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让她降落（3） ...
-
天边绽起绚丽的烟火，大片大片的盛开，仿佛要破过漆黑的云层一般，有那么瞬间让人觉得，好像要与月亮比肩，华光绚烂。
人人惊呼。
玉姝也被声响吸引了视线，她睁开眼，仰头看着天边绽开的流光烟火，瞳仁中光影闪动，她似乎在笑。
小少年一直在看她，或许是这种意境让她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不再是虚无缥缈，可望不可即的神女画。
他不止一次产生错觉，他好像离她很近，又那么远。
白竖衡喃喃出声：“姐姐，为什么笑？”
玉姝没有起身，依旧安静的蹲在草叶稀疏的河边，是平视的姿态，玉姝侧头看他，唇角轻牵，眉目微弯，毫不吝啬笑容，并没有因为他是小孩子就敷衍回答。
她认真地想了会儿，用带笑柔软的声音这样说：“嗯…姐姐觉得人好像很渺小，又无所不能。”
是啊，明明渺小脆弱的仿佛仙人微微施法，就能轻松结果一条性命，会生老也会病死，偏偏能仅用一双手，和独属于人这个物种的智慧，平地起栋梁，创造仙人都想象不出的盛大烟火。
每条性命都是值得尊敬保护的。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未来如何。
烟火照亮她的身形，玉姝笑了下，“记得，要先好好活着啊。”
她蹲在河边，穿身素白流仙裙，珠翠未缀，一旁就是花荫，头上是莹白皓月，脚边一盏描青笼灯，惊心动魄的脱俗，流光碎影里，美得不可方物，而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温柔地将他望着。
好像要将他彻底吸进去。
有那么瞬间，心底好像响起了道声音。
他怔怔抚上心口。
好快，要，要跳出来了…
白竖衡从没有哪刻，比现在还要清晰地感知到。
活着，真好。
不远处有人小声议论，“哇塞！陛下也太宠绯妃娘娘了吧！”
“是啊，谁不说呢，而且我听说啊，这场烟花，好像是陛下特意为娘娘庆生准备的呢！”
“切，那个女人也不过是个下人，区区洗脚——”
小姐妹使劲扯了下她袖角，“嘘！你不要命了！那位再怎样我们都不可妄加议论！命还要不要了！”
姑娘也是个心大的，根本没往心底去，微微撇唇，小声嘟囔说：“什么嘛，还不让人说了，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嘛，自从遇见那个女人，我们陛下都被迷成什么样子了！哼！真是妖妃！”
她们声音并不大，随着鼎沸的人声掩藏在人群里，玉姝没控制住眉梢，她想起了些别的事情。
白裙少女起身，讲究的抚了下袖角，轻轻拍拍小少年的头顶。
白竖衡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温顺的瞧着她。
很乖巧的样子。
玉姝把皓白腕间的红绳取下来，不知是什么质地的鎏金色丝线穿插其中。
“姐姐送你个小礼物，一定一定要好好收着，切记！”
小少年不明所以，却还是重重点头。
看似同庙宇里僧人开光后的物什没什么区别，好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无奇。
然而就是这么个‘平凡无奇’的东西，却是西天最负盛名的人物亲自制成的，一族长老倾半生心血，受西天梵音韬养数万年，可以阻止任何魑魅妖魔的近身，平心宁神，化解业障的。
那时候完颜玉姝虽然不明白用意，却还是默默收下，不管究其原因是什么，但总归是善意的。
善意，便不可辜负。
玉姝想，她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可能是明日，也或许是后日，命理趋势尚且不可更改，她所能做的已是如此，希望这孩子日后，哪怕心里多那么点微弱的善意，也是好的。
不多，一点就好。
小少年视若珍宝得妥帖收好，甚至舍不得戴上。
玉姝全部尽收眼底，她在心底叹口气，头一次产生种颇为怪诞荒唐的想法，这孩子半生凄苦，日后位极高位，对于他个人来讲，或许是件好事。
-
上三界，紫微宫。
圆月澄澈明亮，遥遥望去，只有无边的月色醉人，西王母透过云层，准确寻到那抹明月。
仙人慈悲，更何况是女仙之首的掌权人，云鬓雾鬟，发间斜插金汆灵玉坠，神情威严又又无边慈爱，甚至玉姝的眉眼间，都有几分她的影子。
王母含笑，“太阴星君果不负神君与吾的期望。”
身边候着的小仙娥见娘娘今日心情好，也跟着接了句：“是啊是啊，星君一向如此，他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的！”
王母生性慈悲，见识过不知多少风浪。
自打有了玉姝后，对万物更有种近似于母性的慈爱。
可玉姝并不是个爱粘人的性子。
小些时候，一个劲儿追在她身后甜甜喊着母后的丫头，一晃之间竟也长大了，眼里有了更广阔的天地，不再爱粘在她身后了。
对于身边小仙娥的某些僭越行为，亦是包容多些。
她的性子是有几分似小时候的玉姝的。
王母失笑，“你啊你啊。”
小仙娥俏生生的笑着。
倏忽，王母敛起笑容。
小仙娥注意到这个转变，小心翼翼的问：“娘娘是想公主了吗？”
王母手指微动，“这个时间段，在人间叫做中秋，是家人团聚一堂的好时日。”
小仙娥明白，娘娘这是想去东海参宴的神君，以及在云襄殿的公主了。
想到那位的惊才绝艳，就连她也止不住心生喜意。
她伴在娘娘身边的时间不算长，见过那位几面，可即使是短短的几面，却难以让人忘记，小仙娥们得闲时偶尔会交谈上几句，对于那位天界最尊贵的公主，大家态度都是一致的喜欢。
想起她，就想让人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往她身上套。
架不住的心生喜意。
她特别平易近人，会给瑶池锦鲤投食，亦会毫不吝啬对地位低微仙娥的笑容。
真是没有谁比她还要再善良柔软了。
就连笑时，风声都是温柔的，灵花都绽开了。
小仙娥又看了坐在大殿椅上的娘娘，小声说：“那是公主，是您的女儿啊，您可以随时传唤，或者去看她啊。”
王母愣愣，旋即失笑，“你说得对，倒是吾陷入死胡同了。”
还没等她起身，灵力幻化成的鸢紫纸鹤凭空出现。
王母抿唇，心念微动间变了神色，千万年不发一次火的人在这刻，眼角眉梢间都是显而易见的薄怒，不知是担心更多还是些别的，她叹口气，神色又凛了起来，“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女人闭了闭眼，“寻婵，传我旨意，立刻马上差人下凡，把公主给我带回来，马上！”
小仙娥俯首行礼，不敢去想究竟是什么，能让娘娘动这么大的火气，只是公主。
——怕是惨了。
-
室内寂静。
白竖衡睁着眼睛躺在客栈的木床上，薄被胡乱搭着，没有丝毫睡意，视线盯着虚空，良久。
少年猛地起身，把手心紧紧握着的红绳贴到心口。
到现在，他还清晰记得那种深刻的悸动，酸酸软软的，好像否极泰来。
这次。
他不再是遭人抛弃，留连街头的乞儿，也有人站在他这边，关心他疼不疼，饿不饿。
他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白竖衡深吸一口气，红绳贴合地又紧了些。
从窗内往外看，世界是一片漆漆的鸦色，这会儿大多数人都睡了，只零星燃着几处灯火，遍布稀碎，世界静谧。
玉姝扶栏眺望，临安好大一部分的亭台楼阁都尽收眼底。
最好的客栈酒楼醉来福，不亏它响彻人间的名号。
看着这景，少女的心似乎也平静许多。
她不再去想那些繁琐的东西，也不想徒生业障，只要做好自己，无愧于心。
这是她长久以来贯彻，且毫不动摇的信念。
霜序时节，天气隐隐转凉，她呼出口气，随后把掉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雀翎面具妥帖放在桌上，玉姝的眉眼间，是触目惊心的柔和善意，即使面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旁人看了，也只觉这个姑娘柔软纯善，像这日的圆月，没有能刺伤人的棱角。
玉姝静默地看着天边涌动的云层。
“天道注定的命运走势，我们即使是在凡人口中无所不能的仙人又如何？傻孩子，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可忤逆。”
“孩子，我们是仙，仙怎可救助邪魔外道，就像道家的阴阳图，黑与白又如何混淆于一体？”
“有些人生来即是恶的。”
玉姝剔透的眼睛里映入圆月，母后的话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里。
她其实本来什么都没想的，也不愿去想。
——有些人生来即是恶的，所以白竖衡的结局注定是死。
那个孩子，别人施予一点善意便能感动，眼底闪着泪光的孩子，在不久的将来，会走上那条极端的道路。
玉姝柔顺的长发被凉风拂起，云朵掩住月色，暗淡天光里，她轻轻抿唇，想事情入了神。
生得菩萨心肠的人便是这点不好，并非优柔寡断，而是明明清楚地知道，却还是会为之难过。
她拥有这世界上最柔软，又坚硬的心肠。
作者有话说第134章 让她降落（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