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若我是人而非妖鬼 ...
-
“哒、哒哒、哒哒哒哒……”
听见雨声乐师敏感地停下、伸手,再握掌。手心逐渐冰凉水润。
下雨了。
龙王庙就离此地不远,他记得路,折返走过两个市坊便可。
似乎有人说过庙里有流浪之人盘踞……但无所谓了,乐师乐观地抱紧二胡,转身走去,他现在不也是孑然一身的流浪者吗?
夜雨侵袭,一场雨就让这座城入了秋。
乐师一手抱琴一手握住大拇指粗的树枝做杖,探着院墙的边缘走。虽然一片黑暗全靠树枝探路,但乐师的形体并未佝偻瑟缩,反而胸有成竹,树枝尚未探明的路障和阻碍他自如避过,与正常人无异。
比起突然陌生的琴艺,他似乎开始可以调动某种无形的力量探明外界事物,比如说,这里有块砖松动了。
乐师脚尖轻点转动脚腕推了一下,果然挪动了还伴有水声!
乐师扬起嘴角,自如地走向记忆中的龙王庙,脚步轻盈,白袍的下摆除了水渍未沾上乌黑泥点,身形缥缈。
一刻后,迈入门槛,走过起伏不平的庭院来到龙王庙前的屋檐下,乐师周身弥漫着莹白的水汽,外裳半湿,看起来文弱谦和与昏暗破旧的庙宇格格不入。
他一只脚踏入了正殿,随即顿住。
1、2、3……左边8人前方10人右边7人,都盯紧了他,视线大多来自于各个角落。
这庙不大,竟能容纳下这么多人。
而且都不是很欢迎他。
乐师察觉到左侧的动静,转头看了过去,一个力道扯下了他的幕离他下意识后退。
幕离之下是一面垂至鼻尖的纱帘,用月白云纹抹额固定在面部,遮挡住这双有些骇人的眼。
“哪来的?不知道这龙王庙是爷爷我的地盘吗?”
爷爷?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到30,他开口后还飘来一股作呕的臭味。
乐师不欲与他纠缠想绕过去,却被伸手拦住了,“想进也不是不行”
他的声音从排斥变得好说话了,乐师停下步子。
“但你要跟小爷我睡一块,哈哈哈。”
乐师孑孓一人站于正殿口,身后是瓢泼大雨,他无声地垂着头似乎格外乖顺好欺,正当气氛紧张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庙西角传来,“他可是郡王府新请的乐师,你这么挑衅是嫌活太长吗。”
郡王府兵常常因为维持秩序将城中流氓撵出城,城外的日子可没城内好混,庙里的流民都不想冒这个险。
“乐师?”那流氓围着乐师转了一圈,依次指了指李乞儿和乐师,“姓什么啊,改明我去打听打听,要是没有,你,还有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乐师张着空洞的眼默默思索,似乎没能想起自己的姓名,沉寂之际李乞儿跑到乐师身侧,握住树枝的另一端,“他姓沈,你尽管去查。”
说着便拉着树枝将人引到了庙西侧,他的落脚地——墙角边的干草堆。
乐师乖顺地坐下双膝并拢收紧,双手搭在膝盖上颇为乖巧,“谢谢,你认得我吗?”
“有病,谁认识你。”李乞儿在草堆中躺下,将他覆在干草上的衣袖赶了赶,翻过身不去看他。
“那你说我姓沈?”
那只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喊一个姓沈的名字,他随口说的罢了。李乞儿郁闷地蹬了一脚墙,没有回答。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为我解围。”
李乞儿将过长的袖子搭在耳朵上,冷硬道,“明天太阳一升起来你就走。”
不然又不知道何人会起心思,说不定连他都要跟着遭殃。
“为何?”
“叫你滚听不明白吗?”
乐师被他突然恶化的态度惊到,很快恢复温润谦和的模样缓缓点头,“知道了。”
乐师蜷缩在干草堆一角,睁着眼怎样都无法入睡,直到天色朦胧,雨停了,他抱着二胡轻手轻脚离开了庙宇,乐器入手时一阵熟悉感从手部肌肉蔓延至脑海。
他好像想起该如何拉琴了。
乐师的手按在折断的琴弓弓木上,将折断了的琴弓对折放于怀中,这断了的琴弓拿在手里就像个烫手的山芋,让他无端焦虑。
他要去修琴。
离开前,他看了一眼身后瘦小的乞儿,轻声再道了谢。
*** ***
“高山流水?”清晨坊间开张的商铺不多,门闩松动,一间竹做的门面推开,老者挂起迎客的帆,露出内里的古琴琵琶和二胡。
“掌柜,能修琴吗?”
方巾白眉的老者眯眼笑着将乐师请了进来,沏上热茶放于竹篾编的靠椅上,“快坐。”
掌柜落座后乐师也跟着坐下,随后伸手取茶杯,掌柜瞧了一眼乐师右手中指上的厚茧,缓缓点头,“你小子是乐师啊”
“是的……吧”乐师将怀中段成两截的琴弓取出交给掌柜。
“有不少琴师找老朽修弓,大都是换弦,你这换弓木倒是少见。”
乐师腼腆一笑,“出了点意外。”
“可不是吗”掌柜拿着琴弓到柜台后取出一张盛满工具的木盘埋头忙活,“乐师视双手如生命,视乐器如战友,定是出了以外呐。”
乐师闻言顿了顿,颔首。
“行,这弓能修,很快就好,你小子先坐一会儿……或者露一手给老朽听听。听着丝竹音老朽的手都更利索了。”
乐师起身在满档的铺子里走动,三步能走到头的小店里古琴琵琶居多,二胡只有零星两把,乐师随手取了一把,乐器入手便小小振奋了一下。
双手熟练的配合,流畅的琴音如耳语缓缓道来。
乐师闭眼,自己便沉醉在了乐音里,俄而,掌柜修琴的动作停住,仿佛也听入了迷,手指灵活地打拍子。
一曲毕,掌柜捋须感叹,“激流勇进、低沉入谷而,后枯木逢春局面开阔,难得你小小年纪有如此感悟,不简单呐。”
“哎,你小子自己还听哭了?”
乐师一怔,放好琴弓抬手摸向两颊,清浅的泪滴滑下,他哭了?
他为什么哭?乐师觉得步入这座城后自己的情绪就不受控制,这首流觞他拉过很多次,唯独这次让他自己都听进去了。
原来这支曲是这个意思,原来他们说的技巧外的东西是这种感染力。
乐师抚上自己的心房,心脏砰砰跳动,在一波波酸楚过后越发有力。
那是一种逆境的坚持……苦中作乐的明朗和犹如磐石的初心。
这是属于他的感情吗?
“喂,你小子到底去不去,给个话。”
“嗯?”乐师回神。
“你答应了?那修好琴便去郡王府吧,就说是老朽荐你去的”
“什么?”
弓木的敲击声掩盖了乐师的疑问,掌柜继续道,“赵郡王以前是西南封边打将军,退下后便成了咱们的郡王,你的琴音里有波澜也有安抚,他一定喜欢。”
“所以,是要去那应聘琴师?”乐师猜。
掌柜抬眼打量乐师压皱的白袍、落了灰泥的旧履,反问,“你小子第一次来庐阳城吧,找到活计了?”
乐师摇头。
“那便是了,还是说你看不上……”
“没有,我去。”乐师想到了见底的银袋和那乞儿为他扯的谎,欣然一笑,“多谢掌柜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