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背面》苇间风

30、第 30 章

　　进入深秋，云海的心情也像越来越色彩单调的风景一样变得灰暗。想要从失恋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越是想要忘记某人，她越是在你的心中扎下扯不断的根系。
　　他已经尽可能地避免和雨荨见面了，而且以前所未有的狂热把精力都投入到学业中。但在不经意的间隙，那个影子仍然会闯入进来，拽起他满腔的思绪。
　　我仍然无法摆脱吗？或许我根本就不想摆脱……
　　他漫无目的地穿过庭院、校舍，直至空荡荡的田径场。在石阶上坐下，他前倾着身子凝望自己曾挥洒过汗水的跑道，出事前，那场最激荡人心的比赛成了喜悦的最后盛宴。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兄弟们动情的泪水，还有……那个不顾一切冲过来拥抱的身影。她发梢的雨水擦过自己的脸颊，凉丝丝的感觉仿佛至今犹在。
　　我无法自拔了……
　　他把头深埋在膝间，久久不愿抬起。
　　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开始不想理会，但脚步声停留在自己的身旁，无法置之不理。
　　云海抬起头，微微一侧，简简正捧着一大束不知从何处采来的野菊微笑着看着他。
　　“这些花漂亮吗？”她有点得意地把花扬扬。或紫或白或黄的花朵错落有致，别有一番情趣。
　　云海点点头，但表情不是很感兴趣。简简在他身旁坐下，不管他愿不愿意，把花塞到了他的怀里。
　　“下个月我就要回英国了，这花算是分别的礼物，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回英国？”云海有些意外，“不是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吗？为什么现在离开？”
　　“现在的专业不是我喜欢的，我想追寻自己喜欢的道路。”
　　简简甜甜地笑笑，“以前总想为了哥哥而学习，可一旦发现他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就觉得我应该为自己的人生作重新规划。音乐、绘画都是我的最爱，回英国就是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真羡慕你，有了自己的目标。”
　　“难道云海哥哥心中没有目标？”
　　云海迟疑，“以前有，想做赛车手。不过现在发现那个只能□□好。”
　　“也对，云海哥哥迟早是要继承家业，比起爱好，责任更重要。”
　　云海默然。他在作承担责任的心理准备，可未来仍让他觉得迷茫。
　　“云海哥哥，你去过巴塞罗那看高迪的作品吗？”
　　“应该去过。”云海想起一盘家庭录像里那些被五彩斑斓的马赛克覆盖的墙面和有如魔幻世界的房屋。
　　“那是我见过的最富想象力的建筑！如果云海哥哥以后也能将某座城市变得那么艺术化，那该多好啊！”
　　云海苦笑，“那是建筑师的才华，跟地产商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作为全国知名的地产商，你可以邀请或发掘有才华的建筑师，把你所要建的小区、商业区变得既实用舒适又充满魅力。要知道，没有艺术的生活可是很乏味的呀！”
　　越发觉得这女孩有意思，她能把自己觉得枯燥的工作也描绘得这么有挑战性。
　　云海不禁莞尔，“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干劲了。”
　　简简怔怔地望着他稍纵即逝的笑容，轻轻叹道，“为什么要吝于微笑呢？其实笑容不光是为别人绽放，更是为自己绽放。看看这些花，有人说盛开的花朵就是花的笑容，这些小花经历了一夜的风雨，可它们依然绽放得那么精神。人也应该如此，如果失去了笑容，再精彩的人生也会失色。所以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请一定要留住你的笑容，为自己笑吧！”
　　这些话是多年来一直留存在心底想对哥哥说的。但面对如父的兄长，简简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格。今天，她放肆地对另一个男孩说了，只想让他重拾他珍贵的笑容。
　　云海在静默中沉吟。良久，他的手轻抚上简简的头顶，如兄长般温柔。
　　“谢谢。”
　　浅浅的笑容宛如晨曦的一抹亮色，虽然微弱，但那是曙光乍现。

　　萧慕之一边喝着茶，一边疑惑地看着餐桌对面乐滋滋的妹妹。
　　“你是心血来潮吗？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放弃现在的学业？”
　　“我不喜欢嘛，再说，我就是全优毕业，在你的公司也排不上号。”
　　“也好，我也早想劝你不要勉强自己。不过，”他放下茶杯，“你现在离开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跟你那个男同学就没有任何进展？”
　　“谁？”简简惊讶地抬起头。
　　“就是照片上那个。”
　　“云海？”简简咽下面包，夸张地摇摇头，“哥哥，你弄错了，我对云海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我就是把他当作我第二个哥哥。”
　　“……只是这样？”
　　“当然！”简简做了个鬼脸，“哥，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别像那些无聊的人，老想给小妹我当媒婆，倒是应该关心关心你自己的事了！”
　　被哥哥严厉的眼神一盯，简简吐了吐舌头，又埋头吃起早餐来。
　　萧慕之重新端起茶杯，平静地喝下。
　　一个误判而已，他淡淡地想，毫不在意地把那事抛在了脑后。

　　雨荨在穿衣镜前站了约半个小时，来来回回试穿了无数次，她终于选定了这件粉红短风衣，内套米色绒衫，下配深蓝牛仔裤。这身装扮让她看上去成熟不少，扎成马尾的头发也相应地去掉过去俏丽的花饰，改用与风衣同色的缎质发环。
　　今天是新的一天，我要以全新的面目应对全新的挑战！
　　她向镜中的自己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发现好久都抑郁灰暗的眼睛里竟迸发出了一抹斗志的光彩，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她让那升腾的火焰燃烧至整个身心。
　　毕业前的实习期开始了，这不仅意味着饱含着欢乐与苦痛的学生时代的即将结束，也意味着跨入社会的开始。
　　艾利斯顿学院的学生大多是富二代，他们理所当然地会回到自己的家族企业实习。而像雨荨这样的普通学生，就需要学校来安排，她接到的实习地是市内最大的百货公司。
　　“雨荨，你准备好了吗？”舅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马上就好！”
　　雨荨最后一次打量自己，将领口的丝巾再稍作整理，便匆匆将收拾好的包包抓在了手里。

　　“不要那么着急，时间还早呢。”看见雨荨一个劲地往嘴里扒饭，妈妈忍不住劝道。
　　“妈，我想早点去，给实习方一个好印象。”
　　“雨荨绝对没问题！学习成绩那么好，对方看了你的简历说不定马上就想录用你呢！”
　　舅舅又剥了一个鸡蛋放到雨荨的盘子里。雨荨连连摇头，“不行了，再吃下去我会撑死的！”
　　自从发生追债事件后，舅舅像变了个人，不仅认真地打理自己的花卉出租生意，对雨荨母女也更为体贴。如果说，失去云海是雨荨心中永远也无法愈合的痛，那么保全一个完整的家也算是让她稍感安慰的补偿。
　　实习开始前一周，雨荨便彻底地失去了云海的踪迹。第一次意识到可能会是永别，她还像被闷棒所击没法反应。等到所有的知觉都开始复苏，她才感到了来自心底的绝望。
　　这是必然的结果，不是吗？
　　她强行将那道看不见的伤口缝合上，直面没有云海的未来。
　　云海，我会走下去，即使没有你的相伴，也会走下去……
　　曾经幼稚地想要忘记你的存在，但我明白，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仍是你，来自于你的爱……

　　云海正在做最后的收拾，他要去的是另一个城市，那里有父亲的一个子公司。当初和父亲商量实习地时，父子俩一致决定去那个正在开发一个新项目的子公司。
　　“去那里，你可以学习一个地产项目运作的全部流程，每一道环节，所遇到的种种困难，如何将它妥善解决，这比在总公司看别人递上来的报告要直观得多。”
　　父亲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可母亲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小海在总公司才可以学到如何把握全局，他应该跟着我，当我的助理。”
　　“可是含枫，不了解公司运作的全过程，他如何把握全局？当初我还不是一步步从基层做起，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父母如何争执对云海都没有影响，他理解母亲对自己的疼爱，但父亲的话才是理智的选择。
　　他又一次检查了一遍放进箱子里的东西，确认没有忘记什么后，关上了箱子。刚刚朝门口走了几步，他又倒了回来，重新打开箱子，将压在床头柜最低下的一张照片又放了进去。那是一张和雨荨在薰衣草田照的照片，那时的两人脸上洋溢着最为炽烈也最为纯净的爱意。
　　一去不复返了……但依然值得珍惜……

　　走下楼梯时，姐姐云朵给了他盛大的拥抱。
　　“加油！臭小子，姐姐期待你早点回来接班！”
　　“不要想得那么美，小弟我还要在外面历练很久，姐就帮我多担待点。”
　　“难道你忍心看我变成老姑婆？”云朵故意装出很失望的表情。
　　云海在她耳边低低打趣，“不会是叶烁在逼婚吧？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你！”云朵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母亲，不甘心地放弃了和弟弟的斗嘴。
　　沈含枫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儿子身上，对女儿的尴尬没怎么留意。她明白儿子的选择，但对这个一而再出事的儿子，她的担心已超出了理智。
　　“小海，如果那边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就打电话过来。”
　　“妈，你想太多了，我到那边也只是个初级职员，还轮不到我做什么决定。”
　　“但是，万一有什么事……”
　　云海抱住了母亲，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蹭蹭她的脸。
　　“我会经常打电话，如果你还不放心，我会每天写报告给你，让你了解我绝对没有让公司亏一分钱。”
　　他拉开母亲，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微笑，不同于往日骄阳般热烈的笑，更像是春日，舒缓，暖入心窝。
　　沈含枫看着这个又长高一截的儿子，他的发式变成了邻家男孩般清爽，着装也显得随意又不失庄重。他变了很多，失去了过去的张扬，还有惹人怜爱的孩子气，但让她欣慰的是，缠绕他数月的令人心痛的麻木与淡漠正在淡去，他开始重新展露他的笑容，不再炽热，却温暖依旧。
　　我很高兴，我的儿子重新站了起来！
　　沈含枫忍不住在心底感谢上天的厚爱。

　　车子上了前往机场的一环路，走了约一刻钟，云海让解甲龙又掉头往西区老城开去。
　　“时间可能来不及呀，现在堵车堵得厉害。”解甲龙小心地提醒。
　　“没关系，我只是想去看一眼就走。”
　　反光镜里的云海表情平静又坚定，解甲龙只得从命。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渐渐驶进了雨荨家所在的小区。车子还没进入巷口，远远地就看见雨荨匆匆跑了出来，站在街口招手叫出租车。
　　不用云海提醒，解甲龙立刻将车子驶向不被雨荨注意的角落。看着那个粉红的身影迅速钻入一辆出租车，也只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但云海不同寻常的沉默让解甲龙不知道是不是该离开。
　　“走吧。”
　　他终于听到了云海疲惫的声音，这声音像是在对什么说告别，他忍不住又一次偷看反光镜。如湖水一样宁静的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