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44、天界的恩惠

　　德敏议员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秋天午后的阳光很明亮，可是德敏议员这间整洁而豪华的书房躲开了这刺眼的光线，显出一副暗暗的，柔和色调。

　　一些书信文件摊在靠窗的桌子上，在桌子旁边，德敏议员肥大魁梧的身体深深埋在他的那张大靠椅里面，手里拿着一张呈文正皱着眉头看着。这时候门外传来仆人的声音，“大人，休斯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吧。”德敏议员眼皮抬也不抬，闷声闷气的应付了一声。

　　没过多久门开了，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恭敬的向坐在房间里的主人行礼致敬。

　　德敏议员低着眼皮依旧看着那张看了一半的呈文，用下巴指指桌子前的客座，算是打了个招呼。

　　休斯走过来，在那张椅子上挺起身体坐好。

　　“请帮我们送点茶来。”德敏议员向站在门口的仆役说道。说完，他仍旧默不作声的继续看着手上的东西。

　　房间里很安静，偶尔一阵秋风吹过，晃动了正在凋谢的月桂树，传来轻轻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休斯看着眼前的德敏议员，觉得自己的腰变得僵硬了。

　　仆人把准备好的茶水点心送进来，放在书桌上。这时候德敏议员也终于看完了那封冗长而乏味的呈文。他把那卷文书摊在桌上，提起笔，在呈文一侧那已经所留不多的空白处（因为那些已经写满了各种批语），飞快的写了几个花字，在他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他几乎用生了气的架势，狠狠地在字尾描了个大大的笔花。休斯端着茶杯，用眼角模糊的辨认出，德敏议员在上面写的是，“呈报事由不清，责成呈报人重新勘察为是。不准报奏！”

　　“啊，你来了。”德敏议员终于丢下那张耽误事情的呈文，向休斯打了个招呼。“送亚堔教区的公函拟好了吗？”

　　“是的，大人，拟好了。”休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卷文书。

　　德敏议员接过来，并不拆开，把它丢在书桌的一侧。

　　“是这样，休斯。”德敏议员仍旧低着眼皮，沉闷的说道。“今天叫你来，是有事和你商量。”

　　休斯微微挺直了身体。

　　“关于半岛上的事情，你了解多少？”德敏议员淡淡的说道。

　　“大人，我知道的不多。”休斯说道“似乎在那里恶魔起了势。西西里上的一个叫做墨西拿的城市被彻底摧毁了。”

　　“注意措辞。”德敏议员皱起眉头。“不要夸大事实，这里不是出风头的地方。”

　　“是，大人。”休斯微微一低头，恭敬的回应道。

　　“那地方在倒霉运。鬼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德敏议员说道。“对于我们这些北方佬来说，那里不关我事。可是让人灰心的是，那些南方佬事情办的也太让人失望。不是吗？”

　　“让那些肖小在我们眼皮下面起势，确实让人失望。”休斯说道。

　　德敏议员笑起来，“不过这总归是天界的事情，他们办不成事，我们也有责任，你明白吗？”

　　“是的，大人。”休斯说道。

　　在天界议事会，由于负责教区的划分，那里的议员在大体上被分为“北方佬”和“南方佬”，每个议员多少都有各自掌管自己辖区的僧院，他们负责向他们掌管的教区普及恩惠，并提供必要的帮助。现在半岛上形势不妙，议事会里的那些南方佬正在焦头烂额，而德敏议员这样的北方佬正好乐得坐在一旁轻松自在的看热闹。

　　“休斯，让我问你。”德敏议员依旧用那副慵懒而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如果我分管的教区现在被划到了波河平原，也就是说，现在是咱们在面对当前这副烂摊子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首先会申请卫队向半岛驻防。”休斯用清晰的话语一板一眼的说道“首先就是西西里，那里是恶魔在半岛起势的源头，等我震慑了作恶的祸首，挖除了病根，那么其它的问题也就会迎刃而解了……当然，我只会提出驻防的建议，而不是以肃清的名义。”

　　“果断的决策！”德敏议员笑起来，“还有吗？”

　　“从半岛当前的事态来看，慰籍人心恐怕比平息祸乱更加急迫。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让半岛上的那些人坚信局势可控，而不是抛开他们盲目的四处出击，至于由于那种慌乱而发生大范围逃难的状况那就更不允许。毕竟半岛的处境还没有达到西西里那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休斯大人，看来你对半岛上的情况并非是“知道的不多”嘛。”德敏议员呵呵笑起来。

　　休斯微微一笑“您说过，“这总归是我们天界的事情”。”

　　“那么代价呢？休斯。”德敏议员说道。“要知道，我们天界已经上百年没有在战事中牺牲过任何一个宝贵的生命了，难道那些卫队的神武可以帮助他们不出任何意外吗？……你刚才说什么，我们只是准备去那里“驻防”？”

　　“我就是这个意思，大人。谁也不能保证意外。”休斯说道“所以我们的卫队只能起到震慑的作用，真正翦除祸患还得靠他们凡人自己。”

　　“说得好！休斯。”德敏议员叫起来“可问题是，如果我们的卫队只是隔岸观火，而那些凡人又没有能力依靠自己去解除厄运。那么等到出现了令人失望的结果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指责自己是无能的？”

　　“所以，大人，所以我们的角色只能是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我们真正要做的只是让那些凡间主教和领主抛弃幻想，我们要让他们用尽全力扫除祸患。我所说的用尽全力当然也包括不计牺牲。”

　　“不计牺牲？”德敏议员摸着下巴，漫不经心的重复着休斯的话。

　　“大人，这不可避免，我们不能指望我们的侍卫在半岛一出现，恶魔就会跑的无影无踪。除了流血，凡人没有其它办法拯救自己。”

　　“现在的墨西拿确实正在流血，而菲尔议员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饱受指责……”德敏议员喃喃的说道。

　　“我指的是那些凡人中间的兵勇，并非是指那些没有动武能力的平民和僧侣。现在凡人在用他们的牺牲要挟我们，这样的势态必须尽快停止！”

　　德敏议员点点头，“很好。策略正应该这样，问题是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南方佬的，我们操什么闲心。”德敏议员抬头看了看休斯，笑了。

　　“那我们也得做好准备。”休斯说道“现在墨西拿城覆灭了……抱歉大人，我说的严重了，现在墨西拿城正遭遇祸患，可以预见，半岛也正处于威胁之中。现在菲乐大人恐怕已经焦头烂额了，可是遗憾的是，我并没有看到他拿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出来。恕我直言，他那套粗暴却毫无章法的肃清政策令人生厌，我认为这也就是他的提案迟迟不能通过的原因。可是时间不等人，如果任由当前的形势这样无节制的发展，我想调整管辖教区的事宜早晚会被主神提上日程。”

　　“休斯，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找你来谈吗？”德敏议员微笑着说道。

　　“请您明示在下。”休斯说道。

　　“那是因为和你商量事情总是轻松愉快的。我的意思是，至少可以让自己少动一点脑筋，你知道的休斯，应付那些一拨一动的蠢才是多么费力的事情。”

　　“您过誉了。”休斯微微一笑，客气了一句。

　　“正如你所料，调整分管教区的事情已经开始提上日程了。不过最终怎么定，我希望你不要太过热情。好奇并不是总有益的……总之做好准备就是了，还要做好我们都将白做功的准备，明白吗？”

　　“是的，大人。”休斯说道。

　　“说来听听，在现在这段尴尬的时期里，你现在打算干些什么……你刚才说“也要做好准备”，你是这么说的吗？”

　　休斯向对方微微一躬身“大人，我想没有比和那些主教谈谈更有益的事情了。”休斯说道。

　　“说得对。”德敏议员赞同的说道“私下里……以礼仪的名义……当然，目的是为了先摸摸底，然后再做打算。很好。那么你准备和他们谈什么？”

　　“我会先去找到德鲁宗主教，毕竟……”

　　德敏议员摆摆手打断了休斯“和他谈，你还不够资格。”

　　一个火星在休斯的眼睛里闪过，可是他很快就让自己恢复了平静的面目。

　　“除了泰瑞尔，没人愿意和他谈任何事情。他是个麻烦的对手。”德敏议员说道“和他谈判，你不是掉进他的陷阱里就是被他的谎言欺骗，没有其它路好走。只有泰瑞尔才知道怎么对付他。注意，休斯，我不是在夸大其词，你不要去找他，在这种敏感的时期，我不想我的人在凡间给我落下任何的口舌。”

　　“休斯谨遵您的教诲。”休斯恭敬的说道。可是在他心里他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德敏议员显然在夸大一个凡人的本事，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场功劳的最大获益方必须是他德敏自己。如果他休斯和那个德鲁把一切都谈妥了，那他休斯如此这般的风头岂不是让他德敏议员脸上无光！”

　　“如果找德鲁宗主教是不妥当的，那么我认为半岛上罗马城的图瓦大主教是我们不能忽略的。”休斯说道。

　　“为什么是他？”德敏议员抬眼看看休斯。“我以为你会对墨西拿的卡廷顿有更大的兴趣。”

　　“如果他的僧院还没有彻底的垮掉，我倒是愿意先和他谈的。”休斯耸耸肩，“可是您看到了，现在这种势态，和一个几乎不能自保的人商量对策，这毫无意义。”

　　德敏议员嘻嘻笑起来，“我以为你总归会考虑给一个绝望的人带去点安慰吧。好吧，让我们那宝贵的安慰留到最后吧。说来听听，你准备怎么对付图瓦，还有其它城市的主教。”

　　“我会诚实的告诉他们，西西里所遭受的祸患对他们来说几乎不可避免，同时我会用当前我们天界当前无所作为的态度来要挟他们，把菲乐议员的拖沓说成我们天界根本就无意卷入凡人们的纠纷，并且暗示他们，没有任何放弃自救的人还能获得救助的权利。然后我就可以胁迫那些主教把凡间君王的武装都调动起来了，而且还不能只是做做样子。在那些凡人中间必须有一个得力的将领主持军权。我会告诉他们，他们这样做是获取我们天界援助的前提。等到那些主教办妥这一切，菲乐议员也许也就卸任了。”

　　德敏议员呵呵笑起来，“你在做白日梦吗？年轻人。不过这很有意思，我会帮你把这荒唐的事情变成现实的。”

　　休斯直起身体，微微弯腰行了个谢礼。

　　“好了，我今天来叫你来就是这么点事情。”德敏议员说道，“我会找个机会让你去半岛办个差。你的速度要快！也许教区调整的事情随时都会最终敲定。我要你提前把具体策略都规划出来。明白吗？我要的是雷霆之势，而不是娘们那种扭扭捏捏！那些南方佬已经把这事情拖了快两个月了，这可真丢人！我的要求是一个星期！”

　　“如您所愿，我认为一个星期并不苛刻。”休斯说道。

　　德敏议员点点头，“不过我不要粉饰过的太平。要知道，在我们背后有的是各种居心叵测的家伙，他们会挑你的刺，否认你的功绩，哪怕你做的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完美，他们也会全盘否认你的努力，尤其是我们这种半道接手的，更是会遭人嫉恨。”

　　“谨听您的教诲。我不会让那些凡人有任何侥幸之心，也不会让任何一个居心叵测者有可趁之机。”休斯保持着一副严正面目，说道。

　　“不过也不需要用力太过，流血过多得来的胜利并不体面。明白吗？年轻人。虽然那只是凡人的血。”德敏议员甜腻腻的笑着，“总之，凡间是不是真的太平了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它确实是又一次太平了。”

　　“我会把握好的。”休斯躬身说道。

　　是有一点不甘心，不过休斯没那么小器。他知道在他当前的地位上，他能做的就是尽力给他的大人捞取功劳，而这也是他进一步得以晋升的前提之一。他告诉自己“不必抱怨，从人生的角度来看，这不过就是场公平的交易。”

　　就在休斯明确的意识到德敏议员把这件事情派给了他之后，他的头脑里就开始飞快的运转起来，他一面应付着德敏议员的问答，一面在头脑里过着关于半岛的种种信息。西西里和半岛上一次出现如此大规模的恶魔袭击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卡法刚出事，这里就出麻烦，再傻的人也不会想不到他们是有关联的。休斯早就派了暗探走遍了半岛。有消息证实，造成这场严重灾难的祸首就是魔王巴尔的弟弟墨菲斯托。休斯和他交过手，知道他的厉害。当他听到墨西拿是在怎样一场惨烈的灾祸中覆灭以后，他就再也不怀疑那消息的准确性了。休斯知道的比他告诉德敏议员的那些还要多得多，可是他现在还不想把自己掌握的东西都抛出来。向德敏议员邀功毫无意义，他还得防着德敏议员在最后一刻把他甩到一边去。功劳当然是德敏议员的，不过他有权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休斯看到德敏议员恢复了一开始那副慵懒的样子，知道他没什么要继续说的了，于是他客气的起身告辞。

　　“是这样，休斯。”德敏议员在休斯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说道。于是休斯又一次坐了回去。

　　“休斯，也许你认为有些事是属于你的私事，别人无权过问。不过我却有着不同的考虑……”德敏议员说着，又一次抬起眼皮盯住休斯。

　　“大人，我对您没有秘密。”休斯平静的说道。

　　“好吧，那我就不兜圈子了。”德敏议员淡淡的说道“我听到议论，有人和我闲谈说，你每个星期都去夸法儿家去做客？”

　　“是的大人。”休斯平静的说道“夸法儿家的休摩尔是我从前卫队里的至交。虽然我已经退役，但是我们的情谊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受到影响。”

　　“是啊，可贵的情谊。”德敏议员沉吟起来。“可是奇怪的是，你们那可贵的情谊总是发生在夸法儿的府上，却没有一次发生过在你自己的家里，甚至其它地方似乎也看不到你们之间的这份情谊。关于这一点，休斯先生，你愿意解释一下吗？”

　　休斯的脸拉长了，他没法解释对方的责问。

　　“别自作聪明，年轻人。也不要自欺欺人。”德敏议员轻松的说道，“也许你已经知道了，去卡法的提名夸法儿投了你一票，当然你不可能不知道，否则你也就不会那么在乎和你从前那个战友的情谊了。”

　　“大人！我……”休斯慌张起来。

　　“不要解释，休斯大人。”德敏议员淡淡的说道，“也许你会以为我要提醒你，在念及夸法儿家的情谊的时候，同样也不要忘记了茉莉尔家的情谊。不，休斯大人，我没兴趣参与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向你说明的只有两条。第一，无论你以后倒向哪一方，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人。第二，把你的聪明劲拿出来，早做了断。半心半意的鹰是飞不高的。越犹豫，到最后就越只能受到更大的咒怨。这些你都明白吗？”

　　“我明白。”休斯压住自己的怒气，轻声说道。

　　德敏议员点点头，拿起休斯带来的公函，把自己沉在靠椅里，拆开公函看了起来。

　　休斯站起来，他恭敬的行过一礼，退出了德敏议员那已经变得有点昏暗了的书房。

　　“总有一天！”在回去的路上，休斯狠狠地握着自己的拳头！“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在我面前变成像演杂耍的货色一样！让你哭就哭，让你笑就笑！”

　　休斯骑着马，一脸怨恨的向议事厅赶去。虽然他心里恨的咬牙切齿，可是他很明白，在他希望的那一天到来之前，那些不公和侮辱都是他必须要承受的。

　　很快，休斯就接到了去半岛公干的通知。罗马的图瓦主教请求天界派遣一位天神参加僧院百年庆典的敬神仪式，恰巧在这种到处都缺人手的混乱时期，也只有德敏议员对他的恳请有兴趣，于是这种可有可无的差事就只好麻烦他休斯跑一趟了。

　　在出发的前一天，休斯去夸法儿议员家告别。在乏味的午茶之后，休斯照例在通常的时间起身告辞。可是这一次，昆迪尔太太却叫住了他。

　　“休斯先生，如果您还有时间。也许您不介意去花园里去见见慕丝尔，她似乎有话想对您私下里说。”昆迪尔说着，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

　　无论是对方的话，还是她那故作神秘的笑脸都让休斯感到无比的厌恶。可是他还是恭敬的接受了对方的请求。

　　休斯来到院后的花园，他站在门廊上，看见慕丝尔一个人坐在花坛旁的一颗树下。她低着头，凝神看着脚下的一处地方，似乎正在想心事。

　　休斯向慕丝尔走过去，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对方。慕丝尔抬头看见他，慌张起来。

　　“您好，慕丝尔小姐。”休斯客气的问候道。

　　慕丝尔怯生生的站起来，她的脸变白了，就好像自己突然碰到了一个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慕丝尔点点头，把头低了下去。

　　“这样的会面可真够滑稽的。”休斯心里想着，“不过我还得再坚持一会。”

　　慕丝尔不说话，她保持着那副胆怯的模样，浑身都显出一副不自在的样子。这样的会面让休斯不耐烦起来。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休斯在心里哀叹着“这种无聊的会面，那个让人讨厌的昆迪尔太太，还有这个令人乏味的慕丝尔，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一切啊！”

　　“我只是来向您问候一声，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那么请允许我向您告辞。”休斯看到实在无话可说，于是他客气的向对方开口道别。

　　慕丝尔点点头。于是休斯向她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休斯先生，请您以后不必再来了。”慕丝尔突然轻轻的说道。

　　休斯停住脚步，他疑惑的转过身来。“抱歉，慕丝尔小姐。抱歉我没有听得太明白。”

　　“这没有什么可不明白的，休斯先生。我这么说是失礼的。可是请您以后不要再来了。”慕丝尔一脸落寞的说着，身体慢慢的坐回石椅上去。

　　“也许您觉得我打扰到了您，我向您致歉。”休斯客气的说道。

　　慕丝尔摇摇头，“您知道的，这是可笑的。不是吗？”

　　“我还是不明白。”休斯一脸无奈的说道。

　　“您明白的。”慕丝尔向对方仰起脸来“既然您已经得到了您希望的东西，那么我不认为我们仍有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演戏？”休斯用奇怪的腔调说道，“这是从何说起？”

　　慕丝尔摇摇头，她抬起头看看休斯“无论如何，你也要把我看成一个傻瓜，是吗？”

　　休斯窘了，他知道自己没法继续装模作样的蒙混过关了。可是啊！实话又怎么能说出来呢？！现在他还没彻底上岸呢。

　　“慕丝尔，我从没想过您所说的那些东西。也没有人把你当傻瓜。我想，你似乎太多心了。”

　　“我真希望是我太多心了。可是我骗不了自己……您看，我对您说这些，多傻啊！我确实是个傻瓜。总之，您以后不必再来了。要知道您是个受到所有女孩子青睐的才俊，如果布里斯知道您还是在不停的来拜访我们家，那他一定会生气的。”

　　“布里斯？这关他什么事？”休斯这回真的奇怪了。

　　“我喜欢布里斯。”慕丝尔低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荒唐！……”休斯失声叫到，可是他立刻就发现自己失态了。“不，请您原谅，我在胡言乱语了！”

　　“您说的没错。”慕丝尔苦笑着看着休斯，“爱确实是荒唐的。”

　　“这不可能！”一个声音在休斯心里响起来。这一刻，布里斯那面团一样的肥脸，他那可憎的面目，还有他那令人恶心的举止一幕幕的在他休斯眼前闪过。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休斯愤懑的想到，虽然慕丝尔在他心里的地位是可有可无的，可是这样的消息仍让休斯在心里感到了万分的苦恼。“为什么不可能？”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怀好意的说道，“她说自己喜欢这么个恶俗的家伙，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你感到轻松多了吧？”

　　可是他心中对自己那揶揄一般的质问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让他心头沉重了起来。而在慕丝尔的面前，他从前是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的。

　　“慕丝尔，也许我不该管您的闲事。不过，请您相信我，如果您不喜欢我，那您也不必与那个布里斯在一起……”

　　“怎么？您觉得他不够好吗？”慕丝尔微笑着，可是她的眼角里却沁出了泪花。

　　“他是个鄙俗的人，请原谅我这么说。”休斯恨恨的说道。可是当他刚一把这话说完，他就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说道鄙俗，难道还有人比得上他休斯吗？

　　“感谢您的提醒。”慕丝尔轻松的站起来，“凡间有句话说，爱是盲目的，能让人心甘情愿去牺牲一切。我能理解。”

　　“慕丝尔。别这样，我恳求您……”休斯伸手去拉她的手。可是慕丝尔躲开了。

　　“请不要让一时的软弱毁了你。”慕丝尔平静的说道。“另外，您不用担心妈妈会对您不利。这一点我可以向您承诺。”

　　对方的话让休斯霎时间变得恼火起来“承诺？”他叫起来，“我用不着你的什么承诺！你把我看成什么了？低三下四的乞食者？！”

　　“请愿谅我这么说，休斯大人。可是当您第一次踏进我们家大门的时候，您以为自己是什么？”

　　休斯愣住了，他就像脸上被人抽了一鞭子，他怔怔的呆立着，感觉脸上烧的厉害。而他的头脑中，却变成了一片空白。

　　慕丝尔向他背过身去，“您走吧，休斯先生，我曾经爱过的人可不是您这副样子的。请把从前的您重新再找回来吧。”

　　休斯失魂落魄的在马背上摇晃着向家里的方向走去。他在自责，却带着摆脱负担后的古怪的轻松感觉；可是他也是难堪的，不过这样的难堪却混合着对愈发美好未来的期望。这混乱而折磨人的情绪搅得他休斯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令人遗憾的是，慕丝尔对他最后的忠告却被他彻底给忘记了。

　　就在休斯一副哭丧模样赶回家里的路上，休斯不知道有一个人正笑眯眯的在盯着他看。

　　“听我说，伙计们。”坐在离夸法儿府邸不远处一间酒肆里的马蒂尔用调侃的口气向他身边的同伴们说道，“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于是他身边那些和他一样的精致的废物就一起向他腆起脸来。等着他讲故事。

　　“话说我们的主神曾经豢养过一头鹰，这头鹰既聪明又愚蠢，既勇敢又懦弱……”

　　“少扯了，马蒂尔，哪有人这样形容一只鸟的？”他身边的同伴笑哈哈的打断了他。

　　“听我说呀！”马蒂尔笑着说道“这故事本来就相当的扯淡嘛！”于是他接着说下去。

　　“这头鹰因为贪婪所以聪明，又因为同样的缘故变得相当勇敢。但是不要忘记了，我曾经还评价过他的懦弱和愚蠢。这是有证据的，据说有一次主神外出打猎的时候，一时心血来潮带上了这头鹰同行，突然间草地里出现了一只兔子，于是主神摇动胳膊让这鹰去捕食。就在这鹰在奋勇执行自己神圣的使命的时候，一头鹿却呆头呆脑的从林间漫步而来，于是这坚定的鹰犹豫了，他拿不定注意，是继续抓捕这唾手可得，却可有可无的兔子呢，还是转头去在那个并没有多少把握的庞然大物身上碰碰运气……”

　　马蒂尔说道这里，停了下来，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在他身边三个年轻人像傻瓜一样张大着嘴巴等着他继续讲下去。过了好半天他们才意识到，马蒂尔不打算继续开口了。

　　“接着说，马蒂尔，后来呢？”他的一个同伴终于忍不住催促他起来。

　　“后来？”马蒂尔斜眼看看那个等着听故事的人。“后来它垂头丧气的回家去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讲完了？那这畜牲到底是继续追兔子，还是去抓那头鹿了？……这是个无聊的故事，你在捉弄人吗？马蒂尔。”

　　“当然不是，伙计们，故事还没讲完呢，不过容我先看看剧本，再告诉你们后来在这个可敬的鹰的身上又都发生了什么。”

　　“马蒂尔，你可以去僧院写经卷故事了。”他的朋友们笑起来。

　　“总有一天，这些都会写进去的。”马蒂尔微笑着，喃喃自语道。

　　就在休斯到达半岛不过两天，天界传来一封书信。只有两行字。“预期情况已成定局。留在半岛待命。”

　　“比想象的还要快。”休斯暗自想到。他本以为按照天界以往拖拖拉拉的习惯，菲尔议员被赶下台起码还得一个星期。看来这里危急的形势迫使天界也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节奏了。

　　半岛不是卡法，这里是受天界恩泽最近的地方。恶魔在这里胡作非为无疑是在向天界挑衅。如果是巴尔，他势必是没有这样的胆量的。可是现在在这里掌权的人是卡宴。她料定了凡人的无能，当然她也想到天界那潜在的威胁，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回天界的表现似乎过于果断了。不过她仍旧是成功的，她保留僧院的策略不仅让凡间反抗的意识消沉了下去，而且最大程度的延缓了天界直接干预到这场人间灾难的时间。可是现在，她不得不硬起头皮接受最严酷的挑战了。

　　菲尔议员很无辜，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在议事厅，他报告了自己在半岛的各种努力，他把自己描述成为一个为人诚恳，对凡间充满了怜悯和爱意的人士。至于他的诚恳和爱意为什么没有帮助他管辖教区的人们免除厄运，他的解释是事发太过突然，后续的形势发展太快，而“他那些与之共事的同僚”全都不肯与他齐心协力形成最终的决议，导致了天界没法在最急迫的时候为凡间去救难。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旧尽了最大努力做了他该做的。“如果不是我派往半岛的信使对恶魔产生了必要的震慑，也许那些肆无忌惮的魔鬼早就对僧院也要下手了！而我要说是，我的决策和建议迟迟不能通过正是导致当前不利局势的根本原因！我要特别申明的是！这并不是我为摆脱干系而说的什么“托辞”……”

　　可是菲尔议员那诚恳的辩词只换来了一阵嘘声。于是他灰头土脸的就这么被赶下台了。菲尔议员被剥夺半岛教区的管辖权，以及德敏议员获得新的任命是在同一时间送到元老院，然后又呈请主神恩准的。议事长法瑞尔在呈文里写到，“我们脚下所恩泽的土地正在受到不同寻常的灾祸，菲尔议员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不过从形势上来看，当前这样的势态是难以让人满意的。菲尔议员已经主动请辞。现在议事会提名德敏议员管辖半岛的教区，同时连同那里当前的事务一并委托与他。愿我们天界的恩泽能让凡人们在这场灾难中免受屠戮。万望主神恩准。”

　　主神衣卒尔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