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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泰瑞尔的算学(02) ...

  •   温斯顿主教沉着脸坐在书房里,显然他很不满意这样的等待,一脸的不满毫不掩饰,至于每个人都很清楚,德鲁这时候一定已经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憔悴样子了,他可毫不在乎。

      温斯顿主教与德鲁宗主教同岁,是阿尔比的区域主教,这是个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能立刻感受到其本人尊贵身份的人。这一点主要是靠他那锐利的双眼和庄严华贵的法衣撑起来的一副威严气派而实现的。实际上温斯顿主教身量不高,体态清瘦,相貌也属平庸。虽然他貌不惊人,不过他从来不在乎那些跪在他面前的达官贵人身份是多么的尊贵,派头是多的神气,他一概用最傲慢最刻薄的态度去打发这些他眼里的俗人,而那些平日里总觉得自己身份尊贵的俗人,也只配在他冷漠的眼神下露出一副唯唯诺诺的谄媚模样。

      温斯顿主教大人就是这样,他手上那几乎无所不能的权利让他习惯了用一副目空一切的腔调对待他所遇到的所有人,以及一切问题。他在任何地方都要穿着为他订制的考究的法衣,衣襟边缘全都滚着金色的涤丝。如果不是他那一头已经完全好似霜染的白发,没人会认为这个腰背依然挺直,精神异常旺盛的大人物其实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了。

      德鲁走进书房,吩咐修士可以离开了,然后步履缓慢的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温斯顿主教就这么看着德鲁宗主教走进房间,冷冰冰的看着他平静的打发手下的修士离开,接着故作沉稳的迈动自己沉重的脚步向他自己的书桌走去。

      温斯顿主教用他那双凌厉的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一言不发,甚至连起码的起身问候的表示都没有。

      “鲁宾,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温斯顿主教看到德鲁终于安稳的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到底是没出现什么突然跌倒之类的意外。于是他终于开口了,不过他不像是在与自己的宗主教在讲话,倒像是在审讯一个有罪的人。在他的话语里,简直毫不掩饰自己那质问和讥诮的口气。

      德鲁宗主教把身下的椅子稍稍向后转过去,伸手将身后的窗子推开,虽然夏天似乎也快要结束了,但是这一天天气相当不错。窗外的微风习习的吹进来,让德鲁宗主教感到了一丝久违的爽快感觉。午后的太阳显出一副绵软无力的模样,懒洋洋的垂在僧院院墙外远处地平线的上方。

      “怎么?感觉气闷?鲁宾,我看你现在如果愿意醒悟,也许还不算太晚……”

      对方的话把德鲁宗主教带到了很久以前。眼前院落中花草,围墙,还有那弯曲而平整的砂石路面变得模糊了。他似乎又一次看见院长站在他们的面前,低垂着眼睛沉默着。而他们这群几乎还是孩子的预备修士羞愧的低着头,咬着嘴唇,身体扭捏的扭来扭去,这是狡狯的孩子们在用自己那特有的手段表达着“我已经知道错了”这样的委屈。他们忐忑不安的等着院长的责罚,可最后却听到他用慈爱的声音说道“听我说,我的孩子们,我不得不要原谅你们,因为我依然能感受的到你们内心里的那份虔诚。现在你们要做的是把自责打住,没有任何过错是不可原谅的,因为任何时候的醒悟都不能算之于晚……”。”德鲁宗主教的目光越过僧院的院墙,落到很远的天际边去。

      “任何时候的醒悟都不能算之于晚……”德鲁回想着院长的话,他惊讶于这遥远的场景此刻浮现在他的眼前竟然是如此的清晰,就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可是渐渐的,这回忆中的场景还是不可抗拒的逐渐模糊了起来,就像一场不能挽回的梦境,逐渐退到遥远的天际边去了。

      “鲁宾,事实证明,幻想是有害的。”温斯顿主教咬着牙,继续用质问的口气叫嚣着。对方的冷漠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挑衅,他现在几乎要大喊大叫起来了。

      德鲁宗主教承认自己仍旧沉湎于对方所谓的“幻想里”,如果那幻想指的就是对天神毫无保留的虔诚可以换来最终的拯救。不过他依旧只是沉默着,静静的眺望着窗外的远方。

      “问题就在这里,”温斯顿主教继续用令人厌恶的教训人的口气说道“你幻想着天界会突然毫无道理的帮我们一把。结果是我们不仅没得到天界的一点好处。而且情况变得更糟了!鲁宾,你用你迂腐的虔诚把一切都毁了!”

      德鲁宗主教很清楚,被毁掉的只是对方的计划。而其他的,那是早就注定好了的。虽然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挽救这一切,但是仍旧是失败了。不过最好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也许一切还有转机,不过这谁又知道呢?

      温斯顿主教终于被对方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他相信对方的一言不发只是因为不愿承认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所以就故意用这种傲慢的漠视姿态来掩饰自己的过错。可他温斯顿可不是他德鲁手下那些没脑子的,只会唯命是从的修士、主教。他现在一腔怒火,决意要惩罚他,至少也得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而怒火让这个傲慢惯了的大人此刻彻底的变得无所顾忌起来,哪怕他准备要申饬的人是凡间的教宗,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宗主教!

      “鲁宾,你告诉我,为什么主神会在判决安达利尔有罪的情况下,却不去下令去惩戒恶魔?!而现在恶魔甚至已经跨过阿尔卑斯山到达我们这片大陆了!在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是不是你在从中作梗?!难道你的愚蠢没有帮助到安达,却让恶魔解除了束缚?告诉我鲁宾,为什么主神在惩罚他女儿的时候会放过那些行恶事的恶魔?!究竟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不说话!怎么?难道你还在幻想!幻想着天界会伸出手来帮你一把?”

      “这人对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无论是表面的,还是背后的的真正原因。”德鲁想到,“幻想的人恰恰就是他自己,可是他又怎么会理解自己正面临的局限呢?他以为天界与凡间一样,凭借着愤怒和报复的情绪就可以支配一切。多可笑,多荒唐。而最可笑,最荒唐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就是到了死,这位庸俗的主教也不可能理解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结局的真正原因。”

      德鲁宗主教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额头,他似乎是在沉思着,不过实际上他不必再为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继续多费脑筋了,他现在对一切都已经看的清清楚楚。他知道,从一开始,主神就已经决心整饬整个天界,至于安达利尔到底是不是无辜的,这在主神衣卒尔那里已经无足轻重了。安达利尔注定要被献上祭坛,因为只有这样的决定才能表现他衣卒尔的决心,也才可能真正震动整个天界。至于幻想依靠这丑闻所引发的愤怒迫使天界决定去报复恶魔,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是他又何必为这个满身怒火的人解释这一切呢?他既不会愿意听,也不愿相信,甚至很难说他也会理解。如果想让他相信,正是因为他那愚蠢的阴谋才导致了天界的混乱,进而导致了当前这不幸的局面,那么还是干脆要他的命更实际一点。

      想到这里,德鲁突然感到奇怪起来,“既然他——温斯顿,和他一样清楚当前这已经发生的一切不幸都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了。那么这个温斯顿大人为什么还要来找他浪费时间呢?”

      德鲁宗主教抬眼望向他面前这个愤怒的主教,这个在他眼前正癫狂般的挥舞着手臂,冲着自己暴躁的不住大喊大叫的人。这个身份高贵,仪表堂堂,可是已经完全顾不上维护自己的身份和仪表的温斯顿主教大人。他现在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简直就是一副市井模样。德鲁宗主教明白了,这个人——他僧院中的兄弟,曾经像他一样的一个无比虔诚的天界的仆人,这时候已经被所面临的悲惨结局压垮了意志,也就是说,他已经绝望了。显然他大老远的跑来,只是为了满足于一件事,那就是找个人来好好发泄一场因为彻底的失败而导致了他被噬心啮肺般痛苦所引发的愤懑和失望。他不厌其烦的来回抱怨,发脾气,指天画地,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只不过是在不肯承认自己的阴谋落了空罢了。在这失落而尴尬的境地中,这位永远目空一切的主教大人是一定要为自己计划的失败找一个替罪羊的,否则他就没办法发泄他那满腔的,折磨的他几乎要崩溃的怒火了。

      “可是,如果真的如此的话,他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呢?难道他跑了这么远的路,到这个并不让人舒服的地方来,就是为了找一个坏了他事情的人来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泄愤?可是,真的有这样的必要吗?”德鲁疑惑起来,“是了,看来他还不死心,他那绝望的心终于让他决定去尝试自己最厌恶,也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了。这才是他来找我的真正目的,他这次来是要让我跟着他行他的路了。所以他才会对我说什么幻想是有害的……温斯顿啊!温斯顿。世俗的观念蒙住了你的眼,让你再也看不到真相了……我愿你不要再制造新的灾难了。”

      “温斯顿大人。”德鲁宗主教终于开口说道“请回吧。如果你还是相信我的,相信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挽救局势,那就请放弃你所有的冒险计划。至于曾经发生的,就让它就此埋入尘土。”

      温斯顿主教冷笑起来,“鲁宾,你是在暗示我,你正在为我准备一条生路吗?”

      德鲁轻轻摇摇头,“虽然我不赞同你的所作所为,但是我也不会因此就怨恨你。至于为你准备一条生路,显然我并没有这样的权利。至于我没有向任何人吐露真相,那是因为至今还没有人为这个事情询问过我。而我,也弄不清楚有什么必要需要我主动宣称与我并不相关的事情……走吧,温斯顿,牺牲你并不能拯救其他人。”

      “那让我感谢你吧!”温斯顿主教说道“可是那些天天都会受到恶魔戕害的你的臣民是否也应该像我一样虔敬的感谢您呢?如果让他们知道,就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让局势变得如此糟糕,那么我相信他们一定是肯这么做的。”

      “相信我的人,请走在我的身后。背弃我的人,请走他们自己的路。温斯顿,对于你也一样。”德鲁宗主教抬起眼睛,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对方的视线上,这威严的目光好像一股股势如万钧的重压,就像山巅纷纷滚落在他肩头的巨石,让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无力去承受。温斯顿瞬间觉得自己突然矮了下去,他不自觉的向后倾过身去,目光游移着躲开了对方的凝视。现在他意识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这个刚刚被他无情斥责的人,仍是这片大陆上的那位被称为世间唯一教宗的宗主教——德鲁,而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揶揄的落魄失败者。此刻温斯顿主教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继续说些什么了。

      到了晚上,德鲁宗主教顾不上休息。一辆换了马匹,已经刷洗一新的三套马车载着他来到城里的僧院。在他到来之前,整个僧院都被来自于城内外各处来参加祈祷的人们包围起来了,僧院的礼拜堂,院子里,还有围墙外面全是拥挤的人群。等到他一出现,在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来,于是德鲁宗主教向四处欢呼的民众招手,微笑。他知道,现在靠着自己坚定而乐观的仪态,依然能给予他的信徒坚定的信心。

      晚祷开始了,德鲁宗主教穿着华丽而厚重的法衣,高高的法冠,手里面握着沉重的权杖。这一切都好重啊,而他以前可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竟然有一天也会让他感到如此沉重。如果他此刻不是在举行庄重的仪式,那他一定早就气喘吁吁了。他让自己尽量站在一个地方不动,尽量让自己背部挺得直一点。好让人看不出自己其实已经筋疲力尽,随时都有跌倒的危险。

      人群在他眼前涌动,从前他觉的这不过是一片无声的海洋,可是他现在看的很清楚,那一张张排着队走过他身边恳请他赐福的脸,这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是多么的生动,让他意识到这每一张面孔的背后都藏着一个鲜活的灵魂。于是他心情沉重起来,他想到恶魔的威胁已经就在眼前,今天看到的这些虔敬和充满喜悦的面孔,也许几天后就不得不随着整个躯体埋入泥土,然后就是任由时间将他们腐烂下去,化为尘埃。这些曾经也笑过、哭过、悲哀过的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终将就此变得无声无息,就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德鲁眼睛开始模糊了,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的消耗殆尽,他开始奇怪,自己怎么会还能依旧继续站在这里。等到全部仪式终于结束了,德鲁除了意识还是清楚的,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他不能走,胳膊不能抬,也无法讲出话来。等到修士们把他扶到休息室,他才渐渐感到自己的身体重新慢慢的苏醒了,但是随着□□知觉的苏醒一同而来的,还有全身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

      门口响起说话声,有人在门口压低声音在讲话。门外的人讲了很久,像是在低声的在争论着什么,可是并没有通报的声音传进来。德鲁宗主教向门外费力的轻声喊了一声,“让他进来吧,林克,让他进来吧。”

      门开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修士走进来,这人至多三十岁,可是他的大胡子和他发暗的面色让人觉得他显得很老,说他五十岁恐怕也有人相信。他个子高,骨架很大,但是人很瘦,简朴宽大的法衣下面空荡荡的。

      “大人,抱歉打扰您休息。”来人跪下来,向德鲁宗主教问候。

      德鲁宗主教疲惫的伸出手,放在对方低垂在自己膝盖下面的头顶,“愿主神赐福给你,现在起来吧,安东。”

      于是安东修士站起来,“大人,有一些不好的谣言在我们僧院流传,大家都沉不住气了,让我来恳求您澄清这荒诞的……”

      “不必了。”德鲁宗主教说道“那不是什么谣言,你们听到的都是事实。”

      安东摇晃了一下,他用不敢相信的惊诧语气说道“您是说……”

      “也许比你们听到的还要糟糕,不过你们只要知道恶魔确实已经越过阿尔卑斯山了,这就可以了。”

      “难道这是真的?天界真的已经抛弃了我们?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安东紧张的说,他的拳头在袖子里攥起来,整个身体都在不停的打颤。当这个让他自己以及身边的教友终日惶恐不已的消息,终于被德鲁宗主教亲口证实了的那一刻,这个可怜的修士立刻就被震惊的不知所措了。

      “安东,告诉我。”德鲁说道“我们假设一下,如果由于天神的缘故,或者其他什么未知的缘故,我们被许诺,恶魔永远都将不会越过阿尔卑斯山,你感觉会怎样?请诚实的告诉我。”

      安东脸红了,宗主教假设的是恶魔不越过阿尔卑斯山来到他们的大陆,而不是在假设恶魔被彻底从这世界上被消灭掉。他意识到德鲁宗主教使用这样的假设的用意是什么了,德鲁宗主教显然正在指责自己的自私。于是他羞愧的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是那样,就让我们感谢天神吧!”德鲁宗主教说道“顺便感谢宏伟而险峻的阿尔卑斯山恰巧阻断了半岛的北端……我们当然有权这样想,如果我们只是平民的话……对吧,安东。可是现在恶魔不仅没有被消灭,甚至他们将在这世界上造成更加可怕的灾难了,那么请让我们为此而怨恨天界吧,就是他们狠心抛弃了我们……当然也请不要忘记把我们的怨恨也留一点给阿尔卑斯山脉,因为它实在是低的让人失望,完全挡不住那些恶魔的翻越。”

      德鲁说着,苦笑起来“恶魔危害半岛,或是危害我们所在的大陆,对于我们这些放弃尘世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那些发过的誓言啊!那些用这誓言来作证的可贵的信念啊!就是这信念引导着我们走到了今天。这样的信念让我们终于做到了不再把悲痛只留给自己,也不再只因为自己获得了个人的救赎而感到喜悦,我们发过誓为要为天神奉献一切,因为我们是这苦难凡尘中天界的代言……”

      安东跪下来,“大人,请您原谅我,原谅我……”

      “有什么可原谅的?难道你在请求我原谅你在为自己身边的教众的安危在担心吗?不,安东,还没到最后呢。现在没有人是有过错的,也没有人需要被原谅。没有失败,没有胜利,没有许诺,也没有绝望……或许希望还是有的……安东,一切都还没到最后呢。在最后的一刻到来之前,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不可注定的。在这个时候,沮丧和恐慌是毫无意义的,只有虔诚是不朽的。”

      “大人,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我们要继续祈祷吗?”

      “对的,安东,用我们的虔诚去祈祷,就像我们从前那样做的。现在,去吧,安东,让我休息一下。”

      房间里现在就剩下德鲁一个人了,可是他的内心却没能因此而宁静下来,他突然感觉到了寂寞,他觉得自己不该让安东修士这么快就离开,虽然他确实已经非常累了,但是他还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虽然他最想说的话是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诉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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