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49、飞向北方的鹰(01)

　　阿□□翁，一个伟大的城市，他的威名远播四海，受到其它无数凡人以及邦国、城镇的崇敬，就连罗马也不得不甘心拜服在它的脚下。可是他的一切名声并不是源自于他本身，无论是他的繁华，还是他城墙的厚重，或者他的悠久的足以引发当地人自豪感的历史。这一切都不是人们称赞他的理由，人们敬仰他，称颂他，从四面八方不辞辛劳的拜会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这城里座落着一个用主□□讳命名的僧院，而在这僧院里的祭坛上，站着的是凡间的唯一的宗主教——德鲁，一个可以直接倾听主神声音的人。

　　祝福仪式已经结束，每日送宗主教大人回城外修院住处的马车也早已备好，套着笼头的两匹牝马安静的等在路边，这些漂亮的牲畜时而轻轻的弹弹蹄子，轻声的喷一声鼻气，耐心的等着它们的主人的到来。

　　德鲁宗主教完成仪式后，却并没有让人安排送自己回修院休息，他遣散了随行的人，来到僧院侧殿一处的二楼，这是一间属于他自己的休息室。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夜幕早已降临，从窗前从窗口看出去，这时可以看到僧院大殿里的烛光也都已经被人熄灭，整个僧院在这深沉的夜色下凝固成了漆黑的一块，只有从他的轮廓边际可以看出来他本身的样子，一切都在这夜里宁静了下来。德鲁宗主教静静坐在窗前，不知道他是在思考什么事情，还是只是在欣赏这个宁静的夜晚。

　　就在这时，从僧院门口延伸到远处的道路上，远远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等到那个影子靠近了，可以注意到那是两个骑马的人不徐不快的在向僧院的方向在赶路。

　　等到这两个骑马的人在僧院院门前停下马，其中一个人就跳下马来，他来到僧院的院门前，敲了几下铁质的僧院栅门。一个僧院里的堂守从门卫的房间出来，他看了一眼来人，把大门打开了。

　　“终于回来了”德鲁宗主教沉吟着。

　　赶路的人被领进院门。很快，在德鲁宗主教所在房间的门外，一个修士的声音轻声问候道“大人，查克修士回来了，您要见他吗？”

　　“请他进来吧。”德鲁宗主教轻声回应道。

　　门开了，查克修士站在门口，他身上的斗篷已经脱掉了，可是身上仍旧看得到大片的被雨水打湿的痕迹。他的头发上也全是雨水，软绵绵的贴在额头上。虽然他一副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但是他的精神仍旧像平时一样饱满。他看见德鲁宗主教后立刻向他深深地弓下腰去。

　　“父亲，我回来了。”

　　德鲁宗主教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查克走进房间，然后在他桌前静静的站定，两个人沉默着。德鲁宗主教目光落在桌上一个小烛台上，一个柔弱淡黄色的火苗轻轻的晃动着。除此以外，在这房间里，好像一切都静止了，就连时间这架永恒的机器好像也停止了运行。

　　“父亲，如您所愿，卡廷顿主教接受了您的点化，他愿意用更纯粹的虔诚挽回他曾经因为自己的偏狭所犯下的过错。”查克终于打破了沉默。

　　德鲁宗主教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样。

　　“半岛上的那些君主全都拜服在您的指令之下，我们显然已经把祸患困在了半岛之内。”查克接着说道。

　　德鲁抬起眼睛看看查克，说道“恐惧能让人保持谨慎，可是我们也同样知道，他们的懈怠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查克说道。

　　“这还不够，我的孩子。”德鲁说道“自制的意志永远是薄弱的，对那些世俗的领主来说更是如此。等到他们以为风浪已经过去，真正的祸患也就会重新开始了……就像从前一样。查克，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避免那些愚蠢的人将要引发的祸患。”

　　“可是父亲，如果我的消息和猜测并非全是来自于幻想的话，那么可以肯定，天界已经决定向半岛派遣援兵了。”

　　“这是可喜的。”德鲁宗主教淡淡的说道“可是这可喜的事情也是有限的，你应该能想象的出来，天界只会以威慑的面目出现，我们不能指望他们真的会去扫除那些恶魔。这苦难的局面看来仍旧要持续下去了……不过，忍耐苦难本不就是我们的使命吗？”

　　“父亲，我该怎么做？”查克说道。

　　德鲁宗主教轻声说道“好吧，我的鹰啊，那就再去飞吧，把半岛发生的恐慌带到巴黎去，让恐惧把我们的君王腓力变得清醒一点吧……然后是海峡的另一边，希望海那边的君主也能忍心暂时放弃一下自己的愚昧，哪怕只是暂时也好。

　　当然，吓唬他们并不是我们的目的，你不仅要让他们停止当前这愚蠢的无休止的干戈，你还要说服他们愿意帮助半岛增加防卫。没有一个有力的平衡者控制局势，我预计过不了太久时日，那些半岛上的人又会相互撕咬起来了，就像从前发生过的那些荒唐往事一样。这真荒唐，哪怕那里的恶魔依旧在威胁着他们的安全，也不能让他们保持清醒……总之，那里无休止重演的历史永远是不可避免的。”

　　“这么说，现在我们不得不要依靠那些贪婪的国王了？”查克说道。

　　“是的，就现在来说，他们依然还是我们值得倚仗的。”

　　“父亲，”查克开口说道“这么说来，我们的祷告仅仅只感动了自己。”

　　德鲁感到了一阵沮丧，可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你说的对，查克，我们的虔诚确实只是感动了自己。可是，我们应该知道。当现实在我们眼前坍塌的时候，那些看似荒诞的念头也会变得严肃起来了。”德鲁宗主教静静的说，“告诉我，查克，在我们经历了各种尝试，最终却不得不承认失败之后，你会担心自己会被世人所指责，所嘲笑吗？”

　　“父亲，您知道我不会。我不会在意任意一个旁观者喉咙里发出的任何声音。哪怕他所嘲笑的就是您所指的，我们那些最荒诞无稽的尝试。就算是他们当着我的面，我也不会有任何的在意。”

　　“是的，查克，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我们要继续忍受世人的责难，我们还要继续尝试看似无望的祈求。直到天界最终听到这片大地的哭声。查克，我相信天界总会帮助我们的，这一点，我从没怀疑过。不仅如此，我依然坚信，没有天界的帮助，我们永远也无法从这场灾难中拯救自己。虽然我也曾幻想过我们自己同样有着无所不能的力量，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清醒一点吧。

　　查克，出发吧。在巴黎，在海峡另一边，希望你能像在半岛一样可以左右一切。”

　　“我的好父亲，您的祝愿让我感到了忧虑。”查克说道“虽然让那些君主变得看起来聪明一点并不难，难的是他们本性中的愚蠢是任何力量也无法改变的。在愚蠢的指引下，我们又能从他们的愚蠢中得到些什么呢？”

　　“溺水的时候，难道稻草就不会真的变成一条巨船吗？去吧，带着你坚定的信心，就像你从前所做的一切那样。”

　　查克向他深深一躬身，接着他迟疑了一下，但是最后下定了决心“父亲，在我出发之前，您愿意考察一下飘到我们身边的另一根稻草吗？”

　　“那是什么人。”德鲁宗主教问道。

　　“一个流浪的侠客。”

　　“一个骑士？”

　　“只是个平民，没有任何封号。”

　　“他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起来的团体？”

　　“就现在来说，恐怕就她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一个单身在四处游荡的女人？”

　　“就是这样的人。”

　　“查克，我信任你的洞察力，知道你对凡人的力量充满信心，也知道你坚信有一股力量在很深的某处地方涌动着，迟早将会喷薄而出……但是查克，说到底，“相信”也不过是我们的某种期望，可“相信”本身并不能解决我们所有的问题，至少不能解决我们当前面临的问题。而且，你是知道的，势态已经糟糕到了怎样的地步。更糟糕的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我们的目光必须收的再短一点，也许这是个愚蠢的决定，谁知道呢，我们都不是预言家，况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看吧，我们的鲜血和牺牲并没有给天神带来更多的负担和压力。我们现在无疑向悬崖边际又迈进了一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必须集中精力让君主们跟从我们的脚步，这才是我们的希望所在。我已经派人去了图尔、亚深、科尔多瓦，还有其它地方，至于巴黎和伦敦，我只相信你才能为我们带来满意的回音。

　　至于你带回来的那另一根稻草……抱歉，查克，我不认为散落在地上的沙粒也能建起坚固的高塔，他们毫无组织的本质决定了他们能为这世间所发挥的最大的作用只能是“自保”。现在，把你带来的鱼儿放回大海吧，无谓的牺牲我们做得也够多了。请代我向她表示感谢，并祝她能有好运。”

　　查克向他鞠躬，然后满心遗憾的退出了房门。他来到一楼的前厅，在那里，一个身穿布甲的女人站在前厅的中央。这个女人生着男人才会有的棱角分明的面孔，配着这副面孔的是一对深深地眉毛，还有这眉毛下的一双总是习惯圆睁的双眼。还有她的厚嘴唇，会让每一个来到她面前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怀疑她只是习惯于时时刻刻都在嘟着嘴生气。她把自己金色的头发向后扎起来，露出两个大耳朵。不仅是面孔，她的身材对于女性来说也是过于高大了，但是并没有达到男性的强壮程度。她身穿一袭皮甲，下身是一条皮短裤，虽然装戴简单，但是仍让人看起来觉得很干练，唯一让人沮丧的是，她脚上套着的是一双破布鞋，因为经常远行的缘故，已经多处开裂破损了，这双蹩脚的鞋为她的主人带来了很多的不便，但是它至今还没有被遗弃到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沟里去，这也很好的说明了它的主人这时多半不巧正处在困窘的境地。

　　查克从扶梯走下楼来，走到这个面容严肃的女人面前，他仰着脸，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旅伴的个子比他高出了几乎将近一头。

　　“大人累了，我离开的时候，他几乎疲惫的都要睡着了，看来最近的各种麻烦一直在消耗着他的精力，恐怕您不能见他了……明天怕也没有安排。您愿意接受我替他带来的歉意吗？”

　　“我无所谓，你知道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来见什么人的。”那女人平静的说道，好像她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似的。

　　查克笑起来“你是对的，如果只靠宗主教大人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一切，那么我们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让他去忙他的吧，我们可以继续我们的使命。而且，宗主教大人相信你们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而且同意你们以僧院的名义去……”

　　“我对你说过，我们并不需要借用任何人的名义。”客人说道“如果德鲁大人愿意给我们必要的支持，那很好，如果他对我们看不上眼，那也没关系。”

　　“这女人是对的。”查克想到“即便天神对我们也是一样的看不上眼，那也不是我们自暴自弃的理由。”

　　“杰玛女士，你的精神让我感动，我是实话实说。”查克说道“我有种预感，虽然我这样的说法就像绝望的人总忍不住要发白日梦一样。杰玛，我预感到我们总归能战胜恶魔，平息这场灾难。不是明天，也不是后天，甚至也不会是在这几年中，但是总归会有那么一天。”

　　“修士，我没你想的那么多。”那个被叫做杰玛的女人说道“我只知道，我们不得不一直战斗下去，因为即便不是战死，也没法逃脱被恶魔害死的下场。”

　　查克再一次笑起来，那不是他习惯性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满意所发的讪笑，他的笑容是柔和的，真诚的，充满谢意的。

　　“那么你是要回头继续往南走喽。”查克说道。

　　“是的，我得想办法至少不让恶魔有机会跨过阿尔卑斯山。”

　　这个自不量力的说法从这个无足轻重的平民嘴里说出来，足以引发人们最为纵情的耻笑。但是查克笑不出来，他从对方无知的话语背后看到的是她那纯洁的，了无杂念的真心。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东西让这样一个平凡甚至是平庸的平民，产生了如此高洁的信念。

　　“请接受我对您的祝福”查克说道“不是别人的，仅仅是我本人对您的祝福。”

　　“谢谢。”杰玛平静的说。

　　“临走前，我想你应该带着这个。”查克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徽章，递到杰玛的面前。

　　“这是什么？”杰玛看着对方递过来的小玩意，皱着眉说道。

　　“这是瓦卢瓦家族的徽章。”

　　“给我这个做什么？一个礼物？我看我并不需要。”

　　查克咧嘴一笑“我注意到你总是称呼自己为“我们”，那好，如果你想为自己的事业能找上更多点帮手，那么这个徽章也许能帮上你点忙。”

　　杰玛皱着眉看着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听我说，杰玛，这是法兰克皇家的徽章，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对任何人宣称，你是皇家授封的骑士……不不，听我说完，也许你不明白，这不要紧。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从自己内心鼓舞起自己的意志。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这一点，他们需要一些外来的，并且最好是带点虚幻的刺激才能心甘情愿的去献身于他们根本就做不到的事业。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知道他们的努力和牺牲是为了皇家荣誉的缘故，那么刀山火海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逛逛自家花园那样的不足为奇了。现在你明白了吗？有了这个，你就能号召起所有那些愚蠢而自大的勇士，让他们从漫无目的的闲逛中摆脱出来，来跟从你的路，帮你实现你所希望的事业。”

　　杰玛将那个徽章接到自己手里，在手心里颠来倒去的掂量着，这是一个金质的徽章，沉甸甸的，足以说明它的货真价实。杰玛看着徽章上的单头鹰，想到竟然会有那么多的人会因为这么一个冰冷的，永远也吐不出一个字的东西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不是为了摆脱痛苦或者是追求幸福的缘故，这是多么滑稽的一件事啊！但是这却是事实。

　　杰玛把徽章揣到自己怀里，向查克点点头，算是感谢，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杰玛，请明天再走。”查克在她身后用差不多是央求的口气说道。

　　“时间不多了，而且我也浪费太多时间了。”门关上了，这句话的主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外漆黑的夜色中。

　　查克把手贴在胸前，他想为她祈祷，但是最后却放弃了，最后他叹了口气，推开大门，穿过院子向自己的卧房走去。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不知道今晚是否还有睡觉的时间，或者就算是有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睡的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