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92、德鲁的承诺(01)

　　在总督府的宴会厅里，马蒂尔陛下正在发表重要演讲，他高高的站在一张几乎横跨了整个大厅的大餐桌上，一只手里拎着个酒壶，另一只手上高举着一杯酒。而在他脚下则是一群群可怜巴巴的，用俗媚的眼神望着他的凡人。这些幸运的大人们昂着头，腆着脸，用一副万分崇拜的模样看着他们头顶上的真神，听他宣讲自己的金语玉言。

　　“我说，伙计们，你们得心存敬畏！”马蒂尔觉得自己的舌头变僵硬了，可是他不在乎，现在他胸口涨的要命，有很多话要说。

　　“如果有人要恨你，那你就让他恨，如果他要在你脸上啐唾沫，那你……那你也只好让他这么办……当然了，如果他想要你的命，那你就得思量思量……”

　　在他那临时的舞台下，众人发出一片会心的哄笑。

　　“笑什么？”马蒂尔说到“这不是笑话，听着，有人啐你，打你耳光……这……都算不了什么……一转头………你就忘了………可是用刀割喉咙就不是同一回事……相信我，如果你真的让人割了……那保准你这辈子再也……再也忘不掉……所以……让他们啐你吧……只要他们答应能留下你的小命就行………嘻嘻……”

　　台下哄闹起来，“殿下，您的话充满了睿智！让我们为您的智慧干杯吧！让我们为您祈福吧！”

　　“祈福？”马蒂尔眯起眼睛“我不要！我只要留着小命回家，然后等人啐我的脸……我……只要这个……现在……现在还是让我们干杯吧……”马蒂尔说着扬起酒杯，死命的给自己灌了一口。

　　就在马蒂尔以缅怀自己那多舛命运的名义正在畅饮的时候，他突然脚下一软，侧着身重重的摔倒在了餐桌上，还好总督府的这张大餐桌是用不计成本的橡木制成的，马蒂尔除了摔的浑身骨头都痛了，并没有给其它什么东西造成多少伤害。

　　“我喝多了……”马蒂尔嘴里呢喃着，试图从餐桌上爬起来。可是他突然觉得脚踝上一紧，自己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的滑行起来，飞快的向着桌子的边缘滑去。他的身体在桌子上一路滑过时，打翻了一大串酒杯，餐碟，刀叉用具。各种酒水油污染了他一身。可是他顾不上这些，他双手在半空中乱抓起来，试图找个东西固定住自己，可是他找不到，就在他正是懵懂之间，他觉得自己突然腾空而起，可是这奇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空咚一声闷响，马蒂尔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这样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是大吃一惊，人们向四面散开，紧张的看着就发生在眼前的怪事。

　　“我在做梦吗？”马蒂尔喃喃说到，“见鬼，发生了什么事？”

　　“马蒂尔，现在神经发够了，我们现在说点正事吧。”马蒂尔耳边响起一个人的说话声，他听出来了，那是休斯。

　　“今天德鲁和巴尔见面了。”休斯说到。

　　马蒂尔从地上爬起来，他扶住一张椅子让自己坐上去，接着漫不经心的说到“我知道。”

　　“巴尔屈服了，透漏了墨菲斯托的藏身的地方。”

　　“我知道。”

　　“明天晚上就动手。”

　　“我知道。”

　　“你打头阵。”

　　“做梦！”

　　休斯低下头，凑近这个好似烂泥一般的人，他感觉自己正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

　　“马蒂尔，理智一点。你知道的，这都是说好的……”

　　“当然，泰瑞尔嘛！”马蒂尔冷笑着抬起头来“他当然早就筹划好了一切，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他自己愿意。傻瓜也猜的到这些。”

　　“好吧，马蒂尔，如果你有很好的建议，不妨现在就说来听听。”

　　“我的建议是你打头阵。”马蒂尔吃吃的笑起来。

　　“那于我有什么好处呢？”休斯平静的说道。

　　“说不定你立了如此军功，泰瑞尔一高兴，把你也给赦免了。”

　　“好吧，赦免我。让别人又一次有机会用闲言碎语提起安达？让她的灵魂就此安宁吧，打扰她是有罪的。”

　　“看来面对自己问题的时候，你倒是很清楚的嘛。那我为什么要急着去打头阵呢？我已经被赦免了，就差心悦诚服的跪拜在他泰瑞尔的脚下了，你说说，我现在是该跪呢？还是不识趣的继续站着？”

　　“马蒂尔，我很清楚你正在忍受的煎熬”休斯悲哀的说道“可是马蒂尔，想想今后，想想我们曾经为了天界，而不是只是为了我们自己所做的那些幻想！”

　　“休斯！你这样子让我快闻到一股子老人味道了！”马蒂尔皱起了鼻子。“虽然你那些劝说令人神往……不过我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参与这里的一切事情。今天一个当兵的叫我去营里见欧力侍卫长，我本来想过去好好羞辱一下这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后来我改变主意了。他要去，就让他去好了，他职责所在嘛。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义务。”

　　休斯看着马蒂尔，他是那么的消沉，可是他耷拉着眼皮下面的眼睛里却露出倔强的光来。这一刻，休斯全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说服马蒂尔什么了，他也不忍心再去说服他什么了。现在的马蒂尔已经被泰瑞尔剥的一身精光，只剩下他为自己拼了命残存下来的这点固执的尊严了，可是他却在帮着泰瑞尔，帮着其他人要把他马蒂尔这仅剩的一点值得宝贵的东西也彻底抢走！难道这样被献上祭坛的马蒂尔还不能让所有人满意吗？一定要把他煮透了，让他没了一点活气，完全变成了一具冒着喷香气息的行尸走肉才能让所有人喜笑颜开，放心享用他这盆牺牲吗？

　　“我真够可耻的！”想到这一切，休斯不由的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一句。

　　“好吧，马蒂尔，你是对的。我为我的无知向你道歉。不过你要答应我，别再折磨自己了，这是我唯一能要求你的东西了。”

　　“我听你的，休斯。”马蒂尔长舒一口气“知道吗？休斯，我感觉现在好多了！”马蒂尔说着，笑了起来。

　　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庞德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场天神级别的斗殴，没想到这样的希望却落了一场空。在看到局势缓和后，他立刻抢到两人面前，用一副严正的态度说到，“两位大人，虽然在下不知道在您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请，可是我看到您们是如此的敬重，爱护对方，在下深为感动。请允许我以卡法城的名义向您们的友谊祝福！现在，请让我们举起酒杯，为您们，也为了我们卡法的希望祝一杯酒吧！”

　　这位大人颇有章法的言论立刻就引起了现场的共鸣，立刻有人唤来仆役将散乱的桌椅重新打扫干净，接着很快两杯酒就送到了休斯和马蒂尔的面前。虽然两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他们还是顺水推舟的接过了送来的酒水。

　　庞德大人举起酒杯向众人又一次祝酒，在一片欢呼声中，大家正要畅饮美酒，这时候大厅的门外却响起一片喧哗声。

　　大厅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马蒂尔看看休斯，以为这是他准备的什么好戏，可是休斯皱着眉，也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庞德大人又一次唤来仆役，让他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就在这个时候，宴会大厅的门被人推开了，一大群叫花子般衣衫褴褛的人出现在大厅门口，他们个个面如枯槁，一副饱受磨难的悲惨面目，他们人是那么的多，一下子把大厅门口挤的满满当当，可是当些人看到大厅里这些衣着华贵的大人们的时候，他们就立刻停止了喧闹，一个个的露出胆怯的模样，站在原地不动了。

　　就在庞德被眼前发生的景象先是搞得莫名其妙，接着感到被冒犯而怒火中烧的时候，一个女子走出人群，站在了大厅中央。那是慕丝尔。当庞德看到她的时候，他那几乎喷到喉咙口的呵斥声就被他又硬生生的吞回肚里去了。

　　慕丝尔向大厅里扫了一眼，当她看到休斯的时候，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晃动了一下，可是她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很快的把目光从休斯脸上移开，落在了一旁庞德的身上。

　　“庞德大人，显然您公务繁忙，忘记了您曾经向我许下的承诺了。”

　　庞德用饱含歉意的样子躬下身来“殿下，这是从何说起呢……”

　　“不过我不介意”慕丝尔不理会他的辩解，接着说道“不过，为了不让您可贵的信用蒙受损失，我带那些您允诺向他们提供面包的人们来领取他们的晚餐，您不会介意吧？”

　　庞德尴尬的笑起来，他没想到这位天神娘娘会对他来这一手。他一次次的推脱承诺，而且在良心上一点负罪感也没有。不仅是没有，甚至他觉得那些向慕丝尔进行的敷衍是一件颇为愉快的事情。不仅因为对方看起来只是一个不更事的小姑娘，而且他很清楚，除了向对方提供帮助，他不会从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小孩子身上讨回任何有价值的补偿。

　　“让她也尝尝滋味吧！”庞德曾经在背后得意的向自己的同伴吹嘘，好像他的爽约是在向天界的遗弃行为在实行报复一样。

　　“啊！殿下，您多虑了。我正要把您需要的饮食送过去呢……”庞德看见慕丝尔用这样的方式和自己算账，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不是我需要的，是受您庇护的臣民所需要的。不过大人，现在不必麻烦您了，我看请大家现在就立刻用餐吧。”慕丝尔说着，向庞德露出一副难色，“大人，您不会嫌弃您的臣民衣着不够得体，败坏了您的体面吧？”

　　“哪有的事情！……”庞德说着，尴尬的呵呵笑起来。

　　慕丝尔不再去理他，她向她背后的人转过身来，“大家请入席用餐吧！另外，请大家感谢庞德大人的慷慨，这里的大门将永远向你们这些无助的人敞开！”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那些饥民突然间向餐桌方向冲过去，他们乱哄哄的几乎把慕丝尔都撞倒了。这些人是那么的粗鲁，他们在餐桌上乱抢食物，拼命的往自己嘴里塞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有些人为了争抢食物甚至相互间动起手来……

　　慕丝尔站在他们的身后，静静的看着这些不幸的人脱去了尊严，忘记了为人必须的体面，就为了能裹一时之腹，简直就像野兽一样吞食食物。慕丝尔看着他们，脸上平静而镇定，可是她的眼睛却红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休斯看着眼前的发生的一幕，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昆迪尔太太，一样的冷静，一样的冷酷无情，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是那位太太把她自己的种种特质全都变成了牟取私利的武器，而她的女儿却把这令人可鄙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爱。

　　慕丝尔走到已经变成一副被眼前发生的事情震惊到摇摇欲堕模样的庞德身边，她沉声说到“大人，请原谅您臣民的不知礼数，要知道，他们大多数人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一餐饱饭了。所以，您的爱意是可以理解，也是可以谅解这一切的吧？”

　　“不不，我的殿下啊！这全是我的错，我忘记了给您送去面包……”庞德恍惚的说到。

　　“是给他们，您的臣民。”慕丝尔冷冷的说到。“您可以相信我，等他们吃饱了饭，总有一天他们是会秉承着爱给您上税的。”

　　“我相信！相信！”庞德擦着汗，急声说到。

　　很快桌上的食物已经一扫而空，那些饥民却显然还没能吃饱，他们咂摸着嘴，在桌上桌下探望着，希望还能找到一点遗漏的食物残渣。

　　“先生，太太们。”慕丝尔向那些人叫到，“晚餐结束了，请让我们向庞德大人的慷慨表示感谢吧！明天我们午餐时候再来！”

　　庞德被慕丝尔的话吓了一跳，在一片感恩声中，庞德向慕丝尔凑上一步，他苦着脸，“娘娘，您别耍弄我了，我答应您的面包一定按时送上。”

　　“您还答应过熏草和衣物，还有其他一些并不值钱的用具……您不必挑剔体面，只要不是破的就行。”慕丝尔客气的说到。

　　“一定，一定。答应您的都会按时送到！”

　　慕丝尔退后一步，向庞德恭敬的行过一礼，然后她招呼那些饥民向大厅外走去。

　　“慕丝尔，请允许我向你致意！你是最棒的！”马蒂尔在慕丝尔身后喝起彩来。

　　慕丝尔转过身想对对方的称赞表示感谢，可是她蓦地一转身，眼睛却接上了休斯的目光。她的目光是迟疑的，探问的，她好像在小心翼翼的向休斯问询“我做的对吗？应该是这样吗？”

　　“你是对的，你应该这样！”休斯脸上显出隐隐的微笑，用无声的话语回答她。

　　于是慕丝尔脸上放出光彩出来，她用一个灿烂的笑容回报了对方对她的鼓励，接着她猛一转身，推开人群奔出了大厅。

　　四年过去了，这是休斯和慕丝尔第一次再次相见，他们谁也想不到，他们的相逢竟然会是这番模样。

　　休斯回到驿馆，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一片乌云挡住了月亮，本来如水般清澈明亮的天空暗了下来。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马蒂尔终于找到了自己。虽然他喝醉了，但是他的意志是清晰而坚定的。慕丝尔也在这里获得了爱……可是我啊！我为什么依然难以释怀，依然在这里为他们感到忧虑呢？难道太多的变故让我变成了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了吗？”休斯看着窗外，默默的想着。

　　又一天过去了，在德鲁宗主教那间异常明亮的房间里，德鲁坐在窗边默默的看着日落。太阳疲软无力的漂浮在地平线上，颤抖着，费力的喘息着，好像一个病人，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在地平线之下。查克站在德鲁的身边，和他的大人一同欣赏着眼前的美景，他眯着眼睛，脸上呈现陶醉的模样。

　　“查克，让我们走一趟吧。”德鲁忽然开口说道。

　　“您确定？父亲，也许您的怜悯会为自己带来麻烦的。”查克微笑着说到。

　　“麻烦一定是会有的，可是违背承诺的人是走不远的。她看透了我，才同意和我们合作。所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您说过，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于复仇，可是您现在却打算给他留一条生路。父亲，如果在眼前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也许您会笑话自己的。”查克说到。

　　“是的，查克，我们总有耻笑自己的机会，无论是从前还是今后，可是啊!我的孩子，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要承认，我们就是对自己无能为力。我们所想的和我们真正要去做的永远都不会是同一件事，这真可悲……查克，也许等你经历过更多的委屈，挫折，甚至是不幸之后，你也会明白这一点……早晚的事……”德鲁说着，吃力的扶住座椅的扶手。查克伸手探在他的腋下，帮他站了起来。

　　“谢谢你，查克。你总是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帮我一把。”

　　“父亲，这都是您的指引。”查克平静的说到。

　　两个人走出房间，他们来到门前的门廊上停下来，那里已经备好了一辆轻便马车。德鲁默默的看着那辆马车，最后轻声说道“上车吧，我们到底在磨蹭什么呢？”

　　马车载着德鲁和查克穿过半个卡法城，最后在一处寓馆门前停了下来。这里是欧力侍卫长扎营的地方。他的整个卫队都驻扎在以这所寓馆为中心的几间客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