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50、飞向北方的鹰(02)

　　就在这同样的夜里，在这大陆的北边，在一个被人习惯称为巴黎岛上的皇宫里，依旧灯火通明。掌管命运多舛的西法兰克帝国的一群人，此刻正为了拯救自己的命运正在进行着紧张的宫廷会议。

　　“我不相信在这样的季节，英国人会胆敢冒险穿越海峡！”坐在高高的但是却显得略为狭小的皇位上的腓力六世忿忿不平的叫道。

　　这个西法兰克王国的执政者长着与他们家族共有的一张长脸。他虽然极力要让自己显得怒气冲冲，可是他的虚张声势并没有成功的将他的形象在他的群臣眼中变的稍许勇敢起来。恰恰相反，这些油头滑脑的大臣却从他们的君主的怒气中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安和紧张。

　　“陛下，我不得不冒昧的提醒您，就是您所说的那个海峡，它只有不到二十海里，只需要一个夜晚，加上一个不必那么完美的晴天，英国人就能送上万的部队到达我们这一边。”一个高大的仪表堂堂的大人说道，此刻，他胆怯的声音与他威猛的形象似乎很不搭调。这位是来自低地区域的尼德兰公爵——雷克大人，他的紧张是有道理的，如果英国人上了岸，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首先倒霉的就是他尼德兰公爵。

　　“爱卿，恐怕我没有理解您的意思，或许你想说，我们需要派更多的队伍到加莱去？”在这里，腓力国王犯了一个常识性的小错误，所谓的加莱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是英国人的地盘。所以派部队守卫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港口以阻止敌军的入侵是一个非常滑稽的念头。但是腓力却认真得很，他不承认这大陆上有任何一寸土地是属于海那边的野蛮人的，就算是事实既成他也不承认。

　　“陛下，或许流血不是解决我们所面临问题的唯一办法，而且我们国家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雷克大人颤声说道，显然悲哀的往事和悲惨的局面撼动了这位多愁善感的大人的神经。

　　“英国人流的也很多。”腓力不服气的说。

　　大臣们面面相觑，知道一个君主的威严不是那么容易挑战的。一个大臣开口说道 “陛下，据我长期的了解，英国人虽然号称与您的家族沾亲带故，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和我们一样的荣誉感，也没有以尽君臣关系的责任感，说道底，他们不过是一群追逐金钱的野蛮人，他们要的不是加莱，不是加斯科涅，他们要的只是税金和葡萄酒，既然如此……”

　　“他们还要朕头上的这顶皇冠！”腓力六世叫起来，这说明在最基本的问题上，他还是清醒的。

　　“不不不，我的陛下，那只是爱德华的借口，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打算，十三年前，他就不会和我们签订和解的协定了。”

　　“我不相信！”腓力六世生气的叫到，他生气的很有道理，这帽子是属于他腓力一个人的，其他人又怎么会像他一样真正关心这帽子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呢？“总之，我们要把所有英国佬都赶到海里去淹死。”腓力货真价实的勇气升上来了，他忘记了一开始他还在幻想英国人不会在这样糟糕的季节里寻求登陆呢。

　　虽然腓力在发脾气，但是他脚下的群臣却并没有被帝王之怒引发起更大的恐慌，这些大臣们把他们的头转来转去，一会看看殿顶的大幅壁画，一会又瞧瞧脚下地板的花纹，要不就是打哈欠，发愣。他们在等这个情绪化很严重的主子自己回心转意，只要他意识到现在自己面临的是怎样一副局面就行，而这一点他很快就会意识到的，就和从前发生多次的情况一模一样。这种局面，君臣双方都很有经验。所以他们表现的也相当默契。

　　会议已经延续到了夜里很晚，但是一点也没有终了的迹象，大臣们因为没有达到自己摆布国王进行绥靖的目的而心有不甘，而在腓力六世那里，情况就更加糟糕，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与英国人决一死战，他只要稍稍正经思考这件事，就总能清楚的明白自己实力不济，更不要说过去不久的克雷西战役的惨败总在提醒他这一点了，至于大臣们偷偷摸摸表达的绥靖情绪，他更是为此深感羞耻。现在是西法兰克受到了无端的攻击和侮辱，可是为了平息这一切，却要他腓力低三下四的恳求施暴的流氓手下留情，他一想到这个有损他尊严的事情就感到恶心，更不要说达成绥靖还同时意味着要给对方大量的赔偿军费。难道这些老家伙们不知道他腓力这辈子最缺的就是钱吗？另外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埋在他的心底，虽然表面没有影响到他的决策，但是却让他总是无法忘怀，那就是，他总是能意识到自己，是他，也只有他自己才是这片土地唯一的主人，或者说是唯一的名义上所有者，这里的一草一木说道底但是他腓力的私产，他一想到自己的土地被强盗嬉皮笑脸的抢夺了去，他的心里就开始像老百姓丢了一帕花头巾一样忍不住的难受。

　　一个年轻的武将大步走到大厅中央，这是腓力六世的侄子亨利，已经被封为加斯科涅伯爵。当然，从这个头衔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个爵位不过是个大面额的空头支票，但是这个空许的诺言依然可以振奋每一个虽然一无所有却又怀抱着无限可能的年轻人的内心，尤其是这些年轻人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坚信自己早晚将会跨越巅峰。

　　此刻，年轻的亨利伯爵听够了这些大人们的陈词滥调，现在他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向自己的叔父一鞠躬，然后慷慨激昂的演讲起来。

　　“国王陛下，如您允许，我愿意带领我们勇敢的法兰克将士与海峡那边的强盗决一死战！听说爱德华国王手下也有个年轻人，也是十九岁，我也是十九岁，我可以用手高举起我的剑，而那个年轻人同样也只能用一只手举起一把剑，更不要说我们都是只生了一个脑袋两条腿，我有信心打垮任何来犯的英国人，国王陛下，请赐给我一支军队，答应我的请求吧！”

　　如果亨利伯爵是在王室后花园，在腓力六世与后宫逗趣的时候讲这番话，那么他腓力六世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同时会非常由衷的赞赏年轻人的勇气。但是在这宫廷会议上，这样的言论却让他感到生厌，这样的言论无疑是一种挑衅，在逼迫他腓力必须在自己内心中的几个正在激烈交锋的念头里选出个决定出来，而此时，他腓力最恨的就是做决定。更可恨的是，腓力召集本次会谈的本意在于如何尽可能的避免纷争，而不是去向一个不好惹的家伙进行挑衅。

　　最后会议在一无结果中草草结束，除了疲惫和更加的烦闷，所有人都一无所获。

　　腓力六世很晚才起床，这是辛劳的君王因为要为他们臣民尽责，而不得不熬夜的缘故。等他完成繁琐的梳洗工作，并吃完一顿相当丰盛的早餐之后，午餐的时间也快到了。腓力六世在家臣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醒来的这段空隙，快步向餐厅走去，他知道自己一旦跨进餐厅的大门，那么就意味着他至少又有了三个时刻的太平时间。法兰克是个讲礼仪的地方，尤其是靠西的这一边，君主的用餐时间是属于他自己的私人财产，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哪怕是英国佬这时候拿着刀剑冲进了皇宫要捉他作为人质，那也得等他腓力吃完了午饭再说。

　　就在他即将跨入餐厅大门的最后两步，一个站在门边的侍从面无表情的向他递来一卷书信。腓力眉头皱起来，他想把这不识趣的家伙连同这恼人的信函一起推到一边去，但是他那高贵的涵养制止了他这样做。他把信函接过来，一面踏进餐厅，一面拆开看起来，他刚看了一眼，就兴奋的大叫一声，“啊！原来是我的外甥来了！……约瑟夫！约瑟夫.瓦卢瓦，你在哪里？”他停下脚步转身向餐厅外张望。

　　“国王陛下，请接受我对您的祝福！”门边的一侧闪出来一个人，这人长着亮晶晶的眼睛，满脸的婴儿一样的微笑，恭敬的垂着手，那正是查克。

　　“啊！我的好孩子，快过来。”腓力六世向他的亲外甥招招手，招呼他走进餐厅，让人安排他在餐桌边自己的下手坐下。

　　“好孩子，难得你有空回来。”腓力高兴的说。这个时期难得有一个能和他不谈正事的人主动找他来聊聊天，腓力感觉到分外的轻松愉快。

　　“去见过你的母亲了吗？”腓力问。

　　“昨天晚上见过了，我就是在她家里过的夜。”

　　“我的天，你看你在说什么？在她家里过的夜？那不就是你的家嘛！”腓力六世夸张的叫起来，这时候宫廷侍从已经把菜肴端上来了，“抱歉，给我点白肉，少一点吧，我感觉今天胃里有点负担。”腓力转头向给自己添菜的侍从说道。“不许再这样说话了，约瑟夫，记住你的姓氏也是瓦卢瓦，这个可改不了，况且你妈妈听到了会伤心的，至少比我要伤心，或者一样……那个……稍微再多一点也可以……”

　　“陛下，我尽量不让她伤心，无论是那些我说的，还是我做的。”

　　“好孩子，这样才对嘛。怎么样？德鲁大人还好吗？让我猜猜看，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因为马丁僧院的主教任职上我们有点分歧，但这都是过去的事啦。”腓力在地方主教的任职上坚持了自己的意志，并取得了成功，他想起这件事，觉得很得意。

　　“要不是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恐怕他一定不会忘记。”

　　腓力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我们无所不能的德鲁大人还能碰上什么糟糕的事？！”

　　“准确的说，现在还只是别人的糟糕事，但是可以预料，很快这厄运也将同样要属于他的了。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的，如果您允许我进一步的去推测的话，我几乎可以肯定的向您预言，在不久的将来，这不幸就将会为所有人共享了！”

　　腓力的咀嚼慢下来，他开始觉得胃里真的有了点负担感，胃口也开始变差了。“约瑟夫，你要多陪陪你的母亲，她很想你。”

　　“我会的。”查克微笑着说。

　　“我们在和英国人打仗，你知道吗？”

　　“当然，陛下，我很清楚。”

　　“那你觉得我们会赢吗？”

　　“当然！”

　　腓力满意的笑了笑，“多陪陪你妈妈！”

　　“我会的。”查克依旧微笑着说。

　　然后就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好吧好吧，德鲁大人有什么指教，请说吧。不过，看在我是你亲舅舅的份上，千万别谈钱！”

　　“陛下，无论是像您这样目光远大的伟大的君王，还是愚笨昏聩的平民百姓，这一生恐怕都没法摆脱金钱的困扰。不过这件事除了金钱之外还有关荣誉，但是……我们还是谈谈钱吧，或许我可以用另一个词来表述我准备和您要谈的关于钱的事情，那就是利益。”查克说道。

　　腓力手里的刀叉停了下来，一股兴奋感开始正在他的胸中激荡起来，让他不得安宁。

　　“利益？”

　　“从本质上来说，还是钱的意思。”

　　“这是个有趣的话题，约瑟夫，让我们来谈谈。”

　　“陛下，现在的半岛正处于巨大的灾祸之中，您是否已有耳闻？”

　　“没错，我收到很多关于那边的消息，据说他们正饱受恶魔的困扰。”

　　“恐怕还不仅如此，陛下，在那半岛上，不仅人们要对抗恶魔的残害，同时他们还不得不提防自己身边的同胞。我的意思是说，不仅在城邦之间，甚至在一个城邦内部，人和人之间的相互屠戮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陷入了一种疯魔的状态。但是不幸的是，这次恶魔带来的灾祸就像是一个庸医开的药方，不仅没能让病重的人决心让他们对自己好一点，反而加倍的残忍的折磨自己起来了。”

　　“那是什么缘故？”

　　“这都是人们以自由和专制的名义催生出来的光辉精神所导致的结果。”

　　“亲爱的，你知道我政务繁忙，看书不多，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吗？难道自由和专制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实现吗？如果你所说的那些人真的是抱着这种念头的话。”

　　查克笑起来，“这很简单，只要这个人希望的是自由只属于自己，而专制必须施与他人就行了。”

　　于是这个伟大的君王哈哈大笑起来“这帮人是一群天才！”他大叫起来“一个人毫无负担的用专制的利剑刺向他人，仅仅只是因为凭了伟大的自由的名义！”

　　“您说的很正确。”查克笑着说“您也是个天才！”

　　腓力得意的微笑着，他很喜欢别人恭维他，无论任何人。

　　“那么这一切和你所说的利益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好陛下，难道这还不够清楚的吗？马正在因为野猪弄脏了水源而生气，此刻他正心浮气躁的在四处寻找某个猎人来为他出气呢！”

　　“我明白了！”腓力说道“你说的很有诱惑力，而且据我所知，那个半岛满地铺的都是黄金，不是吗？”

　　“尤其是佛罗伦萨。”查克说道。

　　“佛罗伦萨，是的，我知道那个城邦，他们以憎恨自己的同胞闻名。那恶魔呢？”腓力说道“你刚才提到过他们的偏执，难道这些人的性情真是如此执拗，就连死亡的威胁也不能让他们放弃相互之间的仇恨？”

　　“有时候仇恨比死亡更有力量。”

　　“好可怕的一句话！这种言论应该受到诅咒！约瑟夫，就算这是从圣洁的僧院里传出来的训诫也一样！”腓力夸张的叫起来。

　　“事实如此！”

　　“对的，对的……约瑟夫，那么我该怎么做呢？我是说，关于这一切，我又能做点什么呢？”

　　查克眉头微微一皱，看来关于野马，野猪和猎人的故事，这个聪明的君王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

　　“陛下，我这次来带来了德鲁宗主教大人的授权，他授权您，当然需要您的同意，他授权您有权派军队前往半岛，目的地就是佛罗伦萨，在那里你有权成为这个城不仅是名义上的，而且还是实际意义上的君主，为期两年。”

　　“我可以征税吗？”

　　“当然！”

　　“不用通过市政厅的决议？”

　　“那只是个形式，您忘了？您是那里的君主。您可以在那里做任何事情，就像您在自己领地做的一样。”

　　腓力六世高兴的把自己的双手沙沙的搓起来，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又消失不见了。

　　“好孩子，我得说，你给我带来的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准确的说，你给我带来的只是烦恼。”

　　“我知道，您在和英国人打仗。”

　　“是我们！包括你，你忘记啦，你也是姓瓦卢瓦的。”

　　“如果我能让战事暂时平息呢？”

　　腓力六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终于，他用愤恨的声音说道“难道这世界上有人能宣称自己有能力让狼群放弃天生的兽性吗？不，约瑟夫，你不了解英国人，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一切。”

　　“仇恨可以让人无所顾忌，但是贪婪似乎要软弱一点，在可能发生的危险面前，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不得不收一收自己的贪心。”

　　腓力一脸困惑的说“那是什么意思？”

　　“我将从您这里直接渡过海峡，我会让海那边的国王知道，如果他们跨过了西法兰克，他们面对的敌人不仅是凡人，还会有恶魔！”

　　“他们会为这样的事情担心？！”

　　“当然不会！”

　　“那有什么用？”

　　“因为如果就连恶魔都不能镇服他们的愚蠢，那么我就会让他们相信，您当前是奉了德鲁宗主教大人的请求去平息半岛上的灾祸的。如果他们敢于在这个时间发难，那他们就是在与德鲁宗主教大人为敌。”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腓力六世依然皱着眉头，他知道德鲁宗主教的声音还不足以响彻天地。

　　“德鲁宗主教大人发誓将会对背信者处以绝罚的惩处。有了这双重的顾虑，英国人多少也会收敛一点自己的野心。”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腓力六世这时真的陷入了苦恼之中。那些什么恶魔也会同样对他的敌人造成威胁啦，德鲁宗主教的承诺啦，绝罚的威胁啦，这些统统都不能让他感到放心，他也不相信英国人会因为受到威胁而收敛哪怕一丁点他们的野心。但是半岛上巨大的利益却让他忍不住的心驰神摇，现在军费正紧张，这倒真是个好机会呢！

　　查克知道他的事情做完了，就像揉完了面饼，剩下的一切就只是交给时间去发酵了。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得到满意的答复。他很清楚这一点，不仅是仇恨，贪婪也可以让人丧失理智。

　　“麻烦您”查克转头向身边侍餐的侍从说道“麻烦再给我来点鳗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