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祭·血鲛绡》阙尘犀

8、第七章：吴老爹的答谢宴

　　乐安城坐落在云中郡姑胥县的乐陵乡，是九郡五县三乡中的一座小城。气候虽不像南方四季如春，也不像漠北苦寒。到了这临近岁尾的时节，人们外出也不过是两件夹衫，勉强说这里四季如春也不算过分。

　　此时乐安城东城的清凉茶馆内，吴老爹又在说书了。清凉茶馆说是茶馆，其实不过是个凉棚而已，在东城外城贫民聚集的地方，就算有钱开个高档些的场所，也没人有钱进来消费。毕竟有钱人不会来这里消遣游乐，住在此处的人每日忙着生计，哪有闲钱浪费。

　　现在在茶馆里喝茶歇脚，对他们来说算是奢侈的享受了。

　　说书人吴老爹说了一辈子书，年轻时也是到处游历，是有些见识的人，只不过上了年纪就不愿到处跑了。再后来有了张婉婷，更无心外出。

　　吴老爹原是个鳏夫，独自一人生活，一个偶然机会领养了这女娃。以他的生活经验，自然能看出这女娃大约是被人贩子拐的，不知卖了几次。这家人说是自己亲女儿，生活所迫无奈卖女儿。吴老头看破不说破只道都是命，掏出怀里仅有的碎银给了对方，领了四五岁模样的孩子回家。走之前问女娃名字，对方说叫张二丫。

　　吴老爹本打算让女娃改姓吴，但回去时从她领子里发现一块牙牌，红绳打过两次结贴身挂脖子上。上边刻着一个张字，看牙牌用料像是象牙，做工考究金边细线，实非寻常人家能有。

　　吴老爹心中一惊，更断定这丫头是被人贩子拐的，看来本家非富即贵，这里边多半有些故事。再问这女娃家中的事她一概不知道，只说脑袋昏昏涨涨的。吴老头思索，大概是被人下了药或是撞了头。这种事话本中也有，他自然也这么猜测了。

　　又想到卖她的那对夫妇，大概也看到了这牙牌应是吓的不轻。但到底还是心底善良之人，又或是害怕什么，没把牙牌偷偷丢了，而是用绳子再次系了藏在衣服内。

　　这女娃经历的事情吴老头自行脑补，说不通的参照平时说书的故事补全。一时真是跌宕起伏，小小的孩子就经历了大家族内部斗争、外部倾轧、贼人黑手、饥寒交迫、几经转卖，一部话本的故事也没这吴老头脑补的故事精彩。

　　女娃怯生生的看着这个眼泛泪花的老头有些不知所措，双手紧紧的攥着衣服边向后退了退。

　　吴老爹看着眼前这女娃，越发觉得天可怜见，怎就让这可爱的孩子遭受这么大的罪。他蹲下身子把孩子抱在怀中，心中下定主意一定要好好保护她，要像对待亲孙女一样对待她，虽然他没有亲孙女也不知要怎么个对待法。总之，他要把她抚养长大，将来若是找到她的亲人就更欣慰了。

　　就这样爷孙俩相依为命，生活了下去。婉婷的名字是吴老头起的，这个名字本是个话本故事中，富贵人家大小姐的名字，他觉好听也高雅，就安在孙女身上，连带着小字婉瑜也一并用了，张二丫这俗气的名字弃了。

　　若说人如其名这事，有时候还挺准的。婉婷这丫头还别说，真是有富贵人家女儿的气质。行动说话虽还是个小娃，但和他这种粗俗惯了的人不同，从来都是不急不缓的样子，吃东西也是细嚼慢咽的。

　　虽比别人家的孩子羞涩胆小，但吴老头觉得这才是“淑女”的样子，毕竟他平时茶馆说书故事里的淑女都是未语脸先红，遇到老鼠都要吓的躲进书生怀里。不过吴老头不希望自己孙女躲到书生怀里，他觉得书生多半都是忘恩负义的，他的孙女最好不要遇到书生。

　　一般人家的女孩是不认字的，私塾义学也只收男孩，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大多数人的看法。况且读书本是奢侈的事情，就算是男娃，也没有几家有能力送私塾的，更何况是女娃。

　　吴老爹过活的本事就是在茶馆中说书，年轻时为了多得些故事讲料，认真学过些字。有空时他就教婉婷认些字，想着就算最后不能帮孙女找到亲人，好歹也要学会说故事，多少有个讨生活的本事，等他年纪大了也就不担心了。

　　张婉婷平日就和爷爷到茶馆，她躲在个小旮旯，别人不易发现的地方听。她觉得爷爷的故事讲的真好，就算同一个故事很多人听了好多遍，可还是愿意再听一遍。因为吴老头讲的声情并茂，把故事里那些他们从没见过的荣华富贵、才子佳人，都讲的跟真的似的。

　　张婉婷也是每每听的入迷，也不知爷爷从哪知道这么多，话本子上写的也没他讲的精彩详细。

　　张婉婷小时候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一直是和爷爷生活的。虽然爷爷说她是被人贩子拐了被爷爷领养，将来有机会要带她去找亲人。但张婉婷对这些并没有太多感受，她不记得父母，没有想念的感情。况且这事也不是说找就找，天大地大的到哪里去找？

　　爷爷一直辛苦攒钱，想有一天带她出去寻找，她并不想。这里生活虽然辛苦，但和爷爷相依为命，生活平淡幸福。她没有别的追求，反而时常劝爷爷莫强求，气的吴老爹说她小小年纪，说话比他老头子还佛性。

　　吴老爹说了一上午的书，中间休息时寻到傅修远，让他晚上去他家里。他准备桌酒菜，好好答谢他和李全这些天的照顾，傅修远也不矫情爽快答应。

　　这几日傅修远在书肆做工，和许掌柜商议唐芊芊画单之事。许掌柜倒没少出主意，但都是馊主意，一个也行不通，气的他直想打人。既然吴老爹请吃饭，索性先把这件事放一放，这几日也是想的脑仁疼，不过阿婆的病情已稳住使他安心许多。

　　说话间，赵静进了茶馆，吴老爹知道她和傅修远关系不错，索性也叫上了。

　　赵静虽为女儿身，她着一身男装做武师打扮，整体虽略有几分娟秀之态，但也英武阳光，倒是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满口江湖黑话，行动干练，倒也满身侠气。

　　有道是：心怀侠气，性情如刚。

　　赵静整日着一身男装在城里装侠客，听吴老爹请吃饭，作为女侠哪有磨磨唧唧的道理，自是爽快答应。

　　赵静似是找到当女侠的快感，一时豪气大发和傅修远谈南扯北的胡侃，最后还要以茶代酒，敬傅修远和吴老爹。

　　吴老爹应付了一碗茶，忙借口自己要去说书起身逃了，只剩傅修远一个人陪她演女侠戏码。赵静很喜欢傅修远，他不仅长得让人亲近喜欢，做事也合她赵女侠的胃口，不愧是她的兄弟。

　　傅修远之所以愿意陪着，这个脑袋缺根弦的赵静演戏，是因为她一看就不是女侠，不知是哪户人家偷跑出来玩闹的小姐。但她“行侠仗义”的事情是真做，一开始傅修远很喜欢逗弄她，慢慢接触久了发现她也是个真性情之人。

　　对傅修远来说，自小见惯了底层三教九流的各种嘴脸，这个敢爱敢恨、豪爽干脆的赵女侠，倒显得格外可爱了。

　　傅修远结束书肆的活计，路过茶馆时发现已经关门，知道他们是提前回家准备了。又穿过几条胡同到了吴老爹家，傅修远敲门，没一会吴老爹穿着围裙小跑过来开门。

　　“呦！真香！吴老爹做什么好吃的？”一进院子，傅修远就闻到满院子飘的菜香。

　　“哈哈，一会你就知道了，保准满足你这个小馋货。”吴老爹用手背敲了敲傅修远脑袋，看到他这副馋猫闻到鱼腥的样子，吴老爹满脸的老褶子都堆了起来。

　　傅修远连忙躲开吴老爹的手，佯装生气道：“油，油都蹭我脑袋上了，今早刚洗的头发，又给我弄脏了。”

　　吴老爹笑骂他一句，招呼一声张婉婷，让她过来陪傅修远说话，自己又钻进了厨房。

　　“崇光哥哥！”张婉婷本在厨房看着灶火，这会跑出来满脸红扑扑的有些喘气，秀气的鼻头上凝聚了些许小汗珠，一双眸子怯怯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灵动。

　　“婉瑜，这身衣服真好看，新买的吗？”傅修远看着张婉婷这娇弱的样子和秀丽的容貌，觉得她真不像东城人家的女孩子，倒像哪家的千金。平日举止动作就像，今日穿了件新衣服很是好看，更像个大家闺秀了。

　　张婉婷被傅修远一夸，原本红扑扑的小脸现在更红了。

　　张婉婷虽然平时怯懦胆小很少与外人说话，但在傅修远、李全等几个相熟之人面前，她到轻松自在也能聊上几句。只不过现在，她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这是福记糕点坊买的，都是你爱吃的，接着。”傅修远递过去个油纸包，这是他出书肆时专门给张婉婷带的。新出炉的糕点，虽然拿一路了但还温热。

　　“谢谢崇光哥哥！”张婉婷连忙上前接了，打开纸包一看，可不就是她平日最爱吃的那几样糕点嘛。

　　福记糕点坊的糕点，是乐安城里出名的小吃，据说连城主夫人都喜欢他家的糕点。福记糕点坊的糕点好吃是真好吃，但价格也是真贵。张婉婷虽然爱吃但很少吃，吴老爹倒是常要去买，都被张婉婷拦下了。

　　吴老爹因这事常常愧疚不已，心道这么好的孙女，要在别人家不知被怎样呵护宠溺。在他这里，两块糕点都吃不上。他很自责，暗暗发誓等攒够路费，一定去寻找张婉婷的亲生父母。

　　“快吃吧，还热呼呢。”傅修远催促道。

　　张婉婷答应一声，从纸包中拿出一个先送到傅修远嘴边，小声道：“你先吃。”

　　傅修远知道张婉婷的性子，也不推脱张口把糕点吃了，然后催促她快吃。张婉婷见傅修远吃了，自己也拿出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吃了一块糕点，张婉婷轻轻擦了擦嘴道：“我去给爷爷尝尝。”

　　傅修远笑着让她快去。

　　又过了一阵，门外传来叫门声，听声音傅修远就知李全来了，赶忙去开门。

　　李全进门就嚷嚷着倒霉，今日卸货的时候出了岔子差点伤了人。到现在他才脱身，还以为今日来不了了。

　　“婉瑜，去倒一碗水来。”吴老爹见李全满脸通红喘着粗气，知他是一路跑过来的，连忙吩咐张婉婷。

　　李全和傅修远说了会话，吴老爹菜也做的差不多了。过了一会赵静也来了，众人上菜吃饭。

　　“还以为，今日我来的最晚，没想到女侠比我还晚，半路上行侠仗义了？”李全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说道。

　　听这话，平日豪气云天的赵女侠，反常的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夹菜往李全的嘴里塞，让他吃饭时少说话省的噎死。

　　赵静今日好不容易跳墙偷跑出来，中途差点被母亲撞见，吓得她一身冷汗。心道女侠果然不是好当的，至少也要练就一身躲避母亲查岗的本事，才有资格当女侠。

　　赵静堵上李全的嘴，可没堵上傅修远的嘴，傅修远促狭道：“赵女侠，以后进院子能不能走大门，女子爬墙可不太好吧。”

　　赵静想到自己爬墙进院子，把大家吓了一跳，顿觉好笑：“别女子女子的，我和你们说过多少遍了。我是女侠，女侠的行动方式自和寻常人不同。”

　　“你那哪是女侠，分明是女飞贼行为。”傅修远怼她。

　　见赵静怒目而视马就要爆发，吴老爹连忙举起酒碗敬大家，尤其感谢赵女侠能来到寒舍倍感荣幸。

　　原本要拍桌子和傅修远掐架的赵静马上转怒为喜，连忙说都是江湖儿女，不要客气之类的。

　　其他几人低头忍笑不敢被赵静发现，只有吴老爹一本正经点头，和赵静举碗干了。

　　三人纷纷佩服吴老爹果然人老成精，就这一招能无数次摆平赵静。刚才李全说漏嘴，讲到殴打赖二的事情，惹得赵静大发雷霆，怒斥他们不够兄弟。这种锄强扶弱的好事为何不叫她。傅修远解释得到赖二行踪不易，当时时间来不及了就没通知她。

　　赵静可不听解释，非要重新打一遍赖二，这次她做主力。就在大家怎么解释，也不能平息赵女侠的怒火时候。吴老爹一碗江湖儿女的敬酒，瞬间平息这个火山口，众人暗竖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