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灵渡》章和次

5、第④章

　　凌晨，湖边的气温太低，乌七祈冷得打摆子，这要再不来，她该不会活生生冻死在大夏天晚上吧。

　　那第二天一大早，各大网站的头条新闻新鲜出炉，标题就会是《震惊！一女大学生竟被冻成一条冰棍，直挺挺杵在西湖边》，刷爆全网，火上热搜，再被各路大爷大妈相继转发，刷遍家族微信群，变成教育家长小孩不要大晚上还在外闲逛，天黑抓紧回家的反面典型。

　　乌七祈开始胡思乱想，各种纷杂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一会儿，脑子里冒出一段视频，萌萌和吴茜一把鼻涕一把泪，对着镜头深深忏悔：“七祈，我们不该就让你这么走了，我们有罪，我们忏悔。”

　　一会儿，又想到了青芝坞附近那家麻辣鱼，满锅辣椒红，鼻子里好像就真的闻到了那股辣中带麻的浓香。

　　一会儿，又想到了老家的那条土狗，她给取了个外号叫“老土”，每次有大骨头，都会留给它。

　　一会儿又想到林大昌的脸今天有没有爪子印，妈妈给她做的芝麻酥包真酥，还有她给自己留的那枚铜镜。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中，“铜镜”这个词突然放大加粗，占据了她的全部大脑。

　　是呀，这一切都要从这枚古怪的铜镜说起。

　　乌七祈摸出那枚铜镜，借着月光，能看清镜子背面中央有一拱起的弓形钮，以弓形钮为圆心，用阴线雕刻出五个大小不一的同心圆。

　　最外的圆周边刻着炽烈燃烧的火焰，象征太阳光芒，旁边是两只面向太阳的鸟，昂首相望，用浅浮雕状的弦纹勾画双翅，用镂空技法装饰尾巴，线条流畅的羽状纹一直延伸到牙雕的边缘。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雕刻更加精细，仿佛可以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滴溜一转。

　　这枚铜镜在她们家已经好几代了，就乌七祈知道的，就至少有三代了，她奶奶乌白泉传给了她妈妈，妈妈又留给了她。

　　乌七祈记得小时候，妈妈告诉过她，这是一面神奇的镜子，等她长大后，这镜子也会归她的。

　　神奇在哪呢？

　　小时候看《西游记》，里面提过一种宝镜，能够照出妖魔的原形，叫作照妖镜。小小的乌七祈还没电视高，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一心想着要像孙大圣一样，威风凌凌大喊一声“呔！妖怪”，带着自己家的铜镜降妖除魔。

　　乌七祈忍不住笑了，脑子瓜里全是胡思乱想：说不好这次还真等来一个神仙，说她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是块好材料，要自己跟着去修仙吗？也说不好来的不是神仙，是妖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乌七祈小时候还看过《新白娘子传奇》，觉得白娘子又美又善良又温柔，自己是个乖孩子，可不拿照妖镜去照她。

　　现在的乌七祈还这么想，妖怪也有好妖怪，这枚铜镜再古怪，但估计是不会害她的，不然妈妈怎么会想着把危险的、不好的东西留给她长大后用呢？

　　乌七祈心里有些恍惚，又有些期待，仿佛大型连续剧播了好几年，终于要在今晚播出大结局，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因此也没注意到那只自来熟的“黑眼罩”，把脖子伸得老长老长，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那枚铜镜，仿佛一个吃惊的小孩，一眼也不眨。

　　***

　　老李今晚有些心烦。

　　以前的西湖禁泳行动是五点开始的，后来直接提早到三点半，可还是架不住总有些游泳爱好者摸黑下湖，坚持把西湖当作自家泳池，今天晚上巡逻艇和摩托艇两点半就在各个湖区摸排了。

　　他拿着手电筒，往湖里，往岸上的草丛里一一扫射，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黑影幢幢，四周静悄悄的。

　　走到涌金门，老李找了个地儿坐下，把手电筒夹在咯吱窝里，拿出手机刷刷抖音，醒醒神。看得正乐，唰唰地给人点赞，他的右眼皮突然猛跳，抬头一看，手电筒的光到前面，对面的草丛晃了几下，里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动。

　　老李是巡逻队的老大哥，要说怕吧，出来走夜路巡逻不是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遍了，要说不怕吧，他也不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免不了有几分迷信，以往都是和老钱一起的，今儿晚上老钱请假，他一个人出来走夜路久了，心里也有点惴惴，总感觉树丛里会跳出个什么东西来。

　　再说了，有些人的心可比鬼还黑呢！

　　但俗话说：“输人不输阵！”这要是现在就露了怯，这可就真被看出是个“纸老虎”了。

　　老李全身绷紧，大喝一声：“谁？出来！”

　　那一声中气十足，配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真是色厉内荏，挺能唬得住人。

　　树丛里一个黑影钻了出来，一只挺神气的鸟，蹦了几蹦，歪着脑袋看老李，还淘气地眨了眨眼。

　　老李长吁一口气，也有些纳闷，觉得奇了怪了：“大晚上的，这死鸟还不回窝睡，出来瞎溜达干什么。”

　　他把手电筒从咯吱窝里拿出来，拿在手上，壮了壮胆子，又往树丛里照了照。

　　这附近的寺庙哪个不是名字响当当，还有观音道场，妖怪来了还不得被收了？

　　因此当手电筒扫到一个人时，老李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哦，古装啊”。

　　一个穿着古装的女人就站在草丛里，大概是嫌手电筒的光太刺眼，右手横着挡在眼前，看不清脸。

　　再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经僵住动不了了，一声“卧槽”在心里炸开：“闹女鬼啦！”

　　那个“女鬼”走几步路，就到了老李身前半米远的地方。

　　老李觉得自己要完了，这“女鬼”不会放过他了！

　　“女鬼”却突然哈了哈腰，露出一张讨喜的笑脸：“叔，晚上好。”

　　老李高高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落回原地，一股劲顿时泄了个精光，全身瘫软无力。

　　自己一个大男人，被一个穿古装的小姑娘吓得魂飞魄散，老李感觉脸上很是挂不住，想要找回点面子：“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怎么还留在外面，赶紧回家去。”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晚还在外面乱晃，一点也不像正经学生，但乌七祈长了一张极占便宜的乖乖女的脸，老李只当她是年少不懂事，又觉得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长得还漂亮，别出什么危险，把这辈子搭进去了，一定坚持要把她送到附近的宾馆里去。

　　反正等了大半夜了，对方人没到，自己仁至义尽，这不也是不好拒绝老李的好心，再有“黑眼罩”在旁作证，乌七祈觉得自己很有理，哎了一声，立马跟着老李走了。

　　走到路灯明亮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宾馆亮着灯，乌七祈不好意思打扰老李巡逻，便想找了个“这里有路灯，很安全，自己能搞定”的理由，打算和老李告别。

　　都说送佛送到西，宾馆不过才几百米远，但这边一向太平，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老李还想再叮嘱几句，年轻人容易把社会想得太好，警惕心不够，得好好教育一下。

　　话才说到一半，突然听到前面路口传来一声“嘭”，一道刹车声响起。

　　老李脸色一变，这心里有点发毛，今晚怎么这么不太平。

　　他连忙跑过去看看情况，还没跑到路口，迎头一辆黑色轿车冲过来，从老李身边擦过。

　　经过乌七祈身边时，她往驾驶座上看，一个胖司机慌里慌张地抓着方向盘，还没等她记住车牌号码，车子已经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老李一看乌七祈也跟上来，眉头一皱，这姑娘也太活泛了，但现在顾不上说她，地上只有这么一滩血，其他什么都没有，这情况怎么看怎么透出不对劲。

　　老李年纪大，但眼还是很尖的，从这头到路边的草丛里，一路有几滴血，不像是飞溅出来的，倒像是移动什么的时候沿路滴下的。

　　说不好，有什么东西就藏在那一头的草丛里。

　　又是草丛。今儿个是怎么了，大家都爱扎堆躲草丛。

　　这么一想，老李觉得那头草丛里似乎还真闪了两点光，仿佛是铜铃大的一双眼睛。

　　老李脑门上都出汗了。

　　月亮本来挺亮的，这会正被云挡住了，正是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瞥了一眼乌七祈，自己今天太倒霉，要是单枪匹马，早就脚底开溜，现在身边多了个目光炯炯的小姑娘看着，自己要是太麻利地闪人吧，这小姑娘反应不过来，说不定就糟了毒手了。

　　怎么也不能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扔下吧，不然良心过不去，日后也遭报应。

　　再说自己老胳膊老腿，也不一定跑得过，还得智取。

　　老话说：“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这话没错，老李还真是个吃盐比乌七祈吃饭还要多的老油条，生死攸关的时刻，很沉得住气，心里翻江倒海，面上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那个……我看这里也没什么事情，明天我再打个电话给交警。我先送你去宾馆。”

　　乌七祈果然没明白老李的九曲回肠，此刻只顾脑洞大开，满脑子都是香港刑侦剧经典片段：撞车逃逸？“案发现场”，地上只有一滩血，“尸体”呢？难道是被放在车子后备箱移走了？

　　乌七祈一心想和老李分享自己的头脑风暴，还觉得自己怪聪明的，突然听到一阵铃声。

　　那铃声很缥缈，轻轻的，就在乌七祈的耳边荡漾开，她感觉头顶那一撮毛都竖起来了。

　　另一边，草丛里突然蹿起来一个大高个，本来就神经紧绷的老李被吓得整个人跳开半米远，跳开的时候下意识地拽了乌七祈一把，乌七祈没防备，差点摔地上，踉跄了好几步。

　　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就觉得一双冰冷的手死死地钳住自己的胳膊，手还微微发颤，顺着手往上看，只见老李脸色煞白，牙关紧咬，满脸惊惧。

　　月亮又出来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那个大高个儿蹿得飞快，只能让乌七祈看清他飞奔的光头后脑勺，在月光下泛着光。

　　那个光头东蹿西蹿，迅速消失，乌七祈看得发愣，突然感觉脑袋一沉，又一轻，扭头向后看，那个爱显摆的“黑眼罩”选了个滑翔的姿势，还挺得瑟地转了几个圈，再往远一飞，那叫一个轻盈飘逸。

　　一道强光这时就从“黑眼罩”消失的那头射了过来，慢慢逼近，随之传来的，还有那一阵阵越来越响亮的铃声，每一声都响在乌七祈的神经上。

　　一辆两轮电动车风驰电掣，开到了这个路口，一个猛刹车，停住了，刚刚飞走的“黑眼罩”威风凌凌地站在车头上，气场大开。

　　电动车上坐着一个披着大波浪卷发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橙红相间的碎花长裙。

　　她把头盔摘下，把卷发一拢，全拨到右肩前。

　　乌七祈注意到，那阵让她头皮发麻的铃声，就是从车把上挂着的一个小铃铛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