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4、茶会

　　就在花车巡游开始的时候，在城里主干道边，临近主神广场的一所豪华宅邸的二楼露台上，有几个贵妇人正围着一张小茶桌在喝茶【注】。露台上宽宽的屋檐把她们坐的位置和她们的茶桌通通遮蔽在清凉的阴影里面，这让她们坐着很惬意。看起来她们像是和街上的人一样，也在等着一年一度的花车巡游盛会的到来。但是如果你恰巧那时也在她们身边，看到她们一个个冷冰冰的面孔，一言不发的场面，你就会明白，在这里可没人关心什么花车不花车，盛会不盛会之类的事情。在这里，她们这些所谓有着多年情谊的小姐妹只不过是在其中一家举行例行的茶会罢了。这是她们用自己多年的偏执，而不是喜好所养成的习惯。也就是说，就算这天不是主祭日，这样的场面照样也会雷打不动的发生。

　　露台上一共坐了四个人，主人位置坐的是科尔比齐家族的长儿媳凯瑟琳，在她右手边是加莱蒂家族的科莉，她排行第三，在她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而在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此刻她的那个妹妹兰迪就坐在主人凯瑟琳的对面，在兰迪的背后是露台的白色石柱栏杆，正对着外面的大街。在凯瑟琳的左手边是一个黑眼睛的身材娇小的太太南希尔，她是天界皇族的直系成员，主神的胞妹。她姓氏后面挂着一个“尔”，代表了她的尊贵的身份，可是她却像一个受气包一样坐在那里，搭拉着眼皮，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杯，小口小口的抿茶。这也难怪，在她周围坐着的，无论是加莱蒂家两姐妹，还是主人凯瑟琳，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雍容华贵，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材都无一不端庄修长，即便她们已经不再年轻（请原谅我这么说），但是她们的形象仍让人看着光彩夺目，散发着动人的魅力（请再次原谅我做的如此的形容）。她们的金发闪闪发光，梳成复杂而精美的头型。凯瑟琳的金发是高高的盘在头顶上的，而科莉把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然后将两边浓密的头发从她两耳向后合拢成一个饱满的甜瓜形状。兰迪喜欢把自己的头发左右分开对称盘起来，她姐姐说她的年纪已经不适合这样的头型，但是她只是用冷笑来回报对方的好意。只有南希尔的头型是最普通最没特色的，她的头发在脑后简单的扎了一个花苞，然后用发包扎住，仅此而已。她们中间，也只有南希尔的头发是棕色的，这很奇怪，因为在她的家族里面，拥有棕色头发的人其实并不多。

　　就在她们一言不发（甚至互相看看的动作也没有），沉闷的要坚持完成例行的聚会的时候。露台下面院门外停下一辆马车，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动作敏捷的跳下马车，分开路边等待花车到来的人群向院门走来。就在那辆马车的主人刚一跳下马车的一瞬间，马车上的车夫立刻扬起鞭子，赶着那辆轻便的双套马车绝尘而去，就像他做了什么坏事在逃跑一样。
　　那个年轻人敲开院门，守门人还没向他鞠完躬，他就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跨上门厅的台阶了。

　　这个年轻人的出现的全过程，包括最细微的细节，一丁点也没被楼上的四个夫人漏掉，包括那个背身朝向大街的兰迪。虽然其它三个人不动声色，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当然她们的眼睛是没有向街上瞅过的。可是！相信我！还是不要相信女人的眼睛吧！即便面朝大街的三个人是那么的不动声色，但是兰迪依然已经完全知道她身后的楼下都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了，就像她亲眼看见一样！

　　随着一阵年轻人特有的咚咚咚的上楼声，一个身材高大的漂亮青年出现在二楼通往露台的客厅里。

　　“啊！我亲爱的姑妈！原来您在这里！……”年轻人跨进露台，弯下腰吻了吻南希尔的鬓角，接着他直起身子，突然用咏叹的唱腔叫到“啊！凯瑟琳阿姨，您的脸怎么变得这么苍白了？这太吓人了，就像洁白的玉石，您最近不舒服吗？……科莉阿姨，您在发烧吗？您的脸红的像石榴。我的天，我几乎要为您担心了！……啊呀呀！我的天，原谅我的直率吧！兰迪阿姨！您的头发我可不喜欢！它让您显得老气。您应该把两边的头发再隆高一点……对，就这样，您一定要这么做！我晚上宴会开始的时候我要挨在您身边坐着，看您是不是真的没把自己的美貌当回事！”

　　“坏孩子！快闭嘴吧！”凯瑟琳抿着嘴笑着说。一面招呼侍从再拿一套茶具来。

　　“别客气，凯瑟琳阿姨，我坐坐就走。”这个年轻人一面说，一面把旁边的一把软椅扯过来，踏踏实实的在她们身边坐下。

　　“我要是法瑞尔，我就用鞭子抽你一顿！”兰迪故作生气的说道，“只有你！只有你这个混小子敢在这个时候把马车赶过来。”

　　“啊哈！”年轻人仰头一笑“没抓着就意味着无罪，刚才我好像并没有被哪个多事的侍卫抓个正着。等到我被鞭子抽着赶上议事厅的时候……当然，说不定我还会愿意去自首。总之，关于这一点，您可以帮我作证，兰迪阿姨！”

　　“马蒂尔，说说吧，今天又有什么消息？”科莉说道。

　　“您想知道哪方面的？”这个被叫做马蒂尔的年轻人咧嘴一笑“巴尔在东边又在搞事情，您有兴趣吗？主神衣卒尔最近在元老院总是通宵议事，您高兴知道吗？啊！我的科莉阿姨！我知道了，您最关心的拉托雷家的理查最近好像和哪个姑娘走的很近，让我想想那姑娘是哪家的来的……”

　　四个夫人这时一起向他转过脸来，但是她们都不说话，只有她们过于冷峻的面容暴露了她们的真实渴望。

　　“我想起来了！莉莉！奎迪家的莉莉！就是她！那个大美人！理查真有眼光！真有他的！”他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片刻的沉默和尴尬之后，科莉突然叫起来“那不可能！而且茉莉尔也不会允许自己女儿嫁给皇族旁系那么远的人家！”

　　“您这是偏见！”马蒂尔笑着说“迪力尔就娶了非皇族的莎莎，而我们家的蒂琪尔也嫁给了您加莱蒂家族的诺里，还有其它很多例子。不仅他们嫁了而且也娶了，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受到了大家的祝福，而且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直到现在他们都依然还很幸福！我记得很清楚，蒂琪尔是含着幸福的泪水走出皇家大门的，而我那一表人才的表哥迪力尔简直就没把放弃皇族身份当回事！他们可都是些可敬的人物啊！”

　　“那是他们年轻！傻瓜！”凯瑟琳说道“等到他们到了年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得到什么年龄才能知道呢？到了那时候，他们又会知道什么呢？凯瑟琳阿姨。”马蒂尔笑嘻嘻的说。

　　“回去问你妈去！”凯瑟琳斥呵了他一声。

　　“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兰迪用不屑的腔调说道“在我们那个年代……哼！”

　　“您那个年代是怎样的？”马蒂尔探出身子，把脸伸向兰迪。

　　“在我们那个年代，无论是小伙子，还是我们这些姑娘家，名誉是最重要的！”兰迪用近于教训的口气尖着嗓子说道“我们参加舞会的时候，父母可都要在旁边看着。要是父母不在身边的话，就算是那些小伙子也不会在没有长辈许可的情况下贸然下舞池的。你不会相信的，马蒂尔，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我”去邀请他们，那些体面的小伙子也会礼貌的拒绝我的邀请。当然喽，他们那样做只会增加我对他们的敬意！可是现在！天啊！我都不好意思多说！”

　　“您在说莉莉吗？”马蒂尔笑着说。

　　“小鬼！别想套我的话，我说的是谁，你很清楚！……哎呀呀！理查真是昏了头了！可惜了一个那么好的小伙子！”兰迪一脸惋惜模样的哀叹着。她深深的陷在自己的座椅里面，斜着眼睛望向清澈蔚蓝的天空，往事的回忆增加了她对当前现实的幽怨。

　　“啊！那真是梦一样的岁月啊！”科莉这时微微仰起自己那精巧的下巴，眼睛同样望向那倾斜向上的深邃的天空，跟着自己的妹妹一同感叹起来。

　　“这倒是！好日子总在从前嘛！从前的圣洁，从前和睦，从前的简朴，从前的优雅，从前的勇敢，从前的睿智……当然，还有从前的青春……”

　　“臭小子，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兰迪叫起来。

　　马蒂尔笑着喝起茶来。

　　“马蒂尔，我问你，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科莉神神秘秘的说道。其它几个人不动声色的喝起茶来，但是耳朵全都竖的老高。

　　“我向您坦白。”马蒂尔不等对方问下去，立刻回话道“我是喜欢莫齐家的英迪尔，但是她似乎并不喜欢我。”

　　“混小子！英迪尔在为你流泪呢！”科莉说道。

　　“我不也一样？科莉阿姨，可是英迪尔是的聪明人，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在情感上的判断是错误的，对于这一点，我也很遗憾，不过我尊重她的理智！”

　　“你这个该死的混小子，我诅咒你以后没姑娘再喜欢你！”

　　“您真的有这本事？！”马蒂尔眼睛亮晶晶的放出光来。

　　科莉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不说话了。

　　就在这个无聊的年轻人陪着四位太太聊天的这当，楼下的人群里突然沸腾起来，原来巡游的花车队伍远远的开过来了。

　　一个个巨大而华丽的花车被最少是四匹辕马拉拽着，在街道的尽头远远而来。显然有不少家族在这笔买卖上下了血本，他们的花车宽大的几乎占据了整个路面，把街边围观的观众都挤到两边的墙上去了，而为了让这样巨大的花车顺利移动，一些甚至动用了八匹马拖动的花车不得不将套辕的马匹分成前后两排。这些花车或者被做成雄鹰的模样，或者是前代的战神，或者干脆模仿阿尔卑斯峰顶的神圣柱石。这些花车的主人挖空心思，一定要让自己的花车显得最壮观最华丽，还得最有寓意。在这些花车上，家族里的族长、长辈还有长子都站在前排车顶上面，一些重要的家庭女性成员也受到了邀请作为家族的代表和家里的男人们站在一起。他们在主干道上一路走过，接受一路的赞美和欢呼，当然也不乏各种各样的指指点点。到了主神广场，他们就在主神衣卒尔临时的御座前稍作停留，然后向主神还有他身边的胞弟和议员们行礼致敬。在得到他们应有的祝福和肯定之后，他们就心满意足的继续驱动花车向城内的后半部分一路进发而去。

　　漫长而热烈的巡游持续了很长时间。楼下的欢呼声干扰了露台上马蒂尔和夫人们的谈话。等到花车的队伍临近末尾，楼下的鼓噪声终于渐渐小了下来，看来观众也在如此漫长的观赏活动中渐渐感到乏味和疲惫了。

　　马蒂尔这时候站起来，准备向他的姑母和阿姨们道别。可就在这时，在楼下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哄笑声。马蒂尔向楼下看了一眼，“见鬼！我看见的是什么鬼！这不是第三卫队的苏伦他们嘛！”

　　四位夫人听到他的话不对劲，于是都站了起来。她们一站起来，根本就不必挪动脚步，就看到了苏伦他们那双马拉动的蹩脚货色。

　　“我的天！这些年轻人是在捣乱吗？”凯瑟琳捂着胸口叫起来。

　　“太不像话了！”兰迪叫起来“我得告诉迪莉去！我的天，其它三个人是谁？……”

　　“那是约克，米勒，和泰勒！”她姐姐眼睛好，把那车上正满脸得意洋洋的几个小伙子看的清清楚楚。

　　“您准备先去告诉哪家的妈妈呢？”马蒂尔对这兰迪笑眯眯的说。

　　兰迪白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胡闹！这样的巡游是代表整个家族嘛！怎么能这样开玩笑！”

　　“本来就是欢乐的日子嘛！”马蒂尔不走了，他高兴的说道“再说他们也没冒犯谁！”

　　“他们给自己家族丢了脸！”兰迪叫起来。

　　“一辆花车，给四个家族一起丢了脸？”马蒂尔笑着说。

　　“那也一样！别嬉皮笑脸的！”兰迪生气的说“我要走了，我要去见迪莉，要是她还不知道苏伦竟然在搞这样的蠢事，她就真该死了！”

　　“可是她知道了又不去制止，那她岂不是更该死？”马蒂尔说道
　　。
　　“少贫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轻重！”

　　科莉和兰迪用手轻轻整整发髻，叫人送她们的衣帽来。一直没说话的南希尔看到这一幕惊慌起来，她没想到这一天的聚会会这么快结束。在以往那些难以忍受的气氛中度过的日子里，这样的茶会也没有这么快的结束过的例子，她还没做好分手的准备呢！

　　“可是！我们的茶……”南希尔举着茶托向两姐妹说道。两姐妹转过头面面相觑愣了一下，兰迪突然不耐烦的说道“你就接着喝吧！我们得先走了！”

　　“不用着急。”凯瑟琳啜着茶，淡淡的说道，“你们的马车停的远了，晚一会才能来。”

　　她这么一说，两姐妹才想起来这回事，一下子都泄了气，又重新气闷的坐了回来。

　　南希尔看见她的朋友们走不了了，不由的心中暗暗高兴，自顾自的又喝起茶来。

　　就在科莉姐妹等自家马车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大街上飞奔而来，最后慌慌张张的在凯瑟琳家院门前停下来。

　　“迪莉？她怎么来这里了？我们正好把这事告诉她！”兰迪奇怪的说道。

　　车上下来的果然是迪莉，苏伦的母亲。她像她的马车一样慌张，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她双脚刚一落地，立刻就奔向院门前敲起门来，然后她提着裙子穿过院子一路向房子里面跑过来。

　　楼上的人面面相觑，这四个夫人已经差不多四十多年没见过迪莉这副模样了。也许四十年前，在她们还是小小孩的时候，她们还如此疯跑过，不过自从她们第一次穿上儿童晚礼服，和亲戚们参加各种舞会、宴会以后，这样的体验就完全变成永久的回忆了。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兰迪不说话，她用眼神告诉她的同伴。

　　“一定是和苏伦有关！”凯瑟琳用眼神接着说。

　　“这小妮子跑过来是来求救的！”科莉用肯定的眼神提醒大家。

　　只有南希尔，她既不觉得迪莉这样跑来有什么奇怪，也没注意到她的姐妹们正在用严肃的眼神进行着神秘的交流，仍旧慢悠悠的喝着自己手里的茶水。而马蒂尔这时候彻底打消了准备到其它地方找乐趣的想法，他舒舒服服的躺坐在自己的椅子里，笑眯眯的啜饮茶水，等着看好戏开演。

　　迪莉跑上二楼，她一看见她要找的人都在这里，她那紧绷着的哭丧脸就再也绷不住了，她双手捂着胸嚎啕大哭起来。

　　迪莉的反应把在场的人（除了马蒂尔）全都吓了一大跳，就连南希尔都差点抖翻了自己手上的茶杯。

　　“我亲爱的！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凯瑟琳惊讶的说道。

　　“苏伦！啊！……”迪莉扯着嗓子哀嚎了一声，“救救我的苏伦吧！”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关于那小子！”

　　“苏伦？他怎么了？”科莉说道“我们刚才还看见他游行花车来着。”

　　迪莉喘息了一口气正要说话。

　　南希尔却在这时候插了话“他从车上摔下来了？”

　　迪莉一愣，随即又“啊啊”的哀嚎起来，其它的女伴一起转头向南希尔怒目而视，南希尔莫名其妙的迎着大家发怒的目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迪莉，快说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快急死了。”兰迪用尽量急躁的口气说道。

　　“苏伦他被抓起来送到地牢里去啦！”迪莉说完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注】当然，茶叶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不过我喜欢喝茶，同时认为这样的谬误并没有影响必要叙事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