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使的观察日记》库兰

61、借口

　　“在对抗人鱼这件事上，我们需要一些帮助。”艾莉丝一边给克里菲斯特倒了一杯水一边说。
　　“你们看上去挺顺利的。”
　　“只是看上去还可以。”艾莉丝说，“我们损失很大，在隔壁城市的浅滩上人鱼能够推进的范围太远了，海水已经吞没了城市较低的边缘，他们在那里建立的驻地，还在向城市推进。”
　　“可是这只是沿海城市的情况，在内陆人类的优势应该很大，我不觉得你们的情况很糟糕。”克里菲斯特说。
　　“她想要彻底消灭人鱼。”拉西格尔解释道，然后问，“这是你的意思，教会的意思，还是你代表的那群人类的意思？”
　　“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也就是说你们内部并没有统一意见。”
　　“面对一个不坏不好的局面时，人总是会很犹豫的。”艾莉丝坦然的说，“但这样放任不管，局面一定会越来越糟糕，如果人鱼在人类这边占到优势，对恶魔也不是什么好事的，你应该知道人鱼的能力，就算族群锐减，也足够给你们造成很多麻烦。”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
　　艾莉丝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人鱼拥有比其他种族都更加强大的魔力，代价是他们繁殖率极低，而且无法离开海洋，一旦他们拥有去征服别处的野心和能力，后果难以预料。”
　　“就像我一样？”拉西格尔笑了。
　　“你几乎摧毁了整个东方大陆才换来一个萨里斯，你应该明白代价是什么。”艾莉丝看着他。
　　克里菲斯特在旁边听着，忽然想起那一天在拉西格尔眼中看到的一片昏黄的东方的土地，不由自主的绷紧了神经，他想自己确实从来没有了解过拉西格尔的过去。
　　“可是人鱼一旦离开海底，对魔力的控制力也会下降，这是无法避免的。”克里菲斯特说。
　　“可是拉西格尔没有，不是吗？哪怕只是出现第二个拉西格尔，我都能想到是什么样的结果。”艾莉丝看着克里菲斯特，她不打算指望恶魔，但天使也许更容易说服，“如果没有海洋的束缚，人类无法和人鱼抗衡，而安德里斯，他已经来到这里了，他也许同样拥有这个能力，他只是不像拉西格尔……”
　　不像拉西格尔一样可以抛弃种群，否则他若是想要摧毁这座城市，就像你毁灭东方大陆的古城，不过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安德里斯。
　　克里菲斯特似乎没怎么听拉西格尔提到过这个名字，但他忍不住去在意别的，艾莉丝欲言又止的话让他不太舒服，而且他已经明白了艾莉丝把他叫过来的意思，她和拉西格尔的协商失败了，她希望自己能说服拉西格尔吗？
　　艾莉丝大概高估了自己对拉西格尔的影响。克里菲斯特由衷的想，自己知道的也许还不如她知道得多。
　　他看到艾莉丝站起来说，“我现在必须走了，如果你做了决定记得告诉我，毕竟在我们达成共识之前，这里的结界也不会消失。”
　　拉西格尔懒洋洋的扫了一眼，没有起身送她的意思，克里菲斯特只好站起来替她开了门。
　　夕阳西下，金色的日光把艾莉丝的影子拖得很长，给她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克里菲斯特靠在门边想，如果艾莉丝现在展开翅膀飞向天堂，他一点都不会觉得惊讶。
　　有的灵魂深处有光，天生就和自己这样的不同。
　　克里菲斯特一直目送艾莉丝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才关上门，回头看到拉西格尔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克里菲斯特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至少试一试了解拉西格尔的意图。
　　“你为什么不答应她？”
　　“我为什么要答应她？”拉西格尔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他，“别忘了我也是人鱼，我为什么要帮人类消灭人鱼？”
　　“你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克里菲斯特揭穿他，“你不想和人类合作，是因为艾莉丝吗？”
　　“如果单纯是人类的合作我可以考虑，但是我不信任艾莉丝。”
　　“没有一些别的原因？”
　　“还应该有什么原因？”拉西格尔觉得他话里有话，便这样问道。
　　“我感觉你们的关系很特别。”
　　“没有你们的关系特别。”拉西格尔说，随后沉默了一会，还是坦白了，“我和她有一个孩子。”
　　“哦。”克里菲斯特毫不意外的应了一声。
　　“艾莉丝不算是一个太差的女人，但是并不适合合作。”
　　克里菲斯特看了他很久，恶魔碧色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克里菲斯特总觉得里面有太多自己无法探究的过去，他没忍住叹了口气，“我本来可以早点认识你的。”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让你受伤的。”拉西格尔把他抱过来，“其它的事我们以后再慢慢说。”

　　克里菲斯特是被巨大的龙吟声吵醒的，他拉开窗帘的时候被喷涌的魔力震到呼吸困难，小龙似乎也感受到了陌生的魔力，迅速钻进了他的怀里。
　　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但直觉觉得应该和拉西格尔有关。
　　小龙看上去比他紧张得多，拼命地想往它衣服里钻，克里菲斯特哭笑不得的揪着它的尾巴把它扯了出来抱在怀里，外面的黑云层层叠叠的压下来，巨大的狂风开始呼啸。
　　克里菲斯特站在阳台尽量让视线延伸开，在这样充满魔力的风暴里想要控制住自己的魔力并没有那么容易，他的视野穿过昏暗的小巷、空荡的街道和层层叠叠的云层一直到了城市边缘，细碎的树叶在风中不停地抖动，沙沙的风声透过视野仿佛充斥耳膜，他让视野穿过森林，忽然被一阵魔力猛然扯断。
　　几乎连呼吸都戛然而止，克里菲斯特用了半晌才让混乱的视野和魔力慢慢的收拢回来。
　　克里菲斯特抱着小龙，躺回床上叹了口气，拉西格尔简直太过分了，即使是这种时候也不打算先放开自己吗？
　　关上了窗之后小龙安静了不少，乖乖的趴在他身上，金色的眼睛盯着他看。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克里菲斯特摸摸它的脑袋。
　　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阻止了他，但那绝对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应付的魔力，这里有拉西格尔的结界，如果有什么危险至少拉西格尔会知道。
　　“等这件事过去了，我把你送回去吧。”克里菲斯特对小龙说，“你还是应该生活在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小龙看着他，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风卷着黑色的阴云停在窗口，外面诡异的安静，看不见的气场在屋内膨胀着炸开，空气变成透明的海蓝色，克里菲斯特安抚不安的在他怀里乱窜的小龙，它对这些气息很陌生，看上去有些慌张。
　　空气被水汽充斥，越来越浓，克里菲斯特感觉它们在自己周围聚集，飘忽不定。
　　“好久不见，克里菲斯特。”
　　他听到有这样的声音，视线忽然混乱起来，屋顶和房子忽然飞了出去，他用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体飞出了窗外。
　　他重重的撞到拉西格尔身上，大半的冲击力被围绕在恶魔周围的魔力吸收了。
　　“你变慢了，拉西格尔。”
　　克里菲斯特看见那条人鱼终于在自己面前现身，他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和那只诱惑自己前往深海的人鱼一模一样。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觉得只有你能找克里菲斯特吗？”人鱼笑了，他的鱼尾在空气中移动的姿态让克里菲斯特觉得非常怪异，僵硬的骨骼和肌肉如同机械一般一节一节的扭动着。
　　那只人鱼缓慢的落到地面上，湿漉漉的鱼尾粘上泥土显得相当难看和狼狈，即使他确实有一张相当好看的脸也没办法让克里菲斯特忽视这种狼狈。
　　“你能够离开海洋，不管族人的死活，但是我却不可以。”他说，“原本这些事轮不到我和你计较，但你似乎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格兰特。”
　　克里菲斯特后退了半步躲到了拉西格尔身后。
　　他觉得头有些晕，深色的海洋钻进他的脑海里，拉西格尔的背影开始模糊起来，他意识到这是和人鱼对视所产生的影响，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远处的山峦变成深黑色，他能感觉到这座城市的魔力不再那么混乱，它们开始有序的向中心汇集，那些魔力从海里飘过来，像鱼群一样终于在风暴中找到了方向。
　　但克里菲斯特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有些微妙的想法仿佛就在脑海里，却很难辨认清楚。
　　他的脑海重新被人鱼占据，那种生物在海洋里太美丽了，但是在陆地上，他们就好像被折断翅膀的鸟，看上去非常丑陋和可怜。
　　克里菲斯特想起很早以前和维利一起清理人间，那时神还没有离开天堂，地表生活着无数兽群，恶魔从地底涌出，黑色的火焰在海洋深处和地表不停地喷薄。
　　克里菲斯特无数次的回忆起那一个时间点。
　　拉西格尔为什么会离开海洋呢？
　　克里菲斯特相信一切故事的起点都早已预示着未来，就像播撒下一颗种子，故事的发展也许难以预料，但谁播撒了种子，谁又灌溉了它，看清这些就能看清种子会如何生长。
　　在这个时候，这只人鱼突然出现，一定是因为这个时间点里发生了什么。
　　小龙不停地扑腾着翅膀让他有些烦躁，他伸手想把他拉回去，忽然想起傍晚时分听到的巨大的龙吟声，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那种强烈的预感只是砸进了他的脑海里，就已经变成现实落进他的眼中。
　　远处的森林腾的燃烧起，火光一瞬间冲破天际，那些火焰蔓延的极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向城市中。
　　人鱼的歌声、怪物的咆哮和巨大的龙吟，在城市的郊外拥挤成深黑色，就这么铺天盖地的冲向城市里。
　　对面的人鱼似乎也被这陡生的变故打乱阵脚，被拉西格尔的魔力刺穿，猩红色从黑暗深处飞溅出来。

　　“你至少应该告诉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瞒着我呢？”拉西格尔听到天使这样说，他回过头。
　　“我不喜欢一直去猜你要做什么。”克里菲斯特叹了口气，“我想我们确实需要分开一段时间，你打算让我走吗？”
　　“所以这次你连解释都不想听了，对吗？”
　　克里菲斯特避开了他的视线，过了一会才说，“我只是想回一趟第四天。”
　　他太累了，这些天里他不停地昏睡，不停地醒过来，没有一刻是清醒的，他没办法再这样呆下去了。
　　拉西格尔靠近他，有那么一瞬间天使觉得恶魔缠绕在他周身的魔力让他几乎窒息，但是拉西格尔很快就收回了他的魔力，什么也没说。
　　那一刻克里菲斯特忽然觉得，恶魔好像早就猜到自己会这么说了，拉西格尔好像在等待一个审判结果一样等待着这一切，他忽然有些不忍心离开，但话既然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很多年以后周凯依旧能记得那天晚上的景色，空气中似乎被透明的水充满了，伸手划过去甚至能能看到波纹，磅礴的魔力瞬间吞没整个城市，奥尼金站在窗外看着街道，他还记得拉西格尔第一次出现在东方大陆时就是这样，足够充沛的魔力会让人鱼更加适应这样的环境，但显然，对于其他生物来说这是灭顶之灾。
　　“这一次回去，我要带走克里菲斯特。”麦尔站在他旁边看着漆黑的天际，深吸一口气。
　　“如果你能带走他，那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奥尼金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我可不想看到下一个拉西格尔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