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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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岛先是暗喜逃过一劫，接着就崩溃了——可那张纸！那张纸不能丢的啊！
瞬间泪迹斑驳的脸上又淌出四条小河：“可是书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还，还，还有……”
“还有很多火腿肠，我知道。”程枫无奈揉了把脸，“怪我，你先别哭听我说……”
黎岛不听，甩开膀子扑上去，狠狠揪住程枫浴袍的领子，仰脸朝他嚷：“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你还我你还我……”
“我的错，我给你解决。。“程枫举起两条胳膊投降，尽量回避掉肢体接触：“地址我记得，可以写给你，护照可以补办，火腿肠我回来去中超看看，钱的话……”
然而黎岛完全听不进去：“你还我你还我……”
“冷静点！丢了多少钱我加倍补给你……”
“你还我你还我……”
“5000欧，够不够？
“你还……”黎岛猛地仰脸，“多少？”
“我给你5000欧。”5000欧要能息事宁人打发掉这个小瘟神，那也行了。
“5000，欧元？”其实书包里连500欧都没有。
“欧元。”
“……”
“小黄鹂你听我说，葛太就是昨天你见到的那个姐姐，她晚上在酒吧兼职不回家。”程枫胳膊已经快举麻了，放下来伸出一根手指轻戳他攥紧的拳头，趁机好商好量：“你先放手，我去换个衣服然后带你去找葛太，今晚你先住葛太那里，好吧？”
黎岛不放，歪头思索片刻：“……你在害怕我吗？”
他那套求生指南并不是每次都灵。运气好的时候能少挨两拳，偶尔运气不好的时候，反而会被揍得更狠。毕竟在混混们眼里，往往年龄越小意味着级别越低，意味着随便欺负不怕报复。
他没想到这招在程枫这儿这么好使——如获铠甲，所向披靡，立刻小洪哥上身，冷哼一声 ，得理不饶人：“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了？”
这回换程枫想哭：“早也什么都没干啊，我真没……”
“不是都煮熟饭了吗！”
“说你就信？真煮了你现在站不起来。”
黎岛瞪眼：“那5000欧能不能信？！”煮没煮他不在乎，他现在更在乎钱。
“能，这个能。”程枫很痛快，“你松手，我现在给你签支票。”
“一分也不能少！”
“好，一分不少。”
轻飘飘的5000欧到手，黎岛满意极了，继续瞪着眼睛凶人：“还有地址，你现在立刻马上把地址写给我，明天带我去！”
程枫旋开笔盖：“好，好。”
“护照怎么补？你得给我弄好！”
“好。”
地址交到黎岛手中，程枫朝他微微欠身：“还有什么吩咐？我去可以去卫生间换衣服了吧？”
“不可以！”黎岛又伸手揪程枫浴袍，他这会儿是完全没在怕的，“我哪也不去，就跟着你挨着你！你也别想着跑路！不然我就报警，把你之前对我的所作所为都抖出去！绝、绝不姑息！你就等着蹲大牢吧你！”
“……不跑。”
这一夜后来，事情全然颠倒。黎岛躺上了床，两个枕头枕一个搂一个。而程枫倒在沙发上，听着床上少年的呼吸失眠。
本以为他看黎岛，一眼就看干净了：不甘小镇薪资，到国外来闯荡务工赚欧元的年轻人。清澈漂亮，怂且可爱。
他以为他遇上黎岛，是愿者上钩的猎人遇上慌不择路的鸟儿。于是他迷惑他误导他，骗他的信任，怜惜他迁就他，诱他乖顺入怀……
谁他妈能知道那是个受保护的雏儿？
发着抖还硬要装凶。电音巴士上满脸是泪还忍不住咬一口递到嘴边的蛋糕。有时候坚强执着，能为了摆脱他，跟不肯说英文的法国警官比划大半天；有时候脆弱得不像话，会被他胡扯的枪杀案唬到，会被Raphael吓哭，会被蜂拥而上的黑人小商贩围攻，还会蜷在沙发上可怜巴巴地抹一整晚的眼泪……
这样一回想，倒确实像个孩子。
床上的孩子动了动，程枫听见他低低的梦呓：“爸，我好想你，我真的想你。”
这让程枫突然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想起睁眼到凌晨，警醒着精神和耳朵听门响，等老爸回家的漫长夜晚。
爸，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类似的话类似的情绪他也有过，只是好好地藏着，无人问津，也无从宣之于口。
还挺伤感的。
程枫起身，走到床边给那孩子往上拽了拽被子。
他还挺能睡。还是这么难看的睡相，表情也不好，撇着嘴，一脸委屈。谁欺负你啦？程枫真想给他拽起来问问，欺负我一晚上还不够爽吗？你妈的。成天一副惊惊惶惶的可怜样子，可从头到尾也没吃过亏，今天更是骑别人脖子上叫嚣。
小骗子！你这是诈骗！钓鱼执法！仙人跳！！！
黑暗中，程枫一阵忿然，良久，才认命似的长叹一口气，摸出手机给建筑事务所大老板Francis敲邮件——
家中急事，再告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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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按计划是先去警察局开丢失证明，然后去领事馆进行补办，解决了护照的事之后再去小辣椒。
结果好巧不巧，赶上了大范围罢工，车开出去几百米就开不动了，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平时十几分钟的路最后堵了一个多小时，半米半米地艰难蹭到警局前，等待他们的则是一眼找不到头的排队长龙。
黎岛目瞪口呆：“这个国家坏人很多吗？怎么这么多人来警察局。”
程枫堵一路车直堵到自己胸口，心烦得不行，但又不敢有问不答，拉着黎岛在队尾站定，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多极了。没被绳之以法的更多。我不就是么。”
然后在黎岛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中，恨恨地捂了脸。
排队3小时，办事10分钟。拿到证明回执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从警察局到领事馆仍然是道阻且长，两人坐车里，一个捧文件，一个抱方向盘，沉默地对着前面那辆两门小轿车的刹车灯干瞪眼。
黎岛忍不住搭话：“这就是巴黎啊？大家说的国际化大都市，怎么这个样子……”
“这才是巴黎，习惯就好。”程枫说，想起有一年冬天农民罢工，绕城高速瘫，铁路也瘫。更完蛋的情况他也见多了，但他没心情跟个孩子分享。
“喔。”
“嗯。”
沉默地往前蹭了几十米，黎岛又问：“拿着这个回执就行了？什么时候能拿到新护照？”
“当然不行。”程枫说，“还要填几个表格和一些补充资料。我帮你办个旅行证，申请加急几天就出。旅行证相当于临时护照，可以先飞回国，回国补护照比较方便。”
赶紧走吧，赶紧走。
“我不要回国。我要在这里不护照。”黎岛说。
“你旅游签在这儿补哪门子护照？不是我不管，是人家不受理……”
“我是学生签证。”
“学签的话可以，不过要等，听说有人等了快三个月才……”程枫忽然停顿，转过头来看黎岛，迷茫了，“你拿的学签？那你昨天跟我说你不是留学生？”
“不是留学生。多给中介一些钱搞来的，中介说我这种情况办学签比较好办成功。”
“所以只是为了过签，不是要在这边读书？”
“嗯。”
“并且你也不回国？国内的学校也不读了？”
“嗯，不回，早不读了。”
“……”
半晌，程枫还是决定再多一句嘴：“……为什么不读书了？”
他不太会和小孩儿打交道，也不想和小孩儿打交道。但是小孩逃学这种事，任何一个有良知的成年人遇到了，都会想说道说道。
“就，不想……”黎岛说，心里骤然一紧。
其实他非常喜欢学校，胜过喜欢其他一切地方。学校里很安全，没人欺负人。上学时候的班主任老师也总是很温柔。那阵见他脸上有伤，又是送他回家，又是家访询问情况。
“不想上了。”他努力把话说完整。
程枫一时语塞。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怎么喜欢学校，也胡闹，也出圈。那时候他就读于一所叫作楷南的私立学校，吸烟喝酒斗殴飞车样样能干，但他从来没想过不念书。
他脑子聪明，成绩很好。是一众纨绔里的学霸，学霸圈里绝对的纨绔。但即便是那些学习不怎么好的纨绔们，也从没有哪个这般轻飘飘说出“不念了”之类的话。尽管吸烟喝酒斗殴飞车，处处不像个学生，也从没有谁会主动放弃学生的身份。
程枫清清嗓子，表情严肃：“你家里人怎么说？他们同意你不上学？”他猛踩一脚刹车，“天，你是在离家出走吗？”
“不是离家出走，我妈让我来的。她不管我上学的事。”黎岛说。
黎秀莲不光不关心他上学念书的事，挨揍的事也不大管。
她跟黎岛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揍别人揍你吗？因为你没有爹，没有爹的孩子就会被揍。你不让我结婚，你就没有爹，你就活该！”她跟来家访的班主任说：“你不要和我讲，就让他去混，他爱混，哪天混死了我去收尸！”
可即便得到这样的反馈，老师也没放弃。语重心长地给他讲道理，问他为什么会和社会上的人交往，怎么认识的，问他是不是遇到了困难，还说自己绝不相信他是那样的孩子。
有这样的老师，他怎么舍得离开学校？他是实在没办法。小洪哥要他随叫随到，黎美莲说18岁了就去做工，不再给掏学费。
“学上不上也没差吧，没什么用。”黎岛声音低低的。
“怎么没差？什么是有用？”程枫皱眉，“我告诉你，上学有用，很、有、用。不可以草率，不可以说不上就不上。”
黎岛惊讶地看他一眼，仿佛是在说“哇你这种变态流氓竟然跟我班主任老师说的话一毛一样我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程枫绷紧了脸：“过来人的规劝，你要听。”
黎岛嗤地笑了：“装什么正经，你个成年人……渣。”
程枫侧过头，第一次从黎岛脸上看到些许少年式的调皮，笑了：“操……”然后又赶紧绷回去，有点尴尬：“呃，脏话不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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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照补办因为黎岛身份证件的集体丢失并且记不全自己的护照号码频频卡住，但他无论如何不肯松口说办旅行证。
“我不会回去了！”他大喊，惹得周围其他几个人好奇侧目。
程枫放弃了说教：“好好好，别喊。你随便。”
窗口里收材料的工作人员一边摇头，一边标注文件：“流程很复杂，还请您耐心等待。”
“拜托了。”黎岛一脸的如释重负。复杂不怕，能补上就好。他起身，朝不远处的程枫招招手：“最后一站，小辣椒中餐，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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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辣椒中餐其实是个小快餐店，见方的店面里，一侧是靠墙的吧台长桌，一侧摆着两个四人座的长桌。桌子都空着，似乎主要是依赖外卖。菜单很短，可怜的几个凉菜，主营炒饭和汤面。
主食和凉菜点好，黎岛摁住了程枫准备掏出钱包的手：“我请你吧！”
程枫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拿什么请？5000欧的支票请？你有点常识吗？”
“不用给钱，我爸是老板啦！”黎岛很得意地摆摆手，无视前台收银机后方男人错愕的表情，问：“你们老板呢？不在店里？”
那男人错愕中开口，浓浓的四川方言：“……我就是。你是哪个？”
话一出口，两位客人和飘香的油烟，都凝固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