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龙吟》风聆

12、（十二）

　　一曲歌罢，夜色已深沉。
　　陆泰冲抚掌道：“好歌，好筝！”
　　无情淡淡地说：“陆兄也是雅致之人。”
　　陆泰冲道：“我是个粗人，只知好听不好听而已，大捕头这是折杀了我了。”
　　无情抬眼直直看着他说：“我从不虚夸。《清心普提》是《清净普陀山》的变体，律虽相似，意却不同，旨在引导人情绪流露，以至心境通明。刚才我只轻轻拨了几下弦，你马上警觉，手握辕阳棒，暗暗运气抵御。阁下精通音律，功力颇深，若不是有意伪装，何需如此戒备？”
　　陆泰冲迎着无情的目光，微微色变，却依然笑道：“果然还是骗不过大捕头的眼睛。”
　　说着他已手握辕阳棒，退至厅中，面对着二人问：“不知我是否还留下了什么破绽？”
　　戚少商道：“昨夜我二人谈话时，窗子本是虚掩着，你跳窗而入，想必目的是为了打开那扇窗，好让你的两位同伙看清屋内的人，以便暗算突袭吧。”
　　陆泰冲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你们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人质在手上。”
　　无情冷冷道：“若我没猜错，小清并不是真正的梅疏清，也是你们的同伙。梅员外确有一女叫梅疏清，两年前的梅家庄惨案也确实没有发现她的尸体，但苏州却一直另有一件无头女尸案未结。梅诗文原名梅鹤子，入仕时更名梅诗文，但他曾以这个名字蒙冤入狱，虽被平反，但一直引以为耻，退隐后不许家人再用。而昨夜我在梅疏清面前提到的是梅诗文，她却没有半分反对，可见她并不是梅家后人。”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话，顿了一顿，又说：“如此看来，劫银库、杀应天擒恐怕也是你的手笔吧。”
　　他目光如刀，刀锋如冰。
　　陆泰冲颜色不改：“不错。但你们现在想到这些，也已经太晚了。”
　　戚少商上前一步挡在无情身前，大声问：“你到底是谁？”
　　陆泰冲冷笑道：“戚大寨主，你不认识我，我却很早就认识你了。楚主公器重你、看重你，你却辜负了他的重托，如今你问心何安？”
　　戚少商盯着他的脸问：“你是夏方仪，还是祁慕连？”
　　陆泰冲冷笑不答，戚少商又盯着他看了一眼，用肯定的语气说：“你是祁慕连，夏方仪没有你年轻。”

　　夏方仪和祁慕连是戚少商离开楚相玉之后，楚相玉招揽的心腹。戚少商从未与二人谋面，江湖上也少有人知道二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传言夏方仪曾是哲宗时的兵部郎中，理应年老许多。
　　无情道：“你这几年隐藏在六扇门中，确实煞费苦心。”
　　祁慕连微微一笑，道：“要骗过四大名捕，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却是件很值得的事情。今天你们既然已经上得这悬江楼，就不要想平安地下去。不过……”他顿了一顿，目不转睛地看着戚少商道：“若你愿意交出那份太子血书，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戚少商幽幽道：“你既已经有了太后手谕，又为何非要那太子血书。”
　　祁慕连道：“两份证物本就是相互印证，合二为一才算完整。收回那封血书，将两者昭告天下，也是楚主公的心愿。”
　　戚少商问道：“昭告天下，于你又有何益？”
　　祁慕连嘲讽地冷笑一声：“戚大寨主如今是在神侯身边安了身，招了安了，外出还有无情大捕头相伴，哪还记得义军的旨义，怕是一心只向仕途了吧。”
　　祁慕连这话出口，戚少商就像心口被人撞了一下。
　　虽然他后脑没长眼睛，却似乎感觉到无情幽寒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后颈隐隐发凉。
　　于是他也笑，嘴角还挂着一丝苦涩，但语气坚定：“捕快也好，寨主也好，皆以天下苍生为已念而已。当年连云寨为楚相玉的事情已经尽力。绝灭王多行不义，手段残酷，而如今你的所作所为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滥杀无辜，不择手段，远非义军所为。”
　　“这么说，戚寨主无论如何是不会让步了？”祁慕连后退一步，已退到栏边。
　　忽然他却身影一闪，面对着戚少商直刺过来。
　　戚少商也马上拔剑，“一字剑法”之“一拍两散”，单手剑挑，剑弧如虹光一闪，身子却未动。
　　兵刃交锋，“锵”地一声响，他才看清楚祁慕连手中的竹棒已经裂开，变成了一把剑。
　　一柄细的、薄的、剑身泛着绯色的长剑。
　　——原来这剑竟藏在辕阳棒中！

　　祁慕连已经借着戚少商“一拍两散”之力反弹回去，以进为退，飘出楼外。
　　在他飘出的瞬间，楼顶四周已被一张丝网罩了起来，网上密密麻麻的网结晶光闪闪，像是无数只恶毒的眼睛，凶光毕露。戚少商一看就想到了这是“双丝网-千千结”——“妙手班家”的机关之一。网结中有毒刺，只要你想要挣破这网，无论触动哪一个结，整张网就会马上收紧。

　　楼外不远处，箫声响起，开声不大，很快就如同魔音穿脑。
　　箫声欢快却躁动，调子浮华而诡谲。
　　——一曲暗含杀气、诡异十分的“百鸟朝凤”。
　　箫声中蕴入了一股霸道恶毒的内力，如同直接在耳内鸣响，短短几声，戚少商已觉胸中堵闷，立刻运起“鸟尽弓藏”心法抵御这魔音。
　　只听得楼下一阵叮叮梆梆，一堆人已经从楼梯走了上来。
　　——或者说，爬了上来、扑了上来、蔓延了上来。
　　——这些人刚才还是楼上楼下的食客，此时已经是手拿各种兵器，目光呆滞、面色如灰的杀人机械。

　　箫声一起，无情的筝也发出了声响。
　　无情双手抚在筝上，十指纤细，指尖如易碎的瓷器，下指却很有力。
　　他一弦一弦地拨出去，似乎完全不受箫声的影响，但脸色越来越白。
　　——他全无内力，无法抵挡这魔音，只能用筝声来调节内息。
　　那些中了“摄心失”的人已经开始发动攻击。
　　戚少商剑啸如龙吟，护在无情身前。他知道这些人中虽然有许多是祁慕连找来的杀手，却也有不少无辜的平民，所以他出剑，却刻意不攻击要害，只想把人逼退。
　　箫声节奏一转，众人突然后退，如同听从了指令，摆出阴阳五行阵的围攻阵势。
　　戚少商熟识兵书，对一般的行军阵法了如指掌，但对旁门左道、奇门遁甲之术并不精通。见这些人攻势连绵不绝，即使很多被他伤到了手脚筋脉，却依然攻势不减，仿佛无穷无尽，他心中不禁为难。

　　却听见无情的筝声也渐渐跟着变幻，下指越来越快。
　　无情左手吟揉滑按，右手劈挑勾抹，琶音轮音初如高山流水，珠落银盘，又如大浪淘沙，一浪高过一浪，气势如虹。
　　筝曲也变化万千，无穷无尽，不仅弹出了筝声、琴曲，竟还弹出了笛韵和箫音。
　　——无情的筝竟弹出了琴筝笛箫合奏的意境！
　　无情的筝声并无内力，是以乐韵合奏的意境来扰乱箫声的旋律和节奏。
　　就像是一曲精妙绝伦的合奏，演奏之时，不仅让听者心旷神怡，其他的乐声也不禁被打乱、淹没，甚至吸引、同化进来。
　　——无情的乐声就如同他的“明器”，虽无内力，却充满攻击性。
　　只见围攻的众人阵势被打乱，散开，逐渐减弱，戚少商却合着这筝声，青龙剑舞得斗志昂扬，剑气如虹。

　　箫声似乎弱了下来，紧接着突然发出几声凄惨刺耳的啸声，如同尖叫哀鸣，震得戚少商也有些心烦意乱、真气不畅。
　　他心知这刺耳的尖啸声是对付无情，忍不住回头望去，果见无情脸色惨白发青，额上已渗出汗珠。
　　尖啸声连连传来，无情嘴角紧抿，唇边却已见血迹，但双手丝毫不停歇。
　　戚少商心中着急，忽然灵机一动，手中剑猛地刺向地板，同时他身体倒立飞起，“一落千丈”，向地面劈刺数剑。只听得“喀”地一声，半边地板裂开、坍塌，多数仍在围攻的人随着地板的塌陷落下去。

　　箫声突然停息。
　　这时，却见笼罩四周的“双丝网-千千结”骤然向中心收拢，越收越紧。
　　——妙手班家的机关，天下一绝。
　　戚少商正环顾四周，寻思出路，忽觉身后微微影摇风动，似有一物落在肩头。
　　像是一只鸟翩翩飞来，栖息在他肩上。
　　他还未回头，就听见无情的声音，略带喘息，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走！”
　　无情一手搭在他肩上，身子还未落下，另一手已挥袖发出了一把钢镖、金镖和银叶飞镖。
　　每只飞镖都精密地切断双丝网线而不触动网结。
　　正在收拢的双丝网立刻被划开了一道缺口。
　　戚少商马上收剑，一把揽住无情的腰，足尖一点，准确地从缺口处跃了出去。
　　突然间一声巨响，整个悬江楼裂开，楼顶被炸得粉碎，无数碎石夹杂着瓦片落入江水中。
　　一座名楼顷刻间轰然倒塌，只剩几根残垣断柱。

　　江崖边，一队人马正守在坍塌的楼下，火把映得江水通明。
　　其中一人正向手下吩咐道：“兵分两路，一队仔细检查废墟，一队往下游追，一旦看见有人上岸，立即发信号弹。”
　　祁慕连从树上跃下，走到这人面前道：“萧大人。”
　　这人转身，也微微点头道：“祁公子。”
　　火光照亮他瘦长的脸，正是萧望青。
　　萧望青负手看着江水道：“被‘双丝网-千千结’所困的人，即使能挣脱出去，也是鱼死网破。不过，这两个人绝不可轻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祁慕连道：“有劳萧大人费心。不过没想到小小的江陵县竟然卧虎藏龙，聚集了这么多武林高手，萧大人真是招贤纳士。”
　　他又转过脸，嘴角挑起一丝微笑：“‘摄心失魂散’再过一些日子就能炼成功，到时候我会连同手谕一并奉与相爷。在这期间，一定不能有人干扰。”
　　二人均低头看着江崖下湍急的江流，大概心里都在想：
　　戚少商和无情是否已死？
　　他们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