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振兴攻略》溺子戏

21、第 21 章

　　天光早早，成排的大雁从天穹上飞过，整齐地排成人字形，往南去，往南去，偶尔落下一两只，原地打个转，又着急忙慌地跟上。

　　昨日骤雨初晴，空气杂尘，有泥土翻新的味道，天井下的一株夹竹桃，花红零落，芳香如故。

　　衡湫起了大早，是被桂嬷嬷养在园中的公鸡叫醒的。

　　她简单梳洗一番，便带着熬夜赶制的绿树村农家乐宣传手抄报去了知府大门，准备张榜公告，以求招财进宝。

　　早起农忙的百姓看到衡湫在贴告示，亲切地打了招呼。

　　“衡大人，城里是又要办什么活动了吗？上回灯宴我家宝儿烟花看得可高兴了，爹还没会叫，说出的第一个字就是花。”架着扁担的汉子笑得淳朴。

　　衡湫含着笑：“没活动，就是城外边的绿树村要发展成农家乐了，感兴趣的话可以报名一起去参观啊，我们旅游团队可是专业的。”

　　汉子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想去是想去，但花钱吗？我们今年刚搬来临淮，买了房子，租了地就没什么余钱了，只能等到明年丰收才能攒点银子。”

　　“你只管来，带着花宝报我的名字。”衡湫爽朗道。

　　“好！好！”

　　忽然间，莺脆脆地一声，在衡湫背后响起，打断了她的闲聊。

　　“衡大人。”

　　她转过身去，竟然是玲珑！

　　翠绿的发簪露在发髻之外，白绿相间的襦裙显得她稳重素雅，双腮带粉，有点春桃花的意思。

　　她拍了拍手，露出了笑：“玲珑姑姑怎么来了？”

　　那汉子看来人穿着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知道衡湫要忙，笑起来一脸褶子说：“那大人忙，我先走了。”

　　衡湫与他挥手作别。

　　玲珑抱着一个花纹繁复、款式典雅的食盒从马车上下来，说道：“时近中秋，王府里做了些点心，郡王妃特意让奴婢送些来给衡大人尝尝。”说着，玲珑掀了盖子，露出里面精致的糕点，只看一眼便知出自名厨手，“一点京城风味，想来衡大人也是很久没尝过了。”

　　“确实很久没吃过了。”衡湫俯身接过，说道，“衡湫区区一介小官得郡王妃挂念至此，不胜荣幸。”

　　“大人客气了，您对郡王妃的恩情比天，郡王妃敬重您是应该的，况且您为临淮城百姓所做的贡献，郡王和郡王妃都看在眼里，小小点心，不足挂齿。”说着，玲珑从袖中摸出来一个折子，递给她，“这是请帖，若是大人得空，近几日都可以到府上做客。”

　　“做客？”衡湫听出了其中玄妙。

　　玲珑笑着说道：“是王长子满月了。”

　　衡湫恍然，竟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忙道：“王长子满月，又碰上中秋团圆，好事成双啊。”

　　“可不是，王爷这几日心情也好，天天抱着王长子在院子里散步，还找了好些老先生起名字，选了好些字都不满意，折腾了半个多月还没定下呢。”

　　衡湫掩嘴偷笑，说：“郡王妃的心意我收到了，满月宴时，下官定备厚礼登门拜访。”

　　待玲珑走后，衡湫一只手提着食盒，一只手掀下了刚刚贴上去的广告，提裙就往院子里跑。

　　穿过仪门，绕过正堂，北向去了吏舍，卫子寒正在院子里练拳，近来他在带新兵头子，那些人没当过兵也没练过武，在校场上站队，像在玩老鹰抓小鸡一样。

　　“你真不跟我去？”衡湫坐在房院里的石凳上。

　　卫子寒喘着气，硬邦邦地说：“不去。”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你也没想做什么不好的事，看一眼总是行的，再说了，万一王妃也想见见你呢？”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主仆，不论是不是喜欢都会有感情的。当初卫子寒是一声不吭告辞的，连一句交代都没留给季静华，在一起这么多年的人，说走就走了，肯定会不解，也总会有遗憾。

　　卫子寒忽然抽走了被衡湫压住的褂子，狠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做不好的事？”

　　说完也不等衡湫答，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衡湫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轻声说：“我还不知道你？”

　　卫子寒一夜没回来。

　　从衡湫第一句话说到季静华，他就想回去。

　　那日一别，时光匆匆，再提起已经一个月了，她如今身体如何，孩子安否，心情好吗？

　　……想来是好的，李鸿念喜欢她，给她的什么东西都是好的。

　　他策马出城，一路疾驰，从上午一直跑到黄昏西沉，汗水浸湿了薄襟，长风丈量了黑发，他心里空空如也，就剩下一个目的地。

　　卫子寒站在郡王府的后门大口大口地喘气，但好像怎样都不能平息越来越快的心跳，好像只有走进，又好像不用走进去……

　　他仰头，门上挂着带有福字的红灯笼已经有点褪色了，那还是他亲手挂上去的。

　　“卫侍卫，是你吗？”老嬷嬷的声音从门缝后面传出来。

　　卫子寒被惊回了神。

　　下一刻，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声音骤然在耳边：“是子寒回来了吗？”

　　他整个人都僵了，身子比脑子快，脚步差点拌到了自己，转身就跑，一路打马出城，地上卷起了一小团黄烟，快得季静华从门里出来，都看不见他的背影。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跑马了。

　　他出了西阖城，奋力地挥着马鞭，马鞭在空中留响，他路过城村，他路过飞鸟，他撞开暮色，他冲散了自己。

　　以前在季府，季静华不开心的时候，总叫他去跑马。

　　她从小就是被定下的郡王未婚妻，一举一动都有人关心，一颦一笑都得是世家典范，她要学很多东西，但更多的是，有很多事情不能做。

　　其中，跑马就是一件。

　　季静华年少时，被邀请去过皇家围猎，但她是女眷，只能待在营帐里。

　　但她不出门都能听见外面传来的猎猎风声与高谈笑论，但这些都不是她能做的……

　　她放弃了随心所欲的笑，心跟着天边的鸿雁齐飞，她去跑马，但她根本不会，只敢叫卫子寒跑给她看。

　　卫子寒说要教她，说过无数次，但她眼里映着天边的金橘色晚霞，看他在马上伸出手时，还是摇摇头，她看着卫子寒飞舞的襟袍，好像自己就是奔跑着的人，那自由的一刻，好像也属于她自己……

　　从前卫子寒跑马都是为了季静华，因为他知道在那时候，季静华的眼神会一错不错地停留在他身上，他享受那一刻，骗自己说她好像也爱他，但他也明白，这些假相全是自己骗自己……

　　数十里的一路狂奔，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跑马。

　　因为，想看他跑的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入夜时分，卫子寒在黑夜笼罩的最后一秒进了临淮城，风过马蹄，他散步在层云之间，他大喊一声，松了马绳，筋疲力尽地任由自己从马背上滚下来，滚进草野。

　　天野长澈，万籁空寂——

　　“啊！！！！！”

　　卫子寒把林知知吓坏了。

　　“你怎么在这！”他自己显然也吓得不轻。

　　林知知心有余悸地按了按胸口，手里还举着一把草药，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采药啊……”

　　卫子寒扶了一把额，吐了口浊气，支起身来。

　　林知知忽然说：“……别动。”

　　“怎么？”

　　“你手划伤了。”林知知示意了他的左臂。

　　卫子寒似是才发现，抬起左臂看，发现一道红痕被刮得血肉翻开，血流下来，染红了半截袖。

　　“我给你包扎一下吧。”林知知建议。

　　卫子寒原想开口拒绝，但她蹲在身边，已经开始翻找东西的样子，却忽然说不出口，最后默默道：“那麻烦了……”

　　凉夜的草野湿气渐重，蛙声低鸣浅唱，嚷成一片，不远处的路道上，很久才路过一个行人，夜晚安静得寂寞。

　　“跑去哪了，伤成这样？”

　　林知知给他止血止了半天都没什么效果，而且伤得这么深都没察觉，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骑马的时候没注意。”卫子寒垂着眼眸，只说了这些。

　　林知知听出了他是不想开口，便也没继续深问，两人一顿饭的交情算不上多熟悉，便安静地帮他包扎伤口，手指灵活，动作熟练。

　　卫子寒看着星光忽然明显起来，开口：“你喜欢宋林樾吗？”

　　林知知的手一顿，安静让人变得大胆，半晌道：“……很明显吗？”

　　“也不算明显吧。”卫子寒难得说这么有哲理的话，“就挺像的……”

　　林知知的手停了一下，问：“……像谁？”

　　卫子寒忽然放纵自己再倒回地里，卧看漫天星斗，浩渺天际，他说：“像我啊……”

　　仿佛是心口一戳，荡漾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情感，林知知的动作愈轻，声音愈柔：“你也有喜欢的人？”

　　“嫁人了。”卫子寒抬手盖住了眼睛，“孩子都快满月了。”

　　“……那你还喜欢？”她问得很轻，像是怕打扰。

　　卫子寒苦笑：“喜欢这件事又不是由我说了算的。”

　　林知知被他说得一怔，低声道：“是啊，我说的不算……”

　　身旁的蛙鸣越来越噪，豆大的雨点打下来，弯了青草，折了枝腰。

　　“走吧，天色很晚了。”林知知撑身站起来。

　　卫子寒跟着起了，因为蹲太久的缘故，林知知起身太猛，顿时眼黑，竟一时没能站稳，一个踉跄，跌到了卫子寒身上。

　　她还没还得及松手。

　　卫子寒稳稳地扶住她，冷声道：“别动！”

　　月光底下白淋淋的，十步不远处，一个人躺在草丛里，压弯了一片灌木，脸被划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