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92、在温泉僧院(01)

　　安达利尔在夜半时分回到了德鲁僧院，她站在僧院的外墙远处，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去推开僧院大门了。这过去的短短的几个刻时，她经历的这些变故和痛苦让她又一次变得恍惚而脆弱起来。

　　我们可以想象，这一夜，我们这娇嫩的公主饱受了何等的煎熬之苦。

　　等到月亮高高的悬在天顶，一切都沉浸在一片水一般的光华里面的时候，安达利尔独自站在德鲁僧院的院门外，她捧起双手，第一次为一个凡人祈祷起来，“温斯顿大人，我愿您一定要安康，千万不要就这么死掉！”

　　夜晚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早晨的时候，僧院院门开启的吱扭声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安达利尔，她从路边的石块上跳起来，可是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在哪里，差一点跌到在地。显然，我们尊贵的安达利尔，天界最圣洁的公主，竟然被这群凡人因为恶毒的仇恨而狠心的在门外关了一夜。如果这种事情被主神知道了，那么他那因为抛弃凡人而残留的最后一丝自责势必也将就此荡然无存了。

　　“殿下，我们温斯顿主教有请您！”那个开门的修士冷冰冰的说。

　　安达利尔本来紧紧揪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原来他还没死！”安达利尔心中无比感激的想着，她相信一定是自己的祈祷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可是等她进入僧院，看到躺在床上的温斯顿主教的时候，她那刚刚才为对方得以意外幸存而产生的欣喜之情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彻底吓坏了。她意识到自己这下子真的犯了大错。

　　这是怎样凄惨的一副躯壳啊！是什么缘故还让你的主人依旧舍不得将你舍弃。毫无疑问，任何哪怕只要还存有着那么一丝善意的人，都会怜悯这个还在挣扎着坚持要活下去的温斯顿主教。而他们也一定都会大大方方的表达同样的一个看法：这样的一个温斯顿主教大人，不如就此死掉，也许这样更好。

　　温斯顿主教看见安达利尔走进来，用眼珠瞪一瞪安达利尔旁边的修士，示意他离开。那个修士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出了房间，但是他就守在门口，一步也不敢离开。

　　温斯顿主教想开口说话，但是他只是嘶哑的哼唧了两声，一个清楚的词语也没讲出来。

　　房间里好像依旧还有一股焦糊味道，这让安达利尔意识到不久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样的可怕事情。

　　“原谅我的过失，先生。”安达利尔痛心而诚恳的向对方道歉。

　　温斯顿主教摇摇头，他深喘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的说到“殿下下……你……仍旧……打算……回天界吗？”他说完这句话，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好像对方的回答对他具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一样。

　　“原谅我，先生”安达利尔重复着她的歉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误伤到您……这是意外……”

　　“您打定主意了？准备回天界去？”

　　安达利尔此刻才注意到对方根本没有关心过自己的道歉，于是她回到对方的话题里，回答道 “您在问我后面的打算？是的，先生。我必须得回去，既然我犯了错，就一定要接受惩罚。”说完她向对方凄然一笑。

　　“那……我们呢？”温斯顿主教嘶哑的说到。

　　“你们？”安达利尔奇怪的说“我不明白。你们当然还是在这里，在僧院啊！……不过我误伤了您，我一定会向父王禀明我的过错，他一定会责罚我，并且补偿您的。”

　　温斯顿主教痛苦的摇摇头，“殿下……不要……抛弃我们……您的仆人……”

　　“抛弃你们？”安达利尔越来越糊涂了，她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对方会向她进行祈祷，这毫无意义。

　　“我没有这样的权利，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安达利尔惊讶的说到，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她说这样的话，难道是他在重伤之下变得糊涂了吗？她又有什么权利决定天界是否抛弃这些凡人呢？

　　“您要承认……要承认……是您败坏了天界的圣誉……”

　　安达利尔脸色变得难过起来“他又来了……”安达利尔难受的想到“这位大人到底想干什么？！我圣洁不圣洁，是怎样的人，关他何事？！”但是她面对着这个多少是因为她才搞成这般地步的可怜人的时候，虽然对方无理的话让她心中大为不快，但是也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至少这个人不会像昨天那样凶神恶煞般威胁到自己了。

　　“因为您的缘故……”温斯顿主教费力的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到“因为您的缘故……天界混乱了……这一点您要明白！……于是天神对自己失望了……悲哀啊！”温斯顿主教用挣扎一般的腔调嘶吼着，不过他很快就耗尽了自己剩余的力气，衰竭下来，只有胸口还能一起一伏，带着气管里发出刺耳的嘶嘶声。等他又攒出来一丁点力气，他接着开口说到“……更可悲的是……天神们也对我们感到失望了……所以主神抛弃了我们……可是……我们毕竟是无辜的……”

　　“先生，您说天界的混乱是因为我的缘故？不，您搞错了。”安达利尔坚定的说到，现在的她既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用惊慌和自责来看待问题的天界公主了，也不是昨天那个在昏迷中任人摆布的人了。现在的她意识清晰，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人对自己的栽赃。

　　“天界并不会因为我而混乱，我们的国度也没您想的那么脆弱。此外，我更不知道您所说的，主神抛弃了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不管怎样，我能帮到您什么吗？”

　　“您是可以的！……”温斯顿主教说到“请到我们的祭坛上去……去向主神衣卒尔告解……告诉他您的过失……告诉他您愿意用一切代价……一切代价补偿……对天界名誉造成的玷污……告诉他，只要能恢复天界曾经的圣洁………那么您愿意承认您所犯下的所有罪责……并接受一切责罚………因为……确实是您……是您造成了这一切的不幸……不幸……这样……天界就会重新恢复秩序了……主神衣卒尔……啊！……主神也就会谅解我们了……拯救我们……因为他知道我们……我们总归是无辜的！”

　　安达利尔站了起来，现在她不觉得这个凄惨的人有任何可怜之处了。这是一个极其自私，而且鲜廉寡耻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竟然公然颠倒黑白，并且试图用欺骗的手段让他人相信那些自己从来不曾犯下过的过错，就为了逼迫他人牺牲自我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多么可怕的一个人！”安达利尔暗暗心惊“如果没有费曼主教的教诲，我一定会相信他的每句话，我一定会相信哪怕这个世界崩塌了，也一定是源于我的过错……”她一想到自己本来是很可能落入对方的陷阱，就不由的心惊胆战起来。

　　“主教大人，您需要休息。”安达利尔站了起来“至于我，抱歉，我必须得回天界去。主神会给我恰当的判决，我既然犯了过错，那就一定要承担后果，这请您放心好了。”

　　安达利尔说完，快步向门口走去，她迟疑了一下，但是想起这个病榻上的主教的恶意，于是又给自己的离开增添了一番决心，于是她打开门立刻就走出了门外。安达利尔听到温斯顿主教在她身后嘶哑的呼唤她，可是她忍不住的脚底加快起来，像逃跑一样逃离了身后的房间。

　　门口的修士看见安达利尔出来，赶忙回到房间里，房门“哐”的一声在安达利尔身后关紧了。

　　“天啊！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啊！这一切都太可怕了！”安达利尔一面向她的客房走去，一面不住的自责、哀叹。她立刻下定决心在天黑之前就离开这里，她要去阿尔比城里去过夜。至于温斯顿主教，她是害的他几乎丧命，但是凡人是没有向天神问罪的权利的，如果他们真的需要讨还公道，那么让她尽快回到天界，接受天神们的评议，也许这样更能让他和他的教众可以早点得到满意的结果。不过这里的修士们似乎不明白这一点，他们注意到安达利尔准备离开，就认定她是要潜逃，但是他们除了愤怒和鄙视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来阻挡所发生的一切。他们总归没有忘记，他们现在面对的事主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这可是来自天界的公主。

　　安达利尔回到房间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有她的马车还在停靠在马房边，只要有人帮她套马就可以一走了之了。可是很显然，现在已经没法指望有人会帮她套马车了，而那个车夫，她此刻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看见他的人影了，想必是有人故意把他藏起来了。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不去找任何人。

　　安达利尔偷偷摸摸的来到马房，那些马匹都转过头看着她，好像也知道了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情一样，安达利尔把一匹马牵出马厩，正准备上马，才注意到马背上光秃秃的。

　　“该死！马鞍在哪里？”安达利尔沮丧的想到。

　　一个路过的修士走过来，诧异的看看她，随后换上一副冷脸自顾自走开了。安达利尔注意到那人的态度，不由的脸红了。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打算逃跑，而更糟糕的是，她如此羞耻的行径还被人给发现了。等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她觉得自己更没有勇气找人帮她套马鞍了。在迟疑的半响之后，最后她决定徒步离开。

　　“只好等到了阿尔比城再去想办法了。”安达利尔心烦意乱的想到。

　　就在安达利尔抛下马匹，徒步向僧院大门外走去的时候，一个修士走了过来。用很不恭敬的姿态拦住她“殿下，温斯顿主教有请您！”

　　安达利尔脸红了“我对你们主教很抱歉，请转达我的歉意，不过我现在要走了。”

　　“殿下，请您去见我们主教大人！”那修士挡住安达利尔的去路，不客气的说道。

　　“请转告你们主教，”安达利尔硬起心肠说道“如果他还有什么话想说，请他来天界吧，现在我要离开了。”

　　修士眼睛里露出怨毒的光来，可是同时他的眼圈却红了，“温斯顿主教大人就要不行了！”

　　安达利尔一下子泄了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权利离开，她几乎让这里的主教送了命，可是却不声不响的要就此一走了之，这是畏罪潜逃！

　　安达利尔心慌意乱的跟在这修士的身后向主殿走去，他们穿过殿堂，那修士却没有将她带往温斯顿主教寝室房间的方向，而是一直向后殿方向走去。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温斯顿主教大人现在在哪？”安达利尔不安的问道“你们把他送到了其他地方？这是为什么？”

　　可是那修士不理会她的问题，只顾自己在前面走。

　　“难道主教他已经死了。”安达利尔哆嗦了一下，随即她想到，这个人一定是要将她带到僧院后面的墓园里去。在那里，饱受了折磨的主教正平静的躺在一副棺材里面，身上是黑色的法衣，周围洒满了白色的花瓣，祭司正在进行法事，于是葬礼开始了，然后祈祷和唱诗的声音停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用怨恨的眼睛看着她……

　　安达利尔吓坏了，她的脚步也颤抖起来“一定是这样！温斯顿主教已经死了！”安达利尔惊慌的想到“他是被我害死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去要伤害他啊！”

　　那修士将安达利尔领到僧院后堂的一间礼拜堂里。这个礼拜堂三面都是敞开的门窗，开阔明亮。安达利尔看到在礼拜堂的正面坐落着一个高大的主神衣卒尔的雕像，比他主神自己的真身还要高大的多。这个坐姿的雕像顶部几乎顶到了礼拜堂的穹顶上。安达利尔眼睛战战兢兢的在礼拜堂里扫了一圈，她发现温斯顿主教并不在这里，周围逐渐弥漫起来的诡异气氛让她惊慌起来。安达利尔又一次向那修士问道“先生，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温斯顿主教在哪里？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他已经……我现在就要见他！”

　　修士看看她，目无表情的弯下腰，在地上拉起一个手环，然后他费力的拉动那个手环，提起来了一个石板，石板下面露出一个阶梯暗道，黑洞洞的一直向地底延伸而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安达利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这木偶一般的人大叫起来。温斯顿主教生死不明，她面前的这个怪异的家伙又是一言不发的模样，而其他的人，就像突然从这僧院里消失了一样。她这时候突然注意到，祈祷和唱经的声音消失了，而在她刚刚走过的这一路上，竟然连一个人也没看到过。

　　“温斯顿大人到底怎样了？人都到哪去了？为什么这个木偶一般的人要带自己来这样一个地方？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安达利尔紧张的全身颤抖起来，眼前的这一切几乎要把她逼疯了。她感觉自己现在陷入了一个不真实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不合常理，让人感到深深的不安。

　　“请吧。殿下。”这个木偶一般的修士目无表情的向安达利尔说道。

　　“你要我做什么？”安达利尔慌张的说。

　　“请您下去吧！”修士说。

　　“你们把温斯顿主教送到了地下？他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大夫吩咐的吗？还是他已经……”

　　“您下去就知道了！”

　　“你确定温斯顿主教在下面？”安达利尔最后的理智也被惊慌驱散了，在询问没有结果后，她决定自己去一探究竟，她等不及了，要马上知道这个凡人的生死，好像这个凡人的性命关乎她的命运一样。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继续关心这件事，就像她曾经对那敢于向她问罪的主教大人说的那样：“让天界去评议吧。”但实际上，她无时不刻的为这样的事故在内疚，不得安宁。不过她这可贵的情感现只为她帮上了倒忙。也是，情感什么时候让人有过思考的能力呢？

　　安达利尔举着油灯，一阶一阶的向地下的通道走去，当她下去差不多十几阶后，她听到自己身后的石板被人合上了，她回头看看，身后的光亮已经消失，现在除了她手里的油灯，这里已经是一片漆黑。但是她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已经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仍旧继续向下走去，她急切的要知道温斯顿主教是否真的死了。头顶传来隆隆的闷响，那是有人在地面上拖动重物传来的声音。可是她现在顾不得理会这些杂音了，她要尽快找到温斯顿主教，亲眼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在这执念的操弄之下，安达利尔一路沿着深深地阶梯，向地下深处走去……

　　安达利尔用了很长时间才真正确认自己是被囚禁了。她没有在底层的地窖里找到任何人，于是回到通往地面的出口处，那个石板紧紧扣住地面。她后退几步，伸开右手，稍一凝神，一个霹雳打在那石板的中心，石板碎开了，崩裂开来的碎石块沿着阶梯向下滚动，有一些击中了安达利尔，擦伤了她的脚踝。但是她顾不得这些，她举着油灯摸索上去，穿过烟尘，她看到出口仍是封闭的，她用颤抖的手向上摸去，那是一个沉重的而冰冷的石块的底部，就像是一堵墙。她想起来那沉重的挪动重物的声音。她现在明白了，有人将重物盖在入口处了。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她额头冷汗直冒，脑子转的飞快，可是她越是想的清楚，也就越明白自己绝无逃生的可能。终于她绝望了，她疯狂的拍打着那个封住她出路的巨石，撕心裂肺的呼喊求救。随着时间的变长，恐惧一点又一点的吞噬着她的理智。等她闹得累了，她蹲下来，嘤嘤的哭起来。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窜出来，“我不会被关在这里一辈子没人知道吧？”这样的想法让她再一次癫狂起来，她拼命的向那石块发射霹雳，用火去烧，去用拳头打，她憋着泪水，咬着牙用手指去抠那石块上可能存在的裂缝。等她消耗完自己最后一丝精力后，她晕了过去，顺着陡峭的阶梯一直滚落到地底深处的地窖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