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56、荒诞的谣言(01)

　　一只鸽子飞进衣卒尔僧院的前院，它咕咕咕的四处搜寻着，想确认是不是真的还有遗落在地上的谷粒可吃。

　　德鲁宗主教坐在院前的一把圈椅上，他向那只鸽子摆摆手。可是这胆大的畜牲只是快步躲开几步，接着仍旧雄赳赳的转回身来，昂着头，大模大样的按自己的心意走来走去，继续起自己非常重大的事业来。

　　“这小东西不怕您。”站在他身后的查克说道，咧嘴一笑。

　　“查克，我们是怪物吗？所有的一切都在怕我们？”德鲁宗主教用低沉而乏力的声音说道。

　　太阳很好，晒得德鲁宗主教满脸通红，甚至让他要昏昏欲睡起来了。他很想借此机会就这么睡上一觉，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不停的各式各样分不清好坏的消息，不停的林林总总的来访者，还有不停的来自各方的诉求，更不要说那些需要一刻不停的向天界奉献尽可能多的祈祷……这一切，似乎就像一架循环往复的车轮，在他德鲁眼前旋转着。在那里，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不仅没人知道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副样子的，而且好像也没人能看的到它会在哪一天结束。如果人们有一天也能具备用视力遥望自己命运的能力，那么他德鲁宗主教一定是个例外，他从来不曾幻想过能看见自己这劳苦不堪的前路的尽头。

　　现在他把一切工作都停下来了，这样的状态让他的头脑开始变得迟钝，没办法再继续像从前那样不停的高速运转下去了。可是这样的迟钝却让他感到暗自高兴，现在那些无穷无尽的烦恼被他挡在门外进不来了，虽然可能只是一小会，但是这也就足够了，他觉得很满意。更让他觉得满意的是，直到现在，他仍旧可以乏力的坐在这里。楼上的钟声还没响起，他还有时间。

　　“父亲，所有人都怕我们。”查克回答他“首先就是我们在的凡间的手足，他们怕我们会抛弃他，不再为他们祈祷。恶魔也怕我们，因为我们总是不断的去祈求天神的力量对抗他们。就连天神也怕我们，他们害怕我们背弃信仰，以至于最终变得堕落。不过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

　　“那现在呢？”德鲁宗主教在圈椅上费力的向后侧侧身“现在他们全都不再怕我们了？”

　　“恐怕就是这样，父亲，我们的亲人已经不再害怕我们了，因为他们认定我们的祈祷已经变成了无用的东西；恶魔也不再怕我们了，他们同样看的很清楚，我们不可能再寻求到天神的帮助。至于天神，他们的担心已经消失了，要说现在嘛，他们对我们可能就只剩下厌弃的情绪了。”

　　“是吗？”德鲁宗主教说道“势态已经变得这样糟糕？而我们竟然堕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您知道我们对自己从未降低过对圣洁标准的追求。”查克回答他。

　　“那么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仅仅是因为太平日子结束了。”

　　“啊！原来是这样……查克，你说的很好。”德鲁宗主疲倦的说道，“你说的很好，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改变了……所有人……不过我们也不是靠别人的态度一路走到今天的，或者说，我们根本就从没关心过别人的态度，就像他们从来也没真正关心过我们的一样。说这样的话是伤人心的，好像我们都是一群没有感情，只懂得利益的东西，可不幸的是，这就是事实，没有办法的事实……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一个目标，忍受现实的艰难是不可避免的……就像我下定决心打破恶魔的企图，所以我就不得不忍受亲手牺牲我兄弟所带来的痛楚，即便我很清楚他是个完全无辜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天神忠实的仆人……是啊，那些达成我们目标以外的干扰对我们实践自己的信念的影响确实非常有限……

　　好吧，现在所有人都对我们不再友好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友好了，那并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就像你说的，他们现在把出现的一切问题都怪在我们身上，仅仅只是因为灾祸临头了。那我们怎么办呢？”德鲁终于成功的把身子侧过来了，他歪着头向上看着他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接着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我们该怎么办呢？……”他把头转回过去，自问自答的说道“不去理他！就这么简单！……去他的！”

　　查克“咳咳”了两声。

　　“不用提醒我，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德鲁宗主教说道。

　　查克看见他高兴的样子，心里面也跟着高兴起来。他细细品味着身边周遭的一切——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阳光，这略让人感到寒意的料峭微风，以及这难得的闲暇，还有那德鲁大人从来没有开过的玩笑话。于是查克在心里赞叹起来“这一切都是多么的美好啊！”

　　僧院钟楼上的大钟被敲钟人敲响了，洪亮的钟声在僧院里回响起来。

　　“我们走吧，休息时间结束了！哈！总算结束了……”德鲁宗主教在扶手上撑起自己的双臂，想站起来，可是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过去的日子里，他让它们站的太久了。查克扶住德鲁宗主教的腋下，把他扶起来。

　　“快让我们进去吧”德鲁宗主教说道“我们都要错过祈祷仪式了。”

　　就在这样的早春时节，人世间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太平日子。在半岛上，由于天神的介入，恶魔对城市进攻的势头越发的减弱了，虽然说不上彻底翦除了这场祸患，但是人们总算渐渐可以恢复从前的起居生活了。虽然心有余悸，但是总好过从前不得不终日藏匿的日子。就连驻守僧院的天神也开始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他们频繁的在各个僧院之间，以及凡间和阿尔卑斯山之间流动，僧院里单调而枯燥的生活让他们气闷，提不起精神，他们要么就是不停的去拜会、串联驻扎在其它僧院的卫队，要么干脆假冒书信申请探亲。凡间这枯燥而烦闷的气氛简直让他们一刻也不肯再忍受下去了。可也就是在这样的时期里，在凡间，就连这些凡人中间那些最谨慎的人也变得乐观起来，形势已经很明了了，用不了多久，恶魔就将被人们，以及那些驻防的天界侍卫铲除干净，而世界将再次恢复往日的平静。

　　衣卒尔僧院里的晚祷持续到将近半夜，就在德鲁宗主教的唱词念完最后一句那一刻，殿堂里所有教众齐声应到“愿神拯救我们吧！”。随着这句熟悉的唱词传到查克的耳朵里，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早就头昏眼花的头脑开始变得清醒一点了。

　　“现在我就是不吃东西，在这里打地铺也能睡着”查克对着自己说了一句。

　　就在修士们排着队走出殿堂一侧的侧门的时候，一个守在门口的修士叫住了他。

　　“查克兄弟”这人说道“德鲁宗主教大人请您去见他。”

　　查克苦笑了一声，向他行了个礼，然后跟着他离开队伍，从另一个门走出殿堂。他们顺着走廊来到一个房间门口，那个领路的修士停下来，他把门打开，做了个有请的手势“查克兄弟，请您在这里稍候，德鲁宗主教大人一会就来。”

　　“好的，辛苦您了。”查克无可奈何的表示他的谢意。

　　那个修士向他鞠躬还礼，然后离开了。

　　“看来又要出发了，这次又是去哪里呢？”查克坐在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胡思乱想起来。“最好还是英格兰。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我一到那里，爱德华那小子马上就会骑着马，迫不及待的给我送一条又粗又长的金链子当绞索……可是她这辈子是永远不会离开那个孤岛的了………除非她真的要嫁给那小子，从那个孤岛换到这个孤岛……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唉……”查克叹息起来了。

　　查克推想了种种与那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微光的主人再次见面的可能后，终于发现自己这时候只不过是发了一场并不那么令人感到愉快的白日梦。

　　“说实话，要是没遇到她才好！”查克灰心的想到。“可是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过他立刻就反驳了自己“可事实是，那时你是完全是可以决定这一切的，如果当时没有踏进那个暗门………“可是那样，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上还会有那样的一个姑娘存在了。她的存在简直就是一个奇迹……”“现在你知道她的存在了，那又怎样呢？除了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发梦，又能怎样呢？”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用讥诮般的腔调取笑着他。

　　走廊外传来缓慢而熟悉的脚步声，查克赶紧把头脑中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赶走，站了起来。

　　门开了，门外站的是德鲁宗主教，他向身后两个修士说道，“请先去休息吧，一会查克修士会通知你们什么时候再来。”说完，他走进了房间，那两个修士中的一个恭敬的弯着腰小心的把门关好，接着走廊上传来轻轻的，那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

　　“查克，这下我们有麻烦了。”德鲁宗主教的语调虽然平静，但是查克意识到一定是出了大事。德鲁宗主教大人从前可是很少用“麻烦”这个词的，就算是恶魔登陆半岛的时候，他也没用过这样的词。

　　查克沉默着，他在等着德鲁宗主教大人进一步的示下。

　　德鲁宗主教缓步走到自己的座椅上，费力的慢慢坐下来，“南特的拉姆主教派人来带给我一个消息，据他说，现在正有一个关于天界的谣言在凡间流传。”

　　“哦？”查克奇怪的说道“关于天界的谣言？天界准备撤回巡守的侍卫？”

　　“不”德鲁宗主教说道“比那更糟，是关于主神女儿安达利尔的。”

　　“安达利尔公主？”查克惊诧的说道。

　　查克完全摸不到头脑，他想不出来凡间怎么突然会出现关于她的谣言。对于凡间庶民来说，这个人物实在是太陌生了。相比于主神，国王以及以德鲁为首的各大主教，这位名气不大，与凡间众人交集颇少的天界公主可真算不得是什么有趣笑料中的好主题。而德鲁宗主教大人为什么又会对一个恶俗的市井谣传忧心忡忡呢？

　　“就是她。”德鲁宗主教低着眼睛，默默的说。“谣言很恶毒，说这位安达利尔公主竟然私下里与恶魔为友。不过我想生性文雅的拉姆主教已经极大粉饰了传言中的用词，我相信在那些粗鲁愚笨的粗人口里，这谣言必定要比他所报告的还要恶俗的多。”

　　查克开始隐隐感到不妙，他说道“有人在用下流的谣言亵渎天神？激怒天神应该不会是件好事吧？”

　　“你是清醒的。”德鲁宗主教说道“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就不一定了。”

　　“这种拙劣的把戏一旦被拆穿，只能让天界对我们失望，并抛弃我们。”查克说道。

　　“就算是不被拆穿，也有可能会发生同样的后果。他们同样会认定这都是我们搞出来的把戏。”德鲁宗主教叹息起来，“这个造谣的人显然不是一个无聊的好事者，他可不是为了好玩才编造了这么个荒诞的故事。关于天界的各种笑话够多的了，谁也不会真的把这些粗俗笑料当回事。可是这次不一样，这个造谣者同时抓住了两个关键，一个是这谣言的内容损害了主神女儿的名誉，这也就意味着这谣言很可能会导致损害整个天界的名誉，而这样的后果是可怕而严重的。我们可以想象，接下来也许就极有可能会出现因为触怒天界而引发各种不可控的灾难。而第二个关键让前面的担心变成了现实，那就是安达利尔真的在不久前来过凡间，而且据说还独自外出过，这就让这谣言变得像是一件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了。我想，现在谁也不会真的把这事当成一个笑话来看待了。

　　拉姆主教报告我说，在他管辖的地方，在很多不同的场合，同样的谣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开始流传起来了。我相信后面几天里，其它地方主教的报告也要不停的送过来了。”

　　“那么您有打算了吗？”查克问道。

　　“我要立刻动身到天界去，我必须在这谣言传到天界之前将此事禀告主神。”

　　“是否还需要让他们确信这是凡间俗人的玩笑？或者干脆告诉他们这很可能是恶魔的阴谋？至少也得让他们清楚这事与我们没有关系。”

　　“这几点我们都做不到，查克，哪怕我有一丁点类似这样暗示，那无疑就是作为造谣者去供认不讳了。”

　　“势态会变得怎么样呢？父亲。”查克问道。

　　“我不知道，查克，至少要稳定局势，我人在天界至少能打消他们对我们的一半的疑虑，而另一半，我们得竭尽全力不让这样的谣言愈演愈烈。因为失控的毁谤只能彻底的激怒天界，不过这很难。”

　　“父亲，我在想，如果天界真的因为这样的谣言损害了他们的名誉而决定对恶魔进行全面的报复，那么也许这个阴谋者倒是做了件好事呢，至少那谣言说的是公主在和一个恶魔在交好……恐怕这也是那人甘愿冒这样的风险的真正的目的吧？”

　　“查克，不要让幻想动摇了你的清醒，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虽然在我心底，也是有着同样的期望。但是你所希翼的结果的前提是天界必须牺牲安达利尔。可这是天界决不会容忍发生的事情。”

　　“父亲，那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找出事实。这就是我要让你做的事情，”德鲁宗主教说道“粉饰过错只能助长过错带来的危害，而事实至少可以阻止最可怕的事情发生。查克，我要让你知道，不要轻视这件事情，你要明白这是一个有计划的阴谋。也许表面看起来，找到那个背后的阴谋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就像从前那些跟踪游戏一样，用看不见的线索从一个人找到另一个人，最后发现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不过事实不会那么简单。拉姆主教的报告说的很清楚，这样的谣言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在南特各处开始流传了，这说明了一点，这是一个精心预谋之后制造出来的事件，而并不是那种普通的，在酒肆、广场那种地方因为某人一时兴起生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你用跟踪听传线索这样的办法去追查，那你在花费大量时间后只能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追查的原点。可是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了。”

　　“父亲，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查克说道“不过我请求您的指点。”

　　德鲁宗主教看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父亲，在您看来，凡人，恶魔，或者说还包括天神，谁最可能是这阴谋的始作俑者？”

　　“查克，在紧急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得不需要依靠一点他们那最本能的直觉，而繁复的猜想和数不清的可能只能让你停步不前。告诉我查克，现在你只有一个机会，你准备把目标定在哪个方向？”

　　“我相信这件古怪的事情出于一个凡人之手，而一个平民是没有能力计划这样规模的一个事件的。”

　　“说得好，查克，即便你错了，或者说我们都错了。至少我们在最困难的时候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您现在就准备让我出发？”查克问道。

　　“就是现在，查克。”德鲁宗主教说道“你的马必须比生了翅膀的谣言跑的更快！如果我们不能尽早堵住涌出污水的源头，那么天知道后面会发生怎样的不幸出来。”

　　“最好这个阴谋者就是拉姆大人。”查克笑着说道“第一个喊捉贼的，往往就是做贼的自己。”

　　“不会是他的。”德鲁宗主教说道“拉姆没有做这种事的胆量。不过无论怎样，你还是从最初着火的地方开始吧，我会派人给你送消息的。”

　　“好吧父亲。等我掌握了初步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向您禀报的。”

　　“查克，显然我变得啰嗦了。不过我还是要再次提醒你，你的动作一定要快！如果我不能在你这里得到满意的答复，那么其他人就更指望不上了……”

　　“您在担心恶魔会在这样的时期趁机作乱？”

　　“也许更糟！对恶魔来说，不会有比发生的这种事情更好的时机了！……我的天！”德鲁宗主教叹息的扶住自己的额头，“巴尔都做不到的事情，竟然让凡间的一个蠢货做到了！”

　　“父亲，我将竭尽全力！”查克沉声说道。

　　“查克”德鲁宗主教用深沉的声音说道，“你必须拿出自己最大的勇气和智慧出来。同样一件事情，如果我们对待它的态度不一样，那么我们势必会得到不同的结果。

　　就说这件事吧，你也许认为它无关紧要，最多只能作为我们在花园里喝茶时候的闲谈谈资。不过你也可以把它看做是我们濒临生死抉择中的关键。而我们会从中得到怎样的结果，就看你怎么去看待它了。现在，根据我们几乎可以预见的结局，这貌似闲谈的笑料已经变成决定我们生与死的关键了。如果我失败了，而你也失败了，整个大陆都将陷入恶魔的恐怖之中，到了那时，就算是天神再想起来来拯救我们，他们或许也无能为力了。”

　　宗主教反复提醒他的话渐渐让查克感到沉重起来，他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找出这整个事件的真相出来，只有这样或许还能让天界不至于把怒气撒在他们这些无辜的凡人的头上。而现在，有点头脑的人都看的出来，如果失去了天界的帮助，那么在后续持久的僵持中，人类早晚要在这场与恶魔的对抗中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