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同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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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雨朦胧婉转，在郊外浸出一片绿意。细雨如丝弦，于树梢汇聚成细流，顺着宽大的叶子滑下，打在老仓库的铁皮顶盖上，发出沙沙的闷响。
仓库面积不小，可除去堆放零件杂七杂八的地方，能待人的空间也不大。
一盏铜黄的老式吊灯洒出柔和的淡光，温馨而幽静，这角落两面都是墙壁，一面墙上开着一个小飘窗，雨丝就从那里吹进来。
本是看守员一人的小憩之地，两个人挤着，就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了。
游之泠坐在钢丝床上，浑身干爽，池迟撑伞时主要顾着游之泠，外衣后背和裤管湿了大半，她把飞行夹克脱了，裤腿卷到膝盖，露出了半截细白光裸的小腿。
摸了摸口袋，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两颗薄荷糖，随手扔了一颗进嘴里，把剩下一颗递给游之泠。
“基地发的薄荷糖，大小姐吃么？”
游之泠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心。
微凉碰灼热，温差让两人同时颤了颤。
“你手怎么这么凉？冷吗？”
游之泠手还没有抽离，池迟已经下意识地反握住，另一只手也贴上去，用手心的热度摩挲起冰凉的指节。
在外面站了许久，四肢难免温度偏低，池迟身体好，一向不怕冷，她微微拧眉，拇指又攀上泛凉的手背，大抵是手中热度消耗太快，又或者是暖黄的老灯下令人发昏，她自然而然地将人双手握住，抬到嘴边，呵了一口热气。
薄荷味的湿热落进了每一个细微的毛孔，游之泠骤然僵住。
池迟察觉到手里的僵滞，也愣住了，她刚刚动作完全没过脑子，全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行为已经逾距了。
愣怔间，谁也没动，又过了两三秒，游之泠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不冷。”她说。
气氛沉默下来，潮湿的空气变得更加黏腻，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纱雾。
手背和指节全是池迟给的温度，那口热气太过灼热，也太过突然，顺着皮肤烫进了神经末梢，耳后骤然而起的酥麻感久久残留，挥之不去。
游之泠坐在钢丝床边，沉默不语。
池迟这才后知后觉出一丝尴尬。现在只是初秋，根本没冷到这个份上，她的行为过于暧昧和旖旎了。
但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下城区那晚比这亲密的触碰多了去了，每天晚上的按摩也拉了不知多少遍手，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游之泠的反应这么大……当然，自己的反应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就是不太对劲。
游之泠抽回手后，她意识莫名其妙地空白了一瞬，像心沟里有什么被跟着抽走了，又痒又失落，还隐隐有些心浮气躁。
这该死的破仓库。她想。
因着方才的插曲，剩下的那颗薄荷糖被留在了池迟手心里，现在再送出去也不太好了，她索性直接剥开，塞进自己嘴里。
清甜的薄荷味在口中化开，堪堪抵去烦人的燥意。
池迟心情舒服了点，开始归整角落的零碎物件。游之泠却没那么畅快，她垂着眼，看着池迟那两条葱白匀称的小腿在眼前晃啊晃，半截光裸的脚踝隐在袜口，心头忽然积起一股说不出的燥郁。
“别动。”冷不丁地出声。
看把人吓了一跳，顿了顿，她又解释性地补了句：“别收拾了，消停会。”
“噢。”池迟也不知道她一惊一乍的咋回事，但还是听话地停下了，她瞥了眼床，没坐过去，挪了几步，不太讲究地靠在墙边。
雨势小了，把窗户推开些，雨丝斜斜地飘在她身上。湿润的水气令人清醒，池迟懒散地半抱着手臂，没话找话。
“话说，今晚会有人来接你吗？”
游之泠又扫了一眼那截白皙的小腿：“不会。”
“可飞行汽车一晚上不开回去，基地那边也没人会想着问问？”
自家老板到晚上没回去还联系不上，实验室又有飞行汽车的定位数据，于情于理都该关心一下，派人来看看。
游之泠似乎早就想过了这个可能性：“我有飞行汽车驻外过夜权，没有命令不会有人擅自接近。”
池迟哦了一声，又问：“那喻助理联系不上你，也不会担心吗？”
游之泠还是淡淡的：“不会。只有超过24小时联系无果，她才会采取应急策略。”
“喔。”池迟点点头。所以，她们是真的只能在这里过一晚上了，这样也好，至少核心肯定可以被悄无声息地半夜取走，不用担心被发现。
话匣打开后，之前那点凝窒暧昧的氛围消失了，游之泠也站起来，平静地望向窗外黑沉的夜色。
“你觉得是谁锁的门？”
她问得突然，池迟怔了一下。
她大概率能猜到是谁干的，那会儿楚氏的人还没散尽，很可能孤风刚想去车里取核心，她们就准备出来了，情急之下盯梢的人就把门锁上了，换自己人和核心的安全。
也是料到了游之泠没有对她起疑心才这么做的，她能理解这种做法，就是想通的时候有点无语。这叫什么事儿。
但游之泠不知道这其中的弯绕，对她来说，楚家和李老板可都不是朋友。
池迟本想把矛头引到楚氏身上，但话刚到嘴边，又临时改成了：“不清楚，但我觉得那个李老板有重大嫌疑。”
她观察着游之泠的表情，说了下去：“那个李老板自己心思龌龊，被我揍了，肯定心怀不满呗，但又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只能故意在这种地方耍点小心思，趁机报复。也无非就是仗着没证据，不能把他怎么样，呵。”
老仓库门口没有监控，她一早就看过了。
游之泠不置可否。
池迟有点不安，但面上不显，佯装好奇道：“大小姐，你觉得是谁干的？”
游之泠起唇：“你再想想。”
“……”池迟又愣了愣，意识到游之泠不单单是在问她的想法，而是有意教她分析局势。她飞快压下心中刚冒头的悸动，思考了一会，又说：“也可能是楚家那些人干的，他们本就是楚西涯的人，肯定对你怨恨不已，今晚上又被你这么搞了一次，但到底不敢对你怎么样，所以背地里锁我们一晚上出口恶气。”
“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总不至于还有别的什么人恰好出现，反正肯定是他们两边之一干的。”
游之泠还是不置可否，只唇角勾了勾：“你记住，事情的真相未必就是我们看到的。你以为这两拨人就真的只是两拨人吗？”
池迟一惊，游之泠走到窗边，挨着她站着，雨沿着屋檐砸向地面，有的滑入土壤，而有的打在石头上，分散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还有别的势力，有军方安全部的人，跟我的关系也谈不上愉快。”她的声音很轻，“你猜猜他们为什么混在这些人里？明天回去得查一下来龙去脉，我始终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池迟听得一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军方安全部，负责全城的治安和□□的军方组织，工作之一就是打压下城区反抗联盟。
是哪方的人里混进去的？楚家的人，还是……孤风的人里？
池迟有很多话想问，游之泠却不再多谈了。
她得想办法尽快汇报上去，这件事走漏了风声，牵扯进了安全部，极有可能是联盟里出了内奸。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现在想这些也不能解决问题，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吧。”见池迟有点心不在焉，游之泠宽慰了几句。
“嗯。”现在急也没用，池迟应下。
一时无话。
老仓库位于上城区的东南角外郊，远离城中心，平时罕有人至。因此仓库的设备也都较为老旧，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风格，尤其是那台暗红色的改良版收音机。
这玩意可以联网播放新闻和音乐，但找遍了也没看见信号增强器，可能被看守员带回家了。
池迟略懂机械原理，捣鼓了一会，没有信号，它只能播放今日白天自动录下来的城市新闻，虽然无趣，但长夜漫漫，聊胜于无。
温柔的AI女声缓缓流淌在空气里，和暖黄的灯光一起点缀着这片小天地。夜里凉下来了，池迟把干了的裤腿放下，关小了飘窗。
“城立贵族学院即将迎来120周年校庆，校长陈明进宣布一系列校庆计划，预计花费数万金币举办大型豪华游轮庆祝活动……”
“城市航天局近日成功发射3颗星际探测器，由东极星采集回的岩石样本正在分析中……由北海探测实验室最新研发的‘方舟号’载人潜水器，再度完成一万米深海下潜任务，疑似发现未知海洋生物……”
“城市规划局公布最新数据，上城区绿化面积进一步提高，污染持续减少……”
枯燥的新闻，游之泠兴致缺缺，池迟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她抱着膝盖，小声地喃喃感慨着：“生活在上城区真幸福。”
脸上憧憬的神情未加掩饰，仿佛少女在夜里倾诉着心事，游之泠目光也不由地柔和了几分，语气认真：“好好跟着我，以后攒够了钱，可以在上城区买套房子，把你妹妹也接过来。”
池迟讶然抬眼。
这是极其昂贵的承诺：她可以替池迟和池早洗去贫民的出身，让她们俩从此脱离下城区身份，成为真正的上城区公民，受到法律保护享有人权，这是极其苛刻的一件事，绝不是单单靠钱就能办到的。
下城区这么多人，游之泠不可能都管，但她却愿意帮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池迟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比，像一直煎熬在地狱的人，突然被人捞进了天堂，身上却留着地狱痛楚的烙印，在使命般的召唤下不停地回到地狱，又一次次被重新捞起，反反复复，在痛苦和极乐中生生世世地轮回。
她抿着唇，浅灰的眸子里盈着点点碎光，真心实意道：“谢谢。”
游之泠，谢谢，但……我做不到。
纵使鲤鱼可以越过龙门，但我做不到独身求荣，做不到只让自己脱离苦海，做不到放下贫民窟里千千万万的人。
新闻自动播完了，收音机里开始流淌出的舒缓而沙哑的音乐。
池迟垂下眼，掩去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曾几何时，雨雪风霜，
“曾几何时，细水流长，
“山盟海誓，都已泛黄。
“归梦忆，风静静淌，寂寞叹，新雪旧房……”
音乐声哀伤而婉转，池迟靠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有些低沉。
游之泠当她是累了，抬手关掉收音机，拍了拍钢丝床：“不早了，睡吧。”
池迟慢半拍反应过来，迟缓着说：“我坐地上就可以，正好给你守夜。”
“不用。”游之泠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你想睡里面还是外面？”
入秋的雨夜，地上潮气很重，也不暖和，况且她现在并不介意和这人睡一张床。
池迟顿了顿：“那我睡外面好了。”
游之泠已经躺在床上，池迟把吊灯关了，周围霎时陷入一片黑，她犹豫一瞬，摸索着爬上床。
钢丝床实在太小，两个人平躺都不够，她们只能侧躺着，面对面，中间隔了一只手掌的距离。池迟双眼很快适应了黑暗，夜里的良好视力让她看清了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秋水一般的眼睛，浓睫轻轻颤动着，细长的眉尾弯弯，略显柔美，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前，侧躺的姿势使整个人拉出了一条无比妙曼的曲线。脸上却是淡淡的神情，二十出头的年龄，却透出一股轻熟的风情。
这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池迟没由来地嗓子发干，她匆忙移开视线，也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看了，不明白今天怎么就会过于纯情。
游之泠看不清她，一双水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池迟呼吸加重，逃无可逃。
距离实在太近，一方的任何细微变化都会被无限放大，湿热而微乱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她的腰。手心恰好盖在她腰际最细软的位置，那点凉意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池迟轻颤了一下。
极近的地方传来游之泠的低笑：“你紧张什么？”
池迟条件反射地否认：“没有。”
“没有？”游之泠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她撑起身体，凑近池迟，故意将热气浇在这人耳垂上，搭在腰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那你抖什么？”
像是印证她的话般，池迟又情不自禁地颤了颤。腰上的触感仿佛活了，像水蛇一样沿着周身乱窜，被按住了腰，就像被人把持住了命门，轻轻一扫都能激起涟漪。
没有听见回答，游之泠不太满意，加着力道给了她一点教训，直至听见轻哼。
似是忍无可忍，池迟终于捏住了这人的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游之泠越来越喜欢在这件事情上得寸进尺地挑逗她，也许这就是贵族的日常情趣？
她不甘示弱。
黑夜就像纱布，将人蒙住了眼。雨又下大了，窸窸窣窣的雨声就像某种神奇的催化剂，掩盖了某些心思，又鼓舞了某样勇气。
池迟豁出去似地软了下来，双手忽然攀上游之泠的肩，极为配合地换为平躺，就势将游之泠揽到自己正上方。
她微微仰起一点头，鼻尖蹭了蹭游之泠的脸颊，薄薄的嘴唇贴上她的耳骨，轻轻地说：“大小姐，你别撩我。”
被忍冬花幽香和雨汽的甘洌环绕着，池迟大脑有点缺氧，她往游之泠耳朵里吹气，嗓音沙哑：“你再这样我可要忍不住了呢，你负责灭火吗？”
像引诱着人犯罪。
奇异的感觉顺着右耳灌入神经，游之泠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池迟。当视觉被剥夺，其余的感官就分外敏感，耳垂传来的火几乎要将她烧着。
她险些没支撑住，差点跌在池迟身上。
黑夜掩饰着上面这人的僵硬，池迟一点一点翘起嘴角。
她猜的没错，贵族大小姐一等一地讲究，决然不可能在这种破地方真正擦枪走火，所以游之泠就只是调戏而已，她大可以反调戏回去，先败下阵的可不会是她。
游之泠被她的直球击中了。
才摸了两下腰而已，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这个下城区妮子真是不知羞耻！居然还把勾人的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之前勾过多少人！
游之泠一个翻身躺回去，方才某人的一举一动如慢动作一般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她闭着眼烦躁道：“你就这么没定力吗？忍不住也给我忍着！”
池迟忍耐着笑意，见好就收，半不满半听话地应了一声，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游之泠的手终究还是没从她腰上挪回去。
经过一番折腾，距离的尴尬被无形化解了，现在彼此挨着，也都觉得自然了许多。
郊外的夜愈发深沉。
渐渐地，池迟放松下来，正酝酿着睡意，就听见熟悉悦耳的声音：
“听喻零说，你最近睡觉梦魇？”
“呃，嗯。”池迟脸不红心不跳，“是有点，睡不太踏实。”
下午才跟喻零讲过的话，游之泠居然就已经知道了，喻助理的汇报可真够及时的。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可能还没在上城区睡习惯吧，过段时间就好了。”池迟早就想好了借口。
“嗯。”游之泠没再问了，“记得定期体检和复查。”
“好。”
四周再度安静，夜风悄无声息地吹进来，沾染着丝丝凉意。池迟把自己的飞行夹克搭在两人身上，勉强盖住了上半身。
“晚安，大小姐。”
“晚安。”
哗啦啦的雨声似催眠曲，一天精神过于紧绷，合上眼没多久，池迟就陷入了梦乡。
游之泠睡得也很快，后半夜温度愈低，她潜意识里感到冷，身边的人却像个火炉，吸引着她在睡梦中不知不觉靠近。
一夜好眠。
……
窗外第一声鸟鸣响起时，游之泠就醒了。
身体是饱睡后的舒畅，精神也格外饱满。
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的拥挤和不适，反而像被温暖柔软的云朵包裹了一晚，比水疗按摩什么的都要更加惬意。
竟是从未有过的睡眠体验。
她在床上怔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原因。
两个瘦子叠在一块，单人床当然不会觉得挤。
钢丝床上，她正抱着池迟，拥着她的后背，池迟半蜷着身子，缩在她颈间，睡得正香。
游之泠脸颊微微发热，她推了推池迟，这人没反应，她犹豫了一下，没忍心立刻将人弄醒，干脆翻过身去。
翻身的动作惊动了池迟，她却没醒，只无意识地缩紧手臂，从背后又将人圈住。
下巴还无意识地挨着蹭了蹭，似乎很舒服地呢喃了句。
游之泠没有挣开，只是开始反思，睡个觉……为什么会睡成这个样子。
好眠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她好像并不反感和池迟同床共枕，甚至还有点留恋这丝温存。
自己厌恶物理接触这回事，在这个下城区女孩这里，竟然通通都失效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
等清晨的阳光快要晒到屁股，池迟才终于醒了过来。
她这一觉睡得香甜，朦胧地睁开半只眼，就感到怀里的柔软动了动。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或者触感过于舒适，她迟钝地没有松开，甚至还亲昵地蹭了会，就像是在梦里。
下一秒，怀里的柔软变成了大活人，游之泠不知醒了多久，一双水眸清醒地瞧着她，声音清冷：
“抱够了么？”
“你还想再抱多久？”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同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