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29、在海上(02)

　　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背挤出人群，一身黑袍从头到脚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她低着头，把脸藏在低低的尖顶帽下面。

　　“为什么行不通？我倒要请教了！不过您又是哪位？”船长恼火的质问她。

　　“即便是夜里，近岸的船只也会很快被发现，因为夜里的月光很亮，什么也藏不住，岸上的卫兵会立刻驱逐我们，即便是先上了岸的人也没法保证自己的安全。要是等到风雨天，那就更糟，在那种天气里，谁也不可能平安的上岸。而且我们只有这一艘小船，就算不考虑会被人发现，来来回回怕是要好几个晚上的时间才能把所有人送上岸，毕竟我们有这么多人，说来说去，这种办法只能帮助个别人逃命。”

　　“好心的姨婆，告诉我，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船长丧气的说。

　　“我们现在就调转方向，两天后就可以在墨西拿上岸。”

　　“真是个疯婆子，难道墨西拿会有什么不同吗？”船长绝望的挥了一下手，“如果等我们赶过去，发现他们同样不让我们靠岸呢？！……你这个蠢老太婆！听我说！船上马上就没有水了！再回头浪费两天？！你难道想害死大家吗？”

　　“相信我，我们在会在墨西拿的港口上岸……”

　　船长和他的手下哄笑起来“我们还不知道原来墨西拿那里的总督阁下是您的儿子，要不就是外甥，不是吗？”

　　船上的其他人没有笑，他们紧张的盯着这个老太婆和船长一伙人的谈话，他们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了。

　　“安东尼奥，这个为自己取了新名字的墨西拿总督，他既不是罗马人也不是西西里岛本地人，他是个伦巴第人的后裔。”老太太不理会他们的嘲笑，平静的说着“一个伦巴第人的后裔能在拉丁人的城市里当总督，只有一个原因，他的爵位是买来的，既然他能买来当官的权利，我们也能买来上岸的权利。”

　　人们激动起来，好像生还的大门开了一道缝隙“这老太太说的有道理！”有人立刻附和起来“有钱人得拿出钱来”。可是这样的言论刚一被提出就立刻遭到了其他人的抗议“凭什么有钱人就得拿钱，所有人都得拿钱出来”“我同意，要多少钱大家平摊，没钱的不能上岸，就这么办！”好几个人因为意见不同又开始撕扯起来。

　　在看到小艇暂时不再是逃生的关键了，船长带领他的副手们回到船长室，同时邀请了船上几位有身份的客人，关上门商量起来。

　　所有人都聚拢在船长室的门边，侧着耳朵巴望能听到里面的消息。那几个先前抢船的汉子陆续悻悻的离开了船尾，也靠了过来。

　　船长提了一个方案，他要求最有钱的人先拿出钱来，至于谁最有钱，大家都是很清楚的。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先凑够上岸的钱，也许是一百个里弗尔，也许还不够。船长转头向舱外看了一眼，想起来自己忘记了邀请那个出主意的老太太进来了。不过他随即想到，出主意的人不一定就是有钱人，所以他也就作罢了。他继续阐明了一番他的意见，那就是几个最有钱的先掏钱出来买活路，等他们安全的上了岸，然后由所有人再掏出的钱补偿先掏钱的人多付出来那一份。至于他和水手，既然他们是为大家服务的，同时也掌握着大家的命运，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们都是可以“免税”的。

　　船长的方案立刻遭到了为首几个有钱人得反对，他们的意见是除去他们几个有钱人，每个人都必须拿出规定数目的里弗尔，当然也可以用东西抵押，如果谁不掏钱出来，那就把他扔到海里去。包括船长和那些该死的水手也不能例外！剩下的钱由他们几个人补齐。等上了岸，再重新算账。他们特别声明，这样做，他们这几个管账的明显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就像船长刚刚说的，谁也不知道那个叫安东尼奥的伦巴第人到底会怎样敲诈他们。船长表示这很难执行，他没权利一个一个的搜别人的口袋。

　　“那就让我们来干！”一个瘦高个财主恶狠狠的嚷嚷“每个人都该把自己最后一个子掏出来的！除非他愿意下海试试运气！”他把自己这铿铿锵锵的话说完，哐的一声，一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震翻了几个空水杯。

　　就在这条船上的统治阶层正在为这条船上的所有人共同命运唇枪舌战、呕心沥血的时候，船长室外却传来了尖利的嘶叫声。船长眉头一皱，他转身打开舱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刚一开门，一个女人就扑到了他的怀里，这是一个几近崩溃的女人，她流着泪，苍白的吓人的脸上全是悲伤和惊恐，她蜷缩在船长怀里，仰着头，用可怜巴巴的声音哀求着“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就要死了！”

　　“拿点水来！”船长一面推开紧抱着他的女人，一面向身边的一个水手吆喝了一声。“约克”船长喊来他的大副“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说完他转身回到了船长室，他得为自己的命运和利益继续进行艰苦的努力。

　　大副走过来，他皱着眉对那女人说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太。”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要死了！请救救他吧！”那女人一面哭一面哀求着。

　　“别紧张，也许只是中暑，天太热了！”大副漫不经心的说，他因为船长随意使唤他做事很不高兴。

　　那女人拉住大副的手，把他往舱底方向扯过去。

　　“其他人不要过来”大副说道“忙你们自己的事去吧，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他说完，跟着那个女人一头钻进甲板下的底舱。

　　过了一会，船长室内的几个人一起出来了，看起来他们已经订好了协议，都是一副成竹在胸而且心满意足的模样。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人问。

　　“一个可怜的孩子要死了。”旁边一个人回答他。

　　“是的是的”这个粗壮的商人用惋惜的腔调说道，“真可怜，可这避免不了。就说我们自己吧，说不定也会就这么突然死掉，只不过就是一转眼的事！”他说着在自己撮起的手指尖吹了一口气，生动的模拟了脆弱生命的本质。“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下子就没了气！谁知道呢？……知道吗？我年轻时曾经跟随过一只商船，那时我还没有自己的商号，这么说吧，那时我还是个穷光蛋。有一次在海上，我们遭遇了风暴，迷失了方向，没有水，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断了气………”这个好心人开始回忆起自己奇迹般的往事，他一看见别人的痛苦就忍不住的回忆起这段往事来，于是他喋喋不休的，再一次的，把这段魔幻般迷人的往事告诉他身边的人听。为了让听众满意，也为了让自己满意，他又一次加工了这次历险的细节。“……所以，一切都听天由命吧！”最后这人终于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并进行了总结。

　　这时船长意识到他的大副已经到舱下已经很久了。他问旁边的水手“怎么？难道那孩子还活着？而我还一直不知道约克还会行医？还是怎么的？”

　　就在这时，黑暗的船舱里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那是一位母亲因为自己孩子的早逝而悲痛的哀鸣。

　　甲板上的舱口露出了一个人头，那是约克大副，他脸色有些发白，他在舱口上露出半截身子，用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等他看到了船长，就对着他的船长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头儿，你最好下来看看”。船长有点不情愿，“皮特，约瑟夫，你们都过来”船长叫来他的两个水手，“其它的好心人请不要聚在这里了。”船长说道“一个孩子死了，让他安息吧，我们得帮他收敛一下。”

　　“那上岸的事情怎么说？”人群里有人在问。

　　“去问那些阔佬吧！”船长说道，用眼睛暼一瞥那几个刚刚同他商量过事情的人“我们马上向南，至于能不能上岸，去问那些阔佬吧！现在就去问他们吧！”

　　于是人们聚到那几个在船长室商量过的人的周围，把船长、那个刚刚断气的孩子，还有那个可怜的母亲全都给忘到脑后去了。

　　在昏暗的舱底，一个瘦小的人形的东西瘫软在角落里。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头向一侧耷拉着，很显然他已经断气了。他的旁边瘫坐着他的妈妈，蒙着面不住的在哭泣。

　　“太太……”约克大副向她说道。

　　可是那女人依旧只是哭个不停，好像完全听不到有人在和他说话。她此刻已经被巨大的悲痛完全击倒了。

　　“太太”大副再次说道，“您的不幸我很难过，不过……您得离开一会，我们需要将您的孩子妥善包敛一下，您明白吗？”

　　那个女人痛苦的摇一摇头，再一次看了看自己那不幸的孩子,最后摸了摸他的脸，然后一面哭，一面摸索着离开了船舱。

　　船长皱着眉，厌恶的看着地上已经死掉的孩子，他打定主意自己绝不动手去碰他。

　　“你们看出来了吗？”大副低着头，斜着眼睛直到盯着那女人离开，然后小声说。

　　“一个可怜的孩子死了。”水手皮特呆呆的说道。

　　“不仅如此！”大副说，他瞄了他周围的人一眼。

　　看到自己的大副这般模样，船长不禁的在心里打了个突“他不是病死的吗？”

　　“看来不是！”大副说道“我刚下来的时候他还活着，他在发烧，说胡话，说有人在咬他！……”

　　所有的人都开始额头冒冷汗。

　　“我看他就是病了，现在他病死了，你刚才说了，他在高烧，在说胡话。”另一个叫约瑟夫的水手战战兢兢的说。

　　“约克，别说傻话了，这里病死了一个孩子，这种事总会发生！”船长用生气的口气斥责自己这个疑神疑鬼的手下，但他没发现自己其实也在压着声调在说话。

　　“看看这个吧！”大副小心的把那孩子的衣领拉下来，在靠近锁骨的位置，那里出现了两排细密的牙印。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

　　“他的血几乎被吸干了”大副说道“所以他死了。”

　　“该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船长紧张的说，他被吓坏了。

　　“所以我叫您过来看看。”大副说道。

　　“我们今天晚上就逃走！”约瑟夫说，“用那条救生的船。”

　　“那其他人怎么办？”大副说，“那船只能搭七个人。”

　　“伙计，我们现在顾不了其他人了，这船上有……”约瑟夫惊恐的小声说。

　　“我说的其他人是指，查理，科特，彼得他们。”大副说，他指的是他们船上的水手，我们有十四个人，那条小船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搭救咱们全部的。

　　所有人都低下脑袋沉默了，“那在墨西拿上岸这事有希望吗？”大副突然问到。

　　“应该有希望。”船长说道“可是那些有钱人不肯把钱拿出来”

　　船长也是有钱人，而且这次的旅费收入应该也颇为丰厚，但是几个水手都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那我们就今晚动手！抢掉那几个人的钱，然后把他们扔到海里去！”那个呆头呆脑的水手皮特突然恶狠狠的说。

　　“船上这么多人，这种事瞒不过任何人，如果有人上了岸，我们都得被当成强盗和杀人犯被绞死！”大副说。

　　“也许等不到到达墨西拿了，天知道那东西现在藏在船上哪里？”约瑟夫忧心忡忡的说。

　　“别说傻话”船长说“我们今天聚到一起过夜。现在重要的是要让那几个混蛋快点拿出钱来，没有钱，我们早晚要困死在这船上。”

　　作为水手，他们都知道只要把船靠近海岸，凭着他们游泳的本事是很轻易可以上岸的。但是船长故意把船远离海岸，因为他舍不得船上自己的财物，而船是船主的，他并不太在乎。至于这些水手，船长还得费心提防他们在没有港口接收他们上岸的困境中自行逃跑，毕竟这些小伙子们都是一穷二白想走就走的单身汉。

　　“听我说，朋友们”船长说道“我们只管去墨西拿，至于钱，我们是绝对不会掏出来的，这几个暴发户以为他们能说的算？！不！一会你们就可以看到到底谁说话才算数！”他看见其它几个人一句话也不说，他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听我说，朋友们，别害怕，也许……也许情况没那么糟，我们出海已经二十几天了，才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

　　“科林斯死掉的那个老头说不定也是……”约瑟夫怯生生的说。

　　“别说傻话了，傻瓜！”船长低声冲着胆小的约瑟夫叫骂了一句。可是当他看到他的几个手下都低着头不说话，知道现在光用逞口舌之利是达不到目的了。于是他狠了狠心。“约瑟夫，我知道你缺钱用，你的工钱不会少的，还有之前你存在我这里的，等上了岸，全都是你的！”船长眼睛扫一扫其它两个人，用眼神对他们进行了同样的许诺。

　　“朋友们，听我说”船长用真诚的声调说道“我们不能逃跑，这里距离海岸太远了，那条小船也没法救我们全部的人，想想在船上的我们同生共死的兄弟们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警惕……警惕自己的周围……只要到了墨西拿上了岸，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所以我们几个一起过夜，我们轮流守夜，明天也一样！而且这几天我们不能分开行动，我是说我们这几天都得在一起睡，明白吗？这样我们就可以平安的到达墨西拿了。”

　　“大人，你知道我日子不好过。”约瑟夫眼睛看着地板“您给到我手里的工钱我自己都不够花，可是我每次回家，我那可怜的妈妈老是问我拿钱……”

　　“约瑟夫，约瑟夫，你在说什么呢！”船长苦笑着说，他现在开始埋怨自己刚才多找人来帮忙这回事了！这事办的多么不明智啊！

　　“到了墨西拿，一切都会好的，你也就有钱了！”

　　“不，大人，到了墨西拿只有你才满意。”约瑟夫低着头说道。其它两个人眼睛紧盯着船长，那态度分明是支持约瑟夫的。

　　“好吧！”船长咬咬牙“每人十个苏！工钱照发！只要我们能平安到达墨西拿！”

　　“我们要十五个！”约瑟夫仍旧看着脚下的地板，但是他那平静而不打磕巴的话语清楚的表明了他态度的坚决。

　　船长的脸涨红了。他咽下一口气“好！就这么说定了！……现在，让我们先把这小子送到海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