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7、我们的年轻人（01）

　　第六章 我们的年轻人（01）

　　马蒂尔很快就被从这个临时拼凑的非正式议事会场里给赶了出来。在天界，所有年长的人都不承认年轻人也有和他谈论正式话题的资格。他们愿意教导年轻人是应该从军，还是去宫里做个某个显贵的随从，也愿意指导他们该怎么挑一个和自己相匹配的结婚的对象，或者在宴会和舞会上提醒他们应该如何保持自己的礼仪，让自己从小就看起来是个体面人。可是一说道正事，尤其是政事，这些长辈就拉下了脸。他们把所有只要是看起来脸蛋两侧还保留着婴儿肥的小子们以及姑娘们通通都赶走，好像有他们在场，即便这些年轻人只不过是在旁边好奇的听听，也会拉低他们言论的层次似的。他们从来没意识到，自己也曾经年轻过，也有过既喜欢舞会又喜欢关心宫廷大事的年纪，不！他们想不起来了，即便是偶尔想起来，也会觉得自己那时幼稚、可笑，遭人（尤其是现在的自己）讨厌。

　　现在，无所事事的马蒂尔又重新惦记起休斯和莉莉他们来了。他此刻突然异常的想知道这天生的一对现在都在干些着什么事情？他好奇的想到，在人头攒动的舞池里，随着舞乐的指挥，两个璧人正亦步亦趋相互配合着舞步。艳丽而优雅的莉莉，还有庄重而英俊的休斯，由他们组合而成的双人舞必然是要受到万众的瞩目和赞叹的。可是任何的舞会也都有个尽头，当音乐停止以后呢？这两个人又会变成怎样的一副模样呢？莉莉也许会立刻抛下她怀里这根笨重的木头，转过身，急不可耐的和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一大串没出息的小子挨个不露声色的打情骂俏。而那个沉闷的休斯就会向着莉莉的背影非常绅士的行个礼，然后独自一人默默的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低着头发呆。等到莉莉在那些年轻人那里玩腻了，再来找他跳一段僵尸舞。或者这小子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今晚的义务，所以早就离开会场回家睡觉去了也不一定。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任你怎么去想象也都不会出意外的。

　　马蒂尔来到舞厅，这里依旧气氛热烈，温和的夜风让人感到舒适惬意、神清气爽，而疲惫和厌倦是永远进不了这里的大门的。舞厅穹顶上的一长排结构复杂的巨大枝形吊灯正点着烛火烨烨生辉，灯光下面，舞场上，舞池边全挤满了人。在舞池里，近百对男女正在跳伏尔塔。马蒂尔眼睛在舞池里扫了一遍，让他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一眼就发现莉莉的存在，这可是比较少见的。在这个由不停的旋转和夺目的华服以及优雅的派头所组成的世界里，安达利尔和莉莉永远是最光彩夺目的两颗明星。她们永远处于舞池的中央区域，尤其是这位高傲的莉莉小姐。虽然她不像安达利尔天生命定就是要让人注目的，但是她每次在舞场里总是会想尽办法来出风头展示自己的存在，并极力表现出她那华贵的风采。她的这种努力显然是成功的，她身上这种介于刻意夸张和天然本色之间的那股张扬劲在年轻小伙子的眼里似乎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马蒂尔绕到休息区，换了个位置想再仔细找找。就在他歪着头一边盯着舞池，一边向前慢慢踱步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有人在他身前挡了他的路。马蒂尔正过头一看，原来是索尔达家的布里斯。这家伙是个小胖子，他年纪轻，一头红色的卷发，脸蛋又肿又白，疙里疙瘩的，像是厨娘手下还没来得及揉好的发面团子。布里斯这时挡在马蒂尔身前低着头，一脸难过羞愧的样子。

　　“怎么了？布里斯。”马蒂尔笑眯眯的问道。

　　布里斯不说话，脸色越发苍白了，好像正在被迫面临一个什么重大挑战似的。

　　马蒂尔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有趣，他嘴一咧，说道“我知道了，你被苏珊甩了是不是？这没什么，我可以再……”

　　“我妈妈让我告诉您，她不让我再和您在一起了！”布里斯强迫自己说完这句在他心中已经煎熬了太久的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了很坏的事情，于是他立刻感到羞愧难当，身上的血一起涌上来，把他的脸都涨的血红起来了，就连他那肥厚多汁的嘴唇也跟着他此刻的不可抑制的激动之情一起哆嗦起来了。“马蒂尔，您千万别生气！这都是我妈妈非要我说的……可是我还是喜欢您！把您当成我最好的朋友的！”

　　马蒂尔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对他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随即他哈哈笑起来，“我的好布里斯，你要是觉得尴尬，那就完全没必要告诉我啊！反正罗丽丝太太也不会知道。您看您，把自己委屈的多难受啊！”

　　布里斯抬起头，眼睛里闪出光来“我不愿意伤害您！我死也不愿意！马蒂尔，你知道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妈妈一定要……她一定要让我亲口对你这么说……”布里斯说着低头用手背抹起眼泪来了。

　　马蒂尔兴致上来了，他忘记了莉莉和休斯，现在这么一个活宝自己送上门来，他可不会再觉得无聊了。

　　“你是一个好孩子！布里斯，长辈们怎么说来着？听妈妈的话总不错！”马蒂尔严肃的说。

　　“可是我……”布里斯抬起头看着对方，一脸的泪。

　　“你听从了父母的意见，虽然违背了你自己的良心！不，不要安慰我，我受得了！那些无端的中伤我经历的也不算少了……”马蒂尔悲哀的说道“不……我说了，不要安慰我，布里斯，即便您轻视我………让我先说完嘛！即便您轻视我，我也仍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布里斯抹着眼泪欣慰的笑起来，他那胖胖脸蛋上的所有部位，这时候都开始向他鼻头位置靠拢过来，挤成了一堆。他可万万没有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大度。于是布里斯不由的向对方心生感激之情起来“我的好马蒂尔！我可从没看讨厌过您！您知道这都是我妈妈的意思……那么说，您不再生我的气了？您原谅我了？！”

　　“看您说的，我哪有资格生罗丽丝太太的气！”

　　布里斯僵住了，脸色一下子又变回苍白的颜色了，他难过的说“说来说去，您还是在生我的气……”

　　“您在说什么呢？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布里斯，难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坏事吗？没有吧？！”马蒂尔一副自在模样的说道“难道是你在背后说我坏话？而且还一定要让其他人来当面告诉我，好借此来羞辱我吗？您没干过这样的事嘛！很显然，您对我没做过任何违背良心，或者甚至可以称之为卑鄙的那种事情，我又有什么必要要去原谅您呢？你忘了吗？我们可是相互承诺过咱们的友情一定要天长地久的呀。”

　　显然对方的话说道他布里斯心坎里去了，他觉得自己这时只能用这最原始朴素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真心了。至于其它，那真是再说什么都也是多余了。于是他忍住泪，一脸感激的向对方抱过去。可是马蒂尔却轻巧侧侧身，避开了对方送来的那份炽热的好意。

　　“不过，布里斯，我倒也挺好奇别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说我的。”马蒂尔笑眯眯的说道。

　　“您别在意他们乱讲，他们都是说您的不好！”布里斯恨恨的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对您有看法，我猜他们都在嫉妒您！”

　　“嫉妒我？”马蒂尔笑起来“我可不是马修尔，他才是咱们这里的明星，他才值得人去嫉妒，嫉妒我什么啊？我看啊，他们也许觉得我总是在欺负您，所以他们就为您抱不平，布里斯，请诚恳告诉我，我有吗？”

　　布里斯紧紧抿住嘴，坚定的摇摇头。

　　“好朋友！您总是在我最不幸的时候给我带来欣慰！您看您，您这是多么好哇。”

　　马蒂尔接着说道“不过您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别人背后都是怎么说我的，具体点。你可以从罗丽丝阿姨那里开始说，别担心，我受得了！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怕中伤的嘛！”

　　布里斯脸白了，他想起来自己妈妈对他声色俱厉的样子“你这个傻瓜！我不许你以后再和那个马蒂尔在一起！他是个坏小子！是个坏蛋！你难道没看见他总是在耍你，在拿你在寻开心吗？我的天！我一看见他在你面前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就几乎要气的晕倒了！而你！布里斯，你也是个大人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哪怕是显得聪明一点也好哇！看吧！有他在，你一辈子也捞不到一个姑娘做你的老婆！”

　　“我妈妈说……马蒂尔，可是她都是乱讲的，我就从来都不听！”布里斯低着头，嗫懦的说道。

　　“说嘛。”马蒂尔这时靠在一根廊柱上，从过往的侍从那里要了杯酒，这时他准备开始欣赏以他的事迹作为蓝本的讽刺歌剧了！他注意到，在这场戏里，他可是男主角呢！

　　于是布里斯小心翼翼的的开始讲起来，他说起来自己的妈妈是多么的不通情达理，总是认为他马蒂尔在沾自己儿子的便宜，“妈妈总是讲，你只是把我当成自己的跟班，从来就没把我当成过朋友。可是她哪里知道，你是多么帮助我，到处维护我……”

　　马蒂尔吹了一声口哨，“行了，布里斯，你要是再说这些无聊的话，我可就要害臊了。”

　　可是这回布里斯却不肯听他的，他现在打开了话匣子，已经收不住啦！“就算是你真的要我当跟班，那也没什么，我宁愿就当你的跟班！”

　　马蒂尔不理会对方衷心的投诚态度，他接着问到，“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说我的？”

　　“马蒂尔，你知道的，我不敢和女孩子们说话，所以……”

　　“她们怎么看我，我都知道，我是说其他人。”

　　“其他人？哦！我想起来了！”布里斯神秘的说，“有一回理查背后说你坏话来着，他说你成天游手好闲的，不过等过几年就神气不起来了，他说，到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已经……已经变成……他说话很难听，马蒂尔，我不能这么当面说给你听。”

　　“废物！”马蒂尔轻松的说。

　　布里斯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其他人呢？还有吗？”

　　“可能还有，可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马蒂尔知道这个不善交际的小胖子那里没什么货好淘了。他双手抱在胸前，慢慢的仰起头来“变成废物！当兵或者进宫入职就能变成真神吗？那什么是真神，什么又是废物呢？”他自言自语的喃喃不休让布里斯不知所措起来，还以为自己话惹得对方不高兴了呢。

　　“马蒂尔，您在生气吗？”布里斯小心翼翼的说道。

　　“可不是！也许只是有点伤心。”马蒂尔落寞的说“没想到，大家是这样看我的！你看，布里斯，在别人眼里，我傲慢，喜欢耍花样，又整天游手好闲，他们说我以后会变成废物，其实我现在啊！看看我吧，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马蒂尔！”布里斯气愤起来“您怎么会这样看自己！什么废物不废物的，我看他们才是废物！尤其是那个休斯……”

　　马蒂尔摆摆手，示意他小声点，于是布里斯照做了。接着他又一本正经的小声地重复了一遍“马蒂尔，要说谁是废物的话，我看休斯这种人才是！”

　　“怎么说道他身上来了”马蒂尔微笑着说“我看你几乎都不认识他吧？”

　　“我当然不认识这种人！”布里斯突然得意的叫起来“我为什么要去认识他？他们家连门第都没有，只不过是个平民！可是那帮家伙全都说他好话，还说他以后一定会进宫拿到职位，您说可能吗？马蒂尔，这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个平民家出身……”

　　马蒂尔眯着眼睛看着布里斯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生气，他意识到这个布里斯一定是和休斯发生什么事情了，否则以对方如此迟钝的头脑是不会将一个他不熟悉的人扯到自己的谈话里的。

　　“我也不喜欢他！这人很傲慢！”马蒂尔轻描淡写的说道。

　　“可不是！”布里斯叫起来“他以为自己也是皇族成员哩！我刚才想去邀请莉莉其他人殿下跳伏尔塔，他却故意挡在我的身前！马蒂尔，您是知道的，有姑娘在场的时候礼貌是最重要的了，可惜他只是个没规矩的下等平民。”

　　马蒂尔用吃惊目光看着对方，他到真没想到，这个蠢头蠢脑的家伙骂起人来却这么恶毒！“看来罗丽丝阿姨背后骂我的那些根本就会不是这小子说的轻描淡写的那点三言两语，虎父无犬子嘛！”

　　“真可恶啊！”马蒂尔用同情的口气说道，“您说的对，在姑娘们面前，男人最要紧的就是风度，至于多跳少跳几支舞，又有什么打紧。”

　　“可不是，你知道吗？”布里斯突然鬼鬼祟祟的把脑袋伸到马蒂尔的鼻子上“刚才我在院子里还听到他们在说悄悄话呢！”

　　“他们？”马蒂尔奇怪的问，随即他就知道布里斯说的“他们”指的是谁了。

　　“莉莉和休斯啊！”布里斯兴奋的鼻子都涨红了。

　　马蒂尔微笑起来，他暗自想到，“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跟踪偷窥的癖好，看来我以后得防着点他。”

　　“我看见休斯硬拉着莉莉殿下，莉莉殿下那样子不耐烦极了，可是你知道，莉莉殿下是很有风度的，她只能敷衍他……”

　　马蒂尔微笑着，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布里斯果然继续说道“我听见休斯说什么卡法城，什么巴尔的威胁，好像他是议事会里的哪个大人物一样！”布里斯一面说着，一面露出不屑的模样。在他看来，或许只有议事会的人才有资格谈论政治上的事情。而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不配去谈论的，哪怕是话语里只是沾点那些事情的边，也会让别人耻笑的。在这样坚定的思想支配下，他布里斯不仅不允许自己冒犯这样的话题，而且只要是他听见其它年轻人胆敢也在谈论这样的话题，他就会本能的生出烦恼和厌恶的情感来，恨不得扑上去好好耻笑对方一回。这一次，当他听见竟然连休斯这种人都在大言不惭的夸夸其谈政治话题了，他的那种厌恶感就更加由衷的强烈起来了。

　　布里斯依旧兴奋的唠叨自己在暗处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尽量把休斯说成一个不知好歹而且极端狂妄的无知平民。可惜在那场谈话里，他没能听见有关男女情爱之类的话题，这就让他添油加醋的编排对方话语的杀伤力大打折扣了。

　　马蒂尔这时已经不再听对方讲话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傻小子这里听不到什么更有趣的事了，于是他的思绪神游起来，他幻想着休斯和莉莉两个像雕像一般的男女肩并肩的在院子里迈着僵硬的正步在散步，“他们在说些什么呢？”马蒂尔暗暗想到。最后他压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于是他的眼神回到布里斯身上，开口说道。“忘了告诉你，我刚才遇见了苏珊……”

　　布里斯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把自己的滔滔不绝的话语硬生生的停了下来，他全身僵硬起来，就像某个巫婆用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瞬间把他变成了一座石雕一样。布里斯张着大嘴巴等着听下文。

　　“苏珊问我你在哪儿，为什么整个舞会都找不到你人。”

　　“你是说苏珊？”布里斯用不敢相信的幸福音调叫起来“她在问我在哪里？！可是我一直都在这儿啊！”

　　“可不是！我还以为你在躲着她呢！”

　　“她在找我？你是说苏珊真的在找我？！马蒂尔，你是最好的人！你是我最好的人！我得走了！”布里斯四下里张望了一回，慌慌张张的说道，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真见鬼！他完全可以先说休斯他们的事嘛！现在过去怕是有点晚了。”马蒂尔心里虽然觉得万分惋惜，可是人已经向花园的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