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97、避难所(02)

　　马蒂尔死了，这对德鲁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在这件事上，他多少有点责任，不过他的心思不在这里。他现在想到的是墨菲斯托又一次不知所踪，而那个关于避难所的传说却一点眉目都没有。卡法城里已经加强了戒备，可是这也许是徒劳无功的举动。也许那个所谓的避难所根本就不在卡法城，而墨菲斯托早就趁乱离开了这座城市，等到巴尔带着他那嗜血的弟弟再次站在卡法的城头，那么卡法真的就要血流成河了。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如果他无力压制这两个恶魔兄弟埋在心底的怨仇，那么可以想象，总有一天，他们的大陆很可能会重蹈曾经的覆辙。

　　就在德鲁为各种可能忧心忡忡的时候，出人意料的，卡法那位早就被人遗忘的乔瓦尼总督突然请求与德鲁见面。

　　“我把他给忘了。这是不可原谅的。”德鲁听到侍从送来的口信以后对他身边的查克说道“我早该想到这位总督大人一定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如果他是什么所谓的关键，那您为什么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呢？”查克笑着说道。

　　德鲁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告诉我的……好吧，我承认我只是希望是这样。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现在却变得混乱起来了，我们损失了可敬的马蒂尔，还让墨菲斯托给跑了，一切都变得没了头绪……查克，我都没主意了，就让我这样想想吧，我也需要安慰……”

　　“父亲，您是对的，我相信您在乔瓦尼大人那里一定能找到答案。”

　　“我希望……我会的……”德鲁说着，在查克的搀扶下吃力的站了起来。

　　乔瓦尼总督已经奄奄一息了，薄薄的被单盖在他已经萎缩变形的身体上，就像是一条事先预备的裹尸布。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黑色树皮一样，皴黑，布满了深如刀刻的皱纹。乔瓦尼总督张着圆圆的大嘴，微弱的呼吸在他身体里的那个通道中来回往复。随便谁看到他这副面如枯槁的样子，都会惊奇的想到他为什么还在活着？这个不幸的人显然已经死死地抓住了生命尽头的尾巴，不过这样的执着也让他自己饱受着□□的煎熬。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

　　德鲁站在乔瓦尼总督卧房的门口，他看着僵直平躺在床上的乔瓦尼总督，同时闻到一股浓烈的茉莉花熏香的问道。德鲁叹息起来，这位大人显然命不久矣，现在甚至需要如此浓烈的熏香来遮盖他身上那股死亡的味道了。

　　仆人通报之后，德鲁宗主教带着查克走进了乔瓦尼总督的卧房，在这里熏香的味道更加浓烈，甚至到了让人感到气闷恶心的程度。

　　德鲁宗主教在乔瓦尼床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来，“乔瓦尼大人，你还好吗？”

　　乔瓦尼总督听到有人叫他，他的眼睛慢慢的转向了他的客人。当他认出来他的客人的时候，乔瓦尼眼角的泪水顺着耳尖方向流了下来。

　　“大人！请原谅我。”乔瓦尼用风箱一样嘶哑的喘息声向德鲁说道。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德鲁摇摇头“让我给你祝福吧，天神可敬的仆人……”

　　乔瓦尼伸出手，让德鲁握住它。“不……大人，你……一定得……原谅我！”

　　德鲁把手放在乔瓦尼总督的额头，“我用天界赐予我的特权，我原谅你，赦免你，乔瓦尼，你这个天界的忠仆，现在你为自己赎了罪了。”

　　乔瓦尼苦着脸，他露出一副想哭的样子，可是他忍住了。现在他是那么的虚弱，连尽情的哭一场都成了一种奢望了。

　　“德鲁大人，我要在我还能说话之前，把这里的秘密告诉你……”

　　德鲁皱起了眉头，他现在没兴趣知道什么秘密，说到底，卡法与他德鲁毫无相关，如果他愿意说说关于恶魔家老三的事情，也许他德鲁会更有兴趣。

　　就在德鲁示意对方可以继续说的时候，乔瓦尼总督却停住了嘴，他的眼睛盯着德鲁身边站着的查克不放。于是查克笑起来，他向两位大人躬身行了个礼，很自觉的退到了卧室的门外。

　　“大人，您是否听说过，在我们的城市里有一个避难所的传说？”乔瓦尼用眼角看到门已经关好，他于是他开口说道。

　　“是的，大人，我听说过。不过那不是传说，在我们僧院的典籍里，很清楚的记载了你们这里避难所的来由。”

　　“是的，您知道这一切。可是您知道这个避难所为什么被我们丢弃不用了呢？”

　　“我不知道。”德鲁说道“我没有探查过这样的信息。”

　　“让我告诉你，大人！这是一个可怕的秘密！……我们对外面的宣称，避难所只是个传说，它并不存在。可是您是对的，它是存在的。而且它还是个可怕的存在。就在卡法城的缔造者为了保全性命的缘故修建了避难所不久。恶魔的肆虐就开始了，可是恶魔却受到了重创……那真是这座城市辉煌的一段岁月……据说就连巴尔和墨菲斯托也差点在城防的围攻下险些丧命……在那次大胜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太平日子将永远到来了。可是您知道的，毫无根据的乐观是灾祸的源泉……就在一天夜里，卡法城里突然跑来了一个怪物……不！大人，我没有说错……它是恶魔，它又不是恶魔，它比恶魔还要可怕，这个半人半兽模样的家伙据说站起来有房屋那么高，不仅如此，他还会喷吐火焰……”乔瓦尼眼睛看看德鲁，“您不会以为我发了疯，或者糊涂了吧？”

　　“不，乔瓦尼大人。”德鲁平静的说道“您所说的这一切，在我们的典籍上也有记载。”虽然德鲁说的话很能安抚人心，不过他很清楚，在他们僧院的典籍里，并不是所有的记载都是真的，在那浩如烟海的库籍之中，那是由怎样的真相、谎言、幻想，还有荒诞不经的传说汇成的海洋啊！

　　“大人，请您耐心的听我说完吧，我好担心……”乔瓦尼总督费力的说道。

　　“不用担心，大人，你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糟。”德鲁平静的说道。

　　乔瓦尼总督从对方的话里获得了安慰，他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没错，就是那个怪物，他在卡法城里肆意破坏，他烧毁房屋，啃噬居民，破坏他所能看到的一切东西，最后它盯上了宏伟的总督府。虽然这个怪物受到了我们军民的顽强抵抗，可是我们还是失败了，就是那队几乎要了巴尔和墨菲斯托性命的队伍，在这个怪物面前却变得完全不堪一击了。就在所有的武装就要损失殆尽，卡法城也将在那一夜就此覆灭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巴尔的父亲却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他不是来趁火打劫的，正相反，他使用了强大到我们几乎不能想象的力量和那个怪物搏斗起来，可是那个怪物显然更加强大，就连那个老恶魔头子也渐渐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总督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乔瓦尼说着，眼睛里露出悲哀的光芒，德鲁注意到对方那本来绵软的手握紧了。“原谅我们的大人吧，我的大人！每个人肩负重大责任的人都不得不在艰难的时刻做出这样或那样艰难的决定——他下令打开避难所。所有听到这样命令的人都惊呆了，因为他们知道，在避难所里正躲藏着大量的平民和妇孺……这也许就是命运吧！总督大人亲手拉开了避难所的暗门……活物的气息让那个怪物分了心，而巴尔的父亲也一下子明白了总督大人的打算，于是他把那个怪物尽力向避难所的入口驱赶过去……，大人，您相不相信？看起来总督大人是在牺牲别人，可是您知道的，他牺牲的是他的灵魂！这件事没过去多久，总督大人就自尽了，他在卧房里用一把剑顶在墙上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多么悲哀的往事。”德鲁叹息起来“那么说，你所说的那个怪物就是恶魔家的老三了？”

　　“是的，那就是他！”乔瓦尼说道。

　　“而且它被封闭在了一个满是妇孺的避难所里？”

　　“确实如此。”

　　“在断绝了饮食之后，也许它早就和它残害的那些不幸的人一样，化成一副枯骨了吧？”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年，也许就像您说的，他早就化成了枯骨……不过还是让我们把这样的秘密继续保留下去吧！……大人，按照先前卡法城总督的遗嘱，这样的秘密只能用口述在继任者那里相传，也许我是个例外，可是我依然有责任把这样的秘密稳妥的传递下去……尤其是避难所的所在，就更加是秘密中的关键。也许它的所在被忘记更好，可是我们不得不提防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某一天，某些人会出于偶然而误将其再次打开。”

　　“你们想的很周全。”德鲁说道“我很荣幸听到这样的秘密。请放心，我会妥善的把这样的秘密带你们城市下一任的总督的。”

　　乔瓦尼总督感激的向德鲁点点头，接着他吃力的把德鲁向自己的位置拉过来一点。德鲁倾过身体，侧着耳朵凝神倾听。

　　“那个避难所就在这里！在总督府的大厅里，在大殿的正前方，衣卒尔的塑像下面，那里的地下深处有一个暗门……”

　　乔瓦尼总督话音刚落，德鲁就听到床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暗叫不好，刚要大声呼叫侍卫，可是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乔瓦尼的床下爬了出来，这个萎缩成一团的一个活物手脚并用，奋力的向卧室的门口爬过去。

　　德鲁现在知道了，在这房间里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香薰味道了，这香薰不是这里仆人的安排，也不是为了遮掩弥留之际的乔瓦尼大人身上味道用的。

　　德鲁没有呼唤侍卫，他改变了主意。惊恐的乔瓦尼总督扭动着身体，在他嘶哑的喊叫声中，德鲁却异常平静的向那个准备逃窜的窃听者说道“卡宴，你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如果你能再多耐得住点性子，也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可是卡宴不听他说话，她连滚带爬的冲到门边，伸手去拉门上的把手，可是她却因为慌张，怎么也拉不开门的把手。德鲁站起来，他走到门口，用手推住了大门的边缘。

　　“我都知道了！”卡宴一面用力拉着把手，一面恶狠狠的叫着“你们就要完蛋了！”

　　“也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让你带着这样的秘密先完蛋就行！”

　　卡宴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双手从门前缩回来，捂在了胸前，最后她整个人都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只剩下用惊恐的眼睛凝视着威严的德鲁宗主教。

　　“卡宴，你到底在索求什么？”德鲁用叹息的声音说道，“你本有机会实现你最后的愿望，可是你却再一次把你的墨菲斯托推到了毁灭的边缘。现在，你可以想象，墨菲斯托除了死，再也不可能有其他的结局了！”

　　卡宴缩起头，嘤嘤的哭起来“这都是因为我呀！是我，让你走到了绝路！”

　　“恐怕并是你的缘故”德鲁说道“他的命运很早以前就已经注定了，而这一切你都是知道的，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认罢了。可是卡宴，你要明白，你已经尽力了。但是他人的命运不是你能用自己的意志所能摆布的了的。相信我，卡宴，如果现在墨菲斯托就这么死掉，这也许是他所能获得的最好结局了。别让他掉进比死亡更黑暗的深渊里去。”

　　“不！德鲁！还没结束呢！”卡宴突然又一次激动起来了“你不必这么洋洋得意，你抓不住他！”

　　“我抓得住他，只要我把避难所的消息散布出去，都不用是真消息……他就会乖乖的进入我们准备好的陷阱。”

　　卡宴被对方的话惊呆了，她突然想向对方扑过去，可是在那双威严的目光注视下，她胆怯的手都伸不直了。

　　“卡宴，你幻想着你的墨菲斯托可以通过你的帮助去报复他的哥哥，你还幻想着为他缔造一个恶魔的帝国。在这一切都成为泡影以后，而他又拒绝了你帮他留取性命的建议。怎么？我伟大的慈母，你现在准备为他在丧命之前实现自己最后的偏执了吗？告诉我，为了这个你所心爱的恶棍，你准备帮助他毁灭一切吗？……那么之后呢？难道等他实现了这一切，他就能获得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你知道的，如果我们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不仅是我们这些凡人，你们整个族裔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我不管那些！”卡宴叫起来“墨菲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包括毁灭他自己？”

　　卡宴愣住了，她瘫在地上，悲切的哭起来。

　　突然间，卡宴慌慌张张的爬起来，她抓住德鲁的袍底，用悲哀的恳求声说道“我的恩人！求求你……只要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太晚了！卡宴。”德鲁叹息着“你知道的，太晚了。清醒一点吧，让他体面的走完最后一程，像你们族裔中从前的那些英雄们那样去赴命吧。除此以外，我不能再给你更多的了……要知道，卡宴，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还有你的墨菲斯托会哭，会笑，会哀愁，会愤怒………”

　　卡宴呆呆的看着一脸决绝模样的德鲁，她面如死灰的低下了头，又一次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