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58、马蒂尔的证言(01)

　　马蒂尔往回走到对阵双方的中央停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脸上露出微笑。

　　“诸位！”马蒂尔稍作停顿后开口说道，他张开双手，做出一个召集注意的动作。于是所有人都望向这个惹出了这场轩然大波的年轻人。只有泰瑞尔依旧一脸的面无表情，而马蒂尔的父亲胡克尔此刻因为紧张和急躁的缘故已经变的满脸通红了。

　　“诸位！在你们为了各自所坚持的正义争斗之前，请容我说一句……既然流言说，就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不幸的引发了这场争斗，那么我认为自己在这里当着尊长们以及各位的面澄清一下事实，应该算不得逾礼。”

　　“马蒂尔！把真相说出来！让大家看看到底是谁在撒谎！”胡克尔情绪激昂的给儿子打气。

　　马蒂尔向他父亲点点头，接着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请容我澄清一下真相，免得日后再也没有机会申诉。”

　　马蒂尔在马背上挺直身体。朗声说道，“一个月前，我从私人渠道得知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被天界不公正的判为有罪了！而更令人感到滑稽的是，我继而得知自己犯下的罪名竟然是与敌营暗通款曲………这样的指控是何等的荒谬！”马蒂尔用激动的情绪喊道，“这种缺省当事人参与的审判让我想起了那种只有在专制和独裁横行的凡间才会出现的野蛮行径！这是凡间专享的特权，可是今天，这样的事情竟然得以在我们天界发生，无疑值得纪念！这是我们的耻辱……”

　　“说得好！儿子！说的好！”胡克尔大声喝彩道。胡克尔一开头，他身后的将士们也跟着他一起鼓噪起来。

　　马蒂尔等声音逐渐平息了一点，继续说道“如果天界传下旨意，用议事厅的命令方式责令我回去，并要求我以承担义务的名义去议事厅作证，甚至是接受质询，那我是绝不敢拒绝的，即便我深信自己无罪，我也不敢拒绝，更不敢违抗天界的指令。可是各位，你们可知道我实际上经历了什么？先是几个侍卫偷袭了我，接着是一整队的侍卫捉拿了我，他们粗暴的给我戴上镣铐，把我这个还未经过任何审判的人当成了真正的囚徒！……好哇！一个没经过审判的人，就因为某些人的意志，可以被人随意的由一个无辜的普通人变成了囚徒！这有多可怕？让我提醒各位，今天我遭遇的不公，明天也许就会落到你们的头上，只要你们现在依然还觉得这种事情无关于己就行！

　　好吧，各位，看看你们困倦的双眼，我明白，你们并不关心我的委屈，也并不为自己将来那虚无缥缈的命运担心。那就请把我所说的这一切都当成危言耸听吧！可是各位！我知道，相比于对我们命运的毫无根据的忧虑，关于我的不幸，我想大家一定是会有兴趣知道的！”

　　真是讽刺，就在马蒂尔用调侃的口气说完这句话，在两边的阵营里，果然都发出了一阵骚动，人们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显然在急着想看好戏。看来别人的不幸确实能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就算是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不体面，可是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去拒绝。

　　“好了！我的委屈也说够了，你们现在也厌烦了，让我说说，在我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吧！你们将会知道我是受了多么大的冤屈！”

　　于是马蒂尔接着讲下去，“几个月前，在巴黎岛出了个冒名安达利尔殿下的女骗子，这事情各位应该是已经知情了吧？好吧，我们本不必为这样的小丑劳心的，让他们过自己那种奇妙而又特殊的生活去吧。他们是海里的章鱼，虽然丑陋，但是既聪明又有趣，最重要的是，他们那些并不太体面的行径并没有妨碍到我们什么。可是我的好奇心上来了，我很想亲眼看看这些章鱼是如何在可怕的宿主面前巧妙的伪装自己的，要知道，这可不是做游戏，稍有不慎露出了马脚，那么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断头台。

　　就在这样的好奇心驱使下，我到了巴黎岛的宫廷，我和那凡人的君王绯力六世算是老朋友了，他喜欢借用我的名声在凡间吹嘘，我喜欢他的葡萄酒和舞会。总之，我和他认识已经好多年了。我打定主意，不揭穿那个骗子，然后就守在她的身边看她的表演，你们知道，在我的设想里这是多么有趣的一幕，就好像我将穿上一件隐形的斗篷，站在舞台上那些歌舞剧演员的身边去欣赏他们精彩的演出。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我并没有向绯力六世揭穿把他耍的团团转的那位自称天界公主的女人其实不过是个骗子。同时我还巧妙的镇定了那个骗子的情绪，让她相信我并不是来揭穿她的。可是我的一片好心完全被辜负了，你们猜接着发生了什么？好吧，先生们，我不是在讲故事，我是在一个特殊的审判庭上进行个人申诉，好吧，让我把节奏加快点。”

　　虽然马蒂尔的口气是那么严正的，同时他还在不停的强调自己叙述内容的严肃性，可是两边的听众仍旧被他的故事引得入了迷，巴不得他继续就这么一直讲下去。就连他胡克尔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本来他是对实际发生的事情是不太关心的。首先他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有罪的，其次，在他的头脑里，事情落的这般田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泰瑞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在马蒂尔如此怪诞的描述下，他也开始变得有兴趣想去了解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啊！最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马蒂尔接着讲到，“那个骗子竟然没有认出我来！更奇妙的的是，她竟然也把我当做了她的一个同行……”

　　若不是这样的场合，听众们一定都会大笑起来。就连胡克尔心情也放松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儿子的故事确实颇为有趣。

　　“这个老于世故得骗子在和我跳舞的机会里和我谈交易，不过得承认，这位冒牌天使的舞跳的确实出色，而且她谈判的技巧也不由得让人动容。她愿意出对任何一个凡人来说都算得上是很大的一笔钱，只为了能让我答应离开巴黎岛。可是我愚蠢的很，没有把握住这次宝贵的发财机会。我对她说，除了在这里享受生活，我对金钱并无兴趣。说实话，我那时并没有关心她在对我正打着什么样的主意，因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与其他人的关系上，至于她那时到底在想什么诡计，我倒忽视了。

　　显然，我小瞧了一位愤怒的女士所具备的勇气和力量，即便她只是个凡人。我为我的傲慢付出了代价，我不知道她用了怎样的诡计，竟然让绯力六世，我的多年世交，竟然突然间怀疑起我的身份来了，这位老兄不停的在我脸上左看右看，毫无疑问他在找着某个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令人遗憾的是，他总归是没能找着。不过他终于还是叫来侍卫把我关了起来，等候他的发落。这件事情本来应该就此结束，我的热闹看不成，只好哪来哪去。可是凡间的德鲁宗主教却突然在这时出现，他秘密会见了这位冒牌公主，用威逼的手段让她承认了自己就是个骗子……

　　请让我们对这位凡间真正的君主表示感谢吧，他永远是首先想着维护我们天界的名誉和利益的。就在我感觉无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骗子突然交给德鲁宗主教一只手镯。不用猜疑，这只手镯是枚安达利尔手镯的赝品。我拿到了这只手镯，嘿！若不是这手镯最初的主人德鲁宗主教在场，任谁也是分不出他的真假来的。更让人感到离奇的，是这个骗子竟然宣称，这手镯是一个恐怖的恶魔送给她的。”

　　就在大家伸着脖子等着他继续讲故事的时候，马蒂尔停了下来，他感到心里难受，可是内心中的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马蒂尔，原谅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吧……你不得不如此。”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用简直可以说是激愤的情绪说下去“没错！这手镯就是一个恶魔送她的！可是一个恶魔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手镯？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探明真相，我首先想到由德鲁宗主教大人来帮我的忙，可是他对此也茫然一无所知。好吧，关键来了，以下的事情就是对我的指证。”

　　马蒂尔的话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他的父亲的紧张是源于对自己儿子命运的关心，而其他人，只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于一个精彩故事中最关键的一个桥段。在这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是平静而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的，他就是泰瑞尔。对于一个总是能未卜先知的人来说，这世界上的一切显然都是了无新意，且平淡乏味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曾经来我们天界作证的恶魔克劳迪奥找上了我。他在恶魔那里是个无名之辈，却怀有着很大的野心，成天想的都是爬到高位上去。我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下作的恶魔为什么会找到我，也许他觉得我似乎和他有着类似的兴趣和志愿。我本来想看看他的丑态，然后把他轰走，如果他无礼的话，我也准备好了立刻解决他的性命。就在我漫不经心的听着他给我提出的各种建议和条件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到可以借助这个人的身份，打听到那个送手镯给骗子的奇怪恶魔的底细呢！于是我就和他谈好………”

　　四周同时响起一片嗡嗡声，胡克尔的脸白了，他模糊的感到自己的儿子似乎说错了什么。

　　“与恶魔见个面，利用一下他们，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胡克尔混乱的想着。

　　马蒂尔露出一丝苦笑，可是这样的笑意只是轻轻而快速的一抹，他知道自己必须忍耐住，把这一整条路走完，在这路的尽头，是怎样的命运在等着他，他是很清楚的。

　　“你们不必奇怪，我只是在利用他。他是个愚蠢的恶魔！就是这样，他答应我帮我去打听那个给女骗子手镯的恶魔，当然！这有代价，我不想把这事瞒着你们，好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我答应帮他战胜墨菲斯托，没错，就是这样答应的，我骗他说我的家族在天界很有势力，我可以左右我们的卫队向墨菲斯托发动更强大的进攻，我骗他说，只要我愿意，我很快就能让墨菲斯托垮台……”

　　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在泰瑞尔的阵营里，一个侍卫长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大声咆哮起来“马蒂尔！你应该为此感到羞耻，你难道没意识到你正在和恶魔谈交易吗？”

　　“我说了，我是在骗他……而他能帮我找到那个恶魔，也许这是找回安达利尔殿下的一条线索……”马蒂尔辩解着。可是他再一次被喧哗声打断了。

　　“听我说！”马蒂尔大声咆哮起来，那架势是要极力把四处反对的声音都压下去。“听我说！你们这些蠢货！我都说了，我是在骗他！他是个恶魔，我怎么骗他都可以！他一钱不值！我只是在利用他！”

　　泰瑞尔低头向身边一个尉官轻声说了句什么，于是那个尉官策马轻快的向对面跑过来，他径直错过马蒂尔，一刻也没有停留就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喂！伙计！你要去哪里？”马蒂尔向他大声喊着“泰瑞尔对你说了些什么？你要去找谁？！”

　　可是那个尉官没有理会他，径直从他身边骑马走过，马蒂尔眼睛跟着那个尉官，然后越过他在马上一耸一耸的肩头，他看到了他的父亲。现在胡克尔那紧张而愤怒的样子已经不见了。此刻这位大人面色苍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显然马蒂尔的话让他感到了震惊。

　　马蒂尔不由的在心中哀叹起来?“他一定在想，这么多日子里，自己为什么就没有一次认真的向他的儿子问起过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可是，我的父亲，你不是从来都不听我说话的吗，从我儿时开始，您不是一向如此的吗？”

　　那尉官纵马一路跑到胡克尔的身前，他向胡克尔行了个礼“恭敬的说道，殿下，泰瑞尔陛下说，如果您愿意，他愿意重新和您谈谈。”

　　胡克尔目瞪口呆，他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主神要和我谈谈？”

　　“是的，殿下。”尉官回答道“陛下说，如果您愿意，他今夜在营地里等候您的大驾。”

　　“不！我现在就要去见他！你去告诉他！我现在就……”

　　尉官转过头，向泰瑞尔比了个手势。泰瑞尔看懂了，于是点点头。

　　“如果您不介意，您现在就可以过去了。”他说完，转过马头，像来时一样催着马匹，轻快的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阵营。

　　胡克尔呆了一呆，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掏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亲手把他送上了绝路，还好命运在最关键的一刻让他睁开了双眼，否则他那些不惜流血的所作所为就真的全都是在为一个背叛天界的邪恶之徒在卖命了，虽然这个下作的邪恶之徒是他的儿子。

　　片刻之后，胡克尔催马向对面走去，就在他与马蒂尔靠近的时候，马蒂尔用急切的声音呼唤了他，就像他马蒂尔又回到了童年，在困难之中向他哀求帮助一样。这样无助而充满了悲哀的呼唤声让胡克尔心头一阵刺痛。可是胡克尔却并没有向对方送去任何的安慰，却突然扬起鞭子，抽在了马蒂尔的脸上，这就是这位父亲给向他哀求的儿子的最终的回应了。

　　这一鞭子抽下去，胡克尔感觉自己的心肠也变硬了，他接着毫不停留的驱马一路来到了泰瑞尔面前。他张开口，想说句什么，可是却一下子低下了头。

　　“我的兄弟！不必自责。”泰瑞尔开口说道“人们为了自己的子女，无论是怎样的权威都敢于冒犯，并且是怎样的苦难和委屈也同样是甘于忍受的。”

　　“泰瑞尔！原谅我的莽撞和糊涂吧！我愿意把这个逆子献给你，让你用最严厉的方式惩处他，以儆效尤！”胡克尔痛心的说道。

　　“不！我的兄弟，如果我们执意要去惩罚每一个犯错的年轻人，那么他们个个都得不得好死！包括曾经也年轻过的我们。听我说，胡克尔，因为你的醒悟！我用衣卒尔赐予我那有限的权利，我现在就当众赦免你，虽然你的罪责是不容赦免的。而你那爱子之心足以打动任何一个尚有血肉的人，所以因为你的慈爱之心，我同样用衣卒尔赐予我的权利，赦免马蒂尔的罪责。可是马蒂尔似乎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有罪的……”

　　“陛下！您是最伟大的！让我跪拜在您的脚下吧！”胡克尔说着翻身下马，跪在了泰瑞尔的脚下。

　　马蒂尔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泰瑞尔，希望你能恪守诺言。”可是马蒂尔在心里是很清楚的，在没有平衡制约的约束中，承诺往往是最不可靠的。可是他马蒂尔现在又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呢？

　　“陛下！我知道，我的请求是愚蠢的，甚至是荒谬的，可是您也在说，他只是个不更事的孩子……”胡克尔终于难过的哀求起来。

　　“我已经说了，胡克尔！我赦免他，但是我不能纵容他，尤其他现在仍旧是这样一副不识对错的样子……马蒂尔必须被逐出天界，直到他在这灰暗的凡间找到回家的正路为止。”

　　“啊！泰瑞尔陛下！您永远是最伟大的！”胡克尔说着，哭了起来。

　　在丛林的边界，休斯远远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他看到胡克尔跪在了泰瑞尔的脚下，他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于是他轻轻的调转马头，沿着森林的边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事情就此结束，每个人都称心如意。就连十恶不赦的马蒂尔也尽可能的等到了最好的结局，甚至比他设想的还要好。至于安达利尔，已经没人想的起来她了。

　　刚刚还在准备自相残杀的两支军队，这时候已经混杂在了一处，那些差点准备你死我活的天界侍卫们此刻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他们亲亲热热的，就好像遇见了失散多年亲人一样。毫无疑问，避免无谓的厄运和遇见凭空出现的好运一样，都值得让人万分欣慰的。回城的鼓号声已经响起，现在已经到了回去准备欢庆的时候了。

　　就在一切好似已经到了尾声的时候，大路的尽头，远远的赶来了一辆三套马车。就在这片欢乐的气氛中，这马车堂而皇之的向平原上的天界队伍驶近。最后在靠近人群外围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马车刚一停下，那赶马的车夫立刻跳下驾车的座位，头也不回的转身原路跑开了。

　　这奇怪的一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都奇怪的看着这辆不知来历的马车，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一个侍卫终于忍不住向前准备去探个究竟的时候，马车的车门被打开了。从车里下来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太婆。那些认出了她身份的人不由的都是大吃一惊，这从马车里出来的人正是那恶魔头子之一的卡宴。

　　卡宴在地上站稳身子，她向面前军团一般庞大天神队伍鞠躬致意。

　　“伟大的天使们啊！请允许我这个老太婆祝福您们！”

　　“那是恶魔！”泰瑞尔说道“诛灭她。”

　　卡宴惊恐的倒退了一步，她好像在对着什么人说话一样嘟囔着，“我都说了，我根本就不必来。这里没人愿意听我说话。”