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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愿上学 ...

  •   一盆冷水浇头,悸云不禁直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究竟是被这冷水浇醒的,还是被手上的伤口痛醒的。

      “丫丫姐。”小悸云待看清眼前的小人之后,立马下意识地恭敬起来。

      “刚才大妈妈的话你也听到了?”丫丫一脸神气的仰视着悸云。

      此时悸云已经被转移到了宿舍的庭院里,周围空无一人。

      “大妈妈说了什么?”悸云擦了擦脸上掉落的水珠子。

      “哎你这呆子,该听的不听。”丫丫双手叉腰,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我上回让你帮我抄的作业,都抄好了没有?”

      “抄好了。”

      “拿来。”

      悸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强自站定,头还有些轻微的眩晕。

      这间院子总共有两间房,一间是大妈妈住,一间是悸云和丫丫同住。虽说院子里环境不错,屋内的摆设也是整个七房里仅次于大妈妈房最舒适的一间,但丫丫嫌弃悸云身上脏,从来不让悸云睡床。

      且把悸云的床褥摆在角落的一个老鼠洞旁。

      悸云径直走向屋内的角落,从枕头底下掏出丫丫让她帮忙抄写的笔记。

      “丫丫姐,你过目一下。”悸云递上了自己前几日熬夜写得抄本。

      丫丫倒像是终于注意到了悸云手上的伤口是的,皱眉道:“真恶心。“

      悸云连忙把手藏到自己身后。

      “嗯勉勉强强吧。你这字写得可真是丑,跟鸡爪子似的,真该找个教书先生好好教教。“丫丫不屑道。”不过就你这身世,怕是这辈子也就是个下人的贱命,又怎么请得起教书先生。“

      悸云对丫丫的恶毒言语早已习以为常,只不过她年纪虽小,却也时常会想,人的命真的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决定好的吗?

      她无父无母,她只知道她能够活到现在,都是晏家给的。晏家在,有她一口饭吃,晏家垮了,她便也不复存在。

      只是,她活该一出生便做晏家一个卑微的下人么,这便是她的命吗?

      没有答案。

      “喏,这是今天的任务,没写完可不准睡觉。“丫丫说罢,又将几本书仍在悸云身上。

      悸云将掉在地上的书本细心地拾起来,细细地用衣角擦拭干净。

      丫丫不以为意视如粪土的东西,悸云却视若珍宝分外爱惜。

      平日里丫丫都只给她一本,但今日竟有三本。悸云心里分外高兴,心想着今夜即便因此不能睡觉,也是极好的。

      丫丫鄙夷地看着悸云,以为悸云是害怕自己,才将书本保管的那么好。“小心点你手上的血迹,要是弄脏了我可饶不了你。“

      丫丫说完便离开了。

      看来悸云今日晕倒,是不必再回炊事房干活了。其实她原本也就帮不上什么大忙,只不过丫丫见不得她闲着,硬要她帮忙干活罢了。

      悸云对这意外得来的看书时光感到很高兴。

      只是书里的内容对她来说尚且有些晦涩难懂,悸云甚至连其中的字都不能完全认全。她只好连猜带蒙,才能理解个大概。

      “倒不如把这几本书抄写一份,得空了去请教炊事房的看门老伯。“悸云灵机一动,用笔杆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炊事七房的人私下里对悸云都算不错,只是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看门的刘伯是为数不多上过学堂的人,悸云现在认得字就是看门的刘伯教的。

      悸云也很用功,刘伯教的字,她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在院子里苦练上百次,只为加深自己的记忆。

      后被丫丫发现,这才成了丫丫的代笔。

      丫丫交代的任务,悸云入夜前便做完了,只是抄写书本太过耗费时间,悸云不得不挑灯夜战,到第二日天亮才勉强抄完。

      一整夜未曾合眼,便又要起床干活了。

      倘若真如大妈妈所说,好好读书就能让她出人头地呢?

      一颗小小的种子就这么在悸云的心里悄悄埋下了。

      这几日,悸云都如往常一般在炊事房里干活。房里的姐姐们趁丫丫不注意的时候给悸云的手擦了药膏,手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此刻的悸云,机械地洗着堆叠的碗筷,脑海里却满是书中所写的奇幻故事。

      这些天悸云趁着午休下工的时间便拿抄本去请教看门的刘伯,发现书中内容竟然与她理解的八九不离十。

      刘伯还夸赞悸云是个极有慧根的娃娃,若有名师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只可惜……

      只可惜困在这小小的炊事七房里。

      命苦。刘伯如是说。

      只是这命,真就不能改吗?

      悸云想到此处,更加勤快地洗着手中的餐盘。随着对业务的熟练度增加,悸云对炊事房的杂活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犯的错误也越来越少,干起活来越发利索。

      连向来严格的大妈妈也不时忍不住夸上悸云几句。也因此,丫丫在大妈妈面前便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欺辱她。

      甚至大妈妈还给了悸云工钱。虽然相比其他人可谓是大打折扣,但也是按着悸云的绩效给的。大妈妈为人虽然严厉,脾性也难以捉摸,倒还不至于要黑悸云这几个工钱。

      悸云一直将钱小心翼翼地存好,在同龄小孩都在讨要糖果的年纪,悸云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标。

      多买几本书罢了。

      “丫丫,好消息,好消息……“大妈妈突然兴高采烈地跑进炊事房里,四处寻找丫丫。

      此刻丫丫正舒服地躺在屋里的一处榻上,舒舒服服地睡着大觉。

      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盖在脸上,嘴边还耷拉着一串口水。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是太棒了。“大妈妈忍不住对着丫丫的脸就是一顿猛亲。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乍醒的丫丫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看那大妈妈一脸一夜暴富的欣喜模样,丫丫纵使再笨拙也该猜到必定是好事一桩,便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娘,你快别亲了,大伙都看着呢。“

      大妈妈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着实有些失态了,动作停了,脸上的喜悦却半分也敛不住,只是说话声也刻意压低了些。

      悸云离得近,所以听得很是清楚。

      “还记得娘前几日让你写得作业吗?就是那个胡瞪眼……哦不,胡先生看了你的文章,很是满意,点名让你可以进他的学堂上学。“

      “啊?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啊?“丫丫一脸郁闷,甚至露出几分嫌恶。

      她是真的讨厌读书,也不知那书本究竟是有什么魔力,让她的亲娘跟着了魔似的。

      “你这猪脑子,怎么刚夸你聪明就又变蠢了呢?你想啊,现在胡先生学堂里上学的都是些什么人。管家的儿子,江南冲的儿子……哪个不是晏家的‘上等人’?这些倒也罢了,不过是些虾兵蟹将。以晏家的声望,加上胡玉在学界的威名,那是整个江南城的贵族子弟都求之不得的学位呀。别的不说,将来老爷的子嗣一旦出生,那也必定是要进入胡先生门下的。多好的机会呀……“

      “啊?怎么那两个讨厌鬼也在啊?他们嫌弃我地位低,都不愿意跟我说话。没意思,没意思……“丫丫一脸委屈:”娘,我能不能不去啊?“

      “你这死孩子,是真心不知道好歹。胡先生收人严格,整个江南城哪家有脸的人家不是争破了头要把孩子送进学堂?就这样学堂里也不过将将收了一十九人,你可是唯一的女娃娃。即便将来不能高中,光是在他门下求学过的经历也足够你下辈子吃穿不愁了。“

      丫丫见事情似乎完全没了转圜的余地,内心突然害怕起来。她向来与晏家那几个‘上等人‘格格不入,这番还要面对十几个完全陌生的人。她便再也不能向从前那样在炊事七房里做小霸王,颐指气使了。

      悸云也曾从刘伯口中听说过胡玉先生的威名,听闻胡玉名满天下,丰朝皇帝甚至想聘请他做国师。但胡玉为人桀骜不驯,以喜爱江南美景为由,委婉拒绝了。如此不畏皇权的潇洒人物,倒着实令人景仰啊。

      只是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奇怪。

      有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却恰巧是他人求之不得的。

      悸云倒希望丫丫能答应去学堂上学,这样也许丫丫能给悸云带来更多额外的“知识“也未可知。

      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即便丫丫心中有成千上百个不愿意,此事却根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丫丫独自在房间里哭成了泪人。

      直到悸云干完了手里的活回到宿舍门口,屋里的哭声却也没有丝毫的减弱。

      “你哭破嗓子也没用。明天这学堂我就是绑也得把你绑过去。“大妈妈打开自己的房门吼了一声,然后又气得摔门而入。”你别给我再嚷嚷,老娘要睡觉了,劝你别惹我。“

      丫丫和悸云都没见过大妈妈火气如此大的样子,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不同的是,悸云乖乖走进来把房门关上,而丫丫则是识趣地止住了哭声。

      “丫丫姐,你别伤心了。我听说胡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肯教你,这是好事。“

      “好什么好?我讨厌读书,更讨厌写什么狗屁文章。一看书我就恶心,就犯困,我就想吐!“

      “也没那么糟糕吧。“悸云扁扁嘴,小声地用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而后慢慢地向自己的床褥挪去。

      还是少多管闲事,之前的抄本还没看完呢。

      “慢着,你是在幸灾乐祸吗?看到我这般难受,你心里很高兴是不是?都怪你,那破作业写那么好干嘛,存心找我茬是不是?“丫丫突然激动起来。

      “干嘛呢?吵吵嚷嚷的。不想睡了是吧?”隔壁大妈妈的声音传来,及时地压住了丫丫突如其来的怒意。

      悸云识相地将屋子里的灯灭了。

      此刻若是再传出动静,只怕悸云自己今晚也绝不会好过了。

      只是今夜的读书任务尚未完成,悸云只好将蜡烛小心地用手护着,藏在被子里看书,只为了不要影响到丫丫。

      现在惹怒她无异于玩火自焚。

      书里的世界奇幻无穷,与她朝夕相对的柴米油盐无关,与她日夜擦洗的锅碗瓢盆无关,亦与炊事七房的伯婶姐妹无关。

      那是怎样瑰丽的世界啊,悸云不禁入迷,若是有朝一日能踏出炊事七房的小块天地走出去看看该有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悸云突然听见了一声老鼠的叫声。她早已习以为常,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只是这老鼠通常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出来,这是提醒悸云夜深了,该入眠了。

      悸云将灯熄灭,并将书本小心地藏在枕头底下藏起来。翻过身来正准备入睡,转头时却发现有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丫丫就这么在床位站着,也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那双眼睛,令悸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她认识丫丫那么长时间,从未见过她如此反应,那是一种像是要将人吃掉的眼神。

      悸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作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躺下,将被子盖好。

      紧接着,闭上眼睛。

      她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想象丫丫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敢想丫丫究竟离开了没有。她只是紧绷着自己小小的身子。

      一夜未眠。

      一夜未敢入眠。

      即使闭上眼,丫丫的眼神也从未离开过悸云的脑海。

      若干年后,悸云才明白那样的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以至于让小小的她担惊受怕了一整夜。

      那是,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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