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龙吟》风聆

14、（十四）

　　晨光乍现时分，悬江楼边依然人声嘈杂。
　　江崖之上，断壁残垣，冷风萧瑟。
　　有很多人正在碎石乱瓦中搜寻、检查尸体。
　　一些无辜受害者的亲属闻讯赶来，伤心欲绝，却都被衙役模样的人喝叱赶下去，不得靠近。
　　然而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寻找的人，此时却正在附近。
　　——戚少商又回到了悬江楼，正藏身于不远处的密林中，密切注视着来往的人。
　　他看准了这一群人中脚步最轻、身法最稳健的两个人。
　　日上三竿，留守的衙役开始逐渐撤走，这二人也匆匆离开，戚少商悄悄尾随其后。
　　不久，路逢岔道，二人分开，一人朝江陵县城方向的大路走去，一人走向城东的龙骨山。
　　戚少商只稍稍一迟疑，就跟着走上通往龙骨山的小道。

　　龙骨山崎岖嶙峋，树木参天，山路蜿蜒盘旋，时隐时现。
　　戚少商跟在那人身后十丈之内，却突然在半山一处绝壁失去了他的踪迹。
　　山中杳无人迹，只有隐隐传来远处不知什么怪兽猛禽的嘶叫。
　　他在附近转了两个来回，又跳上一棵参天大树，向四周张望，依然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地面不远处传来脚步悉索，一男一女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来，戚少商立刻凝神屏息。
　　“这么说，萧知县最近和京城往来的人交往频繁？”
　　说话的人是祈慕连，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暗红色的劲装华服。
　　“萧大人这半月以来私下会见了七、八个京城来的达官贵人，每次都让我上最好的茶。”
　　答话的女子声音玲珑乖巧，略带稚嫩，却是那日被劫走的丫鬟小清。
　　“哼，”祁慕连冷笑一声：“这知县大人倒是身在四海，心向京城，亟不可待。”
　　“几天前相爷府的孙总管来过，萧大人和他在书房里坐了半个时辰，谁也不让进去。”
　　“哦？孙收皮也亲自来了……”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向绝壁，消失在山岩前的一片树丛中。
　　戚少商又等了片刻，才跳下树来，走近树丛仔细查看，这才发现树丛后藏着一处洞穴。洞口被山石上斜生的几颗山松遮掩着，一般人很难注意。
　　他在洞口凝听了一会，侧身进入洞内。
　　入口狭窄，只够一个人通过，才行几步之后，豁然开阔。
　　只见洞中遍是石笋石柱，奇石瑰异，竟然是一个罕见的溶洞。
　　又行数十步之后，洞穴分岔，一边狭窄，一边宽敞。
　　宽敞的一边似有微微的灯光透过来。戚少商贴着洞壁轻轻走进去，看见一扇铁栅门紧闭，铁栅那边有几张简陋的桌椅，桌上杯盘散乱。内壁上还有一个小的洞门，灯光就是从那里透出来。
　　他又回到岔口，走进狭窄的一边洞穴。
　　进入之后露出一个宽大的洞厅，洞厅中奇石林立，层层叠叠，如同一片树林。细看许多石头上有人工斧凿的痕迹，有些石块上还挂着一面面铜镜。
　　戚少商没有向里走，而是默默记下眼见范围之内石林的布置。
　　这时，另一边洞中忽然传来铁栅门开启关闭的声响，接着，脚步声远远响起。
　　祁慕连轻功很好，走路不会发出这么大声响。脚步声听来沉稳，亦不像是女子。
　　脚步一声声逐渐清晰，又渐渐远去，出了山洞。

　　走出山洞的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好像在狭窄的洞穴中憋久了，一出洞口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然后向山下走去。
　　他似乎有几天没见阳光，眼睛还有些睁不开，模模糊糊地认着路。
　　朦胧中，眼前迎面逼来一道白影。
　　——白的有些发亮。
　　——亮的有些灼眼。
　　莫不是在黑暗的洞中待久了，眼花了？
　　他正想揉揉眼睛，还未抬手，却已觉得脖子上一凉。
　　——一把森然的剑正横在他脖子上！剑锋未挨上肌肤，却寒气刺骨。
　　他终于睁大眼睛，看到了那握剑的手，也看清了眼前的人。
　　“大……大寨主？！”
　　他叫出声，活像青天白日见了鬼。
　　站在他面前，白衣如秋霜，眉目含远山的人，正是那曾经的连云寨大寨主。
　　戚少商比这人矮半个头，剑却丝毫不费力地抵着这人的脖子上，竟显得比他高大许多。
　　——高大的是他的气势。
　　“别出声，跟我来。”这人一认出他，戚少商反而收剑、转身，头也不回，只冷冷地加了一句：“你若想跑，信不信十步之内我可以取你性命。”
　　他似乎料定此人绝不敢有违背。
　　因为他认出这个人，所以他迎面而来，让他看清自己的脸。

　　这膀阔腰圆的大个子果然乖乖地跟了过来。
　　一直走到远离洞口的一片树丛，戚少商才停下来，转身面对着他，似笑非笑地说：
　　“魏虎山，你倒还认我这个寨主。”
　　这人曾是连云寨二寨主劳穴光手下一员猛将，“虎力士”魏虎山，与当时连云寨的阎虎笑、肖虎全，聂虎威并称“赤练四虎”。
　　劳穴光死于连云寨之变，连云寨事件平息之后，这四人也大抵失去了音信。
　　“大寨主，我……”魏虎山低头看着自己脚下，一副自认有罪的样子。
　　“一年前连云寨事变，你也是投靠顾惜朝一边的人，但你算是为形势所迫，也没有暗算二寨主，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不过如今我身为捕快，来查江陵‘凤箫宫’之事，你若不配合，可别怪我公报私仇。”戚少商的目光很冷，很傲，带着漠然的神色，“你只要把你知道的关于祁慕连的事都说出来，我可以酌情放你一马。”
　　魏虎山没有抬头，略带迟疑道：“大寨主，不是我不说，但是我们这些为他卖命的人都中了他的毒……”
　　戚少商道：“你们也都中了‘摄心失’？据我所知，这种毒并不致命，你们这么些人就没人敢逃走？”
　　“不止，他还给我们服下了‘十煞阱’，十天没有他的解药就会毒发。”
　　“‘十煞阱’原本出自江南霹雳堂，要根除也不难，要看你的造化。”戚少商微微一笑，“如果你能迷途知返，我倒可以不计前嫌，还认你这个兄弟。但你若继续给祁慕连卖命，你也该知道必然的下场。”
　　魏虎山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没错，那洞穴就是祁慕连的洞宫，他自命为宫主，我们这些人只是为他卖命的小罗喽而已。”
　　戚少商问：“总共有多少人？”
　　魏虎山道：“我也不清楚，据我所见的至少有三、四十人，我们这些人都被他派出去为他办事，定期回来拿解药。这些人大多是他平时追捕遇上的重犯，有把柄握在他手里，也不敢不从命。”
　　戚少商问：“京城失窃的官银是否都在山洞里？”
　　魏虎山答道：“是，在他的密室之中。我们的寝居之处都跟他分开，平时也不能接近他，没有他开启机关，谁也进不到里面。”
　　戚少商道：“想必他的密室就在那怪石阵里？你可知道那是什么阵法？”
　　魏虎山摇头：“不知道，只知道那个石阵机关厉害的很，有人曾经想进去偷解药，就命丧之内。”
　　戚少商又问：“祁慕连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动向？”
　　魏虎山道：“数十天前，他派人弄来很多药材，统统搬进他的密室，之后再没让人踏入一步。最近他派出上十人去各地送信办事，我此番就是去江南霹雳堂总堂送口信，让我告诉雷堂主，要用唐门毒药‘顺风散’配方换雷家的‘火龙弹’，还会有重金作为酬礼。”
　　“火龙弹”威力并不大，不过爆炸时劲力十足，烟雾喷射范围大，所以常被用来释放毒气。
　　戚少商低眉思索片刻，又抬眼直视着他道：“你从此处向东行，到‘小雷门’找雷卷门主，就说你是我的旧部，是我让你去找他的。如果他愿意给你‘十煞阱’的解药，收留你入雷门，便是你的造化。”
　　魏虎山马上抱拳道：“多谢大寨主！”
　　转身要走，戚少商突然叫住他：“等等。你到底还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
　　“我……”魏虎山有点怯怯地说，“我自从离开连云寨，也就是做了些偷鸡摸狗的小勾当，正好被他撞见。他说我曾是土匪乱党，加上犯的这些事儿，被官府捉回去论罪当诛……”
　　戚少商哼了一声，淡然道：“你是土匪，那我就是土匪头子，可我现在捕快做的好好的。这一年来的大案要案没有你的名字，我料想你也不敢犯什么大事。不是我份内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不过，如果让我知道你做过什么大恶，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他依然很冷，很傲，只是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不过这笑意，却可以让面前的人脊椎发凉。
　　魏虎山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支支吾吾地说：“那个……祁慕连平时特别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大寨主，你……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