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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人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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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悸云醒来时,发现丫丫早已不见了踪影。兴许是上学堂去了吧。
悸云不免松了一口气。
昨晚那一幕犹在眼前,着实吓人了些。
悸云如常地去炊事七房上工。一切似乎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除了丫丫和大妈妈始终没有出现之外。
可又有什么不被悸云所知的事情在晏家这个大宅里悄然发生了。
今日炊事七房来了几个人,几个悸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他们的衣着,比炊事七房里所有人穿的都要好。甚至腰侧还有佩剑。领头的那个没有佩剑,却带了一顶镶嵌了玉石的帽子。
悸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也听刘伯说起过。整个晏家只有一个盘发带帽的男人,那人便是晏家的管家。
“哪个是悸云?”管家是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是精干。身材虽然不如身旁两个佩剑的护卫高大,气势却压倒他们不少。
“我是。”悸云放下自己正在清洗的碗筷,切切地举起手。
“跟我来,老爷说要见你。”
管家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喜怒不形于色。自然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尽管一路上悸云也试图询问晏家老爷见她的目的,但管家却始终不说。
悸云只觉得自己似乎跟着几个闷葫芦在走,好生无趣。
只是这一路,悸云也总算是见识到了炊事七房以外的天地。
晏家实在是太大了,琼楼玉宇,雕栏玉砌,长长的甬道,瑰丽的园景……说炊事房是整个晏家最简陋脏乱的所在也不为过。
悸云终于被带到了晏家最豪华的宅院里,光是这天井就比悸云宿舍的整个院子还要大上许多。
悸云被带领着穿越前院,进入里屋。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悸云有些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周围的一切。
晏家到底是个怎样疯狂的存在啊。悸云不禁想象,这晏家外面的人家,也都似晏家这般有钱吗?
“老爷,人带到了。”
官家一席话让走神的悸云也回过神来。
厅内正中央,正坐着一个很有威严的中年男人。
悸云即便是个傻子,也能隐约猜到堂上坐着的人是谁。
晏雄——江南城最大家族的掌权人。
只是这晏雄似乎是比悸云想象中还要更加斯文一些。
谁能想到,叱咤一方的江南霸主,竟有几分书生模样。一席蓝白相间长衣,灰白交加的长发用玉冠束着,身材则略显清瘦。
只是这么坐着也能让人看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晏雄脸上的表情虽然和气,但却又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
晏雄与悸云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他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势。
若他不是晏家的主人,只是一介寻常书生,怕是也很难让人不去注意到他。但这样的假设显然并不成立,晏雄只需站在人群中,便是鹤立鸡群,定不寻常。
悸云对丫丫和大妈妈等人只是怕。
可这个晏雄,却是让她又敬又怕。
“你就是悸云?”晏雄和蔼地笑着,就似寻常长者询问寻常小儿一般。
悸云看着他,点点头。
管家一行人已经撤到了左侧,右侧则站着丫丫和大妈妈二人。
悸云独自一人站在大厅正中,面对着晏雄。
“这个是你的吗?”晏雄的声音依旧和蔼,听来使人如沐春风。
但他身上威严的气势,却不容许别人说半分假话。
他从桌上拿起了几本册子,正是悸云前几日通宵抄的抄本。
那是悸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她再次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眼角望向丫丫。却发现丫丫此时正笑得十分得意,眼神与那天夜里别无二致。
悸云心里有些发毛。
“你再仔细看看?”晏雄再度向悸云确认。
悸云便主动上前两步,从抄本的封面来看,确实就是自己藏在枕头下的抄本没错。
“是我的。”悸云再度确认。
晏雄叹了一口气,将书本放回桌面。表情有些耐人寻味,说的话也十分耐人寻味:“虎父竟有犬子啊。”说罢,晏雄起身离座。待经过管家身侧时,顿住道:“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规矩不能坏。”
“是。”管家点点头。
只可惜那时的悸云尚且不懂虎父犬子的典故,否则她定会向晏雄问个明白。
彼时的她还对未来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那时大妈妈看她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怜悯,而丫丫眼中的得意却更甚。
“管家,她也就是个可怜孩子。”大妈妈似乎也是有些不忍,向管家说道。
“大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晏府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老爷最不能容忍什么,你我比谁都要清楚。”
“哎。”大妈妈叹了一口气,拉着丫丫走出了屋外。
“小偷。”丫丫经过悸云跟前时,狠狠地向她吐了一口口水。
悸云听闻,诧异地看着丫丫。
为什么说她是小偷呢?
晏家的下人,从小便被教育偷盗乃是晏家的大忌,凡行偷盗之事之人,必定会被逐出晏家,无一例外。
别的小毛病晏家都能容忍,唯独盗窃之事不能。
受此影响,悸云也深知“小偷”这个帽子在晏家是多大的罪名。
“你胡说,我没有!”悸云大声辩驳。“我不过是抄了几本抄本,你怎能如此说我。”
“小偷就是小偷,才一会的功夫又翻脸不认账了。不要脸,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丫丫朝着悸云做了个鬼脸。
“好了,你能不能让为娘省点心?”大妈妈拉着丫丫快步离开了。
屋内顿时针落有声。
一旦被认定是小偷,她的后果可想而知。
“小小年纪,竟如此不学好。”管家摇摇头。“晏家可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悸云的样子着实令人可怜。
只是可怜若是有用,世上又怎还会有穷困潦倒的人呢?人人赏一口饭吃,也不至于会有乞丐饿死街头了。
“你方才不都承认了吗?怎么这会儿又不认账了呢?”
“那抄本确实是我的,是我自己一笔一画抄的,不信你可以看上面的字迹。”悸云无比笃定。
“是你抄的?”官家反问。
悸云不敢把丫丫让她抄作业的事情说出去,怕会捅更大的篓子。只说是丫丫借给她看的,她实在喜欢才抄了几本。
“是我抄的,不信你看。”悸云走到桌前,将抄本打开想向管家证明自己。
可是她却傻眼了。
封面的确是悸云自己制作的没错,可里面确实实打实的印刷体,分明不是她的手写体。
她的抄本竟被掉包了。
管家看着她,无奈的摇摇头。
悸云知道,自己现在是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在管家眼里,已经成了一个谎话连篇的小人。
晏家是真的再也容不下她了。
“走吧,回去把东西收一收,收好了我派人送你出府。”
悸云只好跟着原先送她过来的两个护卫,回到炊事七房的宿舍里收拾东西。
此刻大妈妈应是在炊事房里忙碌着。只有丫丫一个人在院子里,悸云远远地闻到了一股烧焦味。
一进门,只见丫丫正坐在院子里焚烧着什么东西。
“哟,我们的小神童回来啦?“丫丫嘲讽道。”不对,我是该叫你小神童,还是叫你小神偷呢?“
“你胡说!“悸云气急。丫丫可以打骂她,却不能将这种侮辱人格的罪名硬扣在她头上。
究竟是不是小偷,丫丫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悸云总算看着丫丫手里捏着的正是她被去掉封面的抄本,伸手便要去夺。
“想要吗?“丫丫冷笑着将抄本举过头顶。
无奈于丫丫的身高优势,悸云即便跳起来,也够不着抄本半分。
“还给我。“
“真是恶心。“丫丫嫌恶地看着悸云。”你这张脸真是让我看到就反胃。悸云你给我听着,我不想要的东西就是烧光了也不会给你。就凭你也想出人头地,做梦去吧。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只配是个下人,一个地位比我还低的下人。“
说罢,丫丫便将手中的抄本往火盆扔去。
悸云的心血,瞬间成为灰烬。
悸云不再去做争抢。她突然不害怕了,不害怕被逐出晏家这件事,也不再害怕丫丫会把她的抄本烧的一干二净。
她唯一害怕的,是继续待在炊事七房的这个小天地里,苟且着长大。
然后,成为丫丫。
悸云平静下来,转身要回屋里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可她一个贫贱的下人,根本没有几件值钱物什,甚至连像样的衣物也没有几件。
丫丫见悸云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般歇斯底里,心中甚是不爽,连忙追了上去,嚷嚷道:“你个小偷,我倒是想看看你又想偷什么东西?“
悸云却不理她,只是平静地收拾着自己的包裹。
丫丫对她而言,只是一团会吵会闹的空气而已。
“孬种,贱婢……“丫丫嘴里仍旧骂骂咧咧的。悸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这些难听的话,懒得理会她,丫丫却骂得更是起劲了。
悸云很快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估摸着官家和护卫们差不多也该过来了。
却没料到,丫丫被悸云不为所动的举止彻底激怒了。她一把抢过悸云的行囊,扔进了门外的火盆里。
悸云想去抢救,突然升起的火苗却扑灭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如此,她也便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就在此时,护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院子毕竟都是女眷,他们也不便进来,只是在门口守着。
悸云平静地看着丫丫。
不知怎的,竟让丫丫感到几分害怕。她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被一个四岁小孩看得心底发毛。
那眼神里没有恨。
“我发誓,这辈子不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悸云小小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极大的能量,让一个比她年长好几岁的人都为之震慑。
悸云说罢,转身离去。
世界之大,哪里将会是她的下一个容身之所她不知道。但绝不会再是这小小的炊事七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