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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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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和戚少商一前一后飞出窗外,落于院中。
此时院中陆泰冲与一人斗得正酣。
陆泰冲的兵器是一跟铁竹棒,叫做“辕阳棒”,大理千年铁竹的竹枝所制。
铁竹比刀剑利器更坚韧,但比铁器轻便。
辕阳棒法挑、拨、挥、搅、刺、劈,耍得如影如风。
另一人身姿翩若雨燕,左手长袖飞舞,笼在周身,右手一柄弯刀,刀面皎洁如月,刀痕萤光闪闪。
——辕阳棒碰上水袖,如同棒打水柳丝。
——弯刀斗上辕阳棒,也像是刀削铁树。
忽然铿锵一声响,二人分开后退几步,一人捂着肩,一人握手腕。
那人水袖弯刀收入袖内,右手轻轻揉着左腕。
竟是昨日在意满酒肆遇见的黛绿衫女子。
戚少商问道:“陆兄,你怎样?”
陆泰冲退到无情和戚少商身边说:“被划破了点皮而已。”
又举起辕阳棒,指着那女子大声道:“你就是姜先琳?”
绿衫女子面对着三个人似乎毫无畏惧,只是冷冷哼了一声,看着洁白手腕上的青紫一片皱了皱眉。
“水袖舞清风,梦里散飞花,无意苍山雪,有心刀弯月。‘风花雪月,临江一梦’,的确名不虚传,”戚少商淡淡地说:“那日在客栈中杀死许三两的人就是你吧?”
“风”是索命清风水袖。
“花”是暗器梦里飞花。
“雪”是奇毒“无意苍山雪”。
“月”是半月弯刀。
江湖人称“风花雪月”,是“临江仙子”姜先琳的夺命四绝。
许三两死后,戚少商检查房间时察觉到了屋内有女子待过的气息,而许三两脖子上的刀痕正与姜先琳手上的半月刀吻合。
姜先琳没有回答。
她抬眼,目光一一扫过三人。
目光停留在戚少商身上,她似乎轻轻一叹:“你确实很俊,难怪息大娘会放弃了一座城舍身相护。可惜有人要我来杀你,我就非杀你不可。”
她声音轻柔婉转,又带着一丝幽怨。
无情道:“昨天在意满酒肆,你让何沉禹、何落岩引开我们,为的是在酒菜里下毒。‘无意苍山雪’确实是少有人能解的奇毒,可惜你挑错了地方,有一位制毒高手见不得你在他家的酒菜里下毒,顺手把毒解了。”
姜先琳有些恨恨地说:“没能让你们中毒,确实是可惜。”
戚少商苦笑道:“不知道在下如何招惹了姜姑娘的朋友,非要杀在下不可。”
姜先琳道:“我平生最恨负心汉,就算不是有人让我来杀你,碰见你这种朝三暮四最后还要老情人相救的男人,我看不顺眼也是杀了。”
戚少商听了这话,皱眉不语。
姜先琳却突然笑了一笑,问戚少商:“你看我比息大娘如何?”
这眼神幽然若梦的女子一旦笑起来,如夜兰香忽然盛开,绽放千种风情。
戚少商微微叹道:“你很美,不比她逊色。”
姜先琳说:“但是依然比不上她,是不是?息大娘在你心中永远是最好的,对不对?可惜你对不起她,使得她嫁作他人妇。天下男人都是这样,一般负心,到头来孤身一人又空自后悔。”
她说的怨愤、义愤、激愤,又如理所当然。
“不对。”一边的无情却突然出声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一切随缘而已,有些人不能终成眷属,却未必全是一方的错。天下皆以为是一方对另一方舍身相护,让他重振声威,却不知另一方亦曾为之舍死忘生,曾为她所累,这些情事本就不是旁观者清,谁又有资格指责。”
他突然说出这话,戚少商不由得呆住。
姜先琳也吃了一惊,冷笑道:“这些关你什么事?我倒不知道冷面无情的大捕头竟有关心别人感情问题的爱好,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无情的声音依然不带一丝温暖,冷地像往水里泼一片片的冰:“我平生最不爱听自欺欺人、自以为是的话,不管说的是谁,是什么问题,我一向公平对待。有些人明明是心里想着念着,却总以为是别人对不起自己,偏要由爱生恨,虚伪得很。”
姜先琳楞了一下,又忿忿地说:“哼,你们这些男人总是许一时的天荒地老,一转身又把所说的话抛到脑后,没一个是好东西。”
说着,她突然出手,梦里飞花,漫天袭来,身子却飘然后退。
陆泰冲早有准备,辕阳棒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
他正想要飞身追上去,突然脚底下的黄沙突然朝天飞起,打在身上。
——沙竟突然从地上飞起来袭击人!
戚少商刚以掌风击落飞来的“花”,这时腾空而起,运起一元神功,凌空旋转,飞起的黄沙被内力冲散,均擦身而过。
无情也已经冲天而起,速度比飞起的黄沙更快。
同时他手一挥,一道白练索出手,在三人周身划了一个大圈,似乎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墙。
圈内的黄沙被切断了力道,速度骤减,静止,落下。
待他们落下时,姜先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陆泰冲身上被划破了几处,大声骂道:“谁?有种的别暗算!”
戚少商朗声道:“墙上的朋友,可以下来了。”
墙头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位青衣华贵的公子,嘴角微微带着笑,秋风中衣袂飘动。
无情冷然道:“前日在客栈杀死埋伏者,又对何家兄弟下毒,唐三公子的暗算下毒、杀人灭口的手法看来已渐入臻境。”
唐三采自墙头落下,摇了摇头:“但是‘黄沙’也难不住各位,我看我也不必留下来了。”
“黄沙漫卷地”是唐三采独门暗器“三彩绝艳-黄白绿”之“黄”。
他依然微笑着,温文尔雅地说:“你们把她气走了,我本来该生气的是不是?可是我却格外地心情好,所以我也不想继续与各位为敌。”
陆泰冲怒道:“那也要问问我们让不让你走。”
说罢,挥动辕阳棒大喝一声:“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的‘三彩绝艳’吧。”
唐三采盯着陆泰冲看了一眼,然后缓缓说:“你们现在拦住我,恐怕也来不及了。”
话未说完,他双手齐挥。
双袖打出几只鸡蛋般大小的白球。
白球在空中互相碰撞,瞬间又幻化为更多的白球。
——或者说,更多的白色气团。
“白云空悠悠”!
——“三彩绝艳”之“白”。
陆泰冲舞动辕阳棒,劈向那“白云”。
棒劈之处却只是变化了更多的白色气团,将他们包围起来。
无情大声说道:“不可硬碰。”
戚少商青龙剑出鞘,剑作龙吟,一手“碧落剑法”飘逸而不轻浮,剑气连绵霸道而不莽撞,已将“白云”纷纷逼开。
——“碧落剑法”“一字剑法”都是戚少商成名的剑术绝技。
戚少商少年得志,一向高傲。但他的傲并不在表面表现出来。
表面上,他一向待人谦逊,彬彬有礼。
也许,只有剑出鞘的时候,你才能意识到他的傲。
即使在他最落拓潦倒的逃亡时期,他的剑也不减那股不屈的傲气。
那是一种骨子里的傲气。
他一出剑,就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就像此时,他一出剑,已经护住三人,把四周的“白云”逼得倒退十尺。
虽然那些“白云”很快又聚拢袭击过来,但戚少商已经为无情争取到了时间。
无情已飞刀出手,飞袭其中的几朵“白云”。
——短短的片刻时间,无情已经从“白云”的轨迹中看清了窍门。
他看清了这“白云空悠悠”是由内家无形罡气驾驭,由最初的几朵变幻幻化出,层出不穷,层层叠叠,但只有最初的几朵是实体,只需要破去那几朵实体的“白云”。
你见过有人能用飞刀刺破“云”吗?
无情可以。
因为他飞刀出手,其中几朵“白云”突然破裂,破碎,破灭。
接着,所有的“白云”也消失在空中。
无声无息。
陆泰冲环顾四周,咬牙道:“他已经逃走了。”
无情沉默不语。
他刚才两次破了唐门顶尖高手的绝顶暗器,但他丝毫没有喜悦或者骄傲。
他想到了唐三采出手前的那句话,突然眉头一皱:“不好。”
说着双手拍地,转眼身影已飘至楼中,回到客栈房间。
戚少商和陆泰冲赶紧也跟了上去。
屋内留下了一片狼藉,只见小余扑在地上。
——昏倒在地的梅疏清已经不见。
无情急忙俯在小余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才略微放下心来。
戚少商单膝跪下,扶起小余,为他推拿了几下穴位,让他慢慢醒来。
刚才小余在屋内看见黑影一闪,他本能地把手边的烛台、杯盖、茶盏等等都当作暗器瞬间丢了过去,却谁知身后着了一记猛击,双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无情皱眉,颇有些懊恼。
他让小余守在屋里,是判断姜先琳和唐三采这两个高手都在屋外,没想到还有人能在小余手下把人劫走。
这时,几人注意到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明日戌时,悬江楼约。凤箫宫主,敬请拜会。”
沉默了一下,戚少商道:“这当然是个陷阱。”
无情道:“但我们依然要去。”
陆泰冲凛然道:“去就去,还怕了他个龟儿子的。”
无情低头看着他的手。
他的右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滴血痕,在他如女儿家一样秀气白皙的手心里。
——就像血红的蓓蕾盛开一点。
刚才无情以无内力之飞刀破去高深内力驾驭的“白云”,是运用以潜力激发的“破气神功”。
而潜力爆发的瞬间也会对自身有所损伤。所以飞刀出手之时,后坐力划破了手。
他的脸色很冷,很酷,很决绝。
由于他有着比美丽女子更清丽的样貌,也有着比清丽女子更秀美的眼睛,他这般冷酷坚定的神情,很有一种决绝孤绝卓绝的男子气概。
戚少商也在看无情的手。
那一滴夺目的红色,在无情的手心中,让他想起了断崖乱石边上的一丛花。
鲜红又苍白的花,开得孤寂,开得傲岸,开得柔弱又坚韧,一如憔悴中的怒放。
曾经他为了摘一丛花而惊艳般地故意坠崖,全然不顾葬身怒江的危险。
他回想起那一幕,也不知道那时是为了摘花赠人,还是为了那丛花,和看见那丛花时的一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