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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来自凡人的慰藉(01) ...

  •   就在休斯当夜密会泰瑞尔的时候,安达冒雨离开了。她打定主意就此返回天界。她要让她的父王看到,她——这个在别人眼里显得娇贵的几乎到了软弱地步的公主,同样也是具备着承受任何责罚的勇气和决心的。不过我们的安达利尔殿下虽然不断的在给自己打气,但她此刻的心情依旧是恍惚的,这直接导致了她的出行也变得仓促而盲目了。

      夜色是那么的黑,雨却下的是这么的大。她没有马,也不曾带任何避雨的用具,就这么孤身一人漫无目的的在雨夜中整整走了一夜,受尽了迷茫孤独寒苦的折磨。

      在黎明时分,雨渐渐变小了,刮起刺骨的寒风,借着天边升起的苍白晨光,她发现自己早就偏离了大路,竟然走到了一处海岸边上,大海混浊的怒涛在她眼前涌动,厚重而显出铅灰色的天空压在她的头顶,让她感到沉重而压抑。大风中间杂着大颗的雨滴生痛的砸在她的脸上,她全身上下早已被冷风冷雨湿透,因为寒冷而不得不狼狈的抱住双肩。她缩紧了身体,却仍是止不住的打颤。就在这刺骨的晨风中,安达利尔的手脚早已变的毫无知觉。自她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无情风雨的淫威之下,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无力,而这样的虚弱和疲乏让她的意识也开始不由自主的模糊起来了。很显然,这位公主已经无法再继续自己的旅途了。

      当安达利尔哆哆嗦嗦的踏上一处山丘,她注意到远处的海岸线上有一排黑色的影子,在苍白晦暗的晨雾中若隐若现,于是一股获救的希望像暖流一般涌上了她的心头,这求生的本能让她向那可能存在的人类居所方向走去。

      就是这命运,虽然他总是毫无道理的用无情的手段拨弄一切,但是他终究没有遗弃这位可怜的天界公主。在这所远离市镇的僧院,安达利尔得到了一套干净的旧僧袍,还有恭敬而暖心的问候。在一间小小的为香客预备的客房里,曾经让她饱受煎熬的风雨全都被挡在了屋外,温暖的感觉逐渐在她全身洋溢开来。安达利尔在宽大的僧袍下缩紧身体,小心的呡着送来的热粥。在饱受了苦寒流离的痛苦之后,现在她终于感觉自己好多了。

      就在安达利尔逐渐恢复精神的时候,门口响起敲门声,接着一个修士推开门,躬身让着一个站在门口的老年修士。这老修士是个高身量,留着他这个年纪本应留取的大胡子,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一双坦然而明亮的眼睛露出平静的光芒。他也是一身黑色的僧袍,全身上下也是一样的普通修士打扮。他走进房间,向安达利尔行了一个礼。然后用沉稳的与他年纪相配的沉沉的低音问候他的来客。

      “安达利尔殿下,欢迎您来到鄙处。”

      安达利尔微微吃了一惊,她在奇怪这人是怎么认出她的身份来的。

      进来的人不理会他的客人脸上显出的诧异模样,继续说到“请让我冒昧的向您介绍我自己,我是此地海岸僧院的执事费曼,很荣幸在如此荒僻之地还能与您相见。不过说实话,看到您竟然会出现在此地,让我多少感到有点困惑。请允许我冒昧的猜测一下,您不会是受天界的委派而到这里来巡防的吧?”

      安达利尔脸红了,“不,先生,我只是路过,感谢您收留我。”

      “您的话让我不安!”费曼院长说到“慢说我们本就是您的仆役,就算是不敬神的凡人来到我们的门前寻求帮助,我们一样也会为他打开大门的。”

      “您是个好心人。”安达利尔低着头,轻轻的说道。

      “我是个虔诚的人。”

      “我不会打搅您太久……”不知道为什么,安达利尔感到有些不安,她觉得自己现在没有勇气面对任何人,哪怕就是这些谦卑的凡人也不行。

      “您不会是真的在出逃吧?”费曼院长平静的说道。

      被对方一下子戳到了痛处,让安达利尔的脸顿时变得更红了,她摇摇头,“正相反,我正要回天界去。”

      “是的!殿下,回到您本应所在的地方。看来您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我没猜错,很多攻于心计的人之前曾经极大扰乱了您的心智了吧?可是现在,请允许我这么说,我可喜的看到您终于回到了正途。”

      安达利尔惊讶的抬起头,对方的话让她觉得这人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所不知,但是这又怎么可能,毕竟从现实来看,他所在的僧院是处于如此荒僻的地方。

      “先生,您言过了,并没有人扰乱我。”安达轻声说道“他们都是爱我的,他们都想帮我,但是我自己……”她说不下去了,她突然发现,要让她亲口坦陈自己确实是有过错的,其实并不像她曾经在心里一次次下定的决心那样轻松。哪怕不过是在如此私人性质的谈话之中,哪怕她此刻面对着的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可是即便如此,让她亲口承认这一点,她似乎也做不到。

      这样意外的感受让安达利尔慌乱起来,她现在才真正的明白幻想出来的坚定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就好像她那自以为早就紧握在手的勇气,其实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她痛心的意识到,做出这样委屈的坦白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总之,我决定回去接受应得的责罚。”安达利尔最后低声委屈的说到。

      “应得的责罚……”费曼院长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对方的话,然后他接着说到“这很好,希望您的决心能让您能获得宁静。”

      费曼院长站起身来,“现在是多雨季节,路途艰难。如果您不嫌弃我们僧院的辟陋,请允许我请求您在这里多盘桓几日。”

      费曼院长说完,他向安达利尔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海岸僧院虽然又小又偏远,但却有着自己悠久的历史。远在北方人乘着蛇船往来劫掠的年代,这个僧院就已经在这天气多变的海岸上静静的矗立多年了。它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修士,在历尽了风霜和磨难的考验之后,终于获得了自己的本心,让它得以能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平静的守卫着它眼前的这片海岸。

      费曼院长在年轻时代就来到了这里,他选择在如此荒僻的地方作为自己的落脚之地,同时坚持在这里荒废了自己的一生,这完全是源于他青年时代的鲁莽和傲慢。

      当费曼院长(那时他还被叫做费曼修士)在衣卒尔僧院完成了自己的学业,正准备用自己的学识和虔诚献身于他眼前这深陷于苦难之中的世界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的信念被冒犯了。而他这样的错觉竟然来自于与他朝夕相处共度寒窗的那些同辈。

      很明显,在费曼修士看来,那些同他一样在主教座下学成的青年才俊,虽然与他受到了同样一种信念的教化,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同他一样养成虔诚的信念(至少在费曼修士眼里是这样的)。

      这些被称为社会精英的年轻人,他们一个个嘴里念着虔诚,可是他们的腿脚却迫不及待的迈向那些只附属于繁华城市的僧院,不仅如此,他们中间还有大把的人甚至还在幻想着进入宫廷。至于“奉献自己的一切去救助苦难”这样的精神,在他们的身上几乎是看不到的。

      于是年轻的费曼修士被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激怒了,他那年轻人特有的排斥一切不符合高尚情操的纯洁心灵点燃了他内心的怒火。为了挑战如此败坏的风气,同时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虔诚,(而事实上,他不过是想用最辛辣极端的方式去羞辱嘲笑一番他所看不起的那些同辈人罢了,这显然与虔诚无关。)他决定用最极端的手段来实现这一切,而他的最终决定就是让自己主动受难!

      “真正虔诚的人在祈祷的时候,是从不考虑他的身处之地的。”他向那些用假惺惺的伤感和造作的泪水为他送行的同伴们义正辞严的高唱宣言(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那副好像在宣讲布道词一般的做派多少有点滑稽的味道。)“不仅如此,在他眼里,破败的茅屋显然比华丽的殿堂更能彰显我们虔诚的情操。”

      于是乎,在向送行的人宣讲完了这些充满了讥讽和挑衅的告别话语之后,他用几乎是自我放逐的方式选择了这个没人愿意来的偏远僧院。于是转眼间,四十多年过去了。在经历了年轻时代的苦闷和迷茫,盛年时代的忙碌和焦灼,以及日渐平淡的漫长岁月之后,时至今日,费曼院长终于和他所在的僧院一样,可喜的收获了自己的本心。现在,他终于可以凭着信念和虔诚,而不是年轻时代的一时激愤和出风头的欲念,安心的留守在这里了。

      就是这小小的僧院里,命运让它有幸在天界公主最困顿的时候,为她提供了可贵的帮助。冥冥之中似有注定,多年的虔诚终于为这僧院带来了报偿,这样的事迹无疑彰显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僧院的荣耀和名声,虽然安达利尔对这一切几乎一无所知。

      海岸僧院虽然荒僻,但是却有着自己宁静祥和讨人喜爱的一面,久远流传下来的习惯形成了它自己的传统。这里没有板着脸的司铎,也没有成天里监督修士日常作息的助祭。当然,如此规模的僧院,有一个院长似乎也足够了。副院长这样的空头衔在这里已经废弃很久了。这里的修士们诵经,阅读,抄写,相互间讨论问题,在院长的带领下完成日常的祈祷,听取他的教诲。他们共同劳动,经营自己的菜园和小片的田地,一起在厨房做面包,也一起为僧院各处清扫佛尘,他们既是修士,也是农夫,还是手艺不错的厨娘,不仅如此,他们还精通各种世俗的活计。他们把自己的僧院收拾的漂漂亮亮,舒舒服服。让那些往来朝拜的香客,以及从远方而来做拜访的僧侣真切的感受到,敬奉天神并非要蓬面冼足,也不必终日惶恐于自己的各种罪孽,更不是一件不可摆脱的苦差。那些虔诚的人完全可以在这份虔诚中自得其乐。

      良好的食宿,和温馨的照顾,让安达利尔很快就恢复了精神。不仅如此,没过几天她就已经和这里的每一个修士都变得熟络了。那些修士看见这位脸色苍白,但是却喜欢到处走来走去的天界公主在面对他们时,总是用和蔼的态度向他们礼貌的问候和微笑,于是他们也逐渐摆脱了对她的惶恐和敬畏,渐渐能用坦然的面目去面对这位尊贵的娘娘了,甚至其中一些人开始把她像一个普通香客那样看待起来了。

      安达利尔和其他修士同桌吃饭;在僧院举行祷告仪式的时候,她喜欢在他们身后静静的坐着,听他们在费曼院长的带领下虔诚的诵经。当那些修士在田地里劳动时,也总能看见这位天使娘娘坐在窗边的圈椅上,她那温和的目光越过他们深深弯下的腰脊,落在遥远的天际尽头,脸上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除了诵经,在日常的劳作当中,僧院里最热闹的时候就是下厨房了,每当这个时候,僧院里就像在举办宫廷宴会,除了费曼院长,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发动起来。这时候的厨房内外总是一派忙乱的景象。不过虽然场面上显得乌烟瘴气,却也总归是热气腾腾,厨房里面虽然忙碌不堪,但是却也说不上完全是乱七八糟。在这里修士们都很少说话,可是脸上却露出满意快活的笑容。

      在几次远远的观望之后,安达利尔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来到这个似乎充满了快乐的神奇所在。她在厨房外面房间稍远的地方站定,看着门里门外的人忙忙碌碌。可是她刚在这里停住脚步没多久,厨房门口的修士就注意到了她,于是几个人向她躬身行礼,接着他们一起后退,在门口给她让出一条路来,显然这是在邀请她也来参加这场每天都会发生在这所僧院里的盛会。安达利尔犹豫了一下,最后她红着脸走过门口的队列,进入了厨房大门。

      一只在窗台上打盹的猫这时候醒过来了,弓着背冲着安达利尔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可是它显然不想中断自己此刻的享受,接着又重新蜷缩起身体,眯着眼睛守着窗口暖烘烘的太阳继续睡起觉来。

      厨房并不大,里面却挤满了人。有两个人在靠墙的一条石桌上揉面,一个人背朝着他们在照看炉火,还有两个人,一个借着窗外的亮光在认真的擦拭着餐具,另一个来来回回的将发好的面团送到看守火炉那人身边去,同时又将烤好的面包小心的用指尖顶着放在餐柜上码放整齐。这些干活的修士忙忙碌碌的操持着自己手上的活计,对这位公主的驾临大感意外。

      所有人都停下手来,一起转过身来向安达利尔行礼。可是等这些干活的修士行过了礼,他们却仍旧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于是他们不明所以的互相看看对方,耸耸肩,依旧继续忙起自己手上的活计来。

      安达利尔站在狭窄的厨房里,她缩着身体转了半圈,突然感觉有点尴尬。现在她要看的都看到了,但似乎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有趣,可是这些凡人为什么看起来却这么喜欢这种地方呢?现在她手足无措的站在厨房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到这个地方来了。就在她扭捏着身体,慢腾腾的打算退出房门的时候,一个揉面的修士笑呵呵的对她说到,“娘娘,您来这里是想试试揉面团吗?”

      这个缓解尴尬的不错提议正合安达利尔的心意,她这时倒真的想去试试这种看起来古怪又新奇的玩意了。可是那人的话却也立刻在周围的人中间引起了一片骚动,有人在轻声惊呼,可是也有人因为这样的提议开心的笑起来。这时另一个也在揉面的年长一点的修士手上停下来,他皱着眉头说到“摩恩,你太放肆了!你怎敢请求殿下做这样的事情!这简直就是亵渎!……啊!殿下,请原谅我们的冒犯……”这个修士说着向安达利尔恭敬的躬下身来。接着他又向那修士转过脸去“啊!真是亵渎!摩恩,说这样的话你该感到害臊才对!”

      听到那人的抗议,安达利尔把嘴里差点说出口的客套话又吞了回去了。她尴尬的站在原地,打不定主意要不要立刻走掉算了。

      “我说皮克修士,我可不听你那一套。”那个叫做摩恩的修士不理会对方的抗议,依旧乐呵呵的说到“既然每个人都有吃东西的权利,那他也就有干活的权利。费曼院长说的。”最后他得意的加了一句。

      “别忘了你在和谁说话!这是我们的安达利尔殿下!在你面前的人不是我,或者是林奇,怀特!你该有点敬畏之心才对!”皮克生气的说到。

      “那没错!对娘娘的虔敬之心我也是有的。”摩恩说到“可是娘娘和我们一样是平等的。她当然有权决定自己要不要干活。”

      “胡言乱语!”皮克一只手狠狠按住面团,气哼哼的说到。

      “这也是费曼院长说的。”摩恩得意的说到。可是事实上,费曼院长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摩恩修士显然觉得凡是有道理的话,必定全是费曼院长说的。

      “院长说的!院长说的!你这个不动脑子!只会学舌的呆鸟!”皮克生气了,他把身上的围裙扯下来,草草的向安达利尔行了个礼,气呼呼的走到厨房外面去了。他那副气鼓鼓的模样,好像不仅是在生自己教友的气,而且似乎还在生这个不知道保持自己威仪的公主的气。

      “看呐,又一个怀恩在生自己的气了!”那个态度随便的摩恩在他身后笑着说到。

      “他是在生你的气。”有人笑着纠正他

      “不,皮克,让我告诉你,他就是在生自己的气。”摩恩对那个笑话他的人说到“要不是他总是把自己搞得像从前那个怀恩一样成天紧张兮兮的,他又怎么会介意我们的娘娘帮我们干点粗活?”摩恩向安达利尔转过身来,“娘娘,现在我们这里缺人手了,您愿意搭把手吗?”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安达利尔说到。

      “看您说的!其实这活很简单,就是有点累人。”

      “娘娘,您给咱说说吧,是不是那些恶魔真的跑到咱们这里来了?外面的兄弟告诉我们,灾祸很快就要来了,这是真的吗?”那个看火的人这时转过头来,用一副好奇而不是不安的样子向她问道。

      “娘娘可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摩恩在一边用一副不可置疑的腔调说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说的恶魔指的是谁。”安达利尔用一根手指一边轻轻戳着软软的面团,一面漫不经心的说到“我没有听过任何这方面的消息。”

      “看吧!我早知道是谣言!”看火的人因为自己揭露了一个困扰他的谜底而高兴起来。“如果他们说的是真事,那怎么会连安达利尔娘娘都不知道!”

      这样的话题这段时间显然在这里很受欢迎,门里门外的修士们这时候撇下安达利尔,七嘴八舌的自顾自的争论起来。最后在这场闹哄哄的议事会过程中,他们终于心满意足的把面包烤的焦黄,让锅里的粥也“噗嗒噗嗒”的吐起泡泡来。安达利尔在厨房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中午,她听这些修士一本正经的议论天上地下的重大事件,好像他们个个都手握着衣卒尔那样的权威和力量,随时准备拯救或者毁灭这个世界似的。在他们不停议论的这中间,她还和那些僧侣像朋友那样聊天,有时候话题不知不觉的打了岔,于是有人就说起费曼院长的笑话来,那些稀奇古怪的笑话让她长期忧郁的心情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能笑得这么开心。和这些心地善良,爱她,虔诚的崇敬她的人在一起,让安达利尔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快活,她甚至第一次真正的忘记了困扰自己多日的那些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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