫蓦然开明。

　　夕阳渐落，三人几经商榷后，终于是签画了商契。

　　离别前，衡湫带着二人再次去了田垄上，看着金光余晖洒落田野，才送二人上车轿，拜别前，季疗忽然掀了车帘，问：“衡大人可听说过江白随江侍郎？”

　　衡湫身形一顿，随意道：“江侍郎素有贤名，天下读书人皆是听过，不知季大人怎么忽然说起他？”

　　“年前江侍郎被贬出京，我原以为他会来西阖寻我，可卑职等了些时日，至今未等到人，今日见衡大人便想起衡太史也与江家交好，但看大人这般神色，想来是没有了……”

　　“季大人与江侍郎是好友？”

　　季疗摇了摇头：“算不上，我二人从未见过。”

　　“那……”

　　“中书令与我父亲是挚友。”

　　-

　　三人拜别后，衡湫轻车熟路地拐回了六奶奶家，甫一进去便看见六奶奶撑着膝头弯腰在灶台前边生火。

　　听见动静，六奶奶起身笑道：“湫丫头回来了？”

　　“回来了。”衡湫走过去，把奶奶扶好，接手了烧炭的活，“乌兰姐和鹊儿姐还没回来吗？”

　　“快了，快了，她俩跟着村民去仓里了，片刻就回。”六奶奶看着衡湫生火娴熟的模样，“湫丫头不会做饭？”

　　“……不会。”衡湫难得腼腆地笑，“而且嘴还挑。”

　　六奶奶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笑着道：“挑嘴的姑娘有福气，咱湫儿以后就得找个会做饭的。”

　　衡湫会心一笑：“听奶奶的。”

　　话音一落，院子外边传来了马蹄急声，衡湫寻声望去，便见是六顺疾驰而来，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六顺便喘着气喊道：“大人，前淮战起！”

　　衡湫霍然站起，牵了马绳不顾，翻身上马，和六顺一道往城门口去。

　　风刮在耳侧，让凉春生出热意：“魏大人和宋将军那边知道了吗？”

　　“知道了！”六顺的马跟在衡湫身侧，“小风将军今日八百里加急已经去往西阖城了，宋将军正往这边来，说是前淮战线守备军，不修战备，在营前擅忽职守，已经让高丽人打到城墙边上了！”

　　衡湫皱眉，她记得书中写到高丽是四月下旬卷土重来，一番鏖战，打到了前淮护城河边上，可如今方才四月中，怎么算都还未到时候，想他娘的，她还未来得及跟宋林樾说呢！

　　棘手——

　　忽然之间，遍野震动，沙砾跃动，衡湫勒马西望去。

　　浩荡旌旗蔽空，战马声轰鸣，扬起黄沙漫漫，大齐王旗在金黄的圆日下猎猎生辉，为首的将军扬在风中，眸光凌冽间有豪气干云的气势。

　　“高丽夙夜攻城，情势危急，宋将军今日晌午已到战场，今日战报一道，公子火速从西阖城中抽调八千精锐，预计亥时抵达战场。”风颂将消息报给衡湫。

　　衡湫的长发也被风扬了起来，荡漾出几分魄丽：“要借兵吗？”

　　宋林樾骑在马上，摇了摇头，语速飞快：“西阖城如今守备稀缺，希望衡大人帮忙看顾一二，魏青大人尚在城中。”

　　这是衡湫第一次看宋林樾穿甲，钢铁的黑色盔甲，显得他整个人气势森冷了几分，原本藏在温文儒雅里的寒气给尽数勾勒出来，有力拓千钧的气势，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威压，她在这压力中郑重地点了头。

　　宋林樾勒住马绳，调转了马头，声音洪亮：“出发！”

　　耳边马蹄骤响轰鸣，遮住了一切声音，就在这时，宋林樾忽然靠了过来，声音极低：“替我看着西阖。”

　　衡湫顿时了然：“你放心……”

　　她还没说完，宋林樾的手伸了过来，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力擦过她的脸颊，带走了上面的一抹炭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