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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在海上(01) ...

  •   码头上停满了大小不一的各式多桅帆船,一些看起来很气派,有些则是又小又寒酸的样子,不过所有的船上都乱糟糟的挤满了人,看来这时候没人在乎体面不体面这回事了。男人和女人,富人和穷人,老人与孩子,所有的人都无差别的混杂在一起,母亲紧紧搂着子女,男人们嘴里叫骂着,他们相互推搡,粗鲁的挤来挤去,只为能抢占到一个哪怕能稍微好一点的位置。即便如此,船上的人还不得不分分心,时时警惕的盯着岸边那些还没能上船的人,好像担心那些还没能上船的人会突然一把把他的位置夺了去似的。

      在岸上,则是更多的、更喧闹混乱的急着上船的人,一个母亲怀抱着自己的儿子,向船上的人喊到“孩子,让孩子上去吧!”,可没人听她的话。各船上的水手早就开始阻止人们上船。他们粗暴的叫嚷着“你们想干什么,准备让船沉掉吗”。随着一些死抓着船舷缆绳不肯放弃的人落入大海,这些吃水颇深的帆船终于抛下岸上绝望嘶喊的一众人等,稳稳当当的逐一驶离了码头。

      等到帆船驶入大海,船上的人这才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一个善良的新婚女子突然心生怜悯,眼神悲苦的望向那些没能上船的同胞,看见他们拥挤在码头上,他们伸着手,很多人跪在地上,抢天呼地哀嚎,大声咒骂。这不幸的场面看的她难受了,于是她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不敢再看下去了。

      不大一会,挤满了旅客的船只就开远了。在这些旅客的身后,码头已经变成了模糊的海岸线上不起眼的一个小点。每个人都已经找到自己的位置,在头等的舱位里,现在富人与富人聚拢在一起,而穷人只好与穷人在各种可以待人的角落挤成一团。甲板上,通向客舱的过道上,货仓里……所有的地方都挤满了人。除了必须补给需要的地方,所有原来空闲的地方都被清空了,杂物被毫不惋惜的丢掉,因为多一个铺位就意味着多一份丰厚的资费,所以船上留给大部分人的位置也就更小、更封闭,更闷热。船上在持续了很长一段喧嚣后,一早上的紧张和疲惫终于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静静的坐在甲板或舱底的某个位置上,期望着命运的旅程能把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这艘宽大的帆船,足足塞进了近四百个旅客,船长本来还想再加几个愿意出大价钱屈就小铺位的后来者,但是他的大副警告他,船的吃水线已经不可能再低了,另外还要考虑很有可能存在的风浪带来的风险——可这些全是船长完全不愿意去考虑,也不爱听的事情。船长对他的船有信心,这信心来自于闪闪发亮的金币!

      海上起了微风,水手们推开半梦半醒人群,把风帆拉到迎风的位置,让风帆吃饱风。他们粗鲁的不断推搡、呵斥挡了他们干活的旅客,把人群一会轰到船尾去,一会又轰到船首去。夜晚已经来临,天上的月色很明亮,甚至天上的白云都看的很清,如果是旅行的话,躺在在甲板上的吊床上看看天上滑动的浮云,还有这巨大而明亮的圆月,无疑是非常享受的事。但是吊床是没有的,旅客们抱着膝坐在自己小小的一块位置上,即便如此大家仍不得不相互紧靠在一起,即便是伸伸腿放松一下僵硬的关节也是不可能的。仓底则是更糟糕的一番世界,这里没有通风,异常闷热,弥漫着潮湿和恶臭的味道。黑暗的船舱里异常的安静,像在那些所有前途叵测的旅程中一样,每个人都闭紧嘴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好像怕造成的任何响动都会惊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出来伤害他们。

      一个老太太爬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嘴里不停的念叨“借个光……对不住…”,最后她终于挪动到一个仓底最深处的一个角落。在那里,她挨着一个缩成一团的大个子坐下来,“面朝血海,却饿着肚子,那是什么感觉?”老太太低声说完,古怪的嘿嘿笑起来。

      “离我远一点”那个穿着厚实黑袍的大个子闷声回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打败你的并不是可怕的敌人,而是你的哥哥。”

      “我说了,离我远点,免得我管不住自己撕碎了你。”

      “哈!那正合我愿!然后你就会像狗一样流浪……”

      那人弯过手臂,扼住老太婆干枯的像树皮般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施加着力道。

      “永远……永远没机会……报复你那亲爱的哥哥……”

      那人松开了他的手,缩回自己的角落“你太抬高自己了,卡宴,你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其实,你只是个干巴巴的老女人,就算凡人也能毫不费力的羞辱你。”

      被称作卡宴的老太婆轻咳了两声,顺了顺自己的气息“墨菲,没人能无所不知,但是任何人都不能一无所知的活着。”

      “住嘴吧,不要以为你可以左右我,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左右不了任何人。”

      “不,墨菲,我可以左右任何人,尤其是你的哥哥,我这样的自信并非凭借于你的哥哥愚昧,而是来自于我对他的忠心,这忠心能让我毫无顾忌的劝阻他任何的错误决定。”

      “你说的对,巫婆!需要你的是他,不是我!”

      “好吧,你不需要我,告诉我这船将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你将会遇到怎样的境况?而你又准备如何聚集你的力量呢?或者你准备用流浪的方式把曾经的一切都遗忘掉,最终在绝望的疯狂中毁掉自己?”

      “你不用这样羞辱我,我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个废物,我本来应该吸干卡法城里最后一滴血,然后踩碎巴尔的脑袋,最后等着衣卒尔用烈火把我烧枯,那才是我应得的。可是看看我实际干了些什么吧,我像一条被惊吓的狗逃离了家门……”

      “有一天,你这条烈狗也会大声吠叫起来,强大到有能力洗刷你曾经蒙受过的所有耻辱。可你一个人不行,没有人能靠一己之力征服世界。”她缩起身体“现在,我要给你第一个告诫——不要打这船上人的主意,即便饿死。”

      墨菲埋下头,卡宴见他不再理会自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睡去了。

      从卡法逃离的这几条船中有一大半是商船改装的,这条三桅帆船也一样,货仓里的隔板都被紧急拆掉做成了敞开的空间,只为能运更多的乘客。他们的目的地是遥远的热那亚。从前这些货船为热那亚港口送去的是珍贵的货物和财富,现在却只有难民。但是没有哪个城市愿意接收只能看做累赘的难民。船上已经有小道消息议论纷纷,前期一些有钱人私雇了船只先行逃离了,所以卡法城破的消息应该早已传遍了整个地中海,当然也包括他们的目的地——那遥远的半岛。他们的猜测一点也没错,很多城市的掌权者已经明确禁止任何的客船进港,因为难民的数量多的无法估计。对不祥未来的预测以及毫无消息来源导致的封闭,不禁让所有的旅客都惴惴不安起来。每个人都在担忧自己的命运,就像担心自己的至亲远在大海深处的一叶轻舟上不知所踪一样。

      在海上漂泊了二十个日夜后,这些从濒临毁灭的卡法城逃离的幸运儿终于来到了临近故乡的海域。船上的饮食早已断绝,期望和焦虑的情绪交替玩弄着每一个人,饥渴已经不能折磨他们了。在当午时分,炎炎烈日下,一艘已被风雨摧残的破破烂烂的船只出现在在海面上,它漫无目的的飘荡着,引起了船上所有人的恐慌。有人向那船上呼喊“你们是哪里来的?前面是热那亚吗?”

      “热那亚!威尼斯!还有巴里!所有的港口都封锁了!这帮狗娘养的!”对面船上有人在愤怒的咒骂。“城里的人让我们滚回去,天哪,我们的亲人让我们滚回去!我们已经在海上漂了一个月了,你们有水吗?”

      船上的人面面相觑,绝望的眼神互相对望着,像是在相互询问“我们能平安的上岸吗?如果万一也落到这艘船同样的困境那该怎么办?”

      船长找来他的副手和几个水手,他们在一个角落里一面小声的商量,一面时不时偷偷小心的瞟一眼船上的其他人,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终于激怒了旅客,几个汉子挤开人群靠上去“我们受够了,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天知道?我不也在这该死的船上?”船长卢安没好气的回答他,现在这些交了钱的旅客在他眼里已经全都变成了该死的累赘。

      “你是船长,你得想想办法!”

      “好吧!你们先让开,看看能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事情要偷偷摸摸的商量,你们几个是想逃跑吗!”

      “天哪!看你在说什么?”船长觉得自己自尊心受到了侮辱“我们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救大家的命,可您这位体面的先生却讲出这样的话来!”

      “不要再欺骗大家了,把你们的打算说出来吧!”

      “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港口都有投石机,如果硬来的话,说不定城里的人就会把船击沉,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的”船长望了望大家“过不了几天,大家早晚都要被渴死。”

      船长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恐慌,大家突然同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分到淡水了,他们开始觉得干渴难耐。死亡似乎就在眼前,现在几乎可以看清死神的模样了,妇女怀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泣起来,祈求主神拯救他们,男人们愤怒的向船长一帮人嚷嚷,随即又相互叫骂起来。于是船上陷入了一片混乱,这是人类在每次踏入绝境前的必由之路,绝无例外。

      “我们还有一条小艇呢”人群里一个浑浊的声音压住了整船的噪音,船上一时间一片安静。路上的风暴曾经让船长一度想抛弃这艘小船,因为怕它失控撞伤大船,要不是船上人太多太乱让船长腾不出手来,他早就这么干了,可现在它却意外成了救命的稻草,但是满打满算也只能救七个人的命。

      突然间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拨开人群向船尾挤过去,其他人马上意识到了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他身边的人就伸手去拽他,让他不能得逞。接着就是一片尖叫和骚乱。船长大声喊到“没有水手在,这船走不到五百尺就得翻掉”可是没人听他的,终于几个特别强壮的又特别硬心肠的终于推倒了挡路的女人,打趴了碍事的绊脚石,挤到了船尾。他们各自抓住系着小船缆绳的一段,喘着粗气,额头上冒着大汗,相互怒目而视,谁也不做下一步动作,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这船是我的,至少有我的一个位置!”甚至有人在偷偷估量小船到底能坐几个人、他们这几个凭本事占得一席之地的又有几个人,还有人把自己老婆孩子也算进去了。

      船长带着水手挤过来,于是那几个人站在一起了,他们的眼神逼视着船长一伙人,让他们停了下来,他们这时的眼神又分明在说“来吧,再上来一步看看你们有什么下场!”

      船长丧气的把前面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认为这些话很重要“没有水手在,你们几个半路上就会让这船翻掉,他是平底舟,看看吧,这种船……”

      “想也别想,你这杂种,这船是我们的!”一个人粗鲁的打断船长。

      僵持在继续,与所有的结局一样,随着时间的推逝,身体的疲惫和情绪的焦虑决定了不论是流氓还是有文化的文明人,遇到势均力敌的困境时,都总得停下手脚来谈一谈。现在,这船上当前的几个大人物,准备就他们的命运问题来理智的交流一下了。

      “这船怎么开,我很清楚,咱以前当过水手”

      “好吧!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就请自便吧,我还真想看看这么条船怎么搭的下你们十二个人”

      船长的话像是充满了魔法的法音,惹得这十二个持缰的参议员开始互相打量起来了。每个人的眼里不是鄙俗的恶意,就是可怜的怯懦,这尴尬的气氛无休止的折磨着他们几个,让人感觉他们随时都会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跳起来相互撕咬起来。

      “我得提醒你”好心肠的船长满意的看着自己导演的好戏,继续得意的说道“港口沿海都是岗哨,你们从这里出发,起码得走上半个日夜才能真正到岸,而且到的是哪个鬼地方谁也说不准,因为没人知道潮汐的方向,你们还得提防巡逻的卫兵,他们专门追捕各地的流民。怎么?你们还没想好往哪个方向去吗?”

      “你不用吓唬咱,咱知道该怎么办”其中一个掌权者说道“把船开出去,快到岸就把咱放下去!”

      船长夸张的大笑起来,他的几个副手也附和着笑起来,不过很显然,船长的伙计笑的很生硬,这说明他们并不知道船长到底在因为什么而突然发笑,卢克船长等自己笑够了,然后说道“你还真是个混人,我们送你们近岸,然后送你们上岸,那我们大家伙怎么办?游过去不成。”这回其它水手明白过来了,又附和着笑了一场。

      “我们上了岸,把船送回来!”

      “送回来?谁送回来?风吗?”船长讥诮的回应他。

      “你不用管,总有办法!现在给我们把船开近岸边去!”

      “你看!我们的总督大人下令了”船长戏谑的转头向他的几个副手说道。他的几个水手像舞台上蹩脚的龙套演员一样跟着他附和着哄笑起来。

      “滚蛋!那我们就都死在这船上!”

      “听我的大家都有活路。”船长用最坚定的音调说道,这一刻他简直觉得自己就是这条船上的摩西了。

      一段短暂的沉默,船长的脑子飞快的转着,“既然所有人都不相信其他人,那么我们就让有老婆孩子的当小船的舵手,负责运送其他人上岸。”船长说道。

      人们喧闹起来,有人赞同,有人提出异议。

      船长继续说“我会派我最忠实的大副陪同,保证船只安全。”

      “完全行不通!”人群里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打断了船长的畅想。

      船长眉头皱起来“是谁!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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