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8、我们的年轻人（02）

　　院子里也颇为热闹。那些跳够了舞的男男女女一双双，一群群的漫步在这个被房间里的灯光照的半明半暗的花园里，一切都是在令人陶醉的朦胧状态之下。这种奇妙的氛围正是青年男女们最喜欢的样子。这些人在悠闲的散步，他们聊天、或者只是用静默的方式来含蓄的交流各自澎湃心扉中深藏的衷曲。还有几个男女聚在一起，女人们都坐在石条凳上，而她们面前的年轻的男士围拢着她们，全都挺直着背，一个个的都像是刨平了的木板。他们知道，在女士面前保持必要的风度是极其要紧的事情，尤其是在有其它男士在场的时候，那么他们这副一本正经的庄重态度无异于就是在和其它在场者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决斗。可是这些女士们就显得轻松的多，她们说一会话，然后就会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一场。可是男士们都不笑，他们严肃的很，只是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看她们笑个不停，那样子好像是在警惕谁要是因为笑的太兴奋岔了气，他们就随时准备着跳起来予以施救似的。

　　马蒂尔在院子里找到了休斯，可是莉莉已经不见了，也许是他在和布里斯闲扯的时候回到舞厅里去了。休斯坐在一个花坛边上，窝着腰，低着头，那样子就像刚在他在舞厅里的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变了个地方罢了。

　　马蒂尔走到他面前，轻松的说道“真巧啊，休斯先生，又碰到您。”

　　休斯抬抬头，借着远处的灯光认出了对方，于是他用客气而敷衍的语调说了一声“您好，马蒂尔殿下。”

　　马蒂尔在他身边坐下来，先是侧过身，用品评马匹那样的眼神上下看了看他，然后他满意的坐正，好像对自己找到的对象颇为满意一样。接着说道“休斯先生，我找您是有事相求，可以冒昧的问您一件事吗？”

　　休斯直起身子，脸朝着前方说道“殿下，您客气了，请随便问好了。”

　　“是这样，我打听一下，如果我现在申请加入您的十一卫队，是否还有可能呢？”

　　“这您要去问谢尔曼议员，他是主管这类事务的主职官员，我没有这样的权限。”休斯平静的说道。

　　“哦！您误会了”马蒂尔咧嘴一笑“我不是要让您来做什么决定，我只是向您打听一下这方面的情况而已。就是说如果我想加入您的卫队，那我该做点什么？”

　　“好吧，马蒂尔殿下。”休斯无奈的说道“要是您真有心的话。您先要向议事会呈报您的申请，写明您的世家和出身，还有加入卫队的理由，议事会审核同意以后，会将您的申请连同议事会对您的评议报到元老院去。我告诉过您了，在议事会分管卫队事务这种事的是谢尔曼议员，他会根据全天界入伍者的各方面情况进行评判。他将决定您是否会被允许入伍，也会考虑您申请加入某个卫队的最初意愿，但是您的意愿只能作为参考，最后您会被分派到哪个卫队主要还是靠谢尔曼大人对所有卫队整体人员分配的考虑，谢尔曼会将他的意见连同您的申请以及议事会的决议一起报到元老院。在元老院再次评议通过后，最后上报呈请主神认可。这样，您就可以加入卫队了。当然您也很可能会如愿加入我们的卫队，如果真的是那样，请允许我提前表达对您的欢迎。”

　　马蒂尔咧起嘴笑起来，“休斯大人，没想到入个伍也会这样麻烦。”

　　“马蒂尔殿下，这不麻烦，您要做的不过是写一张申请递上去，然后在家等消息就行了，您现在就准备写吗？”

　　“我得再考虑下。”

　　“哦。”休斯说完又沉默了。

　　“您呢？”马蒂尔说道“您当时申请入伍写的是什么理由？”

　　“恐怕您通过您的叔伯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吧。”

　　马蒂尔笑起来，“休斯大人，您把天界看成我们皇族的私产了，好像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似的。”

　　休斯不说话，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其实很清楚了，他休斯正在用默认的方式认同对方的说法。而这种事情如果你赞同的话，你也只能用这种默认的方式来表达，如果有谁真的把类似这样的不满直言不讳的说出来，那这人的诚实一定会惊诧掉所有人的下巴。

　　“我听说您一开始其实加入的是第十五卫队，后来被派到第十一卫队去的，调换卫队是您自己申请的吗？”

　　休斯面无表情，但是他心里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这个有名的麻烦鬼给盯上了，这家伙整个晚上都在找他麻烦。还在不厌其烦的打听他的个人私事，现在他显然开始变得越来越放肆了，他这时已经不是在打听了，这简直就是在审讯。“如果你不是皇子，我就把你的脸揍成稀巴烂！”休斯在心里恨恨的想到。虽然在心里恨的发痒，可是在表面上，他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平静。

　　“不是，我没有申请调换卫队，侍卫主动申请调换自己所在卫队这是对所在卫队长最大的不敬。我调换卫队的决定是主神泰瑞尔指派的。”

　　“啊！那个和蔼的老头！我是说我们那亲爱的主神。他对您可真好。”

　　“马蒂尔殿下，我感谢您高看我们十一卫队，但是在我看来，天界五十五个卫队，其实都一样。”

　　“其实都一样？休斯，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真诚的聊聊天呢？因为我们还不太熟是吗？您看，我对您没有恶意，我甚至还有点喜欢您。您喜欢我吗？或者嫌我有点烦人？您习惯了以后就会发现我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您是很有趣，我注意到了，马蒂尔殿下，不过我是个古板的人，我对有趣这类事没有兴趣。”

　　“好一个出口伤人的家伙！”马蒂尔笑起来。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马蒂尔殿下，如果没有了，那我准备告辞了。”休斯说着，缓缓的站起身来。

　　“告诉我，休斯”马蒂尔这时仰身靠在花坛上，轻松的向两边张开自己那宽宽的双臂，露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因为受到了冷漠而感到尴尬“休斯，请告诉我，加入卫队有什么好处吗？您看我刚才对您说过，我正有这样的打算，可是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去做呢？”

　　休斯忍住一股气，想极力不让它爆发出来，可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如果您认为在太阳下面流汗，没有舒适的床好睡，食用硬的像石块一样的面包……如果您认为这些算是什么好处的话……”休斯眼睛狠狠盯着对方，用几乎是在用暴躁的模样极力压低声音说道。

　　“我觉得这确实算得上是好处，”马蒂尔说道“通过荆棘丛生之地，也许当前眼睛还一时看不见，可是我们内心却确信必然存在的，那很可能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去处。说不定还有权杖和法冠作为额外的奖赏呢……这些难道也算不上是什么好处吗？”

　　马蒂尔终于成功的突破了休斯的底线。这时候的休斯，他眼眸中的愤怒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只剩下的东西也许只有更糟糕，在那里，一道冷峻而积满了怨恨的光直勾勾的射在马蒂尔的脸上，那是在真正结下了什么怨仇的人眼里才能看到的东西。可是让休斯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对他的恐吓一点惊慌的表示也没有。而在他过往的经验中，他休斯这样的眼神不知道在卫队内外震慑过多少不知天高地厚却身世煊赫的年轻人。

　　休斯盯了他一阵，判断了一下当前的势态，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和这种人发作的必要，于是他的的眼神里面那怨毒的光芒缓和了下来。

　　“殿下，请原谅我实话实说，我并没有考虑过您所说的那些事情，请原谅我就此告别。”休斯说着向马蒂尔行了个礼，准备就此走开。

　　“您考虑过！”马蒂尔不理会对方那冷冰冰的，不屑而伤人的态度。他依然用傲慢的腔调向休斯说道“您不仅考虑过，而且我相信，您还就您当前的地位以及如何才能实现晋升的各种可能都细细的考虑过。您不承认吗？您不必这样看着我，我说了，我对您没有恶意。如果您和我相处的久了，您甚至会发现我对朋友们总是充满好意呢！”

　　“殿下，我奉劝您，您不要自以为是才好。而且您所关心的其实与您并无关系！”

　　“和我无关？您忘了，我刚才还在向您打听如何才能加入卫队呢，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您就变成了我的长官了呢！怎么就和我无关了？难道您不允许一个看起来游手好闲的皇家成员也做做有朝一日能变得身份显赫的美梦吗？”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来侮辱我！”休斯终于忍不住了，“我不仅与您不熟，我甚至可以说我并不真正认识你！您是闲的无聊，拿我来逗趣吗？！”

　　“我对别人经常这么干，休斯大人，但是对您，对您这种头脑清楚，对自己现实而又诚恳的人，对您这种人，我是敬佩的。请相信我，正因为我对您充满了敬意，所以我是不会冒着惹您发怒的的风险来做这种仅是为了逗趣和打发时间的无聊事情的。我来找您，是因为我对您这种人充满了兴趣，我很好奇像您这样的人是如何做到在自己的身体里蕴藏了那种无穷无尽的拼劲和活力的。那是我明明知道却永远无法亲身感受到的东西……我的天，您别告诉我您的品味全都是天生的，那我可真要绝望的去死了……所以我要盯着您，看看您这样的一个人仅依靠自己的意志究竟会走出怎样的一条路来……

　　好吧，请消消气吧，休斯先生。”马蒂尔这时轻佻的笑起来“作为我们之间友谊的报偿……总有一天，您会同意我这样的说法的……我愿意为您透露一点您所感兴趣消息。请注意听……休斯大人，不要把脸扭过去，您这样的态度在朋友之间是很不礼貌的！请听我说，议事会已经初步决议，天界将派信使去卡法城……”

　　休斯的眼皮抬了起来。他将信将疑的望着这个满嘴不知真假的家伙，满身的不快和厌恶感消退了，他真的开始认真在听起对方的话来了。

　　“我们向卡法城派兵这样的决议短期内是不会有了，但是派遣斡旋各方的信使还是必要的，您完全可以把握这次机会，毕竟您是在十一卫队呀。”马蒂尔嘿嘿笑起来“顺便告诉您，议事会已经初步决定由嫡皇子马修尔带队送信。现在……您是否开始有点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了呢？”

　　“只是送信吗？”休斯说道。

　　“哈！那只是表面上的事情，如果送信的卫队能恰如其分的给恶魔必要的一些震慑，哪怕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彰显一番我们天界的威严，那么他们也就算是没白跑一趟……不过我猜您未必会关心咱们天界到底在凡间还剩下多少威严了吧？……我请您猜猜看，在这样一个平淡的世代，如果有人真的获得了这样的战果，那怕实际上就是做做样子，就算如此吧，那将会引起怎样的轰动效果出来呢？”

　　马蒂尔又一次嘿嘿笑起来。他看着休斯那副出神的样子，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他轻巧的跳起身来，向对方行了个颇为夸张的躬身礼，转身扬长而去。

　　休斯没理会对方那充满挑逗的口气还有他那并非没有恶意的讥诮的笑声，甚至他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已经离开了。他此刻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显然，对方送来的消息让他动心了。

　　他又怎么能不动心呢？！他——休斯，在一个没有显赫家世，长辈们也都无甚职权的家庭里出生。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有些孩子天生就和其它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服饰是与众不同的，他们的举止和态度是奇怪的，他们身边总是围着各种各样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各式各样的侍从。而且当他和那些特别的同龄人相遇的时候，总有人提醒他向那些样貌看起来似乎与其它普通孩子并无不同的孩子们恭敬的行礼致敬。很快，他就明白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道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个平民身份的孩子偏偏却有着一颗不甘寂寞的心，他央求自己的妈妈在自己的衬衣的领口位置绣上醒目的皇家纹徽，把那个老实本分的夫人吓得心惊肉跳。他学着出入皇宫的那些人的腔调说话，用简陋的材料模仿他们身上华丽的穿戴。他跟在那些达官贵人的身后，恭恭敬敬的模仿他们的举手投足，甚至他们的神态举止也成了他修正自己仪态所必需的弥足珍贵的教材。可他为自己那幼小心灵中萌发的模糊愿望所做的这一切，除了让他在家里家外变成了所有人的笑料以外，一无所获（如果我们闭着眼睛不承认孩子也有着可贵而不可侵犯的自尊心的话，那么除了他所获得的那些恶毒的侮辱以外，休斯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一无所获）。当他与家里人出现在街头的时候，总有人会冲着他喊“看那！休斯家的皇子来啦！”于是所有人都向他们全家人扭过头来，接着就是哄笑声。为了让自己的尊严不受连累，休斯就会被自己身边的家人推出家庭队伍。于是他听见自己的家人也和其他人一起哄笑起来。这确实是一件非常逗趣的事情，值得所有人都好好去利用它的有趣戏耍一番，好借此放松一下身心。

　　不仅是对雍容华贵那种本能的追求，与休斯那古怪的性格相匹配的是，休斯从第一次开始就讨厌行礼致敬。他不仅自己在这样做的时候感到羞愧、难为情，甚至在看到他的父亲毕恭毕敬的向其他神气十足的身份较高的人致敬的时候，他同样也会为他的父亲感到羞愧，难过，觉得这位可敬的长者受了委屈。接着，那种自己因为被别人所牵连也不得不受到了侮辱的耻辱感就会跟着升起来，无情的啃噬起他的心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这种病态的敏感不仅没有减弱，甚至变得越来越严重，以致到了让自己感到痛苦的地步。“这样的人生！简直没有任何公平可言！”——这是休斯在人生中为自己获得的第二个箴言。

　　但是人的意识注定是要被自己所遭遇的经历去改变的，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或者是干脆就无法用好坏的概念去评说的。休斯也不例外。当有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孩子出于礼貌，当着长辈的面向他恭恭敬敬礼拜的时候，他看着对方优雅的弯下腰，嘴里说着“休斯先生，日安。”，那一刻，一种陌生的却异常奇妙的感觉像温和的潮水一般，第一次浸入了他的内心。这样的体验让他陶醉到了几乎不能自己的地步。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向他礼拜的小男孩，他的内心瞬间变得激荡起来，充满了曾经无论怎样的白日梦都体会不到的那种真正的曼妙而美好的感觉。从那以后，这个平民家出生的孩子就开始迷恋起那种被人崇拜、恭敬的感觉了。而在那以后很久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克制自己那几乎是病态的不断的重复着那短暂一刻的回忆，在那回忆里，他永远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对方一手扶在腰间，另一只手熟练而优雅的向他展开来，接着他看到他的双腿向后挺直，最后把腰身向他沉稳而轻快的弯了下去……于是，那悦耳如奏乐般的声音就又一次在他耳边回响起来——“休斯先生，日安。”

　　虽然这个青年意志是坚定的，目标是明确的，行动是理智的。可是在日后平淡而呆板的生活中，他还是逐渐让自己明白了越来越多的平平常常又实实在在的道理。首先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他明白了希望获得和通过努力实际拥有，这两者其实并无多大联系；他也明白了，命运这家伙就是喜欢让一些人鞠躬，而另一些人只需要对鞠躬的人表示赞赏就可以了。而他所明白的这些乱七八糟一大堆的道理中间，其中最致命的一条就是，关于以上这两条真理，它们在现实中，不仅可以说已经成功的主宰了过去，而且势必也将主宰将来。坦率的说，这就是一则亘古不变的铁律。毫无疑问，对于充满了各种幻想的休斯来说，这可真够让人绝望的！

　　没人知道，多少次星转斗移啊，这个青年在为其他人看起来简直不知所谓的无聊心思上让自己在煎熬中度过了多少个难眠之夜。

　　在度过了短暂而狂热的叛逆期，弃世愤俗的感情很快就在他那早熟的心里没了位置。他想的很清楚，一些人向另一些鞠躬，而另一些不必这样做，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任凭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世代，这样的事情也都不会有多少改变，这种事不仅不值得丧气，而且还值得让人拍手叫好，关键在于你自己是被迫鞠躬的那个，还是只需要任凭自己心情好坏随便敷衍回礼的那个。

　　这个为了自己的将来几乎算得上是处心积虑的年轻人，仔细的观察着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别人眼里看见的是舞会，他看见的是有价值的交往，和因此形成的默契联盟；别人在为了那些因为决定入伍而离开家庭的小伙子们在流泪，为了担心他们在军营吃不好睡不好而伤心，而他看见的只有通过入伍到底会实现多大程度的晋升机会；而那些被送到宫里被称作见习随从官的那些人，他看见的也并不是有志向的青年才俊正在有序的进入到天界需要他们的位置上去，他看到的不过是人们在利用攀附和借力的手段在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实现最终的个人目的。

　　总之，这个年轻人对生活里日常见惯的一切看的都很清楚，他的头脑无疑也很清醒的。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知道自己准备到哪里去。至于命运不容狂妄的人任意操弄，也没人能保证自己的愿望一定就能实现。这两条箴言在他休斯这里是从来没有为它们准备过自己应有的位置的。可是在他那自负而傲慢的表面背后，那里隐藏着的是他对现实的胆怯，还有对未来的忧患所带来的恐惧。可是他把这样的情绪在心底压的死死的，即便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不肯承认自己存在着任何的不安和顾虑。因为说到底，他到底不是个勇敢的人，他甚至不敢去想象任何不如意的结果。至于梦幻的破裂或者它本身也许只不就是一场虚无，那就更是他永远不肯承认也是他永远难以承受的事情了。

　　对于所有抱有远大志向的年轻人来说，到了十五岁就入宫当个随从，然后靠着某个大人物的青睐而踏上仕途，这当然是一个令人神往的捷径。但是休斯面对自己永远是实际的。他首先考虑到的就是自己家族人脉单薄，如此贸然入宫免不了最终还是要落得个憾废青春的结局。这样的教训在那些数不清的平民出身的青年身上已经无数次被验证过了。而他，这个同样根基单薄的可怜青年，很清楚自己是没有几次青春能拿出来肆意冒险的。至于凭着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显然是名门贵胄家的子弟才有权利去考虑的事情。

　　于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休斯毅然决定从军。毫无疑问，当前这种和平年代已经持续了太久了。不过看起来，这样的太平盛世依然还要如此漫长的继续下去。卫队的声音在无所事事的太平日子里开始变得越发的微弱起来。这些曾经被战争锻炼的像丛林猛兽般的队伍现在已经在舒适的圈栏里被豢养的太久了，以至于连他们自己都意识到，在漫长的养尊处优之中，他们已经养成了一幅让自己都厌恶的懒散模样。到了最后，这样既无趣又无意义的生活使得他们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真的还有什么意义了。

　　但是休斯不这样想。卫队毕竟是卫队，无论是怎样的年代，他都是维持天界一切得以正常运转的基石。无论是谁在质疑他们如此庞大的队伍继续存在的必要性，哪怕就是卫队里的人自己都在轻视自己，可是他们那不可替代的事实是永远也不容改变的。

　　于是休斯迈着坚定的步伐毅然决然的走进了卫队的营地。他从最普通的见习侍卫干起来。出操，练习武艺，冒雨行军，野外露营，听从命令丢弃军粮，被迫听取长官的胡言乱语——“让我们活下去的不是这些果腹的面包，而是我们的意志……”他就这样任由严酷无情的纪律、本质就是为了折磨人而存在的军旅生活，以及卫队长出于古怪而残忍的扭曲心态而幻想出来的种种并无意义的训练活动来虐待自己。他用冷眼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切，可是他不抱怨，在他的心里面有的只是对自己的诚心诚意。于是在日复一日枯燥的军旅生涯中，他用自己沉稳的性格和机敏的头脑，加上那股为达成个人目的而不得不咬着牙兢兢业业的努力劲头，很快就让自己从万众之中脱颖而出。他在为主神进行的卫队演练中表现突出，这让他成了分队小队长。他带的队伍在执行模拟任务时执行思路清晰的让人印象深刻，这样的成绩让他开始广受赞誉。每个卫队里在闲话的时候总是忘不了要提一提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明星，虽然这些当兵的那股粗鲁劲不会让他们只用称赞的方式来评价他，可是能被人们注意，这已经是他休斯的莫大的成功了。在苦挨了整整三年以后，凭着他那双深深隐藏着野心的明亮双眼，终于让主神泰瑞尔看上了他。主神把他调进被其它卫队讥笑成歌剧团的第十一卫队，并且在原先的卫队长入宫任职以后，暗示队里的第一顺位者——皇子马修尔，将卫队长的位置让给了他。

　　休斯当然知道这是泰瑞尔的授意。这样的安排大家都很满意，马修尔已经得到一切，对这样的几乎是徒有虚名的职位感到可有可无。再说，不过一年他就要完成自己这一辈子的军旅生涯，后面为他准备的是远大的宫廷士宦生涯，他自然对这小小的樱桃是看不上眼了。可这样的职位对于他休斯来说，那几乎就是他这辈子可能获取的最高位置了。这也难怪他休斯在面对这样的机会的时候，眼馋的几乎到了垂涎欲滴的程度。泰瑞尔把节日礼物当着大家的面分给他眼前表现的最热切的孩子，而实际上最亲的那个在背后得到的只会更多。当然，这也是对性情平和的那种好孩子应予的慷慨报偿，不过前提是这个好孩子必须得是自己的身边人。

　　现在的休斯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不过他有耐心，他在等着一场风雨，一场暴风雨。他知道，只有在经受命运狂暴的磨砺之后，他这棵必成栋梁材的大月桂树才有可能在某个意想不到的一刻真的变成举手参天的模样。可是即便是沉稳如斯的休斯，他也已经有点等不及了。他知道行伍可不是自己的家，管理卫队的那些官僚老爷可不像他的亲朋那样有耐心，会一直等着他出人头地。如果他一直不能出彩，那么他身后的年轻人早晚要顶替掉他。军队永远是年轻人的世界，这样的铁律即便是在他这种心怀远大的人这里也不能抗拒。如果他只是这样无声无息的度过他的军旅生涯，那他最终的结果就只有像老休斯一样，脱下铠甲再次变成一介无声无息的平民。这种可能性让他一想起来就头冒冷汗。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对从前的幻想不再怀抱着从前那样肯定的信心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油头粉面的马蒂尔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施舍一般的令人作呕的傲慢态度给他指了条明路出来。这一刻，在主祭日这处处都充满了欢乐的夜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为这个混蛋心存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