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57、荒诞的谣言(02)

　　查克从德鲁宗主教的书房里出来，立刻收拾行装。他决定在第二天的凌晨就出发。夜已经很深了，查克感到了倦意，可是他打起精神决定去院子里走一走，他要理理思路。

　　“从哪里开始呢？”查克暗自想到。晨祷的钟声还没敲响，僧院里静悄悄的，空气里寒意很重，显然真正的春天还没有来到。查克用手攥紧僧袍的领口，不让寒气灌进来，他沿着院子里的砂石路向僧院大门外走去，看门的堂守为他打开大门，于是他就走到僧院外那条林荫道上去了。夜幕上面罩着厚厚的乌云，没有光，在树荫遮蔽下的大路那里，就更加显出一片浓重的漆黑景象。查克沿着大路，在这片漆黑中默默的往前走着。

　　他低着头沉思着，“从哪里开始呢？”

　　这真是个要命的问题，如果德鲁宗主教的判断是正确的——当然，他一向是正确的，那么可以想象，他查克一定是找不到那个早早就把自己隐藏在了暗处的造谣者的。这一点恐怕连他德鲁宗主教自己也很清楚，可是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仍需要他德鲁派上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去全力以赴的完成，只是因为找到那个幕后者实在是太重要了。

　　可是这还不是当前唯一重要的事情，天神已经因为战事的无休无止而感到倦怠，而恶魔的威胁在根本上并没有解除，只要一个不留神，卡法和墨西拿的惨剧随时都可能在任何城市中重演。虽然在表面上，形势看起来正在向好，不过清醒的人是知道的，这样的假象之下包藏着的是怎样的危机。

　　不光是对未来的忧虑，就现实来说，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间，现在也并不存在真正安全的地方。恶魔很顽强，甚至显得很有耐心，虽然他们现在正处于下风，可是他们显然已经逐渐学会如何与人类共存的那种颇为新鲜，同时也多少能令人满意的生活方式了。对于落难的这些凡人来说，以往发生的那一切已经足够糟糕了，可是却又突如其来的发生了这么件莫名其妙的意外。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这事情意味着什么，只是把它当成闲谈中的笑料。

　　查克想着这纷乱庞杂的种种事情，又想到现在要靠他，而不是什么其他人来解决眼前的这个难题。这就不得不让他更加的感到沉重而沮丧了。

　　“一个谣言？！这样的谣言只要有点想象力的人一天就能编造出一大堆出来，可是干这事的人是哪一个呢？宫廷里的达官贵人？主教？或者一个担心人类命运的狂热者………所有人都有可能，可是又好像所有人都没道理去冒惹怒天神的风险……当然，僧院里的大人们嫌疑最大……可是啊！等我费尽了苦心，最后我也许会发现，这不过就是某个无聊的人因为某个无聊的念头而搞出来的笑谈罢了！……我的天！茫茫人海里，这个人会是谁呢？……”查克感到没有头绪，他在一阵混乱的想法中突然恼火起来。

　　“见鬼！安达利尔是谁？！她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就是这个对我们毫无帮助，甚至对很多人来说闻所未闻的尊贵公主！就因为她现在突然有了麻烦，就要我们立刻放下手头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在她背后为她不惜代价的奔来跑去的去卖命！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出于要尽量避免触怒天神这样的考虑而不得不去尽的义务！天啊！看看吧！这事都变成了我们的义务了！……难道就因为这个尊贵的公主受到了这么一丁点滑稽的揶揄，就要让我们所有人来承担天神的怒火？而且说不定，这谣言就是来自于他们天界自己呢！……这太滑稽了！”

　　一轮圆滚滚的月亮穿透了厚重云块的缝隙，露出了自己的明亮的一角，在树梢的顶端闪闪发亮。这时候僧院的塔楼方向传来了钟声，晨祷的时间到了，查克不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他摇着头苦笑了一回。他盘算了一下，在出发前他还能稍稍的躺一会。夜里很静，晨祷的钟声在这片宁静中显得清晰而纯净，查克在这一声接着一声的钟声里缓步向僧院走去。

　　在那个时代，南特就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大城市了，这里人口众多，港口上终年忙碌，人们沉溺在世俗生活之中不能自拔。这真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时代，眼看着这个城市前程远大，必将迈向无比辉煌的未来。不仅如此，可以预见的是，这个充满活力的城市一定还有更加辉煌灿烂的未来……如果这预想的一切在它发生前，没有出现恶魔所带来的那些麻烦的话。

　　经过两个日夜的不停赶路，查克来到了南特城的祈祷僧院。在这里，拉姆大主教已经迎候他多时了。查克恭敬的向对方行礼问候，并且带上德鲁宗主教大人对对方的关切，这样的关慰感动了拉姆大主教，他开始念起德鲁宗主教大人曾经的种种好处来。拉姆主教热情，待人友好，不过除此以外，其它方面就让人不免失望了，拉姆大主教显然对那谣言背后的事情知道的很少，他把在给德鲁宗主教的信里的内容又给查克重复了一遍，就没有更新鲜的事情可说了。

　　这位主教大人为人死板，没有想象力。查克对他提出几种猜测，可是他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就是突然因为对对方的狂想般的假设感到惊讶而睁大了眼睛。毫无疑问，查克虽然尽了努力，可是在他这里还是一无所获。这位尊贵的的主教拒绝对任何还没有出现任何证据来予以证明的任何可能进行任何可能的猜测，而且他还提醒查克不应该怀有任何稀奇古怪的想法，尤其是可能冒犯天界威严的那些设想。

　　“哪怕只是在心里想想，查克修士，那也是罪过！”。

　　查克感到沮丧了，德鲁宗主教说的一点没错，这个家伙毫无勇气，而且他还木讷呆板的要命。不过也许就因为这两种可贵的品质，才把他送上了祈祷僧院的主教宝座。查克相信这位主教大人在主持祈祷的时候，恐怕连经卷上的一个字都不敢念错。

　　主宾最后寒暄了一回，查克就请求对方给自己提供必要的人手方面的帮助，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然后他适时的起身告辞。

　　“查克修士，请听我的一句忠告。”拉姆大主教在告别的时候又一次说道，“您只需要把你看见的，听见的，原原本本的回禀德鲁大人就好。而那些所谓的假设，还有无端的猜测，除了会扰乱我们的心智，影响我们的判断以外，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有益的东西。”

　　查克对对方的忠告表示感谢，然后向他行礼，离开了拉姆主教的书房。

　　南特的海港街一头连着港口，另一头深入城市深处，就像是根美人脖子上连着吊坠的细链子。由于它所处位置的得天独厚，使得它很久以前就成为了南特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上岸找乐子的水手，南来北往的商人，城里的各种投机者，还有喜欢带点肮脏刺激的纨绔子弟都跑到这里扎堆。不仅是他们，偶尔驻守在海港僧院的天神侍卫队也喜欢来这里喝杯酒，看看凡间世俗生活。而这里一家挨着一家的酒肆旅店满足了这些各色人等的一切需要。

　　查克沿着肮脏的街道向海港方向走去，一路上不停有人向穿着一身僧袍的他打趣，查克微笑着回应他们。最后他停在一处酒肆门口，他看了看招牌，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然后走进了酒肆的大门。

　　和其它饮酒作乐的地方一样，这间酒肆肮脏，嘈杂，空气里混合着各种难闻的味道。查克站在门口望一望，很快就注意到在一张小方桌边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这人满头顺滑而略带卷曲的金发，一张英俊的面孔，身穿考究的紫色长袍，他看见查克走进来，就对着他露齿一笑，现出一副迷人的模样出来。那人向他举举杯子致意，于是查克走到他的桌边坐了下来。

　　“来一杯？可敬的修士。”年轻人用好听的声音说道。

　　“我不饮酒。”查克微笑着说道。

　　“哦！当然！你们这些出家人必须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年轻人说着，拎起桌上的酒壶把自己的杯子倒满，“不过有时候，酒水也能帮助我们思考。”年轻人说道。

　　“这是您的经验。”查克说道。

　　“固执的家伙。”年轻人用嘲笑的口气嘟囔了一句。

　　“抱歉我约你在这里见面。”年轻人接着说道“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吗？……哦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指的是人生苦短……请原谅我固执的认为享受生活和谈正事并不冲突……告诉我，你也像我一样喜欢这种地方吗？”

　　“我是个凡人，当然也喜欢这里。”查克笑着说道“您说的对，在我们凡间，这里算是最有人味的地方了。”

　　“啊！我看出来了，您是喜欢这里，可是您不饮酒？”年轻人说道。

　　“您忘了我是个修士。”

　　“抱歉，我喝糊涂了。”

　　“好吧，殿下，您约我来有什么事吗？”

　　“别装糊涂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年轻人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在您们天神面前，我们永远是无知的。”查克轻松的说道。

　　“永远是表现成无知的？”年轻人笑着说“而且表现的还很生硬，就像你现在这样。”

　　“好吧，殿下。”查克说道“我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向您坦白，你现在就把我召唤来，恐怕是太早了。我现在对所发生的一切几乎还是一无所知呢……这是实话……”

　　“当然！不过我们这些所谓的天神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无知，以为你们这些凡人无所不知。”

　　“那好吧，殿下，您就别让我猜谜了。您找我来，有何赐教？”

　　“关于那个有趣的流言，你们有什么看法？”年轻人眯起眼睛说道。

　　“纯粹是无稽之谈。”查克说道“在这里我要为我们那些流传这种谣言的鄙薄之辈向您表示歉意。”

　　“别兜圈子了。查克修士，要是你还是这副戒备森严的德行，那我就不奉陪了。”

　　查克犹豫了，与天神合作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立刻让他做出决定并不符合他的风格，因为他没有把握肯定自己能主导与对方的合作。而之前那个神神秘秘的和他会面的天神，就是一个很坏的先例，他们不是傲慢，就是没有头脑。不仅如此，查克深知这里面是有风险的，因为合作就需要消息共享，而那样做也就意味着存在泄露内幕的风险。可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况且自己单干也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

　　查克在片刻的犹豫之后打定了主意“至少现在来看，我们和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等过了这处难关以后再考虑其它的吧！”

　　我在这里走动很方便。”查克说道。

　　“我在你们这里的各处宫廷里出入也很方便。”年轻人笑着说道。

　　“稍微用点小钱，就能从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把各种消息的源头都找出来。”

　　“我不用钱，那些君王对我的敬意就能让他们对我知无不言。”

　　“这么说，我们看来是可以相互帮助的喽？”

　　“您不用说的那么客气。您可以大大方方的承认这不过是场交易。”

　　查克抿着嘴笑了。他抬起头忽然问道“我冒昧的问一句，殿下，您来到这里是以主神的名义，还是代表着其他哪位尊贵的天神？”

　　“如果我说，我仅仅只代表我自己，您会兴趣索然吗？”年轻人笑起来。

　　“当然不会，在我们凡间，您们全是高高在上，不分高下的。”

　　“您真会说话。”年轻人笑起来。“为了表示我对我们合作的诚意，我坦白告诉您吧，我是因为个人兴趣来到这里的。”

　　“您真让我感到意外……当然，还有感动。我想不到有人会愿意主动把自己掺和到一场麻烦之中。”

　　“我喜欢各种麻烦。”年轻人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好看的牙齿。

　　“那好吧，我们下次再见。”查克说道。

　　“别忙着走。”年轻人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查克笑了，“您提醒我了。是这样，我们认为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判断有害而无益。所以……我们的看法是先找到更多的线索再下结论。”

　　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泰瑞尔不肯全力援助你们，看来你们确实对我们也不够真心诚意。”

　　“您错怪我了。”查克笑着说道。

　　“我恐怕并没有。”年轻人说道“您从阿□□翁出来，没有去恶魔闹得最凶的半岛，也没有去距离天界最近的阿尔比斯。您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这个最早出现流言的凡间城市。可是您却说，您……或者说您们并没有做出什么任何的判断？”

　　“面对您这样身份的一位大人，我不得不出言谨慎，不能用不着边际的言辞误导您。”

　　“您真客气，不过请稍稍放下点您的谨慎吧，如果您真的是出于谨慎，而不是出于戒心的话……告诉我，你们断定这样的流言出自于你们凡人中间，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证据？”

　　“没有，殿下，我真心诚意的在对您说这样的话。”查克说道“如果您真有兴趣，那我不妨告诉您好了，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我们做出这样的判断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时间紧迫，我们不得不从一个最可能的目标开始。”

　　年轻人摸着下巴沉吟起来“这倒像是句实话呢……不过要是你们判断错了呢？”

　　“那也无法可想，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左右一切。”查克说道“当然，我指的是我们这些凡人，不包括您们这些天神。”

　　年轻人吃吃笑起来，“我觉得我找对人了。您谨慎，头脑清楚，我看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的。”

　　“但愿如此，”查克说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是否我也可以问您一句？”

　　年轻人斜着眼睛看了看对面的人，用调笑的口气说道“作为交换？您可真够实际的。”

　　“我们正在合作，我们签了协议，不是吗？”

　　“您说的有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您了，好吧，您问吧。”

　　“如果您的出现是出于个人名义，那么按主神意志在办差的人现在在哪里呢？”

　　年轻人又一次吃吃的笑起来，“想不到像您这样自信而聪明的人也免不了对那些大人物心怀幻想。查克修士，您恐怕在希望无所不能的泰瑞尔已经帮你把问题解决了吧？不过请允许我冒昧的说句伤你心的话，泰瑞尔从来没指望能从你们凡人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在用另一种办法在解决他眼前的难题。”

　　“哦！……”查克笑着应了一声，接着说道“如果主神有他自己的打算，那他一定自有道理。那我也就不冒昧继续揣测了。”

　　“听我说朋友，不要打算靠自己就能解决这整个的难题，这超出了你的能力。当然，我不是在轻视您，这就好像是我突然声称凭我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一整堆的难题一样，这同样也是个笑话。您不必操心泰瑞尔在想什么，或者他打算怎么干，您只要去尽力帮他的忙就行了，当然，也要在你发现自己能帮上忙的时候。说到底，这毕竟干系到你们凡人自己的利益嘛。我相信你们的帮助对他一定是有益的。那么也就意味着最终对你们也是有益的。”

　　查克站了起来，“好吧，殿下，既然如此，那我就尽力而为吧。最后问一句，如果我们的努力最后确实为天界提供了某种意义上的帮助……我是说如果……那么我们能得到什么样的报偿？”

　　“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那年轻人微笑着，淡淡的说道，端起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马蒂尔看着查克走出酒馆大门，他把目光收回来，又一次端起桌上的酒杯“你们这些可耻的凡人啊！”他喃喃的哀叹起来“你们是怎么做到既狡猾又睿智，内心卑劣却又不妨碍对我们满怀虔诚的呢？……多古怪的一个族裔，既低贱却又显得那么高贵……不过认真说起来，你们的灵魂相比我大多数的朋友们来说，要有趣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