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Golden Key》向山

35、龟息之术

　　金红的太阳再度西沉，橙红之下金黄的沙漠逐渐失温，几只秃鹫像夜幕来临前的报幕官从阳光划向黑夜，为天空披上淡紫色的帷幔。

　　云霄早将位置从副驾驶移到了更宽松舒适的后座，见天气变凉便摇下车窗，伸出两条胳膊悬挂在车窗外，脑袋百无聊赖地搭在窗沿上。

　　微明的星光不断为他们引路，直到整个夜空铺满星河。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金不由问道。

　　他可记得前几天她只要醒着待在车上就一定要发出点声音，不是找人说话就是自己哼歌，没有安静的时候。

　　金等了许久都没得到答案，他看向内后视镜，镜子里的人影一动不动趴在窗边，过了好一阵才飘忽回道：

　　“我不舒服。”

　　和残留在体表上的痕迹一样，这具被“腐蚀”得十分严重的躯体内部依然布满裂痕，云霄常常会有一种灵魂出窍、灵魂被撕得粉碎的感觉，就好像一个遍布裂痕的灵魂强行融进不属于它的身体，身体里注满了铅和疼痛。

　　金正想问她怎么了，忽然看见静止的人影一下子窜起来，将半个身体探出车窗，金急忙踩下刹车，尖锐的汽车摩擦声中未消化的食物、破碎的脏器碎片、浓黑色的血液一股脑洒落空中。

　　云霄抬起手臂擦干嘴角不住咳嗽，间隙中，金匆匆瞥见帷幔下一抹绮丽的色彩。

　　金压下惊愕，留心观察着什么也没说，过了会见她没别的反应才若无其事道：“肚子吃坏了？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今天就睡这了？”

　　后座上的人影动了动，像想使力却无力似的一阵轻微抽搐，随后便没了动静。

　　金等得不耐烦又问了几声，这次却连动静都没了，他终于打开车门下了车，拉开后座车门喂了几声伸手去摸，却只感觉到一阵温度流逝。

　　沙漠的夜晚总是很冷，那具本该温热的身躯飞速与周遭的气温同化着，金握住她的手掌，感受着细细缠绕住的指节逐渐僵硬。

　　再探鼻息心跳，果然早没了生气。

　　死了？

　　金心下诧异，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考虑半天，虽然已经猜到一二，仍然克制住解开手上布条一探究竟的念头。

　　从她日常的表现来看她很在意自身的怪异被人发现，猎人的好奇心不能凌驾在意愿之上。

　　而且他已经知道多半和那座岛屿有关，再看只不过再多一层证明。

　　金犹豫起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是找个地方掩埋还是想办法带回去交给她认识的人？

　　这事麻烦，相处两三天下来他都不知道她除了幻影旅团还认识什么人，专程去找更麻烦，身为遗迹猎人他不仅不清闲反而很忙，这里落空马上又要去下一个地方，有一大堆事情要安排。

　　怎么带过去也是问题……金嘴一撇，越想越麻烦，要不干脆丢在某个戈壁滩？每年都有几个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的猎人，能找回尸体的会有专人去找，找到给家人送去。

　　她算是提前体验了。

　　金想着关上车门，回到车上，没了找地方露营的想法，开着车边走边看有没有适合掩埋尸体的地方。

　　至少需要一块土，这样沙漠流沙翻动的时候才不会暴露出来被秃鹫啄光，还需要容器，这却没有合适的，也许能找到一片绿地，现砍了凿好埋人。

　　转眼间这个见惯了生死危机的男人就将云霄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是他心中还有些疑问，其他从岛中出来的幸存者他看了报道，似乎没有她这样的情况，除了疯言疯语，好几个进了精神病院，常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外，就只有些心理创伤。

　　这个女孩，据他观察来看也有心理问题……

　　然而就在他忙到凌晨找好地方挖坑的时候，身后却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气息，金还未回头，便听那声音奇怪地问道：“叔叔你在干什么？”

　　金骤然一惊，还未回头便听那声音急吼吼惨叫起来，“你不会想谋财害命吧？！好你个矮子，我敬你为叔叔，你居然想要我的命！我可没钱。”

　　金翻了个白眼，犹自气恼道：“我才三十二岁，怎么是叔叔了。”

　　却也松了口气，他不用考虑尸体掩埋的事情了，虽然她一张口就让人觉得她还是死了好。

　　“你不是死了么？”这死而复生未免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那是因为我练了一门名叫龟息之术的独门秘法。”云霄洋洋自得回道，显然事先想过被万一被撞见要怎么回答，“此法运功时心跳气息全无，解除后瞬间焕发生机，是为伪死，练成即可收放自如，乃诈死偷袭不二秘法，一般人学不了。”

　　她尴尬道：“可惜我还没有练成，不能收放自如，时不时就死上一回，不能自控。”

　　说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金抬头看了眼天色，见天快亮了，顿时打消了歇息的想法，不演了，“我看见了你脸上的痕迹。”

　　云霄双目圆瞪，语气也变了调，“你看了我的脸？”

　　“你自己不小心擦脸的时候露出来了。”他可没偷看。

　　云霄瞠目结舌，心思电转，一疑他诈自己，没有这回事；二疑他早趁她伪死这段时期看过了，现在她再怎么狡辩否认，都是小丑行径，最终转身就跑。

　　不论怎么说，万事先逃为上。

　　金被她这操作弄得也是一怔，惊怒恐惧质问都在情理之中，怎么直接跑了？

　　而且还跑得挺快……

　　金连忙追上去，终于将她抓住手臂反箭摁在地上。

　　“你跑什么？”

　　云霄愁苦着一张脸十分郁闷，难道她好日子过太久保命绝技生疏了？居然被人擒住，还是这种时候，以前除了刚流落流星街那会可没发生过。

　　这会她没心情讲什么“你不追我为什么要跑”的俏皮话了。

　　“我吃了你的饭又搭你的便车，不好杀你，只能跑了，反正你不知道我是谁，捅出来没地方找我。”

　　金瞪大眼睛气急，“别人你就能杀了？”

　　“也不能，这不是没办法么……”云霄小声嘟哝，她这么小心不光为了她一个人的命，捅出来死的绝对不止她一个。

　　金松开她，面容严肃，“你身上藏在什么秘密？”

　　他大意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走了的意思。

　　云霄爬起来活动了下肩膀，侃侃道：“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

　　她说到一半就住了口，她不是一个固执的人，至少不是固执在这方面，对方刚刚已经证明了对方比自己强，连个人战中最强的一项都输了，再玩就只能玩弄阴谋诡计了，她现在没空筹备。

　　“这事说来话长。”云霄思索着要不要现编个故事给他，反正这活对她就是信手拈来，她的半生都在和谎言打交道。

　　转眼酝酿好一个故事，云霄看着金的眼睛正准备声泪俱下，忽然止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呆愣一会儿挫败道：“算了吧，你是我遇到唯一一个真好人，我不忍心骗你。”

　　反正，谁都不是必须活着，理由充分、遇到不可抗力的时候谁都可以死，她不是例外。

　　云霄找了块地上盘腿坐下，慢慢解开缠在手上的布条，像他展示了一下，那些流动的五颜六色的色彩就像有生命一般依附在皮肤上，偶尔出现逸散的现象，十分不明显，非仔细观察不能发现。

　　云霄摘下头上厚重的帷幔，没了遮挡脸上、脖子上的痕迹全都暴露出来，没有一处地方完好。

　　金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冲击力不小于见到那些传闻从另一片感染疾病大陆归来的人，那些人每一个都不似人形，这个也一样，甚至因为活性更加惊悚诡异。

　　“说是伪死，不算骗你。”云霄想了想，决定从这里说起，当然穿越换魂的事情她不会提，“这具身体被腐蚀得太严重了，本该死了但却没死，翻来覆去死去活来，我的推断是纠错，对错不知。”

　　“纠错？”

　　云霄点头，“嗯，死寂才是正常，继续生长不是。”

　　被拽入那片宫殿之后她就变回了自己，成为了和其他人具有本质区别的游魂，而穿越后被她占据的这具身体成了无主死尸，没有灵肉连接保护，被侵染得最久最深。

　　而那样东西脱胎的依据也是一具尸骸，本就该是死物，哪有什么生命智慧可言？受它影响活着才不正常，但力量又不够强大，没法直接杀掉谁，表现出来就成了死去活来，这点她还没从地里爬出来的时候就体验过了，只是当时状态特殊影响不大。

　　不过这只是她根据自身情况和情报信息分析出来的猜测，对错不能验证。

　　云霄想了想，将自己在流星街和幻影旅团认识，跟他们一起去探索岛屿遭遇的事情悉数讲了一遍，隐瞒了自己引导有方和那具女尸的存在，绝口不提那些一个个小世界全都是自己的记忆片段，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占据了自己原本的角色，甚至还有人几次辗转场景最终去到她家里，和她父母父慈子孝的场面呢。

　　更离谱的还有拿着她的钱，用着她的身份纵情声色的，把她气得不轻，真想冲过去把人痛殴一顿——虽然她现在也顶替了别人的身份，无耻至极。

　　金直接道：“我看过生还者的资料，这个情况只有你有。”

　　“哦……这我不知道。”云霄顿了顿，试探道：“那我倒霉呗？”

　　金想打她一拳，忍住了摇头道：“你有话没说。”

　　云霄装作大吃一惊，“还没说啊，我底子里子都交代干净了，再查就得查我往上三代了，我都流落到流星街那种地方了，哪还有往上？”

　　金摇摇头，“我可以帮你找家人。”

　　云霄怪异地打量他两眼，没接话。

　　他愿意找，她未必愿意认。

　　她不渴望家人，不信任血缘关系，更不知道和这副身躯的家人能说什么，难道说“借你某某身体用用”这种屁话？帮忙照顾更加不可能，有些人需要的感情和身边有人，她给不了，最多给很多钱。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云霄黯然叹息，她现在最充裕的浮财也没了，遇到蜘蛛，遇到金以前烂了半截的香蕉皮都煮烂嚼过，接济不了别人。

　　“你想知道我的事可以自己去查，我不会阻止，只是不要把我曝光出来，我还会不时给你提供协助。”

　　她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云霄对自己的实力和势力有清晰的认知，属实是摆烂了。

　　金同样看穿了她的想法，“是你打不过我，怕我对你使用暴力吧。”

　　“啧，何必说的这么无情？”云霄朝他挤了下眼睛，“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装糊涂，说穿就没意思了，我投降又快又好，为什么不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